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女性王漢倫的三起官司

民國時期的電影演員王漢倫出生于蘇州，早年就讀于上海圣瑪利亞女校，擁有扎實的英語功底。中學畢業后，她做過小學教師、煙草公司職員和洋行打字員。一次偶然的機會她進入了電影圈，參演了《孤兒救祖記》《玉梨魂》《苦兒弱女》等十多部影片，被評為“中國第一代悲劇女明星”，紅極一時。她性格倔強而獨立，年輕時曾接連與他人對簿公堂，竭力捍衛自己的合法權益。

控長城畫片公司不付酬金

1923年，剛滿20歲的王漢倫應上海明星影片公司邀請，首次出演鄭正秋編導的電影《孤兒救祖記》并大獲成功。不久，她正式進入該公司做演員，相繼參與拍攝了多部影片。盡管她參演的電影頗受觀眾歡迎，公司老板掙得盆滿缽滿，但她的薪酬卻一直維持在二十元不變。她對此憤憤不平，但也無可奈何。這時長城畫片公司來人找她，力邀她主演《棄婦》《摘星之女》《春閨夢里人》三劇，答應每劇酬金五百元，拍成一劇即支付一劇報酬。她見酬金優厚，付款方式合理，便爽快地答應下來，當場與之簽訂演出合同。

接著，王漢倫和其他演員一起，夜以繼日地在長城公司的攝影棚工作，《棄婦》一劇很快拍攝完成。該片主要講述一個追求自由的女子因社會和家庭的迫害病死荒野的故事。因身世和劇中女子相似，王漢倫的表演自然逼真、生動感人。事后長城公司不守信用，沒有立即支付酬金。總經理李期道以資金困難為由，謊稱待《摘星之女》拍成后一并支付。王漢倫雖心中不快，但也不愿與其計較，便點頭默認了。

過了幾個月，《摘星之女》也順利拍完，按理這時長城公司應該履行前約了，可李期道仍以經濟不寬裕為借口，繼續拖欠酬金不付。1925年夏，《春閨夢里人》攝成，原約定給王漢倫三劇一千五百元報酬仍分文未付。其間，每次王漢倫去催討，李期道都找一大堆理由搪塞，甚至連確切給付日期也不肯說定。1926年底，王漢倫聘請滬上名律師農復，一紙訴狀，將長城畫片公司告到法租界公廨，要求其立即支付這筆報酬。法公廨受理這件控案后，馬上出票傳喚李期道，對方竟置之不理，兩次拒不到堂。見多次警告無效，法官便派堂丁上門，將李期道強行押解到公廨受審。長城公司知道這次再難抵賴，乖乖交出公廨要求的一千五百元保證金，李期道這才被釋放。隨后，這筆保證金被轉給王漢倫當作長城公司應付的酬金。

除三劇報酬一千五百元外，長城公司當年還答應王漢倫，若按公司規定參與其他影片演出，每月可得薪水一百五十元。事實上，她從未拿過一分錢薪水。后來公司總經理李期道辭職，代理總經理黃賡一負責日常事務，王漢倫每次上門討薪，黃都假托外出不予見面。于是，王漢倫再次聘請律師農復向法公廨提起訴訟，要求長城公司償付薪酬。公廨出票后，她跟隨包探到寧波路長城公司總部拘人。這次她長了個心眼，剛到公司門口，便拿出某購片商名片，叫門僮進去通報。黃賡一收到名片，以為有生意上門，急匆匆沖出來迎接，被包探逮個正著。一旁的王漢倫譏諷道：“君若早知不是生意，恐又將以外出拒絕我了！”

1927年6月22日，法公廨開庭審理長城公司欠薪案。原告代表律師首先陳述案情，稱原告為電影明星，于1925年間與被告訂立合同，攝演影戲多部，每月薪水一百五十元，以后又加至二百元，合同載明“如藝術高妙，受社會歡迎，再另給獎金”。原告攝演《棄婦》《摘星之女》等劇極受各界人士贊賞，觀眾來信不斷，不乏贊美之辭。新加坡某學校一學生來信，內有“吾看了你的《棄婦》，我的心魂如在你的身上，請你寄一張照片與我，使得我見了照片，如見你的本人容貌”等語，可見原告演技之高超。可被告違背契約，一直拒付薪酬，請法堂主持公道。接著，被告代表律師吳凱聲起立答辯：說被告黃賡一并非當初與原告訂立合同之人，原告現今根據以前與他人所訂之契約，請求追索酬金，于法無據，何況合同上并未載明有獎金的約定；經查該公司歷年虧損甚巨，有賬目可證；至于雇傭原告演戲付酬金一百元，其實包括薪水五十元在內，核計只有五十元酬勞，請法官核判。主審法官與法國副領事商量片刻，隨即諭令退庭，聽候改日宣判。

