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拳王

一

民國初年，這一年的大年初八，劉喜回到了清水鄉毛家潭村。劉喜有一條大船，他常年在外跑碼頭，閑暇時他喜歡在船上打拳，每逢鄉里正月十五的廟會，劉喜都要進行“船拳”表演。按照劉喜的輩分，村里人都尊稱他為喜叔。

劉喜回到家之后，族長找到他，對他說：“劉喜，你今年都三十多了，常年在外也不是個事，還是找個姑娘成家，好好過日子吧！”

喜叔笑著說道：“兵荒馬亂的，日子不好混，我不想拖累人家姑娘。族長，我看成親這事就算了吧！”

見喜叔推托，族長臉一沉，說道：“不行，這次你得聽我的，你父母早亡，我不能讓你劉家斷后啊！”說完，族長轉身向門外招了招手，立時，族長老婆領著一位二十出頭的姑娘進了屋。

見姑娘滿臉愁容，身體嬌弱，喜叔剛要開口，姑娘已撲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大哥，您就好心收下我吧，不然我爹就要讓我嫁給六旬的劉財主做小妾了！”

聽姑娘這樣說，喜叔扶起姑娘，問族長：“族長，這是怎么回事？”

族長老婆笑著說道：“姑娘姓方，是我娘家親戚，她那酒鬼老爹想把她嫁給劉財主做小妾，前天她跑來投靠我，我不能見死不救，想來想去，全村差不多年紀的就你沒娶了，我和族長商量了一下，決定把她許配給你。她也不要啥彩禮，給她做幾身新衣服就行。”

喜叔見方姑娘哭得梨花帶雨，輕聲問族長，“那她酒鬼爹呢？”

族長說道：“我打發了她那老爹，給了他二十塊大洋，讓他立下字據，從此不再來找麻煩，你就放心吧！”

族長老婆順勢說道：“姑娘樣樣都會做，不會虧了你的。”說完，就把方姑娘往喜叔身邊推，“你們先聯絡聯絡感情，我們去叫人準備，為你們成親。”

喜叔心里清楚，族長夫妻倆是好心成全他，也就沒再說什么。他從里屋拿出三十塊大洋，給了族長，族長夫婦接過大洋笑瞇瞇地出了屋。

晚上，大伙兒熱鬧地把喜叔和方姑娘送進了洞房。從此，方姑娘成了喜嬸。

成親后，喜叔見喜嬸身體經常不舒服，就教她練船拳，漸漸地，喜嬸的身體壯實起來，人也有了精神。喜叔出船跑碼頭時，也把她帶上，給船上的伙計做飯菜。

一晃三年過去了，喜嬸還沒給喜叔生娃，喜嬸急，可喜叔不急，他笑著對喜嬸說：“老婆，生娃的事得順其自然，急不得，你專心練好身體就可以了。”

喜叔和喜嬸婚后的第五個年頭，春節前夕，他們回家過節。回到鄉里后，喜叔對族長說：“族長，過了大年初三，你這‘廟會頭’又要走家串戶為廟會挑選表演的人了。每年廟會，鄉里的每家每戶都是有錢出錢，有人出人，今年上元節廟會，我還和往常一樣參加船拳表演。”

族長聞聽喜叔的話，哈哈一笑，說道：“好啊！好啊！不過聽說鄰村船拳師王大力要挑戰我們毛家潭村，你敢接受挑戰嗎？”

喜叔笑著說道：“我有啥不敢的，當然愿意比啊！最好決出一位船拳王。”

族長聽到喜叔這樣說，忙拍手叫好，表示贊同。

二

大年初三，族長就開始召集喜歡在廟會上表演的人，讓他們進行集體訓練，以保證正月十五那天的表演。

在毛家潭村，只要族長一聲令下，男女老幼喜歡表演的，都會一呼百應，放下手頭的活，想盡辦法進行排練，他們深知廟會上表演的好壞代表著毛家潭村的榮譽。

清水鄉有十多個村，每個村都有廟會表演班子，有的班子一入臘月，就要開始排練。在排練時，廟會頭會在各村祠堂掛一面大鑼，以鑼為號，參加廟會表演的人不能遲到，每逢鑼聲一響，就開始練習彩排。排練的第一天，大伙兒先吃一頓紅燒肉飯，叫“擱火”，意思是擱在一起鬧廟會紅紅火火。等過了正月十五，廟會表演結束，再吃一頓紅燒肉飯，叫“散火”，意思是廟會紅紅火火地結束，散伙了，這些費用都由族長設立的村公用開支來承擔。

