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韻韻把晚飯熱了好幾回,丈夫李時俊才匆匆回來。
李時俊是村委會主任,這些天忙土地換社保的工作,所以特別忙。
施韻韻把飯菜端上桌,問李時俊:“咱們村土地換社保的名額,有多少個呀?”
“你呀,消息夠靈通的。”李時俊邊吃飯邊告訴她,“別緊張,十二人,正好十二個指標!你的心病該好了!”
原來,政府搞土地流轉政策,用土地置換養老金,這樣沒有地的農民就沒有養老的后顧之憂了。李時俊以前就有社保,可施韻韻沒有,這事成了她的一塊心病,現在十二個名額,其中就有她,那不就是三根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穩?
施韻韻這個高興勁就別提了。她起身拿出一瓶酒,遞給李時俊,說要慶賀一下。李時俊倒也不客氣,接過酒瓶給自己倒上,說:“有了這個社保,咱就沒有后顧之憂了。”正在這時,手機響了。李時俊一看,是派出所張所長打來的,急忙接通電話。電話接完,他老半天沒吭聲。
施韻韻關切地問:“怎么啦?”
李時俊猶豫了一下,最后才說:“潘大平回來了。”
“潘大平提前回來那是大喜事啊!你咋還不高興呢?”施韻韻不解地問。
說起這個潘大平,曾是本村的“風云人物”。他打小父母雙亡,吃百家飯長大。由于缺少管教,偷雞摸狗的事情沒少干,村里人都恨得牙癢癢。有一次,他偷了鄰居王嬸的手機,王嬸老公發現后拔腿便追,人沒追上倒把腿摔斷了。潘大平把手機轉手賣了,錢還沒捂熱,就被警察抓了,這下他以前犯的事兒都被翻了出來,數罪并罰,判了五年。
“因他在獄中表現好,提前釋放了。這不,派出所要求村委會做好潘大平的安撫工作。怎么安撫?我就想,他的土地也在這次換社保里,給他一個名額,讓他養老無憂,豈不是最好的安撫?可是十二個名額,十二個人……要不,你讓出來,給他?”
施韻韻一下子不出聲了,這個社保名額自己盼好久了,以前也有類似機會,可總是被丈夫“換”給別人,這都第三回了。
李時俊看了看愛人,繼續勸:“老婆大人,就當支持我工作好嗎?再說了,潘大平本性并不壞,浪子回頭金不換嘛!”
施韻韻想了想,才說:“好吧,我最后讓一次,說好了,最后一次啊!”
第二天,兩口子直奔村委會禮堂。禮堂里已是人聲鼎沸,大家都興高采烈,等著開完會就辦理社保手續。施韻韻跟著老公一進大禮堂,大家立刻安靜了許多。施韻韻見王嬸身旁有個空位,立馬和王嬸打個招呼,親熱地坐了過去。
李時俊見參會人員到得差不多了,就簡短地介紹了土地換社保的情況,然后說上面依據他們村流轉的土地面積,分配給他們村十二個名額,可是現在有十三個人選。這話一說,村民們都愣了,他們早就知道是十二個人符合條件,正好一個蘿卜一個坑,怎么還多出一個人來?
李時俊繼續說:“因為潘大平提前釋放了,他也符合條件……”會場頓時炸了鍋,誰不知道那小子啊,偷雞摸狗的,就是一個禍害,還要分社保指標給他,真是夜貓子進宅,沒好事!
李時俊打個手勢,讓大家靜一靜,然后說:“潘大平本性并不壞,在監獄里表現也很好,我們要撫平他心靈的創傷,讓他重新做人。所以,我老婆施韻韻的指標決定讓給他。也就是說,今天還是十二個人,十二個指標!”
李時俊講完,會場頓時鴉雀無聲,隨即響起一片反對聲,叫嚷最厲害的,竟然是施韻韻身邊的王嬸。“施韻韻,這個名額讓給誰都行,讓給壞人就是不行!”王嬸那個手機,是兒子買給她的,一家人寶貝得不得了,王叔就因為追手機摔壞了腿,現在還坐輪椅呢!
“施韻韻,你都讓好幾回了。說一千道一萬,嬸子可是為你好,你想想看,這土地換社保的名額那么珍貴,你輕易地就讓出去了,將來你靠什么養老?這次還讓給一個禍害,不值得啊。聽嬸子的,讓潘大平自生自滅,咱們就當他不存在!”“對,就是不能讓給壞人……”現場有很多人支持王嬸。
施韻韻沒想到自己讓出名額竟然還讓出錯來了。想了想,她說:“王嬸,你說的似乎也有道理,不過……”她還沒說完,被更高的聲浪淹沒了,幾乎所有人都不同意她把名額讓給潘大平!
這時候,村委會書記老張站了起來。他掐滅手中的香煙,慢條斯理地說:“大家都不同意讓,可是潘大平確實符合條件,要不咱們就抓鬮。抓上的拿名額,抓不上的也別抱怨。”
這倒是個辦法,李時俊點頭同意,村民們也認可。于是,李時俊和老張做起了鬮。這鬮倒也簡單,就是找來幾張大白紙,裁成十三張小紙方塊,由李時俊在其中十二張紙方塊上蓋村委的章,一張紙方塊上是空白的。然后將所有紙方塊捏成小紙團,放入一個大紙箱子里,鬮就算做成了。規則是,抓到有公章的,即為抓中名額,抓到空白紙,則為沒有抓到名額。
這次抓鬮,自然要找潘大平來現場,可他根本沒來。施韻韻讓李時俊打電話給潘大平,李時俊搖搖頭,說潘大平剛出獄,還沒有手機。他派人去潘大平家里找,可去的人回來說,潘大平家是鐵將軍把門,壓根沒人。這可怎么辦?施韻韻自告奮勇:“我替他抓!”