過了一個月，此案由法公廨再次開庭審理，經雙方代表律師反復辯論，法官當庭宣判，被告長城畫片公司酌情償付原告薪酬八百元，堂費（訴訟費）由被告負擔。至此，這場控案才宣告結束。

訴大東南煙公司侵犯名譽

大東南煙公司創設于1925年7月，地址在上海敏體尼蔭路（今上海市西藏南路）。為擴大業務，該公司從1928年開始，私自生產王漢倫牌香煙，運往河北、平津等地銷售。此事被王漢倫獲悉，便寫信給河北省煙捐局查問，不久對方復函承認銷售該牌子的香煙由大東南煙公司出品。王漢倫認為對方侵犯名譽權，于1930年10月上訴至法租界公廨，請求公廨依法判決三條：一、沒收未曾銷出的該品牌香煙，二、禁止以后再行制造，三、賠償原告名譽損失（以該公司營業為標準，查核實際出品數目，每箱以十元計算，共計賠付名譽損失費三萬元）。

1930年10月21日，法庭第一次審理大東南煙公司控案。原告代表律師陳述起訴書后，被告代表律師起立發言。被告聲稱原告所控并非事實，此項香煙實由某煙公司出品，委托某煙廠轉售給被告公司，系屬贈品性質；又辯稱原告應向制造廠商起訴，與被告并無直接關系，要求公堂明察。雙方辯論畢，承辦法官宣布改日再核，當即退庭。

一個月后，法公廨第二次開庭審理此案。先由被告律師發言，稱此種香煙實由建華公司經理陳履浩向福新煙公司定制，系作贈品之用，且經公堂查明確有建華公司，對于原告名譽實無損害，請求法庭駁回上訴。原告律師隨后起立發言，稱人之名譽具有無限價值，被告何不將自己妻女作為商標而將他人姓名作商標，此非名譽損害？！該律師函詢卷煙統稅局，證明此煙實由被告公司報稅，故被告應負完全責任。該律師又查得前數年某煙公司用“呂美玉”姓名為香煙牌號，經呂美玉本人提起訴訟，曾經賠償一大筆名譽損失費，有案可證。此案與呂美玉案類同，原告律師請法庭準予追償損失。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最后法官宣布退庭，擇日核判。

1930年12月19日，法公廨再次開庭審理此案，原、被告及代表律師均到庭聽訊。法官當場宣布，被告應將所存之王漢倫牌香煙停止出售，原告請求名譽損害賠償不予支持，訟費由原告負擔。

判決宣布后，王漢倫當然不服，立即聘請律師董熾提起上訴。大東南煙公司聞訊，唯恐節外生枝，馬上委托中間人與王漢倫聯系，請求庭外和解。以后雙方各派代表談判，經反復磋商，于次年1月17日訂立和解書。該和解書主要內容有：一、大東南煙公司賠償王漢倫名譽損失及訴訟費合計四千元；二、即日起停止制作和銷售王漢倫牌香煙，已制成的即行銷毀；三、王漢倫方即日向法公廨撤回上訴，以示息訟。

請地方法院判決離婚

王漢倫父母早逝，十六歲時由兄嫂做主，與東北張姓煤礦督辦完婚。婚后，她發現丈夫經常與一名日本妓女鬼混，屢加苦勸，收效甚微。后來，張督辦到一家日商洋行當買辦，協同日本人強購土地，她又勸其停止這種賣國勾當，丈夫不但不聽，反而拳腳相向。她萬念俱灰，堅決與張離婚。

此后，王漢倫一直處在單身狀態，把全部精力投入掙錢養家上。朋友徐潤身的母親見她年紀輕輕獨自生活，十分可憐，便介紹與杭州青年王季歡相識。王季歡原籍浙江長興，全家長住在杭州，家境殷實。以后，王季歡經常到王漢倫的美容院探視，訴說相思之情。一個多月后的一天，王季歡提出結婚請求，王漢倫問為何如此著急，對方稱不久將赴江西軍中任職，恐時間緊迫，希望抓緊落實婚姻問題。王漢倫見其態度誠懇，便答應下來。1933年秋，她關閉上海的美容院，攜帶細軟首飾趕赴杭州與王季歡成婚。

