現代埃及的版圖基本是一個正方形——兩條呈九十度的直線構成了它的西邊和南邊;它的北邊是地中海,東邊是紅海。紅海像一個長長的瓶子但底部有孔,瓶中海水經過亞丁灣、阿拉伯海與印度洋相通。而西奈半島則像一個三角形的瓶塞,堵住了紅海通向地中海的瓶口。西奈半島這個瓶塞是大自然造就的,以人類之力不可能拔掉它。埃及人發現瓶塞左邊的蘇伊士灣像一道裂縫,它向北開裂得如此之深,只要稍稍加一把力,就可以把被西奈半島堵住的瓶口鑿出一條縫來,而只要細細的一條,就可以將兩大水域溝通,地中海和印度洋之間船舶的往來就再也不需要耗時費力地繞過整個非洲大陸了。這條細縫就是蘇伊士運河,這是發生于埃及土地上的一個人類奇跡。
埃及擁有的奇跡可不止是一條蘇伊士運河,在首都開羅近旁、尼羅河三角洲開始擴散處,那些幾千年前就站在那里的金字塔,讓人嘆為觀止,也讓人猜想古代的埃及人是如何造就這樣的世界奇跡的。只是現在的有些埃及人卻讓人嘆息,靠著古代遺產坑蒙拐騙,而他們的主要目標人群就是中國游客,所以當這兩大文明古國的后人在金字塔前相遇時,那情景其實是不太文明的。中國游客一到,那些散落各處的埃及人便立刻跟了上來,黏著你兜售東西那算是好的;有的無比熱情,一定要給親愛的中國朋友送點東西,什么紅繩、紗巾之類的硬往你手中和懷里塞,你要是不慎接受了,那么下一步你不給點錢就別想擺脫這位友好的埃及朋友了。更有的冒充當地旅游警察,變著法兒嚇你唬你詐你的錢。他們只要看到中國的游客,便用漢語和你搭訕,你只要應聲了,就等著煩吧。我就是被這些人纏得煩不勝煩,最后只好用一句英語:“Don’t trouble me!”才將其逼退。因為對歐美游客,那些埃及人的態度就要恭敬得多。
在埃及的旅游景點,大量中國游客的到來不僅帶動了埃及的小販學會用漢語兜攬生意,還刺激了人民幣的流通。從開羅金字塔到盧克索帝王谷,只要見到中國人,小販們就會蜂擁而上,嘴里念念有詞:“人民幣,人民幣,王刀勒,十塊錢;兔刀勒,二十塊!”在哈齊普蘇特女法老神廟外的一條街上,兩邊全是這樣的小店和小販,我乍一看,某小販手上的石雕小件似乎還不錯,剛想鑒賞一下,就又有幾個小販圍了上來,纏得你根本無法細看。當時心想,這樣的東西只賣一美金兩美金或十塊二十塊人民幣,順手買一個可真的不貴。但是零碎美金要留著付酒店房間的小費,只好拿出整張一百元人民幣問:“能找嗎?”某小販一把塞過小物件,抓過百元鈔:“能找!能找!”他拉著我沖出其他小販的包圍圈進入街邊他的小店中,但進店之后,哪里還肯找你錢?另外抓了幾個物件放進塑料袋塞到你懷里,這就完成了這單百元生意。而外面還有其他小販在等著你,在那樣的環境里除了趕快沖出重圍,你還能怎么樣?回到大巴車上,從塑料袋拿出那幾個物件仔細一看,哪里是什么手工石雕,不過是一些塑膠或石粉的壓制品而已,就當花錢買教訓吧,這些東西不值得花力氣帶回中國,我就把它留在了大巴車的座位底下。當這輛大巴車最后送我們到達機場,認真的司機發現了座位下的這袋遺留物,以為是客人忘了,專門跑進候機大廳將它交給領隊。領隊乍一看,好歹也算是有埃及特色的工藝品吧,她覺得扔了怪可惜的,就問團友中有沒有愿意要的,于是就被別的團友認領了去。但他們沒想到,正是這幾個既沒什么藝術價值也沒什么經濟價值的劣質工藝品,卻在離開埃及時給他們惹上了麻煩。
我們這個團是在紅海邊的度假勝地沙姆沙伊赫小憩兩天之后,走水路離開埃及進入約旦的。沙姆沙伊赫位于西奈半島的最南頭,在這里狹長的紅海被西奈半島的三角形尖端分為兩岔,像一只蛞蝓伸出的兩根觸角:左邊是蘇伊士灣,右邊是亞喀巴灣。亞喀巴灣頂頭是從死海延伸下來的以色列和約旦的國境線。西邊那一窄條是以色列,有個港口城市叫埃拉特;東邊較寬闊的一片就是約旦,也有個港城就叫亞喀巴。從沙姆沙伊赫去亞喀巴,要先由兩位旅游警察護送,走陸路沿亞喀巴灣北上到達海灣中部的港口城市努韋巴,在努韋巴碼頭出埃及海關,再登上駛往約旦亞喀巴的客貨混裝輪。過海關安檢時,凡是認領了被我遺棄了的那幾件工藝品的團友的箱子,一一被海關人員挑了出來,要求開箱檢查。而要被過目的可疑物品,正是那幾件被我扔掉的工藝品,雖然總價不過一百元人民幣,卻有攜帶埃及文物出境的嫌疑!