一晃，正月十五上元節到了。這天，清水鄉的大道和大河上，各村的表演隊伍一眼望不到頭。彩旗飄飄，鼓聲陣陣，舞龍舞獅的小伙們和姑娘們歡蹦亂跳，引來圍觀百姓的陣陣笑聲。

喜嬸看見一隊踩高蹺的隊伍走來，笑著對喜叔說：“老頭子，你看，男孩女童裝扮成《白蛇傳》中的白娘子、小青和許仙，多好看啊！還有那位小姑娘扮成《楊門女將》中的楊八妹，好威風啊！這些孩子真讓人喜歡！”

見老婆高興的樣子，喜叔暗自嘆息，心想：老婆什么都好，就是不會生娃啊！

喜叔沒再多想，轉身登上了龍船。

各種表演中，跑旱船、打腰鼓、大頭娃娃和頂燈的雜耍表演最是令人捧腹大笑。

這時，在東岳廟前的七浦塘河邊，喜叔帶領毛家潭的村民們劃著龍船來到了社火現場。

見到毛家潭村龍船，鄰村十八歲剛出頭的船拳師王大力登上龍船，對著喜叔喊道：“劉喜，今天借著廟會的東風，我們來比試比試如何？誰勝誰就是今年的船拳王。”

喜叔拱手笑著說道：“好啊！我們來比試比試，你說該如何比呢？”

王大力的那條龍船和毛家潭村的龍船一樣，也是用雙櫓快船裝飾，船頭板是拳師獻技用武之地，船艙兩旁威武架上，插著刀、槍、劍、戟等兵器。桅桿上飄著滾有牙邊的村莊武術團體的標旗。

更讓人驚喜的是，王大力的龍船中還有江南絲竹伴奏，艙前排立著數名青年在引吭高歌。

見七浦塘河兩岸圍了成百上千的看客，喜叔對著王大力一笑，轉身對著劃船的村民說道：“王大力真是威風，竟然帶人伴奏唱歌，看來他今年是志在必得啊！”

王大力見喜叔對著他微笑，一臉嚴肅地說道：“劉喜，在我面前你別玩花樣。”

說完，王大力就在船上使了一組“小紅拳”，在陽光下，那小紅拳晃得人眼酸。

見王大力使出小紅拳，喜叔也不退讓，他伸出雙手，來回晃動了幾下，讓人覺得姿態沉穩和篤定。

王大力對著他哈哈大笑，說道：“劉喜，你這‘岳家手’我看就這樣了，沒什么花頭吧！”說完，王大力伸手操起一枝紅纓槍，威風八面地舞動起來。隨著他的舞動，大伙兒都嘖嘖稱贊，“好啊！王大力的‘小金槍’果然威武。”

瞧著王大力在龍船上的得意勁，喜叔船上的村民們都為喜叔捏了把汗。

見大伙兒在為他著急，喜叔對著他們點點頭，他站在龍船頭，向著王大力張開雙臂，做出一個猛虎撲食。

看見喜叔張開雙臂，似虎嘯一般威風八面，王大力的目光遲鈍了一下，但他隨即一笑，對著喜叔說道：“好一個‘八虎闖幽州’。劉喜，我們現在開始比武吧！”說完，他輕松一躍，躍上了喜叔的龍船。

見王大力出招敏捷，收招迅速，喜叔眉心一展，以手為主，似開似閉，以身為軸，原地轉動，就是不讓王大力近身。

兩人在龍船上打了幾十個回合，王大力見近不了喜叔身，他急了，腿部一發力，想要借勢抱住喜叔。

喜叔如何會讓他得逞，轉身躍向了王大力的船，操拳穩健。

見喜叔跳到自己的龍船頭，王大力緊跟而上，隨著他的落下，船在風浪中上下晃動，順著龍船晃動的節奏，喜叔一個甩腿，踢在了王大力的屁股上，王大力失去重心，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到河里，好在他眼疾手快，抓住了船沿。

