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江南官書局之沿革

【摘要】民國時期，在清同治年間設立的江南官書局經歷清末的裁并后，繼續經營。江南官書局不僅印售本局刻本，還代印淮南官書局、江楚編譯官書局之書版，但后兩種書版之所有權歸江蘇省立第一圖書館。由于省市紛爭、國省紛爭，江南官書局又經歷館址、名稱、歸屬等多次變更。最終，在抗戰時期，隨著版片的被毀，江南官書局名亡實亦亡。

【關鍵詞】民國出版 江南官書局 金陵書局 國學書局

江南官書局又稱金陵官書局、江南書局，同治年間曾國藩創立于南京，是晚清創設的眾多官書局中最具影響力的一個。江南官書局在清代的發展演變、書籍印刷乃至背后的學術風氣等歷來備受學者關注，研究成果也非常豐碩。然這些研究的著力點主要在清代，論述也多以官書局和裁撤、合并等為節點，并不涉及民國時期江南官書局的發展情況。事實上，在民國時期，江南官書局繼續存在，并開展印書活動，其建制也幾度變更?？疾旖瞎贂衷诿駠鴷r期的沿革情況，不僅是對晚清官書局研究的延續，也是民國出版史的重要內容。

民國初年，各省官書局的書版多歸省圖書館所有，江南官書局、湖北崇文書局、四川尊經書局等則繼續獨立經營。江南官書局與崇文、尊經等書局又有不同，它不僅印售原江南官書局的刻本，還代江蘇省立第一圖書館（原為江南圖書館，后改稱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印售淮南官書局、江楚編譯官書局的書籍。由于江南官書局刷印三局書版，且淮南、江楚二局之書版歸江蘇省立第一圖書館，又因現存資料的些許矛盾，江南官書局的版片歸屬尚存爭議。理清這一問題，也是勾勒民國時期江南官書局沿革脈絡中重要的一環。

一、民國初年江南官書局書版之歸屬

清末民初，江蘇境內江南官書局、淮南官書局、江楚編譯官書局（也稱江楚書局）、江蘇官書局四個官書局相繼裁并，江蘇官書局并入江蘇省立第二圖書館即后來的蘇州圖書館，淮南書局、江楚書局歸當時的江南圖書館，毫無疑義。但是江南書局版片之歸屬，卻有爭議。有認為江南官書局的版片亦歸江南圖書館的，如1933年朱士嘉《官書局書目匯編》江南書局下有小字：“今改江蘇省立第一圖書館?！薄局焓考危骸豆贂謺繀R編》，1933年中華圖書館協會排印本，第1頁。】劉洪權在統計版片時，亦將江南書局書版歸江蘇省立第一圖書館【劉洪權：《民國時期的圖書館對刻書版片的保護》，《大學圖書館學報》2014年第6期。】。

吳瑞秀《清末各省官書局之研究》：“宣統三年江楚、淮南二局之書籍版片則統歸江南圖書館經營。當時江南書局之版片與江楚、淮南二局之書籍版片，同時貯存于朝天宮尊經閣內，仍由江南書局貢院街之售書所發售刊印之書，而一切發行事宜則由李楷林承辦。”【吳瑞秀：《清末各省官書局之研究》，《古典文獻研究輯刊初編》第11冊，（臺灣）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05年版，第177頁?！侩m未言及民國，但文中提到清末僅淮南、江楚二局之書版歸江南圖書館，江南官書局除代替江南圖書館印售書籍外，還經營本局書籍之出版。

