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審驢護柳

話說距離酒泉城三十里處，有一個叫張家莊的小村莊。村里有個青年，叫張有福，他幼年喪父，寡母一手將他拉扯長大。如今，他年近二十，尚未娶妻。家有薄田三畝，毛驢一頭，母子倆日子過得倒也安穩自足。

這年秋天，張有福收了莊稼，盤點一下所獲頗豐，遂安頓好母親和家中事務，趕著驢車進城趕集，想置辦些日用家當，再給母親和自己添置一身新衣服。

張有福趕著驢車歡歡喜喜上了路，心里謀劃著秋后請媒人說上一房媳婦，再生個大胖小子。想到這些，他不由得心花怒放，哼起了小曲，不知不覺便到了城里。他一看毛驢也累了，便想找一處合適的地方，卸了驢車，休息一下再做盤算。

這時節，正趕上左宗棠收復失地，酒泉軍民舉城歡慶。放眼望去，大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張有福便在路邊找了一處人少之地，將毛驢拴在樹上，之后去集市上逛蕩去了。

東游西逛，等購置好所需物品，肚子也餓得咕嚕嚕叫，他便在臨街一家小店點了幾樣美味的吃食，又要了一斤燒酒。沒想到酒量有限，一斤燒酒下肚，他竟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說毛驢，左等右等，主人遲遲未歸，饑渴難耐，想要抬蹄挪個窩兒，無奈被韁繩束縛，只得繞著樹左右轉圈……

拴驢的柳樹枝繁葉茂，毛驢看到了柳樹翠綠的枝葉，抬起驢頭便向樹葉伸嘴，快要夠到的時候，卻悻悻然低下了驢頭，原來這韁繩拴得恰到好處，剛好讓它啃不到枝葉，這一下毛驢更加焦躁，抬蹄刨起了土，這一刨竟刨出了門道：吃不到樹葉可以啃樹皮啊！

這驢吃得正帶勁，迎面來了一個人。

這人徑直來到近前，瞅見被驢啃食過的柳樹露出一圈白花花的樹干，不禁勃然大怒！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左宗棠，他微服私訪，看到毛驢啃樹剝皮，想起近日沿途所見——士兵們植的樹木有不少被毀損破壞，頓時計上心來，即命左右尋找驢的主人。

手下找尋未果，左公便命他們牽了毛驢到鼓樓下最繁華熱鬧之處，令衛士們擂鼓三通，說自己要開堂審驢。

左宗棠審驢的消息一會兒的工夫就傳遍了大街小巷，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但見鼓樓周圍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這時候，張有福被鼓聲和人群吵嚷聲驚醒，回去找驢，發現驢不見了！一問過路人，才知道左大人在鼓樓審驢，恐怕審的就是他那頭毛驢。

等走到鼓樓一看，果然如此！他想上前認驢，可一看左公那陣勢，嚇得兩腿抖如篩糠，只能躲在人群中。

只見左公正襟危坐，開口說道：“冤有頭，債有主，驢啃樹皮，樹要死，判你蠢驢無全尸，法場行刑在此時！”

張有福一看毛驢即將被正法，一下子著了急，急忙沖到跟前，大聲呼喊：“大人手下留情啊，這毛驢是小民張有福的。”

毛驢一看主人來了，發出“昂昂昂”的叫聲，仿佛在向張有福求救。

只聽張有福戰戰兢兢說道：“老爺，我家種地馱草，都靠它，老娘出門騎它，我做個小買賣也要靠它拉著板車走街串巷，毛驢就是我家的命根子，沒了毛驢，我回家咋向我娘交代？”

左公聲若洪鐘：“小伙子，你養驢為的是維持家中生計，而這植樹為的是百年大計，百姓民生，孰輕孰重，你可知曉？”

