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帶大的孩子，愿做“共享孫女”

我是外婆帶大的孩子，總想著工作以后好好孝順她，可外婆卻在我大三那年離世了。大學畢業后，我在社區做網格員，和幾位獨居老人結緣，成了他們的“共享孫女”。

世上最好的外公外婆

我出生在一個小鎮，打記事起，爸媽就是過年才回來待幾天的“陌生人”。每次都是剛混熟，他們就又收拾行李外出打工了。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都是我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那時候，外公給工地看材料兼廚房幫工，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一些吃的。秋冬季節，還會有一袋炒得噴香的南瓜子，那是工地廚房煮南瓜時，他摳出來洗干凈曬干炒的。工人們沒時間吃，也不喜歡吃，卻成了我童年最好的零食。

外婆做得一手鹵豬蹄，每天鹵一鍋在附近農貿市場門口賣。因為干凈、好吃又不貴，每次都能賣光。可即便生意再好，外婆每天也只做一鍋。別人笑她有錢不賺，她笑瞇瞇地說：“我早晚要管妮兒呢，沒工夫弄那么多。我們家妮兒可比賺錢重要多了。”

我上幼兒園時，頭發就很長了，外婆每天換著花樣給我梳頭，有時別一朵絲巾扎的絹花，有時編個大辮子再盤起來，再別一個蝴蝶結；有時披著頭發，戴一個好看的發箍……她還買布給我做棉襖、裙子，我的衣服很多，還從不跟別人撞衫。

有外公外婆的寵愛，爸爸媽媽的缺席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了。我從不覺得孤獨郁悶，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比那些有爸爸媽媽在身邊的孩子還幸福。

我6歲那年夏天，外公從工地回來后，在屋后的樟樹下睡覺乘涼，再也沒有醒來。很多人都說外公睡著覺就離開了，沒有受到病痛折磨。我卻覺得他只是睡著了，所以使勁兒拍打著黑沉沉的棺木喊他出來。外婆抱住我，指著天上，告訴我：“外公變成了那顆最亮的星子看著你呢！你看它是不是在眨眼睛？那是要你乖乖聽外婆的話呢！”仰頭看著天幕上閃爍的星星，聞著外婆身上衣服的清香，我深信外公沒有離開，只是換了個地方守護我。

外公離開不久，我就上小學了。學校離家很近，我提出跟鄰居哥哥結伴上下學，外婆卻不干，每天堅持接送。“我不看著你進出校門，心一整天都會吊著！”

有一回，班里一個調皮同學故意把我的書碰到了地上，還狠狠踩了一腳。我和他理論，他罵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我哭得昏天暗地，不管不顧地跑回了家。看到我紅腫的眼睛，問清原因后，外婆蹲下來，雙手搭在我肩膀上，說：“你有外婆，有爸爸媽媽，誰說沒人要？你記住了，外面有些話不用聽！咱不惹人，也不怕人，外婆明天找老師去！”

外婆把我送進了校門，找到班主任說明緣由后，這個固執的老太太來到我的教室，要求那個同學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給我道歉，并保證以后絕不再犯。外婆緊緊地拉著我的手，威嚴地環視全場，說：“我們妮兒身上穿的、腳下踩的，都是她爸媽買的！他爸媽在外面賺錢，要帶她去城里讀書呢！以后誰也不準說她沒人要！”小老太太站在講臺上，身板挺得筆直。我第一次發現，原來總是笑瞇瞇的外婆，發起脾氣來也挺威風的。

其實，我的吃穿用度都是外婆花錢，每次爸媽給的錢，她都存進了銀行。她摩挲著存折跟我說：“這人吶，不管到了哪個年紀，能自己動手就不要靠別人。你爸媽也不容易，留著給他們當聚寶盆吧！”

那些突然被刺痛的瞬間

在外婆的呵護下，我一天天長大。我上初中時，爸媽從外地回來，用外婆攢下的錢在縣城里開了個小糧油店。外婆讓我去城里讀書，從此后跟爸爸媽媽住。我死活不肯去，媽媽說我傻，爸爸還打了我一耳光。外婆沒轍，答應讓我繼續在鎮上讀書。雖然她什么都沒說，但我知道，從此以后要好好讀書。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在高考中發揮出色，最終考上了外地一所重點大學。

父母的生意越來越好，在縣城買了房子。我讓他們把外婆接過去住，爸爸覺得不方便，媽媽聽爸爸的。我很失望，跟他們大吵了一架后，爸爸勉強同意了。但外婆說，她哪兒都不去，就在家里種種地、養養雞，等我寒暑假回家。

