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記得6月刊的《死無對證》嗎?本期銀河獎征文中篇,兔八的“星港城”系列回歸啦!
“星港城”系列是發生在一顆叫“西塞羅”的荒涼星球上唯一一個城市“星港城”中的故事,故事主角馬克成長在礦區,來到星港城后先是棲身于貧民窟“舊塔區”,后來成為偵探社的實習生,結識了偵探社老板伊恩、技術高手吳畏等人。作者以流暢跌宕、漫畫感十足的情節,用單元劇的形式展現了經典星際賽博朋克世界觀下的眾生百態。
《星與心愿》的故事發生在《迷城尋蹤》的時間線之后,《死無對證》之前。與之前的單元劇相比,《星與心愿》觸及了“星港城”系列星際世界觀的揭秘,在故事中徐徐展開的,是一個關于整個世界的驚人猜想……
我打量著鏡子映出的形象:純色襯衫,牛仔褲,工裝鞋,還有披著這身行頭的干瘦年輕人。
沒錯,這就是我,一個叫馬克的孤兒。
我生活在一顆名叫西塞羅的荒涼星球,在與世隔絕的卡拉科礦區長到十四歲后,逃到了這里唯一的城市——星港城。我躲在舊塔區的貧民窟里,靠著混街頭和接“賊貓”酒吧的酒保老戈登介紹的活計,總算活到了成年。
在幫“賊貓”的女招待瑪格麗特從卡拉科礦區救出她哥哥弗朗索瓦后,我想起一個叫伊恩·詹姆斯的私家偵探曾提出給我一份工作,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找他。經過面試,他錄用了我。
所以,現在我成了島嶼偵探社旗下(唯一)的一名實習生,有一份剛剛夠養活自己的實習津貼。我在北區租了間小公寓,周圍都是年輕的上班族。我和舊塔區說拜拜了。
伊恩認識一個叫吳畏的技術高手,后者給了我新的鏈和足以亂真的假身份。我搖身一變,成了馬克·格拉諾維特,合法移民,來自某個遙遠到絕大多數警察都沒聽過的星球。我終于可以大搖大擺走在路上而不用擔心警察的盤問了,這感覺不是一般地爽。
如今我的一天這樣度過:早上十點(西塞羅的一天有三十小時)到偵探社報到,做伊恩安排給我的事。不加班的話,二十一點就可以下班。有時伊恩會在晚上給我上課,教我一些亂七八糟的偵查或防身技巧。總之,每一天都很充實。
而這樣的一天即將開始。
我抓起衣架上的風衣,出門去上班。
半個小時后我就到了島嶼偵探社門口。說是偵探社,其實也就一個租來的辦公套間,處在空港區一座有些年頭的寫字樓——卡貝爾大街122號A座里。偵探社一共有三個人:社長、偵探、我的老板伊恩·詹姆斯,接待員兼秘書艾格尼絲·米倫太太,還有我這個菜鳥實習生。
米倫太太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她坐在外間的接待臺后面,正在鏈上翻看關于流浪狗收養的信息——她一直想養一條狗。
“早上好,米倫太太。詹姆斯先生來了嗎?”還在舊塔區的時候,我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會這么跟人打招呼。
“早上好,馬克。”米倫太太抬起頭來對我微笑,“還沒有。”
我推開內間的門,坐到角落里那張屬于我的小桌子后面,等著老板的到來。
沒多久伊恩就推門進來了。他三十多歲,筋骨結實,是個狠角色。
“早上好,詹姆斯先生。”
“早,馬克。叫我伊恩就行。”他走到屬于他的大辦公桌后坐下,說道,“手頭有什么工作嗎?”
“沒有,老板。”我裝模作樣地掃了鏈一眼,“之前您安排的任務都做完了。”
“那去大學城吧,有任務我會通知你。”
“好的,詹姆斯先生。”
面試中伊恩發現我基本沒受過教育,于是建議我多去湖西區的星港大學城轉轉,當時我差點兒感動到哭出來。但讓我沒想到的是,接下來他給了我一個程序——就是可以一邊識別周圍的鏈一邊分發垃圾廣告的那種——然后告訴我為了提升效益,我應該多為偵探社做些宣傳。他輕描淡寫地暗示說,通過這玩意兒拉來的客戶數量可能會對我的實習津貼有些影響。最后,為了方便我發廣告,不對,是蹭課,他還幫我搞到一張旁聽證,讓我可以在大學城里自由出入。
就在我準備離開時,伊恩桌上的全息投影啟動了,米倫太太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詹姆斯先生,您有一位訪客——來自伏爾加-烏拉爾星系的瓦西里耶夫教授。”
“請他進來。”伊恩坐正一些,我也回到了我的座位。
一位西裝革履的先生走了進來。他看上去五十歲左右,戴著眼鏡,下巴上還留著一撇小胡子。
“請坐,瓦西里耶夫教授。”伊恩站起來,向來客伸出右手,“我是島嶼偵探社的社長,私家偵探伊恩·詹姆斯,請問有什么是我可以為您效勞的嗎?”
