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數字技術的飛速發展,勞動的性質和形式正在發生深刻的變革。這一轉型不僅改變了人類的工作方式,還引發了對勞動者主體與勞動關系本質的重新審視。馬克思的異化勞動論,作為批判資本主義生產模式的重要理論工具,揭示了勞動者在資本主義生產體系中所經歷的疏離與壓迫。但隨著數字技術的興起,資本積累模式也隨之調整,勞動的異化現象以更為復雜的形式出現。這一新局面不僅對馬克思的理論提出了挑戰,也為我們提供了重新解讀數字異化勞動現象的契機。在此背景下,重新審視數字異化勞動論不僅是對馬克思主義經典理論的繼承與發展,更是對當前全球數字化浪潮下勞動者生存狀況的深刻反思。
一、理論基礎:馬克思的異化勞動論
(一)異化勞動的定義
在馬克思的哲學體系中,異化勞動被賦予了關鍵的地位。這一概念揭示了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架構下,勞動者如何被剝離與其勞動成果之間的聯系和歸屬,導致其陷入一種孤立無援的疏離狀態。具體而言,勞動者在生產過程中不再是行動的主體,反而變成了一個機械的組成部分,他們被迫放棄對勞動成果的控制權與所有權,與自身的勞動及其產出形成了隔閡。
馬克思進一步將異化勞動的觀念深入到更廣泛的社會與存在的領域。勞動者在異化的狀態下,不僅是與其產品的疏離,更觸及與生產過程本身的隔離、同其他工人的競爭性隔離,乃至于與個人的本質特性和創造能力的疏離。這種全面性的疏離,導致工人在精神與身體上均遭受壓迫,侵蝕了人的自我實現與自由發展的空間。
在解讀這一理論時,應該注意到,馬克思的異化概念不僅批評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對勞動者的物質剝奪,更強調了這種剝奪如何深刻影響了人的精神世界和社會關系。這就構成了馬克思哲學的人本主義維度,正是在于強調人的全面發展和解放。因此,馬克思對異化勞動的探討,體現了其對資本主義社會深層次矛盾的揭露,同時也指出了向自由與平等社會過渡的必要性,即通過消除異化狀態來實現人的全面發展。
(二)馬克思異化勞動論的內容
馬克思認為,勞動者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勞動過程中,被迫出賣自己的勞動力,從而變成了一種商品。勞動過程徹底變成了為他人工作的過程,勞動者與其勞動的產品之間形成了疏離。這種疏離不僅使勞動失去了創造性和自由性,而且還使勞動者在精神和物質上都受到剝削和壓迫。馬克思進一步分析了異化勞動的四個層面:產品的異化、生產過程的異化、人的種類本質的異化以及人與人之間的異化。
二、數字時代的勞動特點
(一)數字技術與工作模式的變更
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特別是通信技術的進步,使傳統辦公室、書信交談的辦公模式轉變成虛擬交流、線上交談的線上模式。藍江教授在其文章中指出:“在數據平臺上,任何商品必須先成為數據,才能在數字空間中進行流通和交換,而且這些數據不斷地被各大平臺提煉和分析,并可以準確地傳遞給用戶。在這個基礎上,可以說,數據構成了數字時代社會交往和經濟活動的最基本的要素。”人們可以利用手機等通信工具,通過數據鏈把信息傳輸到其他的通信工具,使工作效率得到進一步提高。因此,數字技術給勞動提供了無限的可能性,已成為改變生產和工作方式的關鍵驅動力。例如:騰訊會議APP的出現,打破了地理的限制,把辦公地點放到了網絡空間,勞動者可以通過網絡遠程工作,這使靈活工作成為可能。
進一步來說,這種數字化轉型引起了對傳統勞動價值和生產模式的重新評估。過去,工作場所的固定性是生產力和組織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而現在,數字技術使生產活動可以在全球范圍內進行。勞動者通過數字化平臺進行協作和創新,推動了生產過程的靈活化和個性化,這在很多方面優化了勞動者的生產效能和創造力的發揮。
隨著新技術的不斷涌現,人工智能、大數據分析等工具進一步推動了勞動過程的自動化和智能化。這些技術在提高生產效率的同時,也對勞動者的技能要求提出了新的挑戰。因此,持續的學習和適應成為勞動者必備的能力。數字技術的飛速發展同樣帶來了對勞動市場和社會政策的深刻影響,這要求政府、企業和教育機構共同努力,以確保勞動者能夠應對這一變革。
(二)數字化對勞動關系的沖擊
進入數字時代,勞動關系經歷了劇烈變遷。由于技術平臺充當雇傭與被雇傭之間的中介,傳統的雇傭關系被削弱,這導致勞動者的權益面臨挑戰。馬克思指出:“人的類本質,無論是自然界,還是人的精神的類能力,變成對人來說是異己的本質,變成維持他的個人生存的手段。”例如,共享經濟平臺工作者面對工作的不穩定性、缺乏社會保障和健康福利保障的問題。技術平臺的算法管理更是增加了勞動控制,這種控制方式表面上看似給予工作者更大自由,實際上卻造成了更嚴格的監督與評估標準,進一步強化了勞動異化。社會上出現的“玩工”這一類人,每天要進行大量的網絡娛樂勞動,由于這種勞動創造的信息價值被資本家無償利用,因而對“玩工”的剝削利用是基于工作時間與娛樂時間區分的喪失,所以也成為數字異化勞動。
此外,技術平臺的管理方式進一步加劇了馬克思所描述的勞動異化現象。在算法的控制之下,勞動者與工作結果之間的關聯變得越發模糊。工作者在完成算法分配的任務時往往難以感受到勞動的實質和價值,因為評價標準往往聚焦于數量和速度,而非工作質量或創造性。從長遠來看,這種異化不僅影響了勞動者的工作滿足感,更削弱了工作的社會性和共同體建設,與之相對應的是“數字資本機器對人性的壓制,使大量的穩定就業之外的剩余人口出現,他們可以被稱為賽博無產階級”。
(三)勞動環境的數字分層
