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幕降臨后,億萬只浮游生物穿越幾百米甚至幾千米的距離,從深海游到淺處,然后在太陽升起之前又隱于深?!@個每天都在發生的“儀式”,被稱作“浮游生物垂直遷徙”。
帶著對浮游生物垂直遷徙這一“儀式”的好奇,我開始瘋狂調研,查找如何訓練成為一名潛水員,思量著該如何用影像記錄那些奇妙生物。做著做著,我驚喜地發現,原來已經有這么一群人,早就開始做我想做的事情了,他們有一個聽起來極富科幻感的名字——黑水攝影師。
一年后,我也成了一名常潛入夜間的漆黑海域,尋找、拍攝海洋生物的黑水攝影師。每當我在深海打開手電筒,將鏡頭對準那些小生物時,常常會感到恍惚:櫛水母泛著彩虹的流光,海蝴蝶笨拙地撲閃著翅膀,幼魚掛著細長的飄帶……
浮游生物,即漂浮的生物,它們生活在透明的水層中,不依賴自身的力量去游動,任憑水流將它們帶去未知的棲息地。
有些生物,從生到死,一直保持著浮游的生活方式;還有一些生物,只在生命的初期,短暫地經歷漂泊,待到身體發育成熟,便各自奔向最終的歸宿——也許是潮間帶的礁石縫隙,五彩繽紛的珊瑚礁間,甚至是幽暗的深海。
海蝴蝶和海天使是海螺和蝸牛的遠房“親戚”,一生都在漂泊。

海蝴蝶像精靈,在進化中,原本石灰質的殼變成了半透明的,用來爬行的腹足成了一對翅膀,撲閃著在水里飛舞。
海天使則更為自由,沒有沉重的殼,只剩下一對靈巧的翅膀,身體裸露在水中,顯得更加輕盈透明。
比目魚身上布滿了棕色或灰褐色的紋理,像是貼在海底沙地上的一塊地毯。它們的眼睛形態獨特,位于身體的同一側,可以更好地觀察上方的動靜。
而在浮游階段,比目魚通體透明如水晶,內臟和骨骼清晰可見。幼魚的鰭如同齊天大圣的頭冠,有時還能反射出微弱的光澤。在這個階段,它們的眼睛依然對稱地分布在身體兩側。在成長和發育過程中,比目魚的眼睛逐漸移向同一側。


螃蟹的“身板”又短又方,憨態可掬,但幼體時期的螃蟹可是妥妥的“機甲戰士”。它們會經歷兩個浮游階段——蚤(zǎo)狀幼體(甲殼類幼體發育中早期)的頭胸甲伸展著長長的棘刺,它們的腹部細長,尚未折疊為成體蟹的樣子,那些不太聰明的捕食者一口咬下去,嘴巴很容易就被戳穿;蚤狀幼體蛻殼進入大眼幼體階段,明顯的鉗子揣在胸前,兩只大眼像燈塔般突出在頭部兩側,機靈又敏銳地觀察著這危機四伏的“黑暗戰場”。
我們在海邊灘涂散步時,會偶遇在泥濘里緩慢爬行的螺類,它們拖著重重的殼。但在幼體階段,它們的螺殼好似工藝品,用來捕食的緣膜結構像柔軟的花瓣一樣,還裝飾著絢麗的星星點點。

在浮游世界,只要有光,一切都無處遁形。許多浮游生物透明得如同玻璃,甚至可以看見它們的消化器官。對于觀察者來說,這樣坦蕩的生理結構自然十分友好,但對于沒有任何庇護的浮游“原住民”而言,卻是異常殘酷的生存之地。
一些靈活的捕食者,例如章魚、魷魚類的頭足綱動物,它們有很強的機動性能,不會被水流推著走,嚴格意義上不算浮游生物。不過它們以浮游生物為食,夜晚時也會追隨浮游生物向海面行動。
章魚偽裝技能十分強大,可以通過改變自身色素細胞和皮膚紋理,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它可以趴在沙地上變成一張“地毯”,也能把自己變成一塊礁石。在充滿生機的珊瑚礁中,章魚可以利用環境的多樣性找到許多隱蔽處。但對于生活在遠洋中的章魚來說,它們面臨的挑戰則更加復雜:在透明的水層中,它們的身體完全暴露,沒有明顯的物理結構可以提供掩護,它們又會用怎樣的策略來應對這個難題呢?


在拍攝黑水的時候,我常常能遇到一種叫船蛸的遠洋章魚。雄性船蛸不過拇指甲蓋大小,要是沒個遮擋,簡直像極了一塊方便食用的“Q彈”蛋白棒。然而,這小家伙可不傻,它們往往不單獨行動,總是搭乘各種“交通工具”。
船蛸喜歡搭乘各式各樣的水母,像是穿上了不同款式的紗裙。這樣一來,不僅省了游泳的力氣,還能讓自己顯得更大些。更妙的是,它們會把觸手緊貼在水母的腦袋上,每當有威脅靠近,就立刻把有毒的觸須對準對方。遠洋的小章魚,隨手就能抓個水母做成移動堡壘,還能順便把它當成盾牌。

船蛸有時候也喜歡結伴出行,十幾只小家伙湊在一起,搭上“海上列車”。這“列車”是由一個個樽海鞘串成的浮游生物隊伍。樽海鞘的身體就像一個透明的膠質水桶,消化器官呢,則是一個橙黃色的小球。仔細看還能發現,這些“車廂”里住著和樽海鞘器官顏色、大小幾乎一模一樣的船蛸。
想象一下,當你被無邊的黑暗包圍著,忽然看到一條樽海鞘鏈條慢慢飄來,上面坐滿了小章魚,就像太空中的銀河列車,真的在眼前穿行而過。
我常常思索,浮游生物為何總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模樣和行為?大概是陸地沒有對應的生態角色,也許是空氣過于輕薄,托不住太多生命的重量。但大海厚重而慷慨,在海中,重力仿佛失去了魔法,讓這些微小的生命無需掙扎便能漂向遠方,也讓我自由地懸浮在這片深藍的宇宙中,窺探著來自深海的奇跡。
(責任編輯 / 王佳璇 美術編輯 / 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