婚后，王漢倫發現丈夫是個酒瘋子，不僅每天必飲，且飲必大醉、嘔吐不止。家里經常被弄得污穢不堪，都得她來收拾整理。王季歡喜歡收藏金石書畫，為一件古字畫，往往一擲千金、毫不吝嗇。他還好面子，有朋輩來訪，若贊其某件古董出色，便可能一時性起、當場慷慨相贈。如是種種，很快其家中積蓄被揮霍殆盡，連維持日常生活都發生困難。最令王漢倫難以忍受的是，丈夫還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她每次外出，他必派人騎自行車監視，防止她與陌生男士接觸。如此種種，讓她十分痛苦，想想自己年過三十，又有過一段不幸的婚姻，內心并不愿意走上離婚的老路。因此，她委托丈夫的好友宋容三律師出面調解，希望丈夫出去工作，改正不良習慣，尊重她的自由。每次宋律師來，丈夫便和顏悅色，虛心檢討錯誤，還允諾將對妻子有求必應。宋律師一離開，他又故態復萌。王漢倫漸漸對婚姻失去信心，便具狀向杭縣（今杭州市）地方法院控告王季歡犯遺棄妻子罪。

1934年2月23日，法院開庭審理這起糾紛案。那天，王漢倫身穿綠呢大衣到庭，臉上略施粉黛，但難掩神情憔悴。原告代表律師先發言，稱被告犯遺棄妻子罪，要求其負責原告終身贍養費，以上海普通人生活費用每月二百元給付，至原告六十歲終止，另加精神損害費等，共計五十二萬四千九百元。法官問明被告王季歡家產等情況，以其本人未到庭為由，諭令調解不成立。

不久，王漢倫聘請張韜為代表律師，向杭縣地方法院正式起訴離婚。同年4月12日，法院開庭審理此案。此前，王漢倫出庭的消息不脛而走，許多市民紛紛來到法院參加旁聽，準備一睹電影明星的風采。當身穿藏青細花旗袍、外罩淡黃絨背心、頭戴法式毛線帽的王漢倫款款走來，觀眾們便簇擁著她進入審判大廳。那天在法庭上，除原告王漢倫與代表律師張韜準時出席外，被告王季歡又因故未到。主審法官只簡單詢問雙方基本情況及訴求，即以被告本人未到為由，宣布退庭，俟兩周后繼續傳訊。

此后，案件經法院多次開庭審理，雙方圍繞被告是否存在虐待、欺騙行為進行辯論，法院最終諭令庭外調解。由于雙方開出的條件相距甚遠，幾次調解均告失敗。王漢倫堅持上訴，案件再次進入司法程序。同年8月6日，杭縣地方法院判決，被告王季歡無虐待確證，但須賠償王漢倫損害金一百四十元，兩人仍屬同居關系。

1934年底，王漢倫派人去王家搬運個人物品，遭婆家人阻止。她再次控告王季歡侵占他人物品，法院認為兩人未解除婚約，侵占罪名不成立，駁回原告請求。王漢倫仍不甘心，又具狀向浙江省高等法院提起上訴，要求判決與王季歡離婚。這時，她已重操舊業，進入上海米高明影片公司做演員。每次法院開庭，她都會親自到場，經常往返滬杭兩地，風塵仆仆，十分辛苦。經浙江省高等法院多次居中調解，雙方最終于1935年1月30日實現和解。和解條件共三條：一、雙方協議離婚；二、由王季歡付給王漢倫贍養費一千元，分四期解付；三、王漢倫的家具、木器由雙方代表律師會同點交。此后，王季歡借口物品已不齊全，未按協議將家具、木器交出，王漢倫又聘請律師到杭州交涉，法院下令限王家三日內執行完畢，且將王季歡拘傳到院，由他人具保才予釋放。

離婚案了結后，王漢倫欠杭縣地方法院訴訟費四百元一直未付。同年夏天，法院派人到上海找到她，要求立即支付這筆欠費。她的代表律師稱王季歡應給的贍養費尚有部分未收到，可從這筆款中扣除。法院認為這是兩件事，不可互相抵扣。王漢倫又向法院書面申述自己中年失所，生活困難，請求酌情減免此款。此事一拖再拖，法院不再追索，結果不了了之……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