問題的來源或是柳詒徵在《國立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小史·圖書》中的一段話：“館藏官書，有端方請頒之《會典》及《圖書集成》，并調集各省官局書籍。其后，淮南書局裁并，江南書局所儲木板亦歸本館經營。”【《南京圖書館建立藏書組織的經過（一九○八—一九一九年）》，參見李希泌、張椒華編：《中國古代藏書與近代圖書館史料》，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309頁?！俊盎茨蠒植貌?，江南書局所儲木板亦歸本館經營”這句話或被誤解為淮南書局、江南書局所儲的木版均歸國學圖書館經營。實際上，是江南書局內所儲淮南書局版片歸館經營，江南書局并不在內。柳詒徵在《國學書局本末》中回憶江南、淮南、江楚三局的歷史：“辛丑以后，江南官書局歸江楚編譯官書局兼管。丁未夏間，淮南書局亦并屬江楚。蓋其時新學萌芽，視舊籍無足輕重。故以印售舊籍之事，歸入譯著新書之局也?！笔钦f在1901年至1908年間，江南官書局與淮南書局的書版曾統歸江楚編譯局管理。而在宣統三年（1911），江蘇通志局與圖書館同隸一總辦，兼管三局之書版。后通志局中輟，編譯局之書版及所管淮南書局之書版歸圖書館管理，交江南官書局發售，由江南書局李楷林經理其事【柳詒徵：《國學書局本末》，《國學圖書館第三年刊》，1930年排印本，第10頁?！浚⑽囱约敖蠒謺鏆w館事。

1928年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館長柳詒徵在給大學院長蔡元培、楊杏佛的信函中說得更加清晰：

江南官書局因節省經費裁減職員，歸現在承辦之李楷林保管書版印售書籍?；茨?、江楚二局亦漸次裁并，會江南圖書館即今日龍蟠里之圖書館成立，爰將淮南、江楚二局書籍版片歸江南圖書館經營。當時立案準淮南、江楚版片與江南版片同時貯朝天宮之尊經閣，售書則在現今貢院街之江南官書局。發行事項統歸李楷林承辦。每年印售書籍由李楷林報由圖書館查核，并按季繳納贏余，為圖書館經常收入。至民國初年，蘇州官書局歸蘇州第二圖書館經營，名曰江蘇第二圖書館印行所。江南官書局則直隸于江蘇省長公署。至去歲試辦學區制，改歸江蘇大學，擴充教育處統轄，其淮南、江楚二局之書仍由省立第一圖書館即前江南圖書館經營。此江蘇各官書局之歷史也?！尽吨醒氪髮W國學圖書館第一年刊·案牘》，1928年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排印本，第23頁?！?/p>

由上可以確知三局版片之歸屬。1931年出版的《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概況》，在印行統計內明確說道：“本館歷年印行刊物除江楚編譯局及淮南書局之木刻、鉛印書舊歸館管理外，共成書目五種。”【柳詒徵：《國學書局本末》，《國學圖書館第三年刊》，1930年排印本，第20頁?！績H將江楚、淮南兩局之書計算在內。江楚、淮南的書版繼續由江南書局經售時，與江南書局的財務是分開的，“江南官書局歸江蘇省長公署及教育廳管轄，其出入款項，列載省議會預算冊。而淮南、江楚售書余利，歸圖書館”【柳詒徵：《國學書局本末》，《國學圖書館第三年刊》，1930年排印本，第12頁。】。因此，江南官書局與江楚編譯局、淮南書局不同，并未直接由圖書館管轄。而江楚編譯局、淮南書局的書版明確歸圖書館管理，只是由江南官書局發售，并且大部分書版與江南官書局的版片一起存于朝天宮尊經閣內。1928年，江南官書局改名為大學區國學書局，仍沿前例。《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印行部規程》第七條稱：“江楚書局、淮南書局存書版暫照舊章歸國學書局領印發售，按季繳款?！薄尽督K省立國學圖書館概況》，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1931年排印本，第53頁?！恳彩莾H說江楚書局、淮南書局的書版發售額需繳納給國學圖書館?？梢源_定，民國時期江南官書局是獨立經營的，并不統屬于江蘇省立第一圖書館。

據1921年《淮南官書局書目》《江楚編譯局書目》，江南官書局早期代印的木版書籍中，淮南書局57種，江楚編譯局53種【今藏上海圖書館?！?。由此可見，江南官書局經營著原江南、淮南、江楚三局的出版事宜，尚有一定的規模。而其地處南京，隨著南京成為國民政府的首都，從1928年至1936年，江南官書局發生了兩次較大的變動。