三

見王大力被喜叔踢中，大伙兒紛紛叫嚷：“王大力，看來你要輸了，今年的‘船拳王’你得不到了！”

聽到圍觀人群的叫嚷，王大力急了，他從船沿一躍而上，穩定氣息，對喜叔怒目而視。

見王大力嚴陣以待的樣子，喜叔笑著說道：“小娃娃，你還嫩了，如何？還要比嗎？”

“當然要比，你又沒有打贏我！”王大力邊說邊使出一套“猴拳”，那猴拳是模仿猴的身形縮脖、聳肩、含胸、圓背、束身、屈肘、垂腕、屈膝，手法模仿猴摘果、攀緣，有刁、采、抓、扣等法。步法模仿猴躍、竄、出入，有腳尖步、小跳步、交叉步。比武時，主要運用上肢進行格擋，猴拳的動作是以靈敏善變、出手脆快為主。

望著王大力的猴拳耍得虎虎生威，喜叔點了點頭，不由得喜歡上了這個小伙子，他笑著說：“這猴拳耍得不錯，就讓我老婆來陪你耍吧！”說完，他向著河邊的喜嬸叫道：“老婆，你跟著我也學了不少，現在該考考你了，你來陪這小子玩玩船拳吧！”

喜叔的話音剛落，喜嬸憑空一躍跳到龍船頭，大伙兒都驚喜地叫喊，“哎呀！那不是喜嬸嗎？難道她也會玩船拳？”

“瞧她這身手，看來喜叔把她調教得不錯啊！”

在大伙兒的嚷嚷聲中，王大力笑著說道：“喜叔，你是怕我這猴拳吧？你是怕輸了有損你顏面，就叫喜嬸來陪我打。看來你是廉頗老矣！”

喜嬸對著王大力雙手拱禮，笑著說道：“王大力，今天我來會會你，如果你輸了，你可要叫我師娘哦！我膝下無兒，可以讓你喜叔把他畢生所學都傳授給你，如何？”

王大力對著喜嬸說道：“好！但是，如果你輸了，那又該當如何？”

喜嬸笑著說道：“我輸了，船拳王的頭銜就讓給你啊！”

王大力笑瞇瞇地說道：“好，一言為定！那我們開始吧！”說完，他使出“猴子摘桃”的拳法。見王大力使出猴子摘桃，喜嬸向后一跳，舞動衣袖，笑靨如花地接起招來。

王大力見喜嬸笑靨如花地迎向他，他心頭一驚，暗叫，不好，喜嬸用的是“醉八仙”中的“仙姑獻壽”。

想到這兒，王大力想跳出喜嬸手能接觸到他的地方，但為時已晚，喜嬸已經笑瞇瞇地纏住了他的雙手，輕輕地說道：“小弟弟，你的桃子仙姑我就把它吃了吧！”說完，喜嬸抓住王大力的雙手，用力一推，王大力身體重心不穩，在龍船頭晃了幾晃后“撲通”跌入河中。

“啊呀！喜嬸威風啊！把王大力打入河中了，喜嬸是今年的‘船拳王’。”大伙兒喊道。

在大伙兒的掌聲中，喜嬸對著大伙兒笑著說道：“我不是船拳王，是我老伴教導有方，船拳王是你們的喜叔。”

在大伙兒的感嘆聲中，王大力游上了河岸，他跳上喜叔的龍船，“撲通”跪倒在地，對著喜叔喜嬸拜了起來：“師父師娘在上，徒兒王大力愿跟隨師父師娘學習船拳，為你們養老。”

喜叔和喜嬸上前扶起王大力，笑著說道：“后生可畏，大力，希望你我今后一起探討船拳精髓。”

第二天，在族長的主持下，王大力遷到了毛家潭村，住進了喜叔家，跟隨喜叔學起了船拳。喜叔讓王大力從站“梅花樁”開始學，還讓他學器械，有刀、槍、劍、棍、戟、斧、鞭、叉等兵器。只要有廟會，喜叔就讓王大力使一些稀有的刀、槍、棍等兵器在船頭獻藝。

喜叔五十五歲時，就不上龍船比船拳了。那年的春節廟會，王大力打敗了鄰鄉的船拳師，獲得了船拳王的稱號，成為新一代的“船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