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國科學界的伉儷不少,但郭永懷、李佩夫婦的人生故事既傳奇又格外令人敬仰。一個是農家子弟,一個是大家閨秀,兩人在美國相識、相愛,結為伉儷,又一同攜手歸國。一個為國“粉身碎骨”,一個為國鞠躬盡瘁。他們用自己的一生,書寫了家國情懷與人間大愛,令世人深深敬仰與緬懷……
中國才是歸宿
1947年春,郭永懷、李佩相識于太平洋彼岸的美國康奈爾大學。那時,李佩剛入康奈爾大學工業與勞工關系學院攻讀碩士學位,而郭永懷已是康奈爾大學的副教授。
初到康奈爾大學,李佩對這里的一切都頗感新鮮。一天,她聽說有位來自中國的學者要做一個航空航天方面的學術報告,出于對中國學者講學的好奇,她興致勃勃地走進了報告廳。臺上的青年學者身材修長,氣質儒雅,侃侃而談。當得知報告者是郭永懷時,她不禁怦然心動。
李佩在西南聯大讀書時,就聞知郭永懷的大名。1939年7月,郭永懷參加庚子賠款留英公費生考試,他所報考的力學專業只有一個名額,因他和錢偉長、林家翹以同樣的分數并列第一,招生方決定將三人一并錄取。可當郭永懷等人起程前往英國時,逢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英國很多知名教授為躲避戰火遷往加拿大,郭永懷他們因而被改派去加拿大留學。在上海登船時,庚款基金會英方人士告訴他們,途經日本橫濱時停泊三天,護照上已有日本簽證,大家可以到橫濱玩玩。郭永懷他們堅決拒絕去日本,全體留學生憤然離船,一同返回昆明。由是,郭、錢、林三人在西南聯大聲名大噪。
1909年,郭永懷出生于山東榮成的一個貧苦農民家庭,直到十歲才發蒙讀書,十七歲那年他考上青島大學附屬中學,成為當地第一個考取公費的中學生。1929年,郭永懷考取南開大學預科理工班,1931年7月轉入南開物理系學習,受到知名教授顧靜徽的賞識。兩年后,經顧推薦,他進入北京大學,在光學專家饒毓泰門下深造,畢業后留在饒身邊做助教和研究生。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北大停課,郭永懷只好回到家鄉教書。翌年春,他前往昆明西南聯大航空工程系學流體力學。1940年8月,考取庚款留學生的郭永懷等人登上俄國“皇后號”郵船前往加拿大。他們在郵船的甲板上立誓:學成后一定回國,凡是他們留學的專業,國家就不必再派人出國留學了。
郭永懷在多倫多大學開始了他的留學生涯。1941年,他轉赴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立理工學院,與錢學森一起成為世界氣體力學大師馮·卡門的弟子,郭、錢也成為莫逆之交。1946年秋,馮·卡門的大弟子威廉·西爾斯在康奈爾大學創辦了航空研究生院,邀請郭永懷加盟。郭永懷成為康奈爾大學航空研究生院三位著名攻關課題主持人之一。
李佩的出身與郭永懷迥然不同,她于1917年出生在江蘇鎮江的一個書香世家。身為家中長女,父親給她起名“李佩珍”。十八歲那年,她同時考上北平大學女子文理學院、燕京大學和北京大學,最終她選擇了北京大學經濟系。進入大學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名字改為“李佩”,因為她覺得“珍”是脂粉氣十足的字眼,她不喜歡。
七七事變爆發后,北平淪陷,李佩全家逃到天津避難。出于安全考慮,父親讓她暫時放棄學業。但她求學心切,給父母留下一張字條,偷偷地和另外兩個女同學輾轉到達昆明,進入西南聯大讀書。父親很生氣,斷了李佩的經濟來源,她靠做家教賺取生活費。大學畢業后,李佩到中國勞動協會重慶分會工作,參與改善工人生活條件等諸多進步活動,幫助把美國勞動協會的捐款送到延安解放區。1945年,她隨中國勞動協會負責人朱學范、中共中央職工運動委員會書記鄧發出席巴黎世界職工代表大會,接著又出席了第一次國際婦女代表大會。1947年2月,李佩赴美國康奈爾大學讀碩士學位。