二、南京市教育局與江蘇省教育廳爭議江南官書局房產

1928年4月，南京市教育局因所辦平江府街第一通俗圖書館館址本系基督教會產業，教會屢屢向南京市教育局要求索還，故計劃將第一通俗圖書館改遷他處，改建成一較大規模的通俗圖書館，而將地址選在了江南官書局所在地。南京市教育局認為江南官書局屬于市產，即應歸市政府接收管理以統一事權，于是教育局局長陳劍翛呈請南京市政府接收江南官書局。4月11日南京特別市市長何民魂函致江蘇大學請令遷讓江南官書局。4月21日南京市教育局派指導員會同第一通俗圖書館主任接收并分別予以查封布告，江南官書局被迫暫停營業【《南京市教育局接收江南官書局》，《時報》1928年4月24日。此條新聞中說“以文場街第一通俗圖書館業已計議改為第二公共講演廳，亟須相當屋舍遷入”與《市政公報》略有出入?！?。1928年4月24日《時報》刊登新聞《南京市教育局接收江南官書局》報道此事。

或許是看到了《時報》上的新聞，也是在4月24日，柳詒徵函致大學院長蔡元培、楊杏佛控訴此種行為：

今江南官書局被封，即敝館所管江楚、淮南二局之書連帶被封。匪惟池魚之殃，實懷屋烏之嘆?！贂痉鞘挟a，局所未犯刑章，道路流聞，惶駭殊甚。若援附近屋宇，謂在市政府范圍，則江南貢院為江蘇、安徽兩省公有，非南京一市所得而私。準此以推，恐市府亦應在遷讓之列。詒徵已以斯意函陳江蘇大學，謂宜聲明權限，要求賠償。誠恐鈞院未悉該局過去歷史及敝館之關系，謹陳梗概，伏祈鑒核。倘能飭行市政府另擇一廛，俾三館之書仍舊印售并謀改良之方，以彰右文之盛，則吾蘇學子拜賜多矣。【《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第一年刊·案牘》，1928年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排印本，第23—25頁?！?/p>

柳詒徵認為江南官書局屬于省產，南京市政府無權查封。中央大學也認為屬于省屬范圍，于是江蘇省教育廳廳長兼中央大學校長張乃燕呈文國民政府《據江南官書局經理員李楷林呈為南京特別市教育局長陳劍翛帶警擅封局房侵犯主權等情請飭市政府轉令撤消一切侵占行為以保主權》，力陳江南官書局應屬中央大學【1928年4月24日，大學委員會以大學院337號訓令，將“江蘇大學”改稱為“國立中央大學”。】。5月4日，國民政府發布第三五七號批文，令江南官書局仍照舊歸中央大學管理。至于南京特別市政府交還和南京市教育局擅封局屋各節，令大學院查核辦理【《國民政府公報（南京1927）》1928年第55期，第31—32頁?！?。

5月6日，大學校長張乃燕特發布告《為奉國府批令江南官書局應仍歸本大學管理合行布告嗣后任何機關或團體及私人不得再借端覬覦侵占由》，并以該局地處沖要、人煙稠密，擬在該局附設大學民眾圖書館及實驗民眾學校各一所，以便實施社會教育【張乃燕：《為奉國府批令江南官書局應仍歸本大學管理合行布告嗣后任何機關或團體及私人不得再借端覬覦侵占由》，《江蘇大學教育行政周刊》1928年第40期，第3頁?！?。

但南京市政府不肯讓步，5月31日南京教育局局長陳劍翛呈文市長，駁斥中央大學校長張乃燕爭江南官書局住屋【陳劍翛：《呈市長為駁斥中央大學校長張乃燕爭江南官書局住屋由》（1928年5月31日），《南京特別市教育月刊》1928年第1卷第10期，第23—27頁?！?。南京市政府令財政局詳細核議江南官書局是否屬于市產，6月12日，南京市財政廳根據《江寧府志》記載呈復江南官書局確系市產：

略謂查《續纂江寧府志》卷五“學校門”內載“外提公館在貢院道南牌坊之東，同治八年十一月，總督馬新貽飭軍需局會同保甲總局收買民房，照歷屆定章給價，東自西牌坊，西抵奎星閣，南至河干，北界官街，經營創建，為外監試外供給外巡察諸官公館”等語，又查同治《上》《江》兩縣志卷八“學校門”內載“道南新置官屋，為供給所外提調各官公館，西鄰縣學奎星亭，東與謝姓屋為臨，南鄰秦淮，北至貢院街，皆官所也，為曾文正公所捐置”等語，今江南官書局經界東連職局稅捐處，西至奎光閣，是即各志所載同治年間收買民房為外監試等公館之所，了無疑義。貢院既為市府所有，則凡屬于貢院之房屋，其為市產，尤無疑義。【《江南官書局確系市產》，《新聞報》1928年6月12日?！?/p>

