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市場經濟和企業家精神是創富的唯一通道,這已經被世界各國的發展經驗所驗證。成熟而完善的市場體系,特別是在法治環境下所營造的公平公正的市場競爭,是創富與造富的必要條件。199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科斯提出的“科斯定理”在制度層面論證了產權保護對創富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全球實行市場經濟、弘揚企業家精神的經濟體比比皆是,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而成為高收入經濟體的為數不多,成功躋身發達經濟體的更少,發達經濟體之中也只有幾個經濟體(部分西歐國家,尤其是北歐國家,加拿大、澳大利亞、日本等)成功地實現了共同富裕。
跨過以上三道坎的一個前提條件,是要在市場經濟及企業家精神的基礎之上更進一步:打造一大批高附加值的就業機會。本文聚焦于在全球視野之下,觀察打造高附加值工作就業機會(制造業為主)的幾種主要范式和模式。
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數據顯示,目前美國人均GDP(國內生產總值)按照平價購買力計算達到8.5萬美元,世界排名第九位。美國人口約3.3億,是世界第三人口大國,也是人均GDP世界前十國家中的人口第一大國。從這一點上講,美國的成功經驗值得我們高度重視,其在以下幾方面有獨特之處。
首先,基礎研究的內功是在核心技術上實現系統突破的先決條件,也是從根本上解決卡脖子技術的一個基石。美國在基礎研究上具有傲視全球的實力,諾貝爾獎得主數量作為基礎研究水平對比指標之一可以說明這一點。從諾貝爾獎基礎科學(物理學、化學、生理學或醫學)的得主看,截至2024年,美國獨攬324位,占總獲獎人數49.6%,其中2000年以后的獲獎人數為115位,占比更是達到了59.6%。這反映了近年來其在基礎研究實力和競爭力上有了進一步的提升。
其次,面向未來,AI可能成為全球技術及商業進步的一個重要推手。美國在AI方面具有無與倫比的研究實力,按圖靈獎獲獎者得獎時國籍統計,目前美國的獲獎者有51位,占總獲獎人數的66.2%。算力是AI大模型的推手之一,而芯片是支撐算力的基礎硬件。在芯片設計和研發及市場領域,美國均保持領先地位。長期以來,美國有多家全球領先的芯片公司,包括英特爾、高通、AMD,以及近年來后來居上的英偉達。此外,在數據方面,美國有諸多在全球經營的跨國企業及平臺性公司(例如谷歌、微軟、亞馬遜等),其海量、豐富、多元的數據也構成了美國發展AI領域的另一個優勢。
第三,美國企業高度重視研發投入及產學研一體化的生態體系的建設。美國的企業研發投入世界領先,二戰以來,美國研發績效一直處于長期增長軌跡,2022年支出達8856億美元,其中,商業部門占美國總研發支出78.2%,均居世界首位。美國具有實力強大的科研企業,從Nature Index根據科研成果對企業和學術機構的排名來看,美國科研企業最多,占總榜單的31.7%。在科研成果的轉化及商業化方面,美國的產學研一體化生態體系的成熟及發達也是全球一騎絕塵的,孕育出了一眾世界級的公司,其中不乏蘋果和谷歌等全球頭部企業。美國還擁有全球最多的獨角獸企業,截至2024年10月8日,美國有676家獨角獸公司,獨占全球54.2%的份額。美國的創新創業生態為其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經濟上的迭代力量。
第四,美國的創新遠遠超過了科技創新本身,立體的全方位的創新是美國另一個特點,這包括經濟理論、管理理念、商業模式創新、金融創新等。美國在經濟理論的貢獻,是有全球主導性的。目前,美國共有80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占總獲獎人數的83.3%,其中自2000年以來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有49位,占同期總獲獎人數(52位)的94.2%。眾所周知,美國在管理學科的理論貢獻也幾乎是獨占鰲頭的。