左公和有福二人為毛驢生死之事有問有答，真個是“官家說牛牛最大，小民談角角也長”。

張有福言辭懇切，說毛驢啃樹他情愿賠錢種樹抵罪，但要殺驢那是萬萬不行。

臺下眾人聽了張有福一番懇切的求情之言，知道農人生活的艱辛不易，更知道一頭毛驢對一戶人家意味著什么，紛紛表示同情。

左大人也講了自己在西征途中植樹的艱辛以及樹木對于改善環境的重要性，還說起了“刮黑風”的情景。

這勾起了張有福兒時的記憶，他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當年險些被黑風卷走，最后還是拽住毛驢尾巴躲在驢肚子底下才逃過一劫……

眾人聽完二人的話，覺得左大人講的是為了國家、為了更多老百姓的大道理。犧牲張有福的一頭毛驢看似是為了一棵樹，實際是為了保住更多的樹。

張有福聽了左公的話，雖覺自己理虧，但還是有點不甘心，要最后為毛驢爭取一番。

他戰戰兢兢請求左公網開一面，說要是能饒毛驢一死，他全家給左公焚香，永念他的功德。

左公一聽此言立即反駁道：“若為公道，難道我就只顧你的生計和毛驢死活，而不顧其他百姓的利益嗎？這毛驢要是不處罰，以后大家有樣學樣，此地所植樹木都保不住，我這是殺驢儆人，一驢死才能驚醒眾人，保得以后萬驢活呀……”

張有福自知理虧，只能含淚聽左公定奪。

“開斬！”隨著一聲令下，左右轉圈圈焦急等主人救命的毛驢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見劊子手手起刀落，一顆驢頭滾落地面，驢身立即倒下。

張有福收了驢尸放在板車上，一路哭哭啼啼拉驢出城，世人都知是毛驢拉車馱人，還是第一回見人拉著車載著毛驢一路走回家的，再聽張有福一路哭自己的死驢，更是新鮮，一時間這故事像長了腿，傳遍了當地十里八鄉。

張有福回到家，已是半夜，他向母親簡單道明實情，老婦人一聽毛驢被殺，家中少了一個“頂梁柱”，又念及兒子惹禍上身，不免悲從中來，一夜難眠。

第二天天亮，張有福見母親一臉倦容，顯然是思驢心切，便將左公殺驢留人，大義深明之舉對老母親一一言明，老婦人細聽之后，了解原委，不由得向著佛堂磕了幾個響頭，口里連聲說：“天大地大官最大，咱家的毛驢雖然沒了，但好歹我兒平安回來了，我兒命也大。謝天謝地謝菩薩！”

俗話說“話不長腿跑得快”。第二天晌午就有人上門刨根問底來了。

來人一路打聽尋到了張有福家，要問這毛驢生死根由，張有福母子仔細攀談，才知道原來此人是當地一戶鄉賢，上門買驢來了。

可是這毛驢不能復生，咋能賣給人家呢？

只聽鄉賢捋著胡須娓娓道來，說他聽了左公審驢護樹的傳聞，頗為敬佩，又憐惜張家母子痛失毛驢的心情，便前來買死驢……

張有福母子聽了來人這番話，先是不敢相信，再定神一看放在桌子上的銀錢，這才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鄉賢又說：“張小哥有所不知，左公臨危受命征西抗敵，這一路抬棺西進，來到這里，發現大軍所過之處全是不毛荒山。他徹夜難眠，憂心忡忡，遂給全軍將士下達命令，在這條綿延數千里的驛道兩旁，凡可栽樹的地方，都必須栽上樹木，并且身體力行，指導示范。他在驛道旁所植樹種，大多是適宜本地土壤和氣候條件的，這是實實在在造福咱當地黎民百姓呀！”

至此，張有福終于徹底聽明白了，左公一路修路栽樹造福于民，自家的毛驢死得也不冤枉。

再說這張有福自打因禍得福買了新毛驢，干勁更足了，也分外感念左公的恩德，他除了做好田間地頭的農活，逢人就講栽樹的好處，還干起了植樹造林的活。自此，左宗棠斬驢護樹的故事在十里八鄉廣為流傳，成為一段民間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