南京市政府上呈南京政府請轉函中央大學從速遷讓。而江南官書局年久失修，繼任的教育局局長陳泮藻不得不向南京市政府請求撥款將房屋修葺，9月11日，南京市政府準予修理并令財政局查核【《市政公報》1928年第20期，第47—48頁?！俊?月19日，南京市政府重申此令：“江南官書局既經該局接收，所有書籍什物仍由該局妥為保存，毋任損失，至撥款修理一節候再令催財政局克日議復以憑核奪?！薄尽杜d修江南官書局改建市立圖書館案（指令第七六四號，十七年九月十九日）：指令教育局局長撥款興修官書局候催財局克日核交案由》，《首都市政公報》1928年第21期，第23—24頁。】

9月29日，財政局長李基鴻呈文南京市政府：“經詳細審查，其圖列應修之處以及估計數目一千零十六元，余尚無不合之處，但實行修理時務須在此估計數目范圍內撙節開支，實報實銷?！?0月6日，南京市市長劉紀文令教育局知照準予修理，且不得溢出估計數目即一千零十六元【《修建市立第一通俗圖書館案（令第一○○四號，十七年十月六日）：令教育局局長為財政局核復修理江南官書局估價情形令飭遵照由》，《首都市政公報》1928年第22期，第36頁?！?。雖然如此，由于經費支絀，江南官書局未能及時修理，一直到12月，仍未移交。

正在雙方爭執期間，1928年7月，市立第一圖書館因須急切移交，先遷移至夫子廟名宦祠內。自遷夫子廟后，“游人麕聚，閱覽人數陡增數倍”，市教育局又認為該館遷得其所，一時似無再遷江南官書局之必要，于是讓江南官書局在遷讓以前可先行開市。且南京市教育局以市府所有向、張二公祠與江南官書局房屋交換，以備之后遷往，承認了江南官書局屬省產。省教育廳讓李楷林等估計修理向、張二祠的費用。12月7日，李楷林致信柳詒徵：

本月四日奉擴充教育廳長俞來局云“頃與市教育局長顧商定書局在未遷讓以前，可先行開市”，并囑至向、張二公祠帶工估計修理經費，具函報告等由，遵于本月五日開市。所有原住市府公役囑其移住對門以便陳列書籍。惟書局自停歇后已八月有余，如敗軍之將，再圖恢復頗費周章。一則須具報費登上海報紙，以廣招來；二則向、張祠內向有主管書局，未奉明文，不知能否肯讓；三則該祠系兩進，敝廳隔間，須用裝修工料均貴，籌措不易。楷林惟有盡其在我，勉力為之，成敗利鈍，不敢計也。專此即上。翼謀館長鑒。李楷林啟?！尽秶鴮W圖書館第二年刊·案牘》，1929年國學圖書館排印本，第55頁?！?/p>

《國學圖書館第二年刊·大事記》載1928年“十二月五日，江南官書局復業，更名國學書局，移設本京金沙井”【《國學圖書館第二年刊·大事記》，1929年國學圖書館排印本，第1頁。】。實際上12月5日江南官書局復業，但是更名和移設則在后，不在本日。1929年1月，南京市政府籌建模范中心茶園，再度計劃修葺江南官書局作為模范中心茶園的地點【《教育局請設模范中心茶園案（指令第二四三號，十八年一月十八日）：指令教育局請將官書局改辦模范茶園仰會同財政局協商辦法案由》，《首都市政公報·公牘》1929年第29期，第79—80頁。】。1月22日，中央大學張乃燕在給柳詒徵的信中，附致中央大學答復南京市教育局的信函，重申南京市教育局重修江南官書局和二公祠之事：“查江南官書局為敝大學直轄機關，茲貴局以該書局地點擬設中心茶園，愿將市府所有向、張二公祠全部與該書局房屋交換，并擔任將該祠修竣后再行遷移。敝大學對于前議可表同意，除知照該書局外，相應函覆，一俟公祠修竣，請再函知，即行遷調?！薄尽督K省立國學圖書館第二年刊·案牘》，1929年國學圖書館排印本，第56頁。】且市政府為遷移書局，愿承擔向、張二祠的修理費用。到1929年2月，校長張乃燕發布訓令，江南官書局改名：“茲查該局名稱，實有更定必要。茲提付本大學區會議，經議決更名為‘中央大學區國學書局’?！薄緩埬搜啵骸读钪醒氪髮W區國學書局（即前江南官書局）》（國內中央大學訓全第二七八號），《國立中央大學教育行政周刊》1929年第82期，第3頁。】其搬遷亦應在此時。據1929年3月6日《中央日報》：“市教育局在夫子廟江南官書局舊址創辦民眾茶園，尚在興工?！眲t在3月初，江南官書局應已搬遷完成。至此，江南官書局即更名為中央大學區國學書局，移設南京市內金沙井向、張二公祠內，其原址被市政府接收。1929年4月19日，江南書局發布新改訂的售書目錄。