美國還具有諸多商業模式上的創新,包括線上電商(Amazon)、電子支付(Paypal)、共享經濟(Uber、Airbnb)、流媒體服務(Netflix)等。金融創投是創新創業息息相關的生態,這一方面美國不僅具有包括天使投資、PEVC在內的相對成熟而活躍的創投環境,而且還有發達、成熟、規范而深具前瞻性的金融市場和管理全球一半以上財富的資產管理公司,比如貝萊德(BlackRock)、摩根資產管理(JP Morgan Asset Management)、先鋒領航(Vanguard)等,也為各類創新創業活動創造了有利條件。
第五,美國經濟及商業系統的開放和包容獨步全球,也在“集天下英才為我所用”方面領先全球。白宮在2022年發表的一份《吸引人才并增強經濟和競爭力的行動說明》中指出,“美國最大的優勢之一是我們吸引全球人才以增強我們的經濟和技術競爭力”。比如,2023年,美國營收最高的500家企業中,224家企業由新移民或其后代創立。其中有103家由外國出生的人直接創立,另有121家由移民子女創立。這些新移民創辦的公司為美國和全球經濟做出了重要貢獻,2023年這224家公司創造了8.1萬億美元的收入。
第六,美國企業結構是現代企業制度與家族企業的結合。在現代企業制度下,企業的股權分散、管理權與所有權有效分離。健全的法制、信息充分披露及高度透明、監管及治理體系成熟,再加上歷史悠久的管理教育所培養的一大批優秀的職業經理人才,以及發達完善的資本市場,使得美國誕生了一批兩權分離的現代企業制度的公司。現代企業制度的公司的開放及包容整體上遠遠超越家族企業及國有企業。例如,一批印裔人士成為多家美國知名企業的一把手,也得益于這些兩權分立企業的存在。同樣重要的是這些現代企業的發展及發達資本市場的組合,使得美國可以通過市場的力量做到“集中力量辦大事”。比如,英偉達在以GPU架構主導的芯片設計上的成功就是一個經典案例。2024年6月18日,英偉達一度以3.34萬億美元的市值超越微軟,成為全球市值最高的公司。
第七,縱觀全球,目前為止,美國是唯一能夠持續產生大風流創新的國家,比如最早的英特爾、微軟、蘋果,到后來的亞馬遜、谷歌、Meta,以至現在的英偉達、特斯拉、OpenAI等。筆者所謂的“大風流創新”,是指具有引領式的、原創的、開辟新行業及新賽道的,在全球具有一定的可借鑒性與可復制性,并具有全球相關性及重大影響力的創新。通過大風流創新,這些公司做到了給員工世界級待遇的同時也給股東帶來世界級的回報。
根據德意志銀行的報告,2024年2月底,美國上市公司七大科技巨頭(Magnificent 7:微軟、蘋果、英偉達、亞馬遜、谷歌、Meta及特斯拉)以13.22萬億美元的總市值,與澳大利亞、德國、加拿大、英國和法國股票市場市值之總和相當(13.31萬億美元)。這些公司同時為員工提供了世界級報酬。例如,2024年財富“世界500大”榜單,按照利潤排名,美國前五大最盈利公司及其員工中位數薪酬分別是:蘋果公司約9.4萬美元,伯克希爾哈撒韋約為7.6萬美元,谷歌約為30.4萬美元、微軟約為19.4萬美元,摩根大通約為9.6萬美元。
整體來講,作為世界第三人口大國,美國人均GDP長期處于世界前列。美國的科技驅動及整體創新驅動,使其打造一大批高附加值就業機會。可以說,美國的范式有非常深的新質生產力的烙印。
無可置疑,中國已經是制造大國。中國在2010年超越美國、14年以來蟬聯全球制造第一大國,2023年制造業附加值4.66萬億美元,占全球總額的28.8%,超過排行第二到五位四個國家(美國、德國、日本和印度)的總和。然而,中國制造業大而不強的問題目前還沒有得到解決。作為發達國家之中第二和第三人口大國,2023年日本人口1.2億,德國人口8842萬。德國、日本這兩個制造強國的實踐及探索,也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
德國不僅有諸多世界級的大型企業,比如大眾、寶馬、奔馳、德國電信、安聯保險集團等,而且擁有一批具有全球競爭力的中小企業。這些中小企業之中佼佼者雖名不見經傳,卻在各自的行業內占領全球市場的壟斷地位,真正展示了德國制造的實力,被稱為全球“隱形冠軍”。
截至2022年4月,德國有1573家“隱形冠軍”企業,占全球總量的49%。強大競爭力的“隱形冠軍”,創造了一系列高附加值的就業機會。在薪酬體系上,德國的“隱形冠軍”企業與《財富》“世界500大”企業相媲美。成立于1946年的科爾伯-豪尼(K鰎ber-Hauni)是全球頂級卷煙機器制造商,其機械裝配工年薪約4.8萬美元。德國的“世界500大”公司之一,西門子的裝配技術人員年薪約在5.8萬美元。