瓦西里耶夫教授抓住伊恩的手握了握,然后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按照星港城的時間來算,大約兩年前,我在這里被搶了一樣東西,現在我打算把它找回來。”他說道,“我在星港城的網絡上看到了貴社的廣告。”
“看來這筆廣告投入花得挺值。”伊恩說道,“那東西對您來說一定非常重要,否則您也不會從遙遠的伏爾加-烏拉爾星系穿過八道星門回來找它。”
“您說的對。”瓦西里耶夫教授嘆了口氣,“它對我來說的確很重要。”
“您被搶了什么?可以描述一下嗎?”伊恩說道,“最好有全息影像。”
“哦,我有它的全息影像。”教授說道,他的眼睛無規律地動了幾下,一幅不停旋轉的全息影像出現在他倆中間,看來眼鏡充當了他的鏈,“這就是我要找的東西。”
我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走了過去。
那是一塊長方形的金屬板,看上去像是金的。它上面畫滿了各種圖案,左上角是兩個連在一起的圓球,下面是十幾條從同一個點延伸出來的射線,再往下則是或大或小的十個圓和一些符號,以及從第四個圓延伸出來的一條帶箭頭的線,指向一個不規則圖形。金屬板的右邊是一對光著屁股的男女,身后是一個探測器一樣的東西。老實說,我猜不出來這是什么。
但伊恩似乎認識,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終于開口了。
“我知道這個,它與失落的地球有關。”伊恩說道,“可是教授,恕我直言,這塊金屬板和上面的圖像并不稀罕,如果您刻意去找的話,還是可以弄到的。”
“您說的不完全對。”瓦西里耶夫教授一臉的學究氣,這讓我確認了他的教授身份,看來全宇宙的教授都一個樣,“它產生于星門時代前的地球,上面的信息是為了讓可能存在的外星人找到我們。在人類開始星際航行后,這塊金屬板上攜帶的圖案并沒有像地球一樣失落,而是流傳了下來。”
“那我是哪里說得不對呢?”伊恩饒有興致地問道。
“不對的地方在于,”瓦西里耶夫教授繼續說道,“雖然金屬板和它的信息并不稀罕,但我展示的這塊卻是一個極其罕見的異類,初步研究證實,它誕生于理論上的地球時代,是最初的幾塊金屬板之一。就算不是,也是同樣產生于地球時代的復制品。”
“也就是說,”伊恩皺起了眉頭,“它是一件可能來自地球的古物。”
“沒錯。”教授的聲音激動起來,“除了我們看到的圖案,它還包含了更多關于地球的訊息。”
“可是它被搶走了。”我插入了他們的談話中,“就在星港城。”
“沒錯。”教授的聲音充滿沮喪,“就因為一些不可思議的錯誤,它在這顆該死的星球上被搶走了。”
“您能說說是怎么一回事嗎?”伊恩問道。
“好吧,事情是這樣的,”瓦西里耶夫教授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我是一個研究人類起源的學者,這門科學需要大量實物,所以我經常會委托一些探險者去尋找可能來自地球的古物。一天,我接到一位朋友的量子通信,他是一個星際探險隊的隊長,他們在一顆廢棄的殖民星球上找到了這塊金屬板,年代測定的結果顯示它制造于這個殖民地誕生前,接近可能的地球時代。這個消息讓我非常激動,于是我懇求他立即把它送到我這里來。但他們有任務在身,不能盡快返回,于是就把這件事委托給了一位補給船的船長。”
“這位船長什么都好,就是有點……熱愛尋歡作樂。在路過西塞羅的時候,他一從太空港下來就鉆進了這里的貧民窟,在一個叫作‘貝蒂小姐的秘密花園’的地方過了兩天花天酒地的生活,直到花光身上最后一塊錢,爛醉如泥的他被扒光衣服扔了出來。當他恢復清醒時,補給船已經帶著他穿過兩道星門了。不幸的是,那塊被托付給他的金屬板還留在這里。
“沮喪的船長給我發了量子通信,告訴了我他的遭遇。于是沒等他回到伏爾加-烏拉爾星系,我便心急火燎地跳上星船,來到星港城。謝天謝地,我最終還是在‘貝蒂小姐’那里找到了這塊金屬板。一番討價還價后,我贖回了它。
“本來故事到這里就該結束了,但命運跟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離開‘貝蒂小姐’時已近深夜,我沒走出多遠,就被一個有著滿臉大胡子和一口爛牙的劫匪堵在了小巷子里。雖然他沒有要我的命,但是等我逃出來的時候,身上就只剩內褲和鞋了。”
我和伊恩對視一眼。在舊塔區,這樣的故事實在是稀松平常。如果瓦西里耶夫教授說的是真話,那找回這塊金屬板的概率微乎其微。
“從貧民窟出來以后,我費了好大勁才讓警察相信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教授繼續說道,“他們做好登記,說一有消息就通知我。然而,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收到任何來自他們的消息。”
“這種事在舊塔區每天都會發生,教授。”我說,“警察根本管不過來。”
“所以,”伊恩點點頭,說道,“您打算雇用私家偵探來尋回這塊金屬板。”
“正是如此。”
“唔……說實話,這個任務有點兒困難。”伊恩字斟句酌地說道,“一塊兩年前被搶的不起眼的金屬板,如果還留在舊塔區,那簡直就是一個奇跡。我覺得去城南的垃圾山找或許更靠譜一些。你說呢,馬克?”
如果放在平時,我一定會極力附和老板的說法,但是這次有些不一樣:我的思緒飄回了記憶中。
滿臉的大胡子和一口爛牙……大胡子……爛牙……亂揮的高能粒子槍……泛著泡沫的劣質啤酒……
一段記憶浮現出來:“賊貓”酒吧里,一個興高采烈的大胡子坐在一堆酒鬼中間,唾沫橫飛地說他剛剛搶了一個從“貝蒂小姐”那里出來的、自稱是大學教授的人。他還向大家展示了一條用銹跡斑斑的鐵鏈做成的項鏈,墜子是他搶來的“戰利品”——一塊金屬板……
“不,詹姆斯先生。”我非常突兀地開口說,“我認為這活兒能接。”
伊恩用審慎的目光看了看我。
“抱歉,教授。”他對瓦西里耶夫教授說道,“您能在外面稍等片刻嗎?我想和我的助手談談。米倫太太會招待您的。”
瓦西里耶夫教授點點頭,起身離開。目送他出門后,伊恩轉向我。
“說吧,馬克。”他說道,“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認識那個搶了教授的人。”我平靜地說,“他經常出現在‘賊貓’里,您知道那個地方的。”
伊恩點點頭,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他腦子不太好使,有些瘋瘋癲癲的,長相完全符合教授的描述,大家都管他叫‘瘋子’鮑勃。他的本職工作就是打劫那些誤入舊塔區的游客。”說到這里,我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后打出手中最大的牌,“最重要的是,我親眼見到他在酒吧里吹噓自己如何成功打劫了一個自稱是大學教授的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還向大家展示了一條項鏈,上面串了塊金屬板。所以,我想我見過教授要找的東西。”
“那條項鏈還在他身上嗎?”伊恩問道。
“我不敢肯定,但我覺得還在。”我聳聳肩,說道,“就像我說的,鮑勃是一個瘋瘋癲癲的家伙,一旦喜歡上某樣東西,他就一定會想辦法把它留在身上,絕不輕易扔掉。不過我離開舊塔區已經有些時間了,我連鮑勃是死是活都沒法確定。”
“你能找到他嗎?”