三、江蘇省教育廳與南京教育部爭議國學書局

1929年，柳詒徵曾一度計劃將藏于朝天宮的版片收回館內印刷，他在6月18日致軍政部的函中稱：“敝館毗連馬公祠，房屋奉經蔣總司令頒給示諭該祠定為敝館分部辦公之用，以后永遠不得駐軍修械等因在案。前駐該祠四十六師修械所甫經遷移，現正修理。行將寄存朝天宮尊經閣大宗書版運回保管，并著手印刷。一面修葺職員宿舍，預備遷入內部，已無余屋。”【《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第三年刊·案牘》，1930年排印本，第5頁。】但是正當柳詒徵在“正謀改良，以續前賢之緒”時，中央大學區停止試行，中央大學教育行政院結束，江蘇省教育廳從南京遷至鎮江。江南書局經理員李楷林認為教育廳不在南京，書籍版片繁重，遷移固難，尤難得一庋藏地點，于是懇請駐地在南京的教育部接收國學書局，以便就近管轄。

教育部也以中央大學教育行政院業經結束，以致江南官書局無所稟承，自有改定辦法之必要。而且認為江南官書局設在南京，“實際淮南、江楚等局書籍印行事宜，亦由該局辦理，范圍較廣”，非一省所專有，理應歸部所管，計劃收歸整理。于是教育部指令江南官書局知照，派員接收，并于9月11日向行政院進呈備案【《呈行政院（第一五六號，十八年九月十一日）：為呈明暫行收管國學書局情形由》，《教育部公報》1929年第1卷第10期，第26—27頁。】，行政院于13日準予備案。

9月19日《申報》《新聞報》《民國日報》均登載“教育部接收國學書局”新聞一則：

前江南官書局，自革命后，南京特別市教育局擬收歸市管轄，中央大學教育行政院認為屬于省屬范圍，爭執結果，由中央解決，屬于中央大學，改名國學書局。現教育部以該局向來印行書籍，有淮南、江楚、江南等名目，顧名思義，顯屬國有性質。現中大行政院取消，教育廳移設鎮江，教育部已派社會教育司科員段柏莪、金家鳳將國學書局接收，直接歸教育部管理云。【《教部派員接收國學書局》，《申報》1929年9月19日。同日《民國日報》《新聞報》均有此報道。另，“有淮南、江楚、江南等名目”原文為“淮南、楚南江區、南等名目”，語句略有不通，當是有印刷訛誤?！?/p>

因江南官書局與國學圖書館有連帶關系，新聞刊登后的幾天，9月24日，作為國學圖書館館長的柳詒徵致教育廳一封長信，專門解釋國學書局的歷史，力說圖書館管理淮南、江楚二局版片之事以及江南書局屬于省產，確為江蘇省所有，不能收歸教育部：

前清同光年間江蘇省有官書局三所，一曰江南官書局，在江寧；一曰蘇州官書局，在蘇州；一曰淮南官書局，在揚州。光緒二十七年，又增一江楚編譯官書局，在江寧。其時國家經費與省款初未畫分，大都由藩庫、運庫或各局外銷項下開支，歸地方長官經管，政府不之問，即編譯局名曰“江楚”，亦系江蘇獨辦，未嘗在兩湖領款也。