數字化進程不僅徹底改變了勞動環境,而且導致了顯著的勞動市場分層。這一分層主要體現在勞動者掌握數字技能與資源的差異上,尤其是在一個越來越依賴信息技術和高技能的工作環境中。掌握高階數字技能的勞動者,如軟件開發者、數據科學家和網絡安全專家,通常享有更多的職業發展機會和經濟回報。他們在數字經濟中扮演核心角色,創造和維護技術基礎設施,同時對新興技術的發展作出貢獻。這種勞動力的高需求反映了數字化社會對復雜技能和專業知識的迫切需求。
與此同時,那些缺乏數字技能的勞動者面臨著越來越大的挑戰。他們的就業機會受限于低技能和低回報的工作,這增加了他們職業和收入的不穩定性。長期看來,這種技能差距會進一步加劇社會經濟的不平等,形成新的社會和經濟隔閡。而勞動者在找工作時,需要的不僅僅是技能,還需要獲取相關的培訓和教育資源,這對于某些群體而言可能是個重大的障礙。
因此,數字分層問題要求我們深思如何制定公正的教育政策和社會干預措施,讓所有勞動者都有機會獲取必要的技能和知識。此外,政策制定者需要考慮通過何種途徑以減少勞動市場中的不公平現象,并積極促進一個更為包容和可持續的勞動市場結構。這就需要所有利益相關方,包括政府、教育機構、企業和勞動者自身,共同努力,確保數字技術的紅利能夠惠及社會的各個層面。
三、結論
(一)馬克思異化勞動論在數字時代的意義與局限
在數字時代,馬克思的異化勞動論仍然具有相當的解釋力,這一理論在揭示數字化勞動關系背后的疏離現象方面極富洞察力:隨著勞動力市場向平臺經濟轉移,勞動者在喪失與工作產品和生產過程的聯系的同時,還面臨著個體化和社交隔離的威脅。然而,馬克思異化勞動論的局限性在于,它未能充分預見數字技術如何重塑勞動形態以及勞動者的自我實現方式。
盡管馬克思將勞動者視為資本邏輯下的被動受害者,但在當今的數字化環境中,勞動者展現出了更為主動和創造性的一面。以社交媒體平臺、內容創作工具和在線寫作軟件為例,勞動者利用這些數字工具進行自我表達和群體組織的能力得到了顯著提升。這不僅促進了勞動者之間的互聯和互助,也為他們提供了在傳統勞動關系結構之外尋求滿足和實現的渠道。“技術均可以用來作為統治或是解放的工具,操縱社會或是啟蒙社會的工具,這取決于現在與將來的文化的創造者和行動主義的知識分子怎樣定奪運用和開發新技術以及新技術將為誰的利益而服務。”
因此,在分析數字時代的勞動現象時,需要對馬克思的異化勞動論進行重新解讀和擴展。我們應當認識到,數字技術為勞動者創造了新的自我實現方式和抵抗異化的可能性。未來的研究應當更多地關注數字技術給勞動者帶來的新機遇以及如何利用這些機遇去應對和逆轉勞動過程中的異化現象。
(二)未來勞動發展的思考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加快發展數字經濟,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數字產業集群。優化基礎設施布局、結構、功能和系統集成,構建現代化基礎設施體系。”
在審視未來勞動的發展時,不可避免地要關注數字技術帶來的矛盾和挑戰。隨著自主和創新工作形式的增多,數字技術在一定程度上顛覆了馬克思主義的傳統理論基礎。這些新型工作形式,如遠程工作、眾包以及自由職業等,在提升工作的自由度和靈活性的同時,也使勞動力市場更加分散和不確定。
全球化和技術進步的步伐從未停止,它們不僅持續塑造著勞動的本質,也重新定義了社會對勞動的評價。以往,勞動被看作是一種固定而有形的活動,與特定的職業和工作場所密切相關。然而,在當今數字化和全球化的世界里,勞動的形態變得更加多樣和流動,工作成果往往是無形的,跨越時間和地域界限。
面對這一發展趨勢,傳統的勞動理論需要在多元化的實踐中尋找更新。我們必須探究和理解個體如何在數字化的框架下實現自己的勞動能力、如何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服務于不同文化和市場的需要。并且,新的勞動理論框架必須把重點放在如何支持和培養勞動者對于自主性、創造力和協作性的追求以及如何為他們爭取更多的權益和更好的保障。
總而言之,勞動理論的發展必須跟上時代的步伐,納入數字技術所帶來的廣泛影響。這不僅意味著理論上的革新,更是對現實中勞動者處境的深刻關注和回應。未來的勞動研究應充分反思勞動的解放過程,尋找能夠順應時代潮流,同時確保勞動者真正受惠的解決方案。
【參考文獻】
[1]藍江.數據—流量、平臺與數字生態——當代平臺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學批判[J].國外理論動態,2022(1):106-115.
[2]周延云,閆秀榮.數字勞動和卡爾·馬克思:數字化時代國外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
[3]DYER-WITHFORD. Cyber proletariat:Global labour in the digital vortex[M].Toronto:Pluto Press,2014.
[4]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5]凱爾納.媒體文化[M].丁寧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
[6]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N]. 人民日報,2022-10-16.
(作者系哈爾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黃敏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