“我可以去‘賊貓’蹲他,也可以讓別人去找他。”我想了想說道,“我在舊塔區還是有些朋友的。只要他沒掛掉,應該能找到。”
“打算賭一把?”
“送上門的生意為什么不要?”我聳聳肩。
“好吧。”伊恩說道,他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你來偵探社也有段時間了,是時候挑戰一下自己了。如果接下這個活兒,我打算讓你單干。行嗎?”
我點點頭。
“那就這么定了。”伊恩說道,“再把教授請回來吧。”
我們接下了瓦西里耶夫教授的委托。伊恩開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價格,并且告訴教授由我來負責這件事情。教授同意了。
他把金屬板的全息圖像和他在星港城的聯系方式都給了我,讓我一有情況就聯系他。我則建議他在星港城停留期間千萬不要再試圖進入舊塔區,考慮到兩年前發生的事,教授對我的提議雙手贊成。
所以,當天傍晚,在“賊貓”剛開始營業的時候,我就已經坐到了吧臺前。我又穿上了我的破衣爛衫,成功融入舊塔區的環境中。
我環視著酒吧里的人們,心情復雜。這里看上去似乎永遠一成不變,滿架的劣質酒,滿屋的老酒鬼,滿嘴的胡言亂語。我無比慶幸自己最終還是離開了這里。
酒保萊萬認出了我,沒等我開口,就給了我一杯汽水。我凝視著汽水里不斷上升的氣泡,想起曾經無數次拒絕賣酒給我的老戈登,還有和我一起潛入卡拉科礦區的女招待瑪格麗特,他們都曾和我一樣,屬于這里,屬于舊塔區這個怪誕而又危險的底層世界。最后,我們又都離開了這里,只是每個人離開的方式有所不同……
我等了整整一晚,鮑勃沒有出現。
第二天也是一樣。
第三天,我還是在酒吧一開門的時候就躥了進去,生怕錯過鮑勃。酒吧的人逐漸多了起來,但鮑勃依舊不見蹤影。
我無所事事地坐在那里,直到一個粗魯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嘿!見鬼!這不是馬克嗎?”
我抬頭看向打招呼的人,很快就認出了來者是桑尼,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家伙,肌肉發達,皮膚就像午夜一樣黑。我剛到星港城那會兒就是和他一起混街頭的。后來我們的老大進了號子,余下的伙計便散了伙。桑尼帶著幾個人加入了別的幫派,這兩年混得如魚得水,在舊塔區已經是有些名氣的家伙了。
對了,桑尼就是組織綁架“勁嗨團”團長的人,要是沒有他的幫忙,我絕不會輕易從那個走火入魔的團長嘴里套出話來。
“哦,桑尼,桑尼,我的兄弟。”我伸出手來,和他比了一套復雜的動作,我驚訝于自己居然還能很熟練地做這個。
“嘿,萊萬!”我扯著嗓子沖吧臺另一邊的酒保喊道,“給我兄弟倒上任何他想要的,算我賬上!”
“莫吉托。”桑尼沖萊萬點點腦袋,算是打了招呼。
“有些日子沒見你了。”桑尼舉起他的酒杯和我一碰,說道,“進去了?”
“沒有。”我如實相告,“我在空港區找了份工作,給一個私家偵探跑腿。我已經搬到北區了。”
“哈,私家偵探!”桑尼露齒一笑,用手比了個開槍的動作,“他們和條子一樣沒種,也就能忽悠一下有錢人。在舊塔區這種地方,他們屁都不是。”
我干笑一聲。
“要不跟我混吧,兄弟,我這里缺人。”桑尼摟住我的肩膀,親熱地說道,“咱們干幾票大的,這輩子就不愁了。”
“呃,還是算了吧。”我的表情有些尷尬,“你知道的,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好手。”
“那倒也是。”桑尼拍拍我的肩膀,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起身準備離開,“我要走了,小老弟,享受你的汽水吧。”
“哎,等一下,”我想起了回舊塔區的目的,連忙喊住桑尼,“你最近見過‘瘋子’鮑勃嗎?這幾天我都沒見著他。”
桑尼慢慢轉過身來。
“你找鮑勃?”他臉上的表情讓我捉摸不透。
“我來這里就是為了找他。”我注意到桑尼表情的變化,疑惑地說道,“我需要和他談談。怎么,他不會是掛了吧?”
“哦,我猜還沒有。”桑尼說道,然后停頓片刻,“他躲起來了。”
“為什么?”我一臉茫然,“有人找他麻煩?”
“可能是因為你離開太久了,所以才不知道。”桑尼盯了我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最近舊塔區來了一個異鄉人,也在滿世界找鮑勃。”
“啊?他是不是五十歲左右,穿西服打領帶,下巴上還有一把小胡子?”我在腦海中回想了一下瓦西里耶夫教授的樣子。
“不是。”桑尼說道,“是一個年輕人,據說很能打,傷了好幾個想在他身上撈一筆的伙計。”
“不認識。”我說道,心里隱隱覺得這絕不是個巧合,“他為什么找鮑勃?”
“沒人知道。不過,”桑尼撓撓下巴,表情變得有些疑惑,“好像在這個年輕人出現前我就有段時間沒見著鮑勃了……難道是我記錯了?”
“我想,你不會碰巧知道他藏在哪里吧?”
“鮑勃干活的街歸我管,”桑尼說道,“我知道幾個他可能藏身的地方。”
“明白了。”我點點頭,說道,“開個價吧,我真的需要找他談談。”
桑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可以告訴你他在哪里,錢就算了。”幾秒鐘后,桑尼開口了,“我相信你,你不是那種會要他命的人。”
“呃,桑尼……”
“這種小事談錢多傷感情。”桑尼拍拍我的肩膀,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再說,你畢竟還請了我一杯。”
桑尼給我的地址中,離“賊貓”最近的是一個廢棄倉庫,我打算先去那里碰碰運氣。
五分鐘后我在倉庫黑洞洞的門前停下腳步,思考片刻后,決定還是不要貿然進入。我四處張望一番,最后撿了根銹跡斑斑的鐵管防身。我激活我的鏈,借著它發出的光,踏入黑暗中。
我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邊四處探查。這里堆滿了各種垃圾,空氣中彌漫著排泄物的味道。我不禁懷疑桑尼是不是說了謊,故意把我騙到這里。至于目的嘛,天知道。
還有那個神秘的年輕人到底是誰?他的目標也是那塊金屬板嗎?他為什么要找那玩意兒?或者他也是個學者?瓦西里耶夫教授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嗎?或者他只是教授為了保險而另找的一個偵探,一個像我一樣碰巧知道金屬板在哪里的家伙?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又是怎么知道它在鮑勃身上的?