柳詒徵認為，晚清江南書局創辦時，是由江蘇省地方辦理。民國以后，江南書局仍由江蘇省公署管轄。1927年，設立大學區制，又歸教育廳管轄。雖1928年南京特別市政府欲將該局收為市有，但經大學院解釋仍為省有，并將江南書局自貢院街移至金沙井，改名為國學書局。從江南書局到國學書局，代國學圖書館印售淮南、江楚二局之書一直沒有改變。

柳詒徵歷數江南、淮南、江楚等書局均屬省有的歷史，并且措辭嚴厲，稱此事的始作俑者李楷林“因大學區制、教育廳制嬗替之際，逞其私智，赴部陳請”，且其“原系江蘇教育廳之雇員，一面代售圖書館經營之書，亦為圖書館之雇員。今忽背棄主管官廳及主管機關，稟上級官廳，殊屬不明職責”，請教育部依法處理【《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第三年刊·案牘》，1930年排印本，第14頁?！?。在10月初的江蘇省府第二二九次會議上，多數委員也皆以該局向為省有，當即議決咨商教育部，請將國學書局仍歸省有，并具文至教育部商榷【《蘇省府爭國學書局》，《新聞報》1929年10月7日?！?。但是教育部段伯莪、金家鳳在1929年10月25日仍然致函國學圖書館，稱前據國學書局經理李楷林所說江楚、淮南兩局書版曾由國學圖書館抽存若干，以防偷印，將抽存版片清單寄給國學圖書館核閱是否準確，接管國學書局之事并未停止。

江蘇省政府的咨文也被教育部以“凡不止一省二省以上之教育機關均應理由教部直接管轄”的理由駁回，并舉例如北平歷史博物館、圖書館等皆以收歸教部管轄以證明直接收管國學書局之必要【《國學書局仍由教部管轄》，《申報》1929年11月2日。同日《民國日報》《新聞報》均有此報道。】。11月13日，江蘇省政府再次咨請教育部，從書局之沿革力陳江南官書局原為江蘇教育廳所有，現應歸江蘇省【《再咨教部國學書局應歸省有》，《江蘇省政府公報》1929年第299期，第12—14頁?！浚晕幢唤逃克邮?。國學書局終為教育部所接管。

1933年1月，國民政府教育部籌設中央圖書館，國學書局轉由籌設的中央圖書館接管，并易名為中央圖書館籌備處木印部【1935年中央圖書館籌備處獲得鉛印印刷機，在金沙井國學書局所在地設立印刷所，后成為中央圖書館的印刷所。許廷長：《民國時期的中央圖書館》，《中國典籍與文化》1995年第3期?！?。版片已全歸中央圖書館所有。1935年，陳訓慈述各館概況時也曾說：“初，江南書局（及江楚、淮南二書局）之書版，國學圖書館曾有繼承印行之意，后另設國學書局。今已并入籌備中之中央圖書館。”【陳訓慈：《全國省立圖書館現狀之鳥瞰》，《浙江省立圖書館館刊》1935年第4卷第3期，第6頁?！看鎯υ诔鞂m尊經閣的江南、江楚、淮南書局書版均歸中央圖書館籌備處。

四、國立中央圖書館籌備處木印部時期

1929年，改名為國學書局的江南書局歸教育部接管，并于1933年易名為中央圖書館籌備處木印部。雖然1931年、1935年《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印行部規程》仍稱“江楚書局、淮南書局存書版暫照舊章歸國學書局領印發售，按季繳款”【《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概況》，1931年排印本，第53頁。】，但是實際上1933年以后，書版均已歸中央圖書館籌備處負責刷印。1933年柳詒徵致信中央圖書館籌備處，需要用江楚書局所印的《七經綱領》及《經典釋文序錄》兩書各四部。8月24日，籌備處主任蔣復璁復函稱：“上列二書系江楚書局所印，向歸國學書局經營，現雖奉部令由敝處接收，以正在整理，故印刷發售均暫停止。而一切章則均在擬定，尚未核準。惟重以尊命，特撿奉《七經綱領》四部共計八冊，至《經典釋文序錄》因已售罄，并無存書?！薄尽督K省立國學圖書館第七年刊·案牘》，1934年排印本，第2頁?！炕I備處接收初期，因諸事未定，未馬上印書。值得注意的是柳詒徵這里所需要的一種書為《經典釋文敘錄》，此書在1930年《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三年刊》里還在出售之列【《本館存售書售價表》，《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第三年刊》，1930年排印本。】，此時應是已經售罄。