在努韋巴出了海關,就算是出了埃及了。然而真正的離開埃及,還得登船駛入紅海——這里的紅海,指的是亞喀巴灣。離開埃及這件事,讓我想起了曾經發生在埃及土地上的另一個奇跡,用奇跡已經不足以說明其奇,應該說是神跡!這就是《圣經·舊約》中《出埃及記》記載的故事:摩西帶領以色列人要離開埃及另辟家園,后面埃及法老派大軍追來,前臨大海,后有追兵,眼見得已經沒有逃生之路。誰知摩西舉起手杖,向海上一指,耶和華便使驚濤退卻,讓出一條干路,以色列子民踏著干地穿行海中,海水夾道,猶如兩堵高墻。當埃及的大軍隨后追來時,耶和華命令摩西向海上再指一次,于是波濤合攏,淹沒了埃及人和他們的兵車戰馬!而以色列子民已經踏著干地,安全抵達對岸了。
經書中記載的“出埃及記”,是現在世界上的人都不可能再經歷的神佑事件。我們這些中國游客的“出埃及記”,雖然平凡渺小,卻也值得花點筆墨來記錄一下。在努韋巴碼頭登船時,人和行李必須分開。人進客艙,大小旅行箱都由碼頭工人運進貨艙。但這些行李既無登記又無標簽,除了我們這個中國旅行團外,搭船離開埃及的尚有數千當地旅客,大都是前去約旦打工的埃及人,就像中國國內出門謀生的農民工,大包小包的行李帶了不少,都是這樣毫無標識地往那里一扔,由碼頭工人搬運上船。難道不會搞亂弄丟?輪船從狹窄的亞喀巴灣里駛向約旦,兩岸冷峻的山峰就像這問題一樣聳立在那里:到達目的地后,我們能夠安然無缺地取回自己的行李嗎?
天近傍晚,輪船終于開到了亞喀巴灣的頂頭,左邊是以色列的埃拉特港,右邊是約旦的亞喀巴港。我們在亞喀巴碼頭下船,一同下船的還有那數千名埃及農民工。當我們被領入港口海關辦理完了入境手續,再回到碼頭上來取行李時,看到的那一幕場景真是壯觀:只見數千件行李堆放一地,數千個埃及人在那一地行李中來回翻找著屬于自己的行李,如果兩邊有壁立的浪墻即將倒下,那情景也就堪比陷入絕境的埃及追兵的那種混亂。難道我們也要加入這樣混亂的人群,滿地去尋找自己的行李嗎?每次船抵約旦都上演這么一出無序的翻找大戲,就不會有小偷混水摸魚拿走別人的東西嗎?答案只能是:在這一片混亂中,自有信仰中不許偷盜的戒律在起作用。
好在我們是船上乘客中唯一的外國人團隊,出進海關時有人打過了招呼,并且也特意給負責搬運的工人付了小費,所以我們的行李被單獨堆放在了一輛平板車上,這讓我們不用加入那群螞蟻般忙碌的翻找大軍,就可以拿到自己的行李。
雖然行李拿到了,但如何穿越那一團混亂堵在出口處的行李山和人墻走到外面去,仍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如果你不愿去擠,想等那些擁堵著的埃及農民工走完了再走,那起碼得兩小時之后。而如果去擠,我們這些五六十歲拖著大旅行箱的中國游客,又如何能擠得過那些身強力壯的埃及農民工?好在又有海關的人出手相救,使我們這一小隊中國人得到了特殊待遇,約旦海關人員大聲喝斥并用力推搡堵在出口處的埃及人,就像摩西使海水分開,在中間給我們開辟一條可以通行的干路。看著那些被迫讓路的埃及農民工兄弟,我們真是不好意思,一個勁兒地說:“Sorry! sorry! Thank you!”那些埃及人都是好脾氣,反倒笑著向我們點頭,也說:“Sorry! sorry! Thank you!”其中有一人還特別在you上加了重音。就這樣,總算完成了我們的“出埃及記”,進入了約旦。
從高處回望海邊的亞喀巴港口,忽然想起了經典電影《阿拉伯的勞倫斯》中的一個場景:阿拉伯聯軍從背后奇襲亞喀巴港。