這么多問題縈繞在心頭,我根本沒法集中注意力。我一腳踢到一個空鐵桶,巨大的回聲嚇得我一個激靈。
“誰?是誰躲在那里?”一聲怒吼響起,“給爺滾出來!爺手里有槍,再不出來就給你戳幾個窟窿!”
這個聲音沒有嚇到我,因為我聽出來它屬于鮑勃。鮑勃還活著這件事讓我略略松了一口氣,這意味著那個神秘的年輕人應該還沒找到他。
“鮑勃,是我!‘賊貓’里的馬克!”我大聲喊道,同時盡可能把自己藏到一個角落里,畢竟鮑勃的精神狀態一向不怎么穩定,我吃不準他會不會先開槍再回話,“你知道我的,桑尼說你在這里,我只想和你談談!”
“該死的!爺不認識什么馬克!”鮑勃吼道,在黑暗中我沒法判斷他躲在哪兒,同樣他也找不到我,“爺數到三,一——”
“別這樣,鮑勃!”我繼續喊道,這時鮑勃已經數到了二,“你仔細想想!‘賊貓’里是不是有個經常替人跑腿的小耗子,還接各種零活兒?”
鮑勃的計數停了下來,一陣短暫的沉默。
“‘賊貓’里的酒保叫什么?”
“萊萬!”
“原來的!禿的那個!”
“老戈登!”
我猜鮑勃已經想起了我,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爺記得好像是有個叫馬克的小家伙。”鮑勃慢慢說道,“出來吧,讓爺確認一下。爺不開槍。”
聽到鮑勃的話,我反而遲疑了。
“你弄出點亮光來!”我喊道,“看不見你在哪兒,我不敢出去!”
鮑勃咒罵一聲,打開一個微弱的光源,像是一盞燈。我探出頭去,隱約看到那里有個人形。我把鐵管藏在身后,摸索著向那點光亮走去。
“別開槍!”我邊走邊喊,“我沒有惡意!”
然而當我走到可以看清燈下人的時候,我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那根本不是人,只是用破箱子和舊衣服堆出來的一個人形。我急忙后退,卻感到背上頂著一個硬硬的東西。
“爺抓到你了。”鮑勃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把棍子扔掉,慢慢轉過來。”
我嘆了口氣,扔掉鐵管,舉起雙手慢慢轉身。
鮑勃站在我身后,和我記憶中的他沒什么兩樣,只是身上多了一種難聞的味道。他一手握著一把破舊的粒子槍,一手抓著一個酒瓶。
但我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他的槍口上。鮑勃戴了好幾條臟兮兮的項鏈,纏繞在一起,上面串滿了千奇百怪的墜子。雖然光線不足,但直覺告訴我瓦西里耶夫教授要找的金屬板一定在那堆破爛里面。
“爺認得你,你是馬克。”鮑勃端詳了我一會兒說道。
“那就把槍收起來吧,伙計,當心走火,”我發現他站立不穩,一直在搖晃著變換重心,應該是又喝醉了。
鮑勃打了個酒嗝,又灌了一口酒,把粒子槍插回腰帶里,說道:“小子,你找爺什么事?”
我實在受不了這里的環境了,只想盡快把這事搞定。我決定速戰速決。
“我想買你一樣東西,鮑勃。”我指著他胸口的項鏈說道,“一條串著金屬板的項鏈。”
鮑勃一把抓起胸前的那些小玩意兒,伸到眼前擺弄著。幾分鐘后,他費力地從里面找出了讓我眼前一亮的東西。
“太棒了,伙計,就是這個,”我假心假意地說道,“我出三百塊,怎么樣?”
“爺不要錢,”鮑勃說道,“想要這玩意兒,就得拿別的東西來換。爺想要把好槍。”
我暗暗罵了句見鬼,意識到自己遇上了一個棘手的麻煩。鮑勃沒有鏈,在日常生活中都是以物換物,就算去“賊貓”喝酒也都是用實物付賬。我光想著怎么找到他,卻把這件事給忘了。
“可是,鮑勃,你要一把好槍干什么?”我一邊和他搭話,一邊在身上摸索著,希望能找出什么替代品,但不幸的是,考慮到舊塔區的危險性,來之前,我已經把身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全留在公寓里了,“我沒有槍,鮑勃。但我能給你弄到別的好東西——幾瓶好酒怎么樣?”
“爺不要酒,”鮑勃慢慢把那些項鏈放下,說道,“爺就想要把好槍。”
“呃,鮑勃,聽著,”我打算嚇嚇他,“有個殺手也在找這塊金屬板,把它交給我吧,否則你會沒命的。”
“爺誰都不怕!”鮑勃揮舞著酒瓶子,怒吼道,“給爺一把好槍,誰再敢來找爺的麻煩,爺一槍就能做掉他!”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一個冷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就算給你一把好槍,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我倆同時扭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人隱藏在黑暗里,只有一雙眼睛閃閃發亮。正常人不會有那樣的眼睛,他絕對接受過改造。那一定是桑尼提到的年輕人,他最終還是找到了這里。
“不管你是誰,爺都不怕你!”鮑勃號叫著,手伸向腰間,“爺……爺有槍!”
“大家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我一只手按住鮑勃,不讓他掏槍,另一只手高高舉起,做出投降的姿勢。我的動作一定非常滑稽,“我們不想惹事,伙計。我知道你是來找鮑勃的,你找他有什么事?”
“你剛才不是說,我是來找那塊金屬板的嗎?”來人平靜地說道,他一定是躲在黑暗中聽到了我們的談話。
“你也是瓦西里耶夫教授派來的?”