雙元制教育是支撐德國制造業的一個基石。所謂雙元制教育,即教育體系中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平行進行,學生在學校接受專業理論和基礎文化知識培訓,同時在企業接受職業技能培訓。德國前總理科爾認為,“發達的職業教育是德國經濟在戰后崛起的關鍵。”歐洲是一次及二次工業革命的發源地,工業基礎雄厚,門類齊全,產業鏈完整。雙元制教育所培養的優秀技工,有助于德國夯實工業制造的基礎,支持包括隱形冠軍在內的企業創造高附加值、從而回饋給從業者豐厚的報酬,并且進一步吸引人才、提升產品的競爭力,形成正循環。對中國來講,雙元制教育有高度的可復制性和可借鑒性。
高端制造同樣為日本創造了大批高收入就業機會,獨特的“匠心”精神及諸多長壽的家族企業,使得日本企業在諸多行業的沉淀非常深厚。日本獨特的精細、專注、代代傳承的“工匠精神”,形成了在諸多領域的深耕。觀察世界長壽企業,日本獨領風騷。根據日經BP咨詢在2022年的數據,在全球經營超過200年的企業中,有1388家屬于日本,占比達到65.2%。以上特點有助于日本培育出一批有口皆碑的世界級企業。日本在包括材料、機床、精密制造、光學及半導體前后工序等多個領域創造了一批高附加值就業機會。
SgtfEtWsq2jqdroTMJZlmDvK8EFBEqXS5XxkxE2inDY=近年來,日本的基礎研究進展不容小覷,這也為日本高端制造的發展提供強有力的支持。截至2024年,日本共有30位諾獎得主,其中26位為自然科學獎(物理學、化學、生理學或醫學)得主。此外,日本還有三位數學菲爾茲獎得主。
實際上,在德國、日本及“亞洲四小龍”等經濟體制造業發展的初期,也走過學習、模仿與復制的道路,德國、日本制造的產品也曾被貼上質量低下的標簽。可以說,基于成本的價格競爭,是經濟發展的一個階段性選擇。德國、日本走向制造強國的經驗和模式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德國“雙元制教育”模式可能更容易被學習和復制。
法國、意大利企業所擅長的競價策略之一是依仗精美的設計把產品打磨成藝術品,并和引領全球的品牌建設結合形成組合拳,成功地踐行了“越來越貴”的價值競爭。這和中國企業流行的基于成本優勢的、“越來越便宜”的價格戰打法形成鮮明對比。這使得法意企業即使在看似“不起眼”的行業(紡織、時尚、家具、食品等)也能夠打造出眾多的高附加值就業機會。比如,2023年LVMH集團員工約21萬人(其中在法國的員工約為4萬人),平均年薪約為9.2萬美元。
同時,法國、意大利諸多企業建立了在奢侈品領域的主導地位。德勤的數據顯示,2022年全球奢侈品100強之中,意大利以23家公司位居各國榜首。根據市場調研機構凱度的研究報告,2024年十大最具價值的奢侈品牌中,法國占據六席,意大利占據兩席,LVMH集團位居榜首。根據福布斯富豪榜的排名,2024年1月,LVMH集團的董事長兼CEO(首席執行官)阿爾諾,一度以2076億美元的凈資產成為全球首富。LVMH集團在2023年的營收為862億歐元,營業利潤為228億歐元,營業利潤率約為25.6%。
目前,中國制造業的主流戰略還是倚重基于成本的價格戰,即我所謂的“向下思維”。中國制造為世界提供了諸多物美價廉的產品,這對于遏制全球通脹、提升世界人民生活水平,尤其是改善全球低收入群體的生活質量作出了重大貢獻。法國、意大利企業通過在設計及品牌打造方面踐行價值競爭(“向上思維”),能夠在許多行業(包括鞋子、襪子、打火機制造的“非主流”行業)打造一批高附加值就業機會,這也值得我們觀察和思考。
面向未來,打造高附加值就業機會,對我們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躋身發達國家,以及實現高質量發展、走向富強,都是一個必要條件。我們在財富“世界500大”企業數量上已經可以和美國并駕齊驅,未來需要有更多的中國企業通過打造高附加值就業機會來實現高質量發展。對于人口大國的中國,無論是美國基于硬科技創新及系統創新的模式、德國和日本的制造強國的范式(尤其是德國雙元制教育模式),還是法國和意大利的設計及品牌主導的策略,都值得我們觀察、學習及借鑒。
編輯:李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