如果把時間拉回到整整一百年前,像今天我們這樣從埃及乘船到亞喀巴港登岸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因為土耳其軍以十二英寸口徑大炮扼守亞喀巴灣盡頭的亞喀巴港,敵方難以越雷池一步。那時阿拉伯半島的統治者是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一戰中與德國結盟,對付英國一方的協約國。土軍進攻埃及、圍困亞丁,中東戰事對駐扎在埃及的英軍很不利。為擺脫困境,英國向麥加的阿拉伯人提供現金和武器,并允諾在戰后建立一個以大馬士革為首都的阿拉伯國家,以此來對抗土耳其奧斯曼帝國。1916年,漢志(今沙特阿拉伯)人在麥地那起義并包圍了圣城麥加,宣布阿拉伯脫離奧斯曼長達四百多年的統治而獨立。
英軍從海上無法攻克亞喀巴要塞,也就進不了亞喀巴背后的外約旦地區。而英軍少尉勞倫斯竟以一己之力,從阿拉伯半島腹地整合了原本互相對立殘殺的阿拉伯部落,組成聯軍穿越大沙漠,從背后奇襲亞喀巴守軍,奪取了這一戰略要地。然后,勞倫斯又穿越西奈半島,到開羅向英國駐軍總部匯報情況——這是他反向的出約旦、進埃及記。1917年10月,英軍中東部隊向土軍防線發動總攻,勞倫斯率領阿拉伯游擊隊在敵后配合,與英軍同時進攻敘利亞。1918年9月,阿拉伯酉長費薩爾的軍隊在勞倫斯幫助下搶先進入大馬士革,宣布自己為敘利亞國王。1919年,勞倫斯與費薩爾一同前往凡爾賽參加巴黎和會,幫助爭取阿拉伯國家獨立,但努力未果。敘利亞轉歸法國委任統治;費薩爾被英國安排為伊拉克國王。
勞倫斯對阿拉伯獨立運動的貢獻被大多數人承認和接受。但也有阿拉伯學者認為:其工作是為了使英國從奧斯曼帝國手中接管阿拉伯世界的統治權。今天巴勒斯坦地區之所以紛爭不斷,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當年勞倫斯幫助英國人占領了耶路撒冷及周邊地區,使其成為英國治理下的猶太人家園。
登車離開亞喀巴港時,暮色降臨,海港對面屬于以色列的埃拉特城,已經亮起了燈火,比起約旦這一側,那顯然要璀璨得多。以色列的先民,當初就是由摩西領著,出埃及、過紅海、到約旦的。而此后流落于世界各地的猶太人,又確是因為英國人控制了巴勒斯坦地區,才又回到那里重建家園的。而紅海亞喀巴灣盡頭的亞喀巴港,則是這段歷史故事中的一個重要地點。
約旦河發源于黎巴嫩和敘利亞邊境地區的黑門山。黑門是中文音譯,其實它是一座白頂雪山,雪山融雪成為河源之水,在以色列最北部的城市謝莫納城側旁匯成約旦河,徑直向南流去。從地圖上看,約旦河大概是世界上最直的自然河流,以一條垂直線流入它的第一個暫歇之處——加利利海。加利利海是《圣經·新約》中敘述耶穌事跡的核心水域,名為海,實際是一個淡水湖,由約旦河水注入形成。可以說,沒有約旦河,也就不會有加利利海。耶穌活動的兩個重要地點:迦百農和伯賽大,分別位于加利利海的西、東兩側。
約旦河從加利利海最北端的尖角流入,又從它最南端的尖角流出,進口與出口依然形成一條垂直線。出加利利海之后,繼續以垂直線的姿態流進它的最終歸宿地——死海。從地圖上看,約旦河就是一條筆直的線:從河流形成到流進加利利海約五十公里長;從北到南穿過加利利海約二十公里長;從流出加利利海到流進死海,這一段的直線距離是一百公里;三段相加,其總長度不過一百七十公里而已。但是,約旦河的實際長度,卻是三百六十公里,翻了一倍不止,這是怎么回事呢?看一看大比例尺的地圖就明白了——你在谷歌地圖上用手指將約旦河的那條直線放大再放大,就會看到約旦河從謝莫納城下方到流進加利利海的那五十公里,確實就是一條筆直的線,幾乎沒有什么彎曲。但是,如果將地圖上約旦河流出加利利海到流進死海的那一段直線放大再放大,就會發現那條從宏觀視野上看起來流利暢達的垂直線,實際上卻是一根擰亂了的彈簧,沒有一處是直的,充滿了迂回反復,那種彎彎曲曲的別扭啊,簡直就是愁腸百結。它一步三折地一路走來,最后無比艱難地流進苦咸的死海,才終于得到了永恒的平靜。