“我不認識什么教授,”來人沉默片刻,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那我就不能把它交給你,”我說道,同時不動聲色地放松了按住鮑勃的那只手的力道,“我有委托在身,它是我的。”
“希望你準備了足夠的違約金。”來人說道,“我不打算傷害你們,但你們最好也別逼我動手。乖乖地把它給我。”
“爺才不聽你的!”鮑勃怒吼一聲,拔出他的槍。
接下來發生了什么我沒看到,因為我正俯身去尋找剛才被我扔掉的鐵管。就在找到它的那一刻,一束高能粒子擦著我的耳朵飛過去,打飛了它。
我顧不上查看自己燒焦的頭發,就地一滾,躲到一根柱子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鮑勃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生死不明,那支走火的粒子槍早已不知去向。
桑尼口中的年輕人站在鮑勃面前,彎腰撈起了鮑勃的那堆項鏈。只見寒光一閃,那塊金屬板就到了他手上。
這是一個偷襲的絕好機會。我從柱子后面躥出來撲向他。
我沒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等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躺到了地上,眼冒金星,渾身上下無處不疼,肋骨似乎都斷了幾根。
“你的朋友只是昏過去了,”他說道,“你也沒什么大事,一會兒自己爬起來吧。我沒下狠手。”
他低頭去檢查那塊金屬板,瞳孔猛地緊縮,然后罵了一句可能在全宇宙都非常流行的臟話。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錯,我意識到。顧不上渾身的疼痛,我掙扎著想爬起來,打算弄清楚發生了什么。這時,那個年輕人走過來,在我面前蹲下。
“你剛才說,你是受了一個教授的委托來尋找一塊金屬板的,”他的語氣中滿是嘲諷,同時把手里的東西塞到我鼻子下面,“那你好好看看,這究竟是不是你要找的東西。”
我定睛一看,心里頓時涼了一截。那的確是一塊金屬板,但和瓦西里耶夫教授展示的全息圖像完全不同。這只是一塊生銹的鐵片,上面勉強能看到一個穿著暴露的女郎,像是某個廣告牌的一部分。
我罵了一句舊塔區廣為流傳的臟話,其表達的含義比他那句要豐富些。
“這不是我要找的東西,肯定也不是你要找的。”我疑惑地說道,“不應該啊,我非常確定那玩意兒就在他身上。”
“但他那堆破爛里就串了這一塊金屬片。”
“兄弟,你真的不認識瓦西里耶夫教授?”既然金屬板不在鮑勃身上,我倆的目的就都沒有達到。在這種情況下,我盤算著要不要和他達成一種暫時的同盟關系,“那你肯定不清楚那塊金屬板是做什么的。”
年輕人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聽著,朋友,這么說你知道它的作用?那你肯定是想通過它找到地球,我說的沒錯吧?”我開始瞎編,“我的委托人知道它在哪里,他找了一輩子的地球,眼瞅著就要找到了。他手里有許多獨家的情報,只要拿到那塊金屬板,他就可以告訴我們地球到底在哪兒。你要想快點兒找到答案,還得去找瓦西里耶夫教授。”
年輕人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看了半天。
“如果你說的是實話,那我倒是該去會會這位教授。”他終于開口了,“但如果你在耍什么花招的話……”
“我沒耍花招,我只要找到金屬板就能拿到錢。”我急忙辯解道,“我真心覺得我們可以合作。你的能力加上瓦西里耶夫教授的知識,這才叫強強聯合。”
“既然如此……”
見他似乎被說得有些動心了,我忙不迭地伸出一只手,“成交?”
我等了片刻,年輕人才握住我的手,把我拉了起來。
“讓當事人來告訴我們這是怎么回事吧。”他說道,“然后我們再去見你的教授。”
“好的。”我點頭同意,“我來問他。”
弄醒鮑勃花了幾分鐘,直到我開始提問,他還是暈暈乎乎的。
“嘿,鮑勃,”我搖了搖他,“你沒事吧?我得問你幾個問題。你還記不記得兩年前在‘貝蒂小姐’門外搶了一個教授的事?”
“教授……教授……”鮑勃晃著腦袋,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些,“爺搶過的人多了去了……‘貝蒂小姐’……嘖嘖……”
“專心一點,老哥,”眼看他的思緒就要脫離我的引導,我連忙扶正他的腦袋,繼續幫他回憶,“事后你去‘賊貓’講了這件事,還給我們看了你的收獲。你記不記得,你當時舉著一塊金屬板,金光閃閃的那種?”
“金光……金子……金子?金子!”鮑勃大聲嚷嚷著,看來他似乎想起來了,“一整塊金子!全是我的!”
“太棒了!”我也假裝高興地叫著,“那塊金子還在你身上嗎?”
“不在了。”鮑勃的聲音低了下來,“有個闊佬從我這里把它弄走了,他給了爺一瓶好酒……爺不要酒,爺想要槍……”
我和年輕人對視一眼。該死的!這塊金屬板為什么這么受歡迎?我在心里嘀咕。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年輕人開口問道。
“就在幾天前,我在街上坐著,擺弄我的寶貝,他從我面前走過去又退回來,問我從哪里弄來這東西的。”鮑勃繼續回憶道,“爺沒搭理他,然后不知道他從哪里變出來一瓶好酒,就是這瓶,”他揮了揮手上的酒瓶子,它在之前的打斗中奇跡般地沒有摔碎,“他給爺喝了口酒,又送給爺一個腳環,爺就把那塊金子給了他。喏,你們看,這個腳環是不是很酷?”
他指著自己的右腿。那里黑乎乎的一片,我什么也看不清。年輕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道強光將這里照亮。
看清了所謂的腳環后,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根本不是什么腳環。那是一株藤蔓,緊緊地纏繞著鮑勃的右腳腕,似乎已經和他融為一體。藤蔓的另一端深深扎進了地面。
“經過基因改造的寄生藤。”年輕人端詳了一番,說道,“已經開始和他的身體融合了,正在不斷從他身上吸取養分。他被拴在這里了,再過一段時間就會被這株藤蔓完全吸收。這也是他站不穩的原因。”
他劈手奪下鮑勃手中的酒瓶,小心翼翼地聞了一下。
“果不其然,”他說道,“酒里摻了大量的麻醉劑和致幻劑,他完全感受不到痛苦。一場殘酷而緩慢的謀殺。”
“狗娘養的。”我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鮑勃,那個該死的混蛋長什么樣?”