替他抓?李時俊本想說你是潘大平什么人?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抓鬮正式開始了,王嬸第一個上去,抓了兩次,因為自己有一次機會,老伴王叔行動不便沒有來,就又抓了一次。王嬸手氣真好,抓了兩個名額。
施韻韻可能是有點緊張,跑了一趟衛生間,回來才開始抓鬮。
施韻韻對著大家說:“第一張是我的鬮,第二張是潘大平的。”說完,就把右手伸到紙箱子里,抓出一個紙團她并沒有馬上打開,而是合在兩只手中,搖晃兩下后,舉到眉眼之間,做祈禱狀,口中還念念有詞:“上蒼保佑我抓到一個社保名額吧!”念畢,她展開左手上的紙團,交給站在一旁的李時俊。
李時俊正要打開,忽然看見施韻韻的右手指縫里還捏著個紙團!他頓時火冒三丈,大聲說:“施韻韻,你……你怎么有兩個紙團?你作弊了!”
施韻韻一愣,剛說了句“我……”,大禮堂的門突然被人撞開,潘大平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進來,喊道:“王嬸,不好了,王叔從輪椅上摔下來了,我怎么叫他,都叫不醒!”
王嬸一聽這話,大驚失色,轉身就往家里跑。
李時俊知道王叔有心臟病,必須盡快送城里醫院搶救,可是王叔家沒車,于是當即宣布抓鬮暫停,讓張書記把剩下的鬮先封存起來,然后和施韻韻一起趕往王叔家。
王叔的情況很危險。據潘大平講,他出獄后第一時間就來到王叔家道歉,王叔很高興,叮囑他重新做人,浪子回頭金不換。可就在送潘大平出門時,王叔身子一軟滑下了輪椅,人事不省。
李時俊開車,拉著王叔王嬸急奔城里的醫院,施韻韻和潘大平也上了車跟著,好在離城近,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
經過一番搶救,王叔終于醒了。醫生對王嬸說:“幸虧發現早,送醫又及時,要不然,真的回天乏術了。”
王嬸拉著施韻韻的手說:“多虧你們兩口子開車送來,要是……唉!真不敢想。”

施韻韻說:“要謝還是謝潘大平吧,要不是他及時報信,根本來不及。”王嬸覺得是這個理,就四下里尋找潘大平,卻沒有找著。李時俊過來說:“他去給王叔辦理住院手續了。這孩子,跟變了個人似的。”
這么一說王嬸也后悔了:“施韻韻啊,今晚我真不該阻止你把名額讓給他,這人本性真不壞……”
下午,李時俊載著施韻韻和潘大平回到了村委會禮堂,讓大家來會場繼續抓鬮。等人到齊,李時俊就黑著臉,拿出施韻韻抓到的那個紙團,說自己家屬作弊,自己也有責任,邊說邊打開了紙團,咦?紙團竟然是空白的!
這時,施韻韻才拿出了自己真正抓到的那張紙團,慢慢展開,上面赫然有一個鮮紅的印章!“李時俊,實話告訴你吧,我去衛生間的時候,用空白紙作了個假鬮。抓到蓋公章的鬮時我故意換成假鬮,意思是自己沒抓中。因為十三個鬮里面只有一個空白鬮,我抓到空白紙,剩下的人就不用抓了。這么一來,潘大平就有社保名額了。”
張書記聽了,一把將紙箱子里所有的鬮都倒了出來,挨個打開,里面果然有一張空白鬮,“施韻韻,我們都錯怪你了。”
李時俊這才知道,自己也錯怪了施韻韻,道歉說:“韻韻,對不起。”
施韻韻笑著說:“你呀,還是不了解我,以前你多次把我的名額讓給人,我什么時候怪過你?我把名額讓給潘大平,是真心實意的,因為,他做過的那件事,我終生難忘!”
李時俊也知道這件事,便轉身面向眾人,大聲說:“你們知道,潘大平當年偷手機,為什么很快被抓住了嗎?和我老婆施韻韻有關!他偷了王嬸的手機后,被王叔一陣猛追,潘大平慌不擇路跑進了我家。當時我沒在家,施韻韻懷著孩子,即將臨盆。她疼痛難忍覺得要生了,可是手機壞了打不出去,也沒力氣叫鄰居。這時潘大平跑進院子,施韻韻求他給我打個電話。潘大平沒有理睬,又跑了出去,攔了輛過路車子跑到城里賣手機。可就在上車時,他不放心施韻韻,還是打了我的電話……那時王嬸已經報了警,警察鎖定了手機信號,很快抓住了他。其實潘大平是知道不能打電話的,但他,心中始終存有善念!”
“可以說,潘大平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要把社保指標讓給他。”施韻韻堅定地說。
在場眾人都沉默了,忽然,張書記說:“施韻韻,你也是好樣的。我是黨員,我要把自己的名額讓給他!”在場眾人也紛紛表示:“把我的指標讓給他!”
這時,人群中響起了潘大平的聲音;“大家都別讓了。我自從出獄,就打定主意,到城里打工去。我還年輕,要靠自己的努力拿到社保,叔叔嬸嬸年紀都比我大,比我更需要。”潘大平眼里含著淚繼續說,“出獄的時候,我很害怕,害怕王叔王嬸找我算舊賬,害怕村里人躲著我,害怕從此無人過問自生自滅,可今天這一幕,讓我徹底放心了。我一定重新做人!”
施韻韻看向李時俊,李時俊正深情地看著她。
是啊,這番辛苦沒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