為什么會這樣呢?這是因為約旦河在它最后的行程中,或許失去了流淌的動勢,或許失去了流淌的能量,或許這兩者都失去了。可憐的約旦河啊,它的發源地黑門山最高峰的海拔高度是兩千八百多米,它的第一個歇腳處加利利海低于海平面二百米,在不到百公里的距離上有如此大的落差,它的流淌該是多么地暢快。它前五十公里的河道幾乎就是一條直撲而下的垂直線,但是從低于海平面二百米的加利利海出來再流進低于海平面四百米的死海,這一百公里的直線距離只有二百米的落差,而此時的約旦河水,由于自然的衰減和人類的截流已經所剩無幾,只能這樣進一步退三步地蹣跚而行。從當初奔騰而下的清澈河流,變成了幾近干涸的泥淖水溝,命何以承?情何以堪?所以最終的歸宿地死海里的那一汪水,既咸又苦,無魚無貝,它本身已被死亡所充滿,就算有失意之人想投海自盡,它也會將其托出水面,絕對不肯接受淹死鬼的。作為來到這里的旅游者,死海漂浮的項目是必不可少的——你可以很輕松地坐在海面上,躺在海面上,但你要想以正常游泳的姿式俯臥在海面上,卻很不容易,因為你趴不住。死海水的巨大浮力總是要把你頂得翻過來。你的嘴若不慎嘗了海水,咸澀無比;你的眼若不慎沾了海水,刺痛難睜。
乍一看中東地圖,見約旦河串連起加利利海和死海成為一條直線,這條直線也構成了以色列和約旦兩國的國境線。在死海以下,看到這條直線繼續延伸直達亞喀巴灣,我想當然地以為約旦河的出海口在亞喀巴灣。仔細研讀了地圖后才知曉,原來死海以下的那條直線只是約以兩國的國境線,而約旦河早已止步于死海,它不可能從海平面以下四百米的那個低洼的咸水坑里再流出來了。
從自然的角度看:這么短的一條河流,造就了一個生命之海——加利利海水產豐富、漁業興盛;又造成了一個死亡之海——死海之中無物可生。這條直線距離不到兩百公里的河流,從生到死,何等短促!
從人類文化的角度看:它造就了一個生命之海——耶穌在加利利海沿岸的活動,使早期的基督教有了生命。它也同樣造成了一個死亡之海——拿撒勒人耶穌從他家鄉東邊的加利利海,走向死海西邊的圣城耶路撒冷,完成了從生命走向死亡的殉道過程。但耶穌走進的“死亡”,卻不是死海那樣的萬劫不復,而是另一種生命之海——三天之后,他從死亡中復活,這復活給了信眾新生命的希望。
從戰爭的角度看,這一條筆直的約旦河,在冷兵器時代就像一柄長劍,各個人群種族在它身邊經歷了太多的廝殺。而在熱兵器時代,它就像是一根雷管,稍被觸動,便會爆發出激烈的戰火。1947年,聯合國大會通過決議:規定在約旦河西邊的這片早先是以色列人的家園、后來為巴勒斯坦人居住的土地上,同時建立猶太國和阿拉伯國。劃給猶太人建國的土地約一點五萬平方公里;劃給巴勒斯坦人建國的土地約一點二萬平方公里。猶太人第二年就建立了自己的國家以色列;而巴勒斯坦人的建國至今尚未完成。這期間在約旦河的上下左右,于1948年、1956年、1967年、1973年和1982年共爆發了五次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的戰爭。戰爭的后果每一次都是以色列獲勝,最大的一次戰果是占領了比以色列國土面積還大得多的西奈半島,后來為了以土地換和平,又歸還給埃及。
猶太人在約旦河邊建國有他們的理由——這里自古就是以色列的家園,而流落世界各地的猶太人需要有一個自己的國家。周圍阿拉伯國家不愿猶太人在此建國也有他們的理由:你們猶太人離開后,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在這里已經居住了一千多年,并且耶路撒冷是猶太教的人出賣并導致耶穌基督被處死的地方,憑什么把耶路撒冷這個地方交還給猶太人?巴勒斯坦的建國至今尚未完成,而約旦河西側那片聯合國劃給巴勒斯坦人建國的土地,在地圖上至今仍由虛線圈著,沒有成為正式的國境線,那塊區域有著一個代用名稱:約旦河西岸。