“瘦長臉……右邊有道刀疤……”鮑勃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處境,繼續說道,“說話有些陰陽怪氣的,爺不喜歡……”
“你能救救這個可憐的家伙嗎?”我轉向年輕人。
“我可以切斷藤蔓和他的聯系,”年輕人攤了攤手,“但我不懂醫術。”
“只要能帶他離開這里,有朋友會照顧他的。”我居然會為發生在鮑勃這種家伙身上的事感到怒火中燒,“動手吧,求你了。”
年輕人走到鮑勃的右腳旁。我根本沒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藤蔓就被劈成了兩截。在那瓶鬼知道摻了什么東西的酒的作用下,鮑勃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我需要先把他交給我的朋友,然后才能去和教授會合。”我拉住鮑勃的一條胳膊,試著把他拽起來,咬牙切齒地說道,“再然后,讓我們和那個天殺的混蛋好好談談。”
“我同意。”年輕人走過來,搭了把手。
我找到桑尼,告訴他鮑勃身上發生的事情。他把鮑勃送到一個地下診所,那里的醫生會給他截肢,再裝上機械替代品。我們離開時,桑尼拉住我,他沒有說話,黑色的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燒。
“等我找到那個混蛋,”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會告訴你的。”
午夜的大樓里,只有島嶼偵探社還亮著燈。屋里圍坐著四個人:伊恩、瓦西里耶夫教授、年輕人,還有一身臭氣的我。
“抱歉,教授,這么晚了還把您叫過來。”我對明顯還有些迷糊的教授說道,“是關于您的金屬板的事,簡單地說,我暫時還沒有找到金屬板,但我給您找到了一位盟友……”
然后我從去“賊貓”蹲鮑勃開始講起,簡要敘述了事情的經過。
“也就是說,”教授聽完總結道,“金屬板目前在一個神秘的有錢人手上。”
“我想是的。”我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而且那家伙是一個實打實的混賬。”
“有錢,瘦長臉,右頰有疤。”伊恩思索了片刻,“吳畏會幫我們找到他的,稍等。”
他通過全息通信聯系了吳畏,把這些特征提供給他。通信結束后,他又坐回了自己的辦公桌后面。
“我比較好奇的是,”他看上去比瓦西里耶夫教授要精神得多,“一位來自十七星盟的年輕宙斯,為什么會對這樣一塊金屬板感興趣。”
我猛地扭過頭看向年輕人。我還穿著一身破爛,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換了一身軍服。軍服的右臂上有一個光環圈住閃電的標志,左臂上則是一串字母:Gamp;T。
“還是那件衣服。”年輕人注意到我的目光,說道,“十七星盟的特產——可變作戰服,可以根據環境的不同進行調節。”
“這么年輕就加入了戰略理論部(Games"amp;"Theory)。”伊恩打量著那個年輕人,慢條斯理地說道,“和那些靠軍功升上去的雇傭兵不一樣,你是個天生的宙斯。不打算介紹一下自己嗎?”
“每個宙斯的名字都是不公開的,對你們來說,我就是宙斯。”年輕人說道,“我不是來回答問題的,是他(指了指我)說這位教授能告訴我們地球在哪里,我才決定來交換有價值的信息的。”
“沒錯,這位就是來自……遙遠星系的瓦西里耶夫教授。”為了不讓我的謊話被戳穿,我連忙接過話題,“他就是這塊金屬板原來的主人。教授,您能給我們講講它的來歷嗎?上次您只是說它來自地球。”
“我知道一些,但不全面。”瓦西里耶夫教授點點頭,又調出了那幅全息圖像,“資料表明,人類開始探索宇宙時設計并制造了這種金屬板,然后把原件安放在星際探測器上,這個就是探測器。”他指了指圖中那對男女身后的圖形,“所以散落在民間的都是復制品。從圖中我們可以猜測,地球位于一個有著一顆恒星和九顆行星的星系里,是第三顆行星。”
“那里就是人類起源的地方?”我問道,“起源學就是搞這個的?”
“起源學是研究宇宙中所有人類起源之地的學科。”瓦西里耶夫教授擺出學究的架勢,“宇宙中有人居住的星球難以計數,大多通過星門相連。基因研究顯示,許多殖民地存在人種學上的聯系,來自同一起源地的殖民者在開發完某一顆星球后,會沿著星門繼續前進去開發另一顆星球,直到所在星域只剩下他們來時的那座星門時才會停下來。無數學者投身于相關研究中,他們的心血最終匯聚成這樣一張圖。”
一幅全息圖像呈現在我們面前,上面有無數個點,點與點之間通過線相連,共同形成了一個球。越靠近球體表面,點和線就越多,越靠近球心,它們就越少。
“這是一幅人類殖民地聯系圖。每個點代表一個人類殖民地,每條線代表一個星門。越靠近球心的殖民地,建立得越早,”教授說道,“它們組成了許多條回溯鏈,理論上,如果可以一直回溯到頭的話,那么球心就是所有人類的共同起源——地球。起源學的證據有的是實物,有的是傳說一類的文化記錄。越古老的殖民地,存在的證據就越多。有學者追溯這些證據,認為盤古星系和雷鳥星系應該是人類最早的星際殖民地之一,換句話說,這兩個星系的殖民者很可能直接來自地球。但即使在這兩個星系,對于地球的記載也多是語焉不詳。”
“教授,我有一個問題。”伊恩說,“所有這些殖民星球都是通過星門連接的嗎?”
