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把我推下了水

“發大水啦！大家快跑??！”

連日大暴雨，山里的水庫不堪重負，洪水咆哮著淹沒了下游的十幾個村子。

陸航跟著村民爬上了全村地勢最高的志富爺爺家。他看見村民在志富爺爺家門口的空地上哭天喊地，前不久跌傷了腿的志富爺爺在忙著安頓、勸說大家。

陸航的爸爸媽媽趴在地上，對著洪水哭喊著。就在剛才，陸航七歲的妹妹陸苗被爸爸背著，往志富爺爺家跑的時候摔到了地上，被洪水卷走了?！懊缑纭眿寢尨蠼兄蛘煞蜿懗擒姶蠛埃翱烊ゾ扰畠喊?！”

陸城軍捶打著自己的腦袋，哭喊著說：“我不會游泳，跳下去也白搭……”

陸航倒是會游泳，水性還很好，可是，面對滔滔洪水，他實在不敢往水里跳。

“小航！咱們小航會游泳！”爸爸突然一把抓住了陸航的手，大喊：“小航，快去救你妹妹！”

“不！”媽媽瘋了似的爬起來，一把抱住兒子，對陸城軍吼道，“他才十二歲?。〔荒茏屗ィ　?/p>

“我知道，小航還??！”陸城軍哭著回答，又急切地對陸航說，“小航，爸爸知道你水性好，你一定能把妹妹救回來的！我看見她落水以后抓住了一塊木板，只要她沒有放手，一定會漂在水面上！你去找妹妹，一定要把她救回來，爸爸相信你……”

“爸爸，我、我害怕……”陸航呆呆地看看爸爸，又看看面前的洪水，他真的不敢下水?？墒?，爸爸已經拉著他往前走去，鼓勵他說：“兒子，你別怕，我來推你一把，你學游泳的時候也不敢下水，第一次下水還是我推你下去的?！?/p>

陸航沒忘。六歲那年夏天，爸爸領著他跑到村口的水塘里，讓全村水性最好的志富爺爺教他們父子倆學游泳。奇怪的是，爸爸怎么都學不會，志富爺爺為他“保駕護航”了無數次，他還是一落水就沉，最后一次差點兒把志富爺爺也拖進深水里。陸航站在塘邊看爸爸被水嗆成那個樣子，更不敢下水了，卻被爸爸硬拽到水里。他慌了，撲騰幾下就浮了起來。志富爺爺對爸爸說：“學游泳是需要天賦的，你這輩子注定了是一只旱鴨子，以后離水遠點兒！讓小航跟我學吧?！?/p>

志富爺爺說得沒錯，陸航學了幾次就大有長進，什么仰泳、蛙泳都學會了，后來還學會了潛水。

“等等！”志富爺爺喊住了陸城軍，他看看陸航又看看水面，一瘸一拐地轉身往自家屋里跑去。不一會兒，他拿著一條繩子和一個輪胎出來，用繩子把輪胎綁在陸航的腰間，說，“小航不要怕，你是最勇敢的，一定能把妹妹救回來！”

“志富爺爺，這不是您剛買的助力車的輪胎嗎？”陸航摸著綁在身上的輪胎，想起了前不久志富爺爺騎著那輛越野變速助力車回村時的神氣模樣，吃驚地問。那輛助力車價值不菲，是志富爺爺在大城市工作的孫子孝敬他的，志富爺爺喜歡極了。

“是呀，我才騎過三次呢，”志富爺爺說，“所以，你一定得順利回來，把輪胎還給我！”

盡管身上綁上了輪胎，陸航還是害怕。正當他猶豫時，就覺得腰部被人猛地推了一把，他撲通一聲落進了水里。推自己的正是爸爸！推他的時候爸爸還在喊：“小航，爸爸對不起你！你一定要把妹妹找回來！”

陸航蒙了，但很快就浮出了水面。耳邊傳來媽媽的哭聲，還有志富爺爺的喊聲，“小航，你必須回來！一定要把輪胎還給我……”

陸航現在害怕也沒用了，他已經身不由己了。他有些恨爸爸，為了妹妹，爸爸竟然把他推進了洶涌的洪水中！妹妹是他的女兒，難道自己不是他的兒子？要是找不到妹妹，天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回來！他心里委屈極了。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出現在他的耳邊：“哥哥，哥哥！快來救我呀，我怕！”他立刻就有了勇氣。

“妹妹，等著哥哥，我一定把你救回來！”

陸航順著水流一路往下游漂去，水勢洶涌，還有漩渦，好在他會游泳，懂得怎么順著水勢漂，漸漸就不再害怕了。他漂出陸家村后，眼前的地勢開闊起來，水勢也漸漸平緩。陸航抬起頭，四處搜尋妹妹的身影。但是，各種各樣的漂浮物在他眼前晃過，晃得他眼花繚亂。為了節省體力，他抓住了一根木柱子，想要趴到木柱子上。這時，一個“龐然大物”向他沖過來，他急忙放開了木柱子，快速游到一旁，躲開了那個被水流沖下來的家伙，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頭正在水中掙扎的大母豬……

陸航被沖到了離陸家村五六里外的姚家村，姚家村的村口有一片上百年的樟樹林，這些老樟樹樹大根深，枝繁葉茂，村里的不少房屋都被洪水沖垮了，它們還穩穩地矗立著。很多從上游沖下來的物件都被擋在了這片樹林里。家具、汽車、牲畜……他又驚又怕，一邊躲避這些漂浮物，一邊努力搜尋妹妹。他想，妹妹要是還活著，很有可能會被攔在這兒，于是，他不再順著水流往前漂，而是努力停留在樟樹林里。