到1933年12月，教育部在工作報告中，發布《江南、江楚、淮南各官書局珍版保存辦法》：

查國學書局所存江南、江楚、淮南各官書局珍版甚夥，價值極巨，而向未整理。本部轉令中央圖書館籌備處妥為保存，并廣為印刷，以便流行國內外，經該處擬具整理計畫呈報備案。【《教育部二十二年十二月份工作報告》，1933年12月排印本，第11頁?！?/p>

關于國立中央圖書館籌備處接收、刷印書版的情況，蔣復璁在《國立中央圖書館創辦的經過與未來的展望》一文中有較為詳細的記載：

南京城內有張國梁祠，原作金陵書局圖書及板片儲藏處所。又在朝天宮文廟尊經閣儲藏板片，不過尊經閣略有坍損，須加修理。其旁住有工人，可以刊刻木板，是從前清金陵書局原舊工役的子孫，主者為一老翁，系前清劉坤一任總督時的湘軍舊部。朱先生在中央圖書館籌備處成立時，即由部發給管理。我先一切照舊，木板也照印發售，后來又將朝天宮文廟的尊經閣全部修理，專作板片庫，所有藏在張國梁祠內的板片，一并藏在尊經閣，用一刻工專管板片修補及管理等事。【《國立中央圖書館創辦的經過與未來的展望》，《蔣復璁文集》第一卷，美商EHGBooks微出版公司2017年版，第593—594頁?！?/p>

1934年1月，中央圖書館籌備處編輯出版了《國立中央圖書館籌備處木印部出版目錄》，發布《購書簡章》，已經開始正式刷印出售書籍：“本處奉教育部令接辦南京國學書局并經部令核準改名為國立中央圖書館籌備處木印部，仍在原址發售前國學書局出版書籍。”

《國立中央圖書館籌備處木印部出版目錄》一改之前將江南、江楚、淮南三局書目分別開列的辦法，而是全部一起按經、史、子、集分類編排，并列書名、冊數、紙別、版本、價格等項，只在版本項中分別標明江南書局、淮南書局、江楚書局。其中經部書67種，史部書51種，子部書20種，集部書19種，共157種。從總數來講，157種書遠遠少于江南、淮南、江楚三個書局的原刊數量，但可以確定的是，到1934年，至少還有157種書籍的版片是完好的。

1937年5月編的《國立中央圖書館概況》中載：

本館出版事項，在籌備開始，即接辦國學書局——即清季江南、江楚、淮南三書局之后身——整批書版，分經、史、子、集，鐫刻精良，間有毀損者，經整理后可印書籍，仍有一百五十種之多?！尽秶⒅醒雸D書館概況》，1937年排印本，第7頁?！?/p>

《概況》中所述中央圖書館籌備處經整理可印的書籍有150種，與《中央圖書館籌備處木印部出版目錄》是基本相符的。

收藏在尊經閣的版片，后來又有移動。故宮文物南遷時，南京政府指定朝天宮供故宮博物院建造古物庫房，故宮博物院長馬衡要將尊經閣拆去，作庫房基地。蔣復璁取得傅斯年的幫助，才得以將尊經閣的板片移置在大成殿沒有門窗的兩廊，仍由原舊之刻工照料【《國立中央圖書館創辦的經過與未來的展望》，《蔣復璁文集》第一卷，美商EHGBooks微出版公司2017年版，第594頁?！?。

抗戰爆發后，日軍進入南京，據戰后中央圖書館填報的《敵人在戰時劫奪我國物資調查表》【《敵人在戰時劫奪我國物資調查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館藏檔案（全宗號624，案卷號74）。轉引自孟國祥：《南京文化的劫難（1937—1945）》，南京出版社2017年版，第56頁?！?，朝天宮內所藏國學書局印成待售的書籍和三局版片在抗戰期間均被敵接管。