“我懂你的意思。”瓦西里耶夫教授說道,“是的,所有已知的人類殖民星球,只要不是圍繞同一顆恒星公轉的,全都通過星門連接。即使以人類目前的動力水平,想要完全通過星船來實現星際遷移,所耗費的時間成本也遠大于星門。所以,人類應該是直接從地球時代進入了星門時代。”
“說到星門,”我說道,“您能講講它嗎?我對它真的沒什么了解。”
“你可以把星門理解成一條通道。”瓦西里耶夫教授解釋道,“它聯通著宇宙中遙遠的兩端,相距上千至上億光年不等。但令人驚訝的是,穿越星門幾乎不耗費時間,你從這一端進入,瞬間就可以從另一端出來,而從空間上看,在這一過程中你穿過了極遠的距離。”
“星門一直是各種學科研究的課題,但直到今日人們依然對它知之甚少。它究竟是自然形成的,還是地球人制造的?它是一種變異的黑洞—白洞體系,還是高維空間在低維的投影?這些問題一直沒有答案。
“星門有通航期和間歇期,在通航期具有單一性的特點。舉個例子,一座連通A和B兩個地方的星門,在一年中可能只有兩個月的通航期,一個月只能從A到B,一個月只能從B到A,剩下的時間里它都是無效的。A到B、B到A、間歇期這三種狀態交替出現,構成了星門的周期。一座合適的星門必須滿足通航期長、交替頻繁、間歇期短這三個特點。
“通過對球狀圖進行研究,我產生了一個猜想。我認為,出現在地球附近的星門并不是一個或幾個,如果地球附近的星門數量很少,最初的殖民地應該會出現人種混雜的特點,但這與實際情況不符。事實上,在回溯鏈上越靠前的殖民地,人種單一性就越高。所以,我認為,在地球附近可能同時存在成千甚至上萬個星門,不管它們是怎么出現的。
“你們想象一下。地球時代的人類有一天突然發現或制造了無數條通道,這些通道可以將他們送往遙遠的星域,那里有適合殖民的星球在等著他們。面對這樣的前景,每一個政治實體都必然會把占有更多的星門當作戰略目標。人類社會一定經歷了短暫的崩潰,然后迅速重組,無數簡陋的星船跌跌撞撞地奔向未知。就這樣,人類的星門時代開啟了。”
“這樣的話,”我說道,“既然地球人是通過星門實現星際旅行的,那我們只要通過星門進行回溯,總有一天會回溯到地球的。”
“理論上這樣是可行的。”瓦西里耶夫教授苦笑一聲,說道,“但是在實際研究中,這個方法成功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因為星門存在關閉的可能。有的星門在運行一段時間后,會毫無征兆地脫離交替規律,進入漫長的間歇期,漫長到沒人知道它是否還會重新開啟。這種事情在歷史上出現過,瑪雅星系就是因為這個與文明世界失聯的。學者們越來越傾向于相信,在歷史上的某個時間點,出于某種我們不知道的原因,通往地球的星門全部關閉,從此地球與外界徹底失聯。”
“有一些傳說可能和這一事件相關。盤古星系就流傳著一個叫尾生的人的傳說。尾生來自盤古星系,而他的戀人來自地球,當尾生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前往星門迎接他的戀人時,星門卻永久關閉了。悲傷的尾生余生一直在星門附近徘徊,期待著它有一天能夠重新開啟,讓他能再一次見到戀人。”
“在十七星盟也有類似的傳說。”一直沒有開口的宙斯說道,“在傳說中,一個名叫俄耳浦斯的星盟人和他的妻子歐律狄刻一同離開蓋亞,然而就在他通過星門的一剎那,星門關閉了,跟在他身后的歐律狄刻沒能穿越過來。俄耳浦斯回頭,卻只看到了無盡的黑暗。”
我們陷入沉默。
“從此,地球就成了‘失落的地球’。”瓦西里耶夫教授打破沉默,說道,“無數學者投入起源學的研究中,傾畢生之精力試圖找到它。如果我們能找到那塊金屬板,用多種技術手段分析它,我相信一定能找到更多線索。”
“你有什么想說的嗎,年輕的宙斯?”伊恩轉向宙斯,“你為什么在找它?”
“我只能告訴你星盟公開的內容。”宙斯斟酌了一下,說道,“想必你們或多或少對十七星盟這個全民雇傭兵役制的國家有所了解,但你們可能從來沒有注意過,把所有的行星、衛星和人造星球都算在內,十七星盟也只有十六顆星球有人居住。”
“雙行星系統宙斯與赫拉,行星波塞冬、哈迪斯、得墨忒耳和阿佛洛狄忒,衛星阿瑞斯、雅典娜、阿波羅、阿爾忒彌斯、赫耳墨斯、尼彌西斯和忒彌斯,以及人造星球赫淮斯托斯、赫拉克勒斯和阿斯克勒庇俄斯,這是星盟現有的全部領土。
“就算有人注意到這一點,他們也可能以為第十七顆星球是星盟的恒星烏拉諾斯。但實際上,星盟的第十七顆星球叫蓋亞,也就是教授所說的地球。
“星盟始終堅信蓋亞的存在,只有找到蓋亞,十七星盟才能變得完整。但是星盟生存環境惡劣,資源嚴重不足,所以星盟法律禁止私人尋找蓋亞的行為,只有Gamp;T才有這個權力。
“但是私下尋找的行為仍然存在。比如說叛逃的‘阿爾戈號’,瓦西里耶夫教授一定聽說過它。”
“是的,我聽說過。”教授點點頭,“據說它在經歷了‘時空平移’后奇跡般地到達地球,并發出了真偽難辨的‘不可能的信號’。”
“那只是個傳說。”宙斯說道,“星盟派出的追逃者至今仍在宇宙中的每個角落尋找它的蹤跡。”
我突然想起一個快要忘掉的名字——忒彌修斯,就是那個在山洞里掛掉的星盟人。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些追逃者中的一員?
不知不覺中,天已微微發亮,星港城即將迎來新的一天。我們居然聊了整整一夜。
“既然大家已經分享了各自掌握的信息,”看著聊天似乎接近了尾聲,我決定把話題引到我最關心的事情上,“為了大家的共同利益,我覺得我們有必要結成同盟。讓我們開始討價還價的環節吧。”
“金屬板本來就屬于我……”瓦西里耶夫教授臉上的表情很復雜,“不過如果必要的話,我愿意再次出錢買回它。”
“抱歉,教授,因為涉及星盟的利益,拿到金屬板后我不能把它交給您。”宙斯說道,“不過,我可以向您提供兩個選擇:選擇一,我們提供給您一份像樣的經濟補償;選擇二,作為一名宙斯,我的權力允許我正式邀請您前往十七星盟對那塊金屬板進行研究,產生的所有費用由星盟承擔。星盟的技術結合您擁有的知識,我想我們一定會找到蓋亞。所以,您的選擇是?”