“陸苗……苗苗……”他一邊高聲呼喊，一邊在洪水中摸索。但是，他尋遍了樹林，也沒看到妹妹的身影。天就要黑了，陸航筋疲力盡，他把頭擱在輪胎上，絕望極了。妹妹沒找到，自己也有可能回不去了……

“哥……哥哥……”突然，陸航聽到了微弱的叫聲，像是陸苗！他又驚又喜，急忙大喊起來：“陸苗！是你嗎，苗苗？你在哪里？”

“哥哥……”陸航再次聽到了陸苗叫他的聲音！妹妹還活著，他找到妹妹了！

他壓抑住狂喜的心情，判斷妹妹就在他前面不遠處，于是向著那個方向游去。果然，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前，他看到了一塊大木板上趴著的小小身影，正是妹妹陸苗。

陸航大喊著游過去，激動地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苗苗別怕，哥哥救你來了！”

木板上的陸苗睜開了眼睛，看清了眼前真是自己的哥哥，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哥哥，我害怕……”

“別怕，哥哥來了！”陸航推著木板奮力往樹林間游過去，一直到木板被卡在兩棵大樹之間，再也不會被洪水沖走。他抱住了一棵樹，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木板，為了防止妹妹掉下去，他把身上綁著的輪胎解下來綁到了妹妹身上……

夜色漆黑，只能聽到樹林外洪水的咆哮聲，陸航現在一點兒都不害怕了，他已經找到了妹妹，他要做一個最勇敢的哥哥，保護妹妹平安回家。

兄妹倆戰戰兢兢地在木板上過了一夜，天漸漸亮了，他們發現洪水已經退了，木板被擱淺在亂七八糟的雜物上，周邊的一切都被包裹進泥漿里。不遠處的姚家村一片狼藉，村民們行走在廢墟上，回家來了……

陸航救回了妹妹，成為村民們眼里的“小英雄”，人見人夸。洪水退去后，在大家的努力下，生活慢慢恢復了正常，但是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去了，比如陸航跟爸爸的關系，出現了一道深深的鴻溝。只要一想起爸爸狠心推自己下水，陸航的心里就一片冰涼。

這天，陸航禁不住好朋友姚聰的追問，把救妹妹的經過和心結都說了出來。姚聰是姚家村人，也經歷了那次山洪暴發，提起當時的慘狀刻骨銘心。

姚聰簡直不敢相信，面對洶涌的洪水，爸爸會將自己的兒子推下水?！拔艺f，你到底是不是你爸爸親生的？哪有這樣當爸爸的呢？女兒的命是命，兒子的命就不是命了？把你推下水去救妹妹，萬一不成功呢，那不是還搭上了你一條命？”

姚聰的話更堅定了陸航的懷疑：難道我真的不是陸城軍的親生兒子？他仔細回想平時父母對待自己和妹妹的態度。爸爸在城里給別人開車送貨，每次回家都會給妹妹帶她喜歡吃的提拉米蘇，卻很少給他買最喜歡吃的草莓餅，爸爸總是說草莓餅很貴。陸航無意中知道，其實提拉米蘇比草莓餅還貴……還有一次，爸爸帶他們一家人進城，陸航想買一個新書包，爸爸堅持說他的舊書包還可以用，要節省用錢，等明年再買。可后來妹妹看中了一個品牌書包，吵著要媽媽買，爸爸毫不猶豫就給她買了，當時妹妹還沒上小學……陸航想起這些，心里像扎了一根刺。自己肯定是陸家抱養的！

想到這里，他發狠地對姚聰說：“晚上我去你家，那個家我不想回了，反正我也不是他們親生的……”

陸航一夜未歸，陸城軍夫妻急得跳腳，在親戚朋友家找了一夜，直到快天亮時才找到了姚聰家。姚聰告訴他們陸航不回家的原因，媽媽忍不住捂著臉哭了起來。陸城軍沉默了一會兒，嘆口氣說：“小航，明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到那你就明白了。”

“去哪里？”陸航問。

“去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陸航跟著爸爸坐了五個小時的火車，又換乘一輛出租車，在一個僻靜的水庫旁下了車。

“你帶我來這里干什么？”陸航看著那個很大的水庫，不明白爸爸的用意。

“你對這個地方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嗎？”陸城軍看著水面，過了幾分鐘才說：“對，那時候你才五歲，太小了，難怪什么都不記得。來，你先跪下，爸爸給你講一個故事……”陸城軍說完，自己先面向水庫跪下了。

“爸爸，你這是干什么？”陸航站在水庫邊望著茫茫的水面，滿腦子疑惑。

“你五歲那年，爸爸在附近打工，開面包車給人家運貨。有一次，爸爸接你和媽媽來城里玩，不小心在這個地方滑了進去……你想起來了嗎？”陸城軍一邊說，一邊從背包里取出三支線香點上，向著水庫拜了幾拜后插在地上，“我打開駕駛室的車門逃出來，去開后車門救你們時，卻因為不會游泳，一個勁兒往下沉……這時，一個男人路過，他跳進水里用石頭砸開了車窗，把你和你媽媽拉出來救上了岸，又跳進水里把我推到岸邊，可他自己卻再也沒有力氣爬上岸……”

陸航在腦海里拼命搜尋爸爸說的那些場景，模模糊糊記起了在水中時的窒息感，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面，那些畫面有時候會出現在夢中，原來竟然是曾經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兒！

“那以后我拼命學游泳，可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學不會……”陸城軍自責地垂下頭，“恩人救了我們全家人，他自己卻死了。我們打聽到他是附近的村民，他妻子兩個月前剛剛遭遇車禍去世了，家里只有一個十一個月大的女兒。為了報答恩人，我們收養了恩人的女兒……小航，你現在明白爸爸為什么把你推下水去救陸苗了吧？”

陸航聽著聽著，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喊起來：“我明白了！爸爸，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