李佩在康奈爾大學與郭永懷不期而遇。兩人初次見面,李佩迎風而立,臉紅紅的,非常吸引郭永懷的目光。那時留美的中國學生很少,身在國外的孤獨,很容易讓人滋生情感,加上郭永懷與李佩是西南聯大校友,兩顆年輕的心立即碰撞出愛情的火花。
風景如畫的康奈爾大學校園里,經常閃現兩人散步聊天的身影。郭永懷對談吐優雅、風姿綽約的師妹情有獨鐘;李佩對學識淵博、樸素踏實的師兄心生愛慕。郭永懷對古典音樂、攝影等都有研究,這讓同樣喜愛古典藝術的李佩覺得自己覓到了知音。他們買來留聲機和唱片,一同欣賞貝多芬、莫扎特的名曲。在美妙的音樂聲中,兩顆熾熱的心越靠越近。
1948年2月,他們在異國舉行簡單的婚禮后,開始了甜蜜的家庭生活。李佩在繼續學業的同時,把小家打理得溫馨舒適。每天郭永懷出門前,她都會往他的包里塞上一個蘋果和他愛吃的點心;每天晚飯后,夫妻兩人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聽著美妙的音樂。
1951年,女兒郭芹的出生給他們的小家增添了別樣的樂趣和溫馨。每逢假日,郭永懷就開著車帶著李佩和女兒到美國北部的玫瑰園游玩。也在這一年,李佩完成學業并成為康奈爾大學東方研究系的一名教師,為預備做外交官的學生們上中文課。同事們對這位優雅的中國女性的評價是:“她的英文水平正如她的中文水平,近乎完美。”郭永懷在學術領域也一路高歌猛進,康奈爾大學聘他為終身教授,并為他提供了優厚的待遇。盡管在美國的生活甚是優渥,但郭永懷沒有忘記出國時的誓言:學成歸國,報效祖國。他和李佩都表示,中國才是他們的歸宿。
“我想盡快投入工作”
郭永懷的研究引起了美軍方的關注,美軍方要他填一份表,其中有一個問題:是否愿意服兵役為美國而戰?郭永懷毫不猶豫地寫了“不”。他的名字因此上了控制名單,他不能進入核心部門查閱資料,科研工作受阻。這絲毫沒有動搖郭永懷回國的決心,他仍尋覓著回國的機緣。美當局對此十分忌憚。一次,郭永懷受邀去英國講學,欲帶妻女同行,美當局擔心他們趁機返回中國,于是直接禁止他們出境。直到1955年,中美大使級談判在日內瓦達成僑民可自由回國的協議,他們的回國之路才終于迎來曙光。
這一年,被美方軟禁五年的錢學森得以回國。看到好友回國,郭永懷歸心似箭。1956年,郭永懷收到了錢學森的來信,信中說:“我已經把你的大名向科學院管理處掛了號,自然是到力學所來,快來,快來!”郭永懷激動地把信遞給李佩:“錢學森來信了,我們可以回國了!”李佩從丈夫的眼里讀到一絲異常的光亮,她興奮地抱起女兒親了一口:“寶貝,我們就要回國了,你會看到許多親人!”
一天晚上,郭永懷將未發表的所有論文手稿清理出來,李佩心頭不禁泛起一種擔心:按當時美國法律規定,已出版的科學論文是可以帶走的,但如果把尚未出版的科學論文手稿帶出境,會受到法律的制裁。這些文稿都是丈夫心血的結晶,隨身帶走理所應當,可帶著這些文稿上路,美方能放過他嗎?
第二天,在西爾斯等同事為郭永懷舉辦的送別野餐會上,郭永懷做出一個令大家驚訝的舉動,他將耗費十多年心血寫成的論文稿投入火堆,苦笑著說:“這樣移民局就不會有找麻煩的借口了,我們回國就會順利些!”見李佩滿臉都是苦澀,他安慰說:“沒關系,知識都在我的腦袋里,他們拿不走的。”
1956年11月,郭永懷、李佩帶著女兒回到了他們魂牽夢縈的祖國。此時,郭永懷已闊別祖國達十六年之久,他見到錢學森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想盡快投入工作。”當時,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剛剛成立,錢學森擔任所長,他力薦郭永懷出任副所長。人們對郭永懷還不了解,對此提出異議,錢學森直言:“有人說我能抵五個師,如果假設成立,那么郭永懷可以抵兩個我——十個師!”