后汪偽組織的偽軍住在朝天宮，朝天宮的全部板片遂被偽軍做飯燒光【《國立中央圖書館創辦的經過與未來的展望》，《蔣復璁文集》第一卷，美商EHGBooks微出版公司2017年版，第595頁。】。至此，自清末以來繼承的江南書局版片全部被毀?；茨蠒趾徒值陌嫫?，僅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館內存放的部分書版及版頭得以保存。

五、余 論

民國年間，江南官書局幾經周折，歷經輾轉，因其官營性質未變，政府的決策影響了它的處境。江南官書局歸屬之爭實際上是民國年間南京地區國立、省立、市立紛爭的一個縮影。20世紀30年代，柳詒徵曾計劃為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修建新的書庫，也終因意見未協不果：“比來國、省立之爭頗甚，此館以省立而設于南京，亦或經營資助之一因。”【陳訓慈著，周振鶴、周旸谷整理：《運書日記》，中華書局2019年版，第171頁。】頻繁的爭執和變動影響了穩定的出版，如江南官書局書版歸中央圖書館籌備處后，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印刷新書。再者，缺乏穩定的經濟環境，是制約民國時期出版活動的重要因素，因戰爭而遭致毀滅者不計其數。江南官書局的全部版片也在抗戰期間化為烏有，是中國出版業的一大損失。

盡管江南官書局是在清末經營不善的情況下被改組，在民國年間的印售也不能與新興出版業相媲美，但是，在一些文人眼中，仍是重要的文化符號。1922年，因經費問題，江蘇省政府甚至一度想裁撤江南官書局，安徽學者劉啟琳致書江蘇省長，就從江南官書局的重要意義出發勸其切勿裁撤。劉啟琳認為在江南官書局成立以前，士人讀書，難求善本。即使是一部稍微可觀的《史記》，都不易獲得。自從五局合刻《二十四史》，其中《十七史》“悉仿毛氏式樣，雖不能上媲殿、監，然實優于原槧遠甚”。劉啟琳甚至評價官書局：“吾國五代以前，書無刻板，□馮道刊五經發賣，于是始有印本。迨馮、曾二公創立官局，于是始有佳書，六十年來可謂衣被天下矣?！背诌@種認識者定不止劉啟琳一人。因此，劉啟琳堅決反對裁撤江南官書局：

民國以來，他處書局，聞有因駐兵殘毀板片，局遂廢止者，此猶有說。今江南乃無故，而亦與之俱廢，舉兩局（揚州淮南局數年前已歸并江南）大好棗梨，同付摧毀。譬猶溫飽之家，歆羨寒乞，棄五味烹調于糞壤，而甘受長饑；委四時裘葛于道涂，而自淪裸國。準斯以談，豈非大怪！議員諸公，來日賄買，何必讀書?！尽秳⒘罩陆K省長書》，《時報》1922年8月8日?！?/p>

為保證江南官書局能繼續經營，劉啟琳還提出了提高書價的解決辦法。應是面對此種輿論，江蘇省政府同意提高書價，不再裁撤。江南官書局書籍繼續印刷，為讀者所用，直到抗戰期間書版被毀。而官書局書籍在民國時期印刷和流通的細節，當是需要更進一步討論的問題參見胡培培：《民國時期晚清官書局刻本的印刷與流通》，《文獻》2024年第5期?！?。

〔作者胡培培，山東省圖書館歷史文獻部館員〕

The Evolution of Jiangnan Official Publishing House during the Republic of ChinaHu Peipei

Abstract：During the Republic of China period， Jiangnan Official Publishing House， established during Tongzhi period of the Qing Dynasty， continued its operations despite cuts and mergers at the end of the Qing Dynasty. In addition to printing and selling its own editions， Jiangnan Official Publishing House also printed editions of Huainan Official Publishing House and Jiangchu Compilation Official Publishing House， although the ownership of these editions belonged to Jiangsu Provincial Library of Chinese Studies. Due to disputes between provinces and cities， as well as between the country and provinces， Jiangnan Official Publishing House underwent many changes in its location， name， and ownership. Ultimately，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the destruction of the printing blocks led to the end of Jiangnan Official Publishing House.

Keywords：publishing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Jiangnan Official Publishing House， Jinling Book Company， Guoxue Bookst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