瓦西里耶夫教授向我們投來求助的目光,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抱歉,教授,”伊恩鎮定自若地坐在那里,說道,“合同里有條款的,一旦任務執行過程中涉及政治利益,偵探社有權單方面終止合同。也就是說,如果您堅持對這塊金屬板所有權的主張,我們這里建議您走法律程序。”
“老板,我想找到那塊金屬板。”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冒出這么一句。
伊恩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連忙閉緊嘴巴。
“既然如此,我選擇去星盟。”瓦西里耶夫教授收回目光,嘆了口氣說道,“其實金屬板屬于誰對我來說無所謂,我只想找到地球。”
“那就這么定了。”宙斯說道。他伸出手來和瓦西里耶夫教授握了握,達成了協議。
“不過,鑒于金屬板并沒有找到,”瓦西里耶夫教授話鋒一轉,對著伊恩說道,“我希望繼續和您的合同,直到金屬板找到為止。我相信這個小伙子的能力。”
“當然可以。”伊恩不動聲色地說道。
瓦西里耶夫教授的話讓我心頭一熱,但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什么我剛才會那么說。抑或,相比金屬板,我更想找到那個神秘的闊佬?我不知道。
“呃,我還有一個問題。”我壓下思緒,轉向宙斯,“既然你之前不認識瓦西里耶夫教授,你是怎么知道金屬板的存在的?”
“星盟有自己的情報來源。”宙斯笑笑,“比如一個喝得一塌糊涂的船長,在滿是陌生人的酒桌上沒完沒了地訴苦,說他在星港城被搶了塊可以揭示人類起源之謎的金屬板,從而丟了一個發大財的機會。”
我、伊恩和教授三人面面相覷。
“教授,”我想起了什么,于是又轉向瓦西里耶夫教授,“之前你講了那么多起源學的內容,那你為什么要研究它呢?”
瓦西里耶夫教授僵住了。
“我是受了我妻子的影響。”大概一分鐘后,他才開口說道,“我倆在大學里相識,她主修的就是這門學科,后來,我也轉向了這方面的研究。”
“您取得了這么大的進展,她一定會為您感到驕傲的。”我由衷地說道。
“她已經去世很久了。”
“我很抱歉,教授。”他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沒關系,馬克。”瓦西里耶夫教授揉揉眼角,說道,“她的死也和起源學脫不開干系。在研究中她產生了一個荒唐的想法,并最終因為這個想法抑郁而終。這也成為我發誓要找到地球的原因。”
“什么想法?”
“起源學中一直有個無法回避的問題:人類遍布宇宙,為什么卻從未見過真正意義上的外星人?”教授平靜地說道,“有一種答案認為,外星文明并非不存在,恰恰相反,他們才是制造星門、主導這一切的人。”
“呃……”
“人類有一種實驗,會使用老鼠這樣的動物去走迷宮。”瓦西里耶夫教授接著說道,“迷宮中有許多門,開關掌握在實驗者手里。現在,人類有可能就走在這樣的迷宮中。”
我打了一個寒戰。
“而我的妻子在這個觀點上更進一步,”說到這里,教授慘然一笑,“她認為,這一切不過是一個高等文明的小學生做的家庭作業。”
盡管伊恩給了我一上午的時間補覺,下午我趕到偵探社的時候,腦袋依然昏沉沉的。
伊恩和宙斯坐在偵探社里,正在研究一幅全息影像,瓦西里耶夫教授不在。圖像上,一張帶著古怪笑容的臉注視著我們,右頰有一道一直從眼角延伸到下巴的傷疤。
“這就是那個狗娘養的!”我驚呼道。
“對,就是他。”伊恩示意我坐下,“吳畏一大早就傳來了他的資料。他叫洛特,不是本地人,三年前從別的星球搬到了這里。他似乎是個鉆石王老五,沒有資料表明他有妻子或子女。他的公開身份是古文物收藏家,吳畏懷疑他是靠倒賣文物發家致富的。”
“也就是說,洛特了解這塊金屬板的價值。”宙斯說道,“雖然在他眼里所謂的價值只是金錢的同義詞。”
伊恩一揮手,圖像換成了一棟別墅。
“這是洛特在環湖區的住址。”伊恩說道,“據說他并不熱衷上流圈子的社交活動,但是吳畏調取的監控錄像顯示,這座宅子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舉行一些小規模的聚會,從面部識別的結果看,參加聚會的成員比較固定,絕大多數都是有權有勢的人。”
“他們在搞什么鬼,文物拍賣會嗎?”我聳聳肩說道,“該死,他該不會把金屬板賣了吧?”
“我懷疑還沒有。”伊恩說道,“從時間上推算,洛特從鮑勃那里得到金屬板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天,在這期間洛特并沒有舉行什么聚會。當然,也不能排除他私下將金屬板轉手的可能。”
“既然如此,那我們還等什么?”我站了起來,“我們得在他出手前把那玩意兒弄回來。”
“你想的倒是簡單。”伊恩無奈地說道,“富人區的別墅通常都有復雜的安保系統,現在又是白天,任何不安分的小動作都逃不過它的眼睛。如果你在那里晃來晃去,任何腦子正常的房主都會報警的。”
“所以,我們需要晚上過去。”宙斯淡定地說道。
“吳畏會幫你們干擾警報系統,”伊恩點點頭說道,“而夜色會掩護你們。記住,這只是一次偵查,不要沖動,不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如果確定金屬板在他那里,我們該怎么辦?”
“這是個有趣的問題。”伊恩雙手交叉,支在桌子上,又把下巴擱在兩個拇指上,用探究的目光看著我,“小子,你要記住一點,我們是偵探,不是賊,也不是劫匪。”
我感覺他似乎回答了我的問題,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沒說明白。
夜幕降臨后,我開著伊恩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車,拉著宙斯向環湖區進發。
我找不出合適的詞匯來形容環湖區,只能說它就像你最美妙的夢里會出現的地方。如果你習慣了舊塔區的破敗、北區的呆板和空港區的喧囂,那么環湖區一定會讓你以為自己踏上了別的星球。我們行駛在各種別墅間,在璀璨燈火的襯托下,它們顯得愈發金碧輝煌。優美的樂聲從敞開的窗戶里流淌出來,如同金幣一樣叮當作響。穿著華麗的男男女女從窗戶旁一閃而過,那些姑娘,即使你做過的最瘋狂的夢也描繪不出她們的美貌。
要是能在這里生活該有多好。我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然而宙斯對這樣的美景無動于衷。他一邊查看鏈,一邊指揮著我。在小心翼翼繞遍大半個環湖區后,我們終于到達了洛特的房子。
那是街角的一座三層小樓,至少有一半面積在我們的視線外,別墅后面還有一個小小的花園。這樣的建筑放在舊塔區的話,至少會