郭永懷很快進入角色,決心快速建立起完整的力學研究體系。他牽頭創辦了《力學學報》和《力學譯叢》,并擔任主編,翻譯出版了《流體力學概論》等多部學術著作,先后開展了新興的高超聲速空氣動力學、電磁流體力學等多項課題的研究,其成果不斷引起國際力學界矚目。1957年,郭永懷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1993年改稱“中國科學院院士”)。
組織上本來準備安排李佩到中國科學院外事局工作,但外事局出差較多,為方便照顧家庭,她選擇到中國科學院行管局西郊辦公室工作,任辦公室副主任。西郊辦公室的主要職能就是做好后勤建設,中關村第一所幼兒園和第一所小學就是在她的推動下建立的,中關村居住區的樹木也是當年她組織栽種的。她還組織建設了醫院、菜場、糧店等服務設施,大大改善了中關村科技人員的生活條件,她也因此成為中關村科學城的開創者之一。
郭永懷夫婦的生活條件也得到了改善,他們搬進中關村十三號樓居住。閑暇時間,一家三口到頤和園游玩,在昆明湖上蕩舟。郭永懷喜歡攝影,為李佩拍下不少照片。兩人都喜歡音樂,便培養獨生女郭芹彈鋼琴。郭芹很有天分,彈得很好。在很多晚上,古典樂曲的鋼琴聲從郭永懷家中緩緩流出。李佩生前一直保存著女兒郭芹坐在鋼琴前彈奏的照片,李佩站在女兒身邊,郭永懷坐在沙發上慈愛地看著女兒彈奏,一家人和睦溫馨。
老郭經常“出差”
20世紀60年代初,郭永懷與李佩的這種生活突然發生了改變,起因是1960年3月二機部副部長、中科院原子能研究所所長錢三強與郭永懷的一次談話。
那次談話持續了三個小時,話題聚焦在中國搞原子彈上。錢三強邀請郭永懷加入原子彈研制團隊,承擔力學保障工作。郭永懷表示,“國家的需要就是我的選擇”。他很快出任二機部第九研究所副所長,與王淦昌、彭桓武等科學家一起,成為中國核武器研究最初的三大支柱。他們建立起研究團隊,在一無圖紙、二無資料的情況下,開展原子彈的研制工作。
出于保密需要,郭永懷對李佩守口如瓶。李佩只知道丈夫的工作有了變動,但他到底在干什么,她則一無所知。1961年,李佩調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北京)任外語教研室英語教師。
1963年,為了加快核武器研制進程,科研團隊遷往青海試驗基地,從此郭永懷往返于青海與北京之間。打那以后,郭永懷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時候幾個月都不著家,而且從來不跟家人說明具體去向。李佩曾向母親抱怨:“老郭找不到了。過去他經常很晚回家,現在是不著家了。”可每當郭永懷風塵仆仆地歸家,李佩又心疼得不行,因為丈夫看上去一次比一次蒼老。
李佩哪里知道,郭永懷正在為國家研制原子彈嘔心瀝血。青海試驗基地的生存環境極其惡劣,他和其他科研人員一起喝堿水、住帳篷、睡鐵床。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全體工作人員一片歡騰,可五十五歲的郭永懷卻暈倒在試驗場,被工作人員架到了臨時帳篷里。
作為頂尖科學家,郭永懷還參加了第一顆人造衛星的研制工作。1965年,因三年困難時期而暫時擱置的衛星工程重新啟動,郭永懷參與我國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東方紅1號”本體及返回衛星研究的組織領導工作。在核彈武器化的過程中,郭永懷主要負責動力項目研究,他和團隊研制成功中國第一枚可攜帶核彈頭的導彈“東風-2A”。此外,在潛地導彈、地空導彈、氫氧火箭發動機和反導彈系統的研究試驗中,他都有很大的建樹。