我去大學報到前幾天，外婆不知從哪撿回一只小土狗，我們一起給狗狗取了個名字叫“花花”。從那之后，每次我打電話回家，外婆不是在帶花花遛彎，就是在給它做好吃的。“外婆，你不能有了花花就忘了妮兒啊！”她聽我這樣說就呵呵地笑。

“這小東西跟你一樣，天天黏著我，找不到我就‘汪汪汪’地叫喚，它還會給我叼鞋呢！”外婆哈哈大笑，我卻在她的笑聲中聽到了孤單和失落。我暗自盤算，等畢業上班了，無論怎樣也要把外婆接到身邊。

可外婆不給我機會。大三那年，她突發疾病，永遠離開了我。外婆從發病到去世，只有短短兩天，我沒能見到她最后一面。這個遺憾如同一根刺，會在每一個幸福或溫暖的瞬間，突然就刺痛我。失去了世上最愛我的人，想開懷大笑都變得很困難了。

大學畢業后，我跟著男友去了他老家，通過考試，成了一名社區網格員。剛工作沒幾天，單位即展開一項名為“敲門行動”的活動，定期去轄區內的獨居老人家，了解他們的生活情況，陪他們聊聊天。第一次上門見的李奶奶，有那么一瞬間讓我覺得外婆回來了。

李奶奶跟我外婆同歲，她有三高，心臟做過搭橋手術，唯一的女兒遠嫁外地，她長期一個人住。第一次敲開李奶奶的門，我有點兒恍惚，她的身形和我外婆太像了！一問生日，她只比我外婆小3天。

見我站在門口愣神，李奶奶笑著問：“妮兒來來來，屋里坐。”問她為什么叫我妮兒，她說我很像她的外孫女妮兒。我的眼淚瞬間流下來，忍不住告訴李奶奶，她很像我離世的外婆。

“叫我李奶奶也行，李外婆更好。”見我紅了眼眶，李奶奶指著正在播放的電視劇，笑道，“我睡覺都會開著電視，有人聲就沒那么害怕啦。”我忍不住想起外婆，見不到我的日子里，她靠什么排解寂寞和想念呢？

愛你的人會永遠在你身邊

“你健健康康的，好好吃飯睡覺，外婆就會很開心。”李奶奶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說著說著，突然捂住胸口，臉色煞白，一副很痛苦的樣子。我問她是不是心臟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李奶奶搖搖頭，指了指電視柜，我趕緊拉開抽屜，一眼看到那個葫蘆似的小藥瓶，麻利地倒出3粒藥丸讓她含服。李奶奶慢慢緩過來，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說：“妮兒，謝謝你！”

那一刻，我好像又回到了和外婆相伴的時光。考慮到李奶奶的身體隨時可能出狀況，我在她手機里存了我的號碼并置頂。“您缺什么要什么就給我打電話吧，沒事聊聊天也行，我住得不遠，小電驢10分鐘就到了。”李奶奶說：“就當我是你的外婆吧，想吃什么了，就來家里，我給你做！”

有了這次突發事件，我對例行公事的“敲門行動”有了不一樣的理解。之后每走一戶，我都會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還在本子上記下老人近段時間的需求，我的包里也總是裝著速效救心丸。時間一長，獨居老人都要認我做孫女，有幾位甚至把家里的備用鑰匙塞給我，說萬一打電話、敲門沒人應，就直接開門進來。

既然有共享單車，共享充電寶，我怎么就不能給這些老人做“共享孫女”呢？他們可以享受天倫之樂，我也可以彌補沒有給外公外婆盡孝的遺憾啊。自此，除了“敲門行動”規定的定期上門外，每天下班后，我都會給幾位老人打電話，聊聊家常，或者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周末節假日，我會把他們接到家里，給他們做一頓飯，說是我做飯，但很多時候，都是爺爺奶奶給我做的。李奶奶說：“真正的爺爺奶奶都會親自下廚，孫子孫女只管吃就行了。”

一天下班后，我給一位張姓爺爺打電話，一直無人接聽，我有不好的預感，因為張爺爺生活很規律，這個點正是他吃晚飯的時間，怎么會不接電話呢？我趕緊去了他家，用備用鑰匙打開了門，才知道他從衛生間出來時摔了一跤，躺在地上一個多小時了。我一邊給他在外地的兒子打電話，一邊叫救護車把老人送到了醫院。等張爺爺的兒子趕到時，他已經做完檢查，輸上了液。“我自己的兒女都沒這么貼心，真的非常感謝你！”我說，其實要說謝謝的是我。

走出醫院時，天已經黑了。抬頭，天上繁星閃爍，我想起了外婆，似乎聽見她在輕聲對我說：“妮兒，我還在，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我朝著那顆最亮的星，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