與約旦河西岸地區隔河相對的,是約旦國的安曼省,首都安曼就在這里。臨安曼河及其支流,古城在河北岸三角形小高原上。1946年,約旦獨立,城市開始迅速發展。
安曼最美的風景,是在城堡山上。登上城堡山,沿著圍山而建的古城堡走一圈,可以將整個安曼城盡收眼底,目光從腳下的古羅馬石塊,掃向山下城市中鱗次櫛比的石質房屋,再投向天際處那一根七十多米高的旗桿和上面飄揚著的約旦國旗,是一種通閱古今、心曠神怡的享受。在城堡山的最高處,有幾根巨大的科林斯石柱向天而立,其中兩根柱子上還高高架著一根石梁,這是羅馬人于公元二世紀修建的希拉克略神廟的遺存,雖然神廟早成了廢墟,但這兩根石柱高舉著一道橫梁歷經千年巋然不動,無論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都像守護神一樣屹立于安曼城的最高處。
安曼是一座古城,在公元前四千到三千年的銅石時代就有人定居于此,后來成為《圣經》中所述及的亞捫人的京城,曾被埃及國王托勒密二世征服,后來又被阿拉伯將領攻占,但約公元1300年后,不知何故消亡了。到1878年,奧斯曼土爾其將這里建為從俄國逃出的徹爾克斯人的定居點,但也只是個小村落。與安曼相比,位于約旦河西岸的耶利哥,則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古城,《圣經·舊約》中記載了猶太先知約書亞七天用號角吹塌了耶利哥城墻的故事。在耶利哥的考古遺址公園旁有一堵景觀墻,墻上的銘文為:耶利哥,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因為有考古發現可以證明,它作為城市的歷史可以上溯到公元八千年前。
從古城安曼去往更古的城市耶利哥,也就是從約旦河東岸的約旦王國進入約旦河西岸地區。因為在西岸地區巴勒斯坦人的建國行為尚未完成,所以這一區域內情況復雜。約旦河西岸地區是被包含在以色列的國土范圍之內,卻又是由巴勒斯坦人生活其間,于是基本形成外部由以色列控制、內部由巴勒斯坦人自治的局面——耶利哥城,就屬于以控巴治這種情況。而約旦河西岸許多具體地區的實際況狀又有所不同,可分為:以控巴治、巴控巴治、巴控以治、以控以治這樣幾種。
在耶利哥城東邊跨越于約旦河上的艾倫比橋,是從約旦王國進入巴勒斯坦地區和以色列國的國境關口,由以色列設立海關,并由以色列部隊守衛。由于阿拉伯國家和以色列的對立,過這個海關似乎要比過正常國家之間的海關嚴苛得多。載著我們的約旦大巴停停等等,在一種緊張氣氛中開過艾倫比橋。看一眼橋下,眼前的約旦河簡直不能稱之為河,不過是一道或數道隱藏在河谷沙地灌木叢中的細小溝渠而已,那一點河水已近干涸,疲憊得幾乎流不動了。
好在通過以色列邊檢雖然頗耗時間,卻有驚無險,我們順利越過這條界河進入耶利哥,并乘纜車登上了城邊的一座山,此山因為耶穌曾在這里經受住了魔鬼撒旦以各種誘惑企圖將他引入歧途的考驗,被命名為試探山。從試探山上向下俯瞰,正是夕陽斜照的時分,那一片其間有著綠色清真寺圓頂的城市房屋,就是由巴勒斯坦人居住的現代耶利哥城。而在耶利哥城外不遠處的蒼茫暮靄中,就是那一條既筆直向南又曲折纏繞的約旦河。
鄧海南,作家,現居南京。主要著作有《垓下悲歌》《行走世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