郭永懷在國防尖端項目中的研究成果越來越多,陪伴妻女的時間卻越來越少。郭芹經常見不著爸爸,問媽媽最多的話是“爸爸去哪兒了”,得到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的:“去外地出差了。”有一年郭芹過生日,碰巧看到了久違的爸爸,她就抱著郭永懷撒嬌:“爸爸,你好多年沒陪我過生日了,你給我的生日禮物呢?”郭永懷這才意識到需要給女兒準備生日禮物。
那些年月,李佩也同全國人民一樣,為中國成功研制出原子彈、氫彈、導彈核武器而歡欣鼓舞。但她發現,每逢報紙上報道這類喜訊后,丈夫就湊巧從外地“出差”歸來,還會邀約錢學森等好友一起開心地喝酒。李佩便明白了老郭經常“出差”是為國家承擔著重任,而她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家庭,讓老郭沒有后顧之憂。她一邊工作,一邊承擔起養育女兒的重任,將家里的一切事務料理得井井有條。
1968年10月初,郭永懷再一次來到青海試驗基地,為我國第一枚熱核導彈的發射進行試驗前的準備工作。專注于工作的郭永懷,把對家人的掛念深埋心底。11月,他想給在內蒙古插隊的女兒買一雙保暖的狗皮皮鞋,但不知道該買多大尺碼。于是,他給女兒寫信:“芹兒,布鞋暫沒有,你是否量個腳樣寄來,待有了貨,一定買。”孰料,這封家書最終成了郭永懷的一件遺物。
“你不回來我不老去”
1968年12月4日,在青海試驗基地待了兩個月的郭永懷得到一組熱核導彈的重要試驗數據,他迫不及待地要搭乘晚班飛機趕回北京進行驗證。在他的理念中,只有爭分奪秒,才能加快熱核導彈研制進度。當天,郭永懷從青海基地趕到蘭州,在蘭州換乘飛機的間隙,他還聽取了課題組人員的情況匯報。在夜幕降臨的時候,郭永懷拖著疲憊的身子和十八歲的警衛員牟方東一起登上了飛往北京的飛機。5日凌晨,郭永懷乘坐的飛機在首都機場徐徐降落。突然,飛機失去了平衡,偏離跑道,歪歪斜斜地向一公里以外的玉米地一頭扎了下去,緊接著火焰沖天,機上共十三人全部罹難。
在遇難者當中,有兩具燒焦的尸體,面對面緊緊摟抱在一起。當把他們分開時,一個裝著絕密文件的公文包完好無損地從他們緊貼的胸部掉下來。經確認,這兩個人,一個是郭永懷,另一個是警衛員牟方東,公文包里的絕密文件就是熱核導彈試驗數據。在千鈞一發之際,郭永懷和牟方東以互相抱住的方式,用生命保護了絕密的試驗數據。
在飛機出事之前,單位已給李佩打過電話,告知郭永懷乘坐的飛機早上6點多到北京。她在家等著丈夫歸家,卻遲遲沒等到。傍晚時分,家里一下子來了很多人。第六感告訴她,情況不妙,可她萬萬沒想到等來的竟是丈夫的噩耗。她腦子一片空白,但表情異常鎮定,沒在人前掉一滴淚。
那晚,力學所派出兩個女同志陪著李佩,屋子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李佩走到陽臺上默默地站了幾個小時,凝望著窗外的天空。兩個女同志陪她睡在同一個房間里,整整一夜都沒睡著,因為李佩躺在床上一整夜沒睡,只偶爾發出一兩聲嘆息。克制如是,令人心碎。
次日,人們陪著李佩去醫院向郭永懷的遺體告別。一床白被單覆蓋著他的身體,她明顯感覺到他的手和腳都是蜷縮的,她能想象得出愛人在熊熊烈火中用自己的身軀保護國家絕密資料的壯舉。
12月25日,郭永懷的追悼會隆重舉行,內務部授予郭永懷革命烈士稱號。那晚,李佩在房間里對著丈夫的遺照深情地說:“我等你,你不回來我不老去。”
中國科學院領導跟她說,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她只提了一個要求,將院子里的一棵迎春花樹移栽到她居住的十三號樓門前花壇里,原因很簡單:老郭喜歡迎春花。
在郭永懷犧牲后的第二十二天,我國第一顆熱核導彈試驗成功;在他犧牲后不到兩年,1970 年4月24日,郭永懷傾注大量心血的我國第一顆人造衛星發射成功。
李佩為丈夫創建的不朽功績而驕傲。她以自己的方式,踐行著與丈夫攜手歸國時立下的以身許國的誓言。20世紀70年代末,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成立研究生院,李佩擔任外語教學工作。那時,諾獎得主李政道回國訪問,發現國內科技人才匱乏,便游說美國、加拿大一些著名大學接收中國留學生。李佩配合李政道推動“中美聯合培養物理研究生”項目實施,她通過教學、考核中國學生的英語,幫助他們直接進入哈佛大學、普林斯頓大學、斯坦福大學等名校,培養了一大批碩士、博士研究生。在送留學生出國時,李佩總要對他們說:“我們當年出國就是為了歸國。希望你們學習國外,強大祖國。”她也被美國一家權威雜志譽為“中國應用語言學之母”。
1988年,郭永懷犧牲二十周年。在力學所的支持下,李佩將郭永懷的骨灰從八寶山公墓遷出,安放在力學所辦公樓前的郭永懷漢白玉雕像下面。她說:“老郭會喜歡這個安靜的地方的,抬頭就可以看見他當年的辦公室;他從未離去,就在力學所,在家里,在我身邊。”
1996年,李佩和郭永懷唯一的女兒郭芹不幸罹患癌癥去世。這年李佩七十九歲。中年喪夫,老年失女,何等苦楚,但她堅強地把傷痛深埋心中。辦完女兒的后事,她將女兒小時候玩的布娃娃收藏起來,仍像平常那樣拎著收錄機,給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的學生上課。此后,李佩孤身一人。她通過不停的工作,排解失去至親的傷痛和孤獨感。
李佩一直住在她和郭永懷的那套小房子里,這里有她太多的依戀和記憶。所有家具的擺放,始終保持著郭永懷離開時的模樣。唯一的變化是,李佩把枕頭從床頭挪到床尾。這樣,她每晚可以看著墻上掛著的老郭的遺像入睡。只有這樣,她才覺得老郭始終和自己在一起。
1998年,八十一歲高齡的李佩創辦“中關村大講壇”。她憑借自己的聲望邀請各領域的名人走上講壇。每周五下午,她都會準時出現在講壇,娓娓介紹演講者,請他們為年輕人講述各學科的知識。講壇一辦就是十三年,共六百多場,直到她九十四歲,實在忙不動了才結束。該講壇因此被譽為“中關村明燈”。
1999年9月18日,郭永懷被授予“兩彈一星”功勛獎章,他是二十三位“兩彈一星”元勛中唯一的烈士,也是唯一一位在核彈、導彈、人造衛星三個領域都有卓越貢獻的科學家。李佩代替郭永懷領獎。2003年,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簡稱“中國科大”)四十五周年校慶,李佩將這枚重五百一十五克的純金獎章捐贈給了校史館。2008年,儉樸一生的李佩又捐出所有積蓄六十萬元,給中國科大和力學研究所設立的郭永懷獎學金。上門聯系捐款事宜的工作人員,是哭著走出她家門的。因為那筆錢中有許多毛票,她把家中能夠搜羅到的票子都放了進去。如此大額的捐贈,沒有任何的儀式,她說:“捐就是捐,要什么儀式。”
2013年,中國科大的師生將郭永懷和李佩的故事創作成音樂劇《愛在天際》。首演當晚,李佩親臨現場,全體師生起立向她致意。但演出中途,她因心率過快而提前退場。回到家里,她抱著女兒小時候的布娃娃,靜靜地坐了一宿。
2017年1月12日,李佩在北京逝世。她的遺言是“與老郭埋在一起”。這年清明節,后人將他們夫婦二人的骨灰合葬。在分離近半個世紀后,夫婦倆終于“重逢”,長眠于力學所主樓前的蒼松翠柏之下,碑上寫著“一對伉儷,兩種傳奇;懷瑾佩瑜,師表后繼”。
2018年,國際小行星中心將編號為212796和212797的小行星,命名為“郭永懷星”和“李佩星”。天空閃耀的這對“夫妻星”,將永遠見證著他們夫婦倆在科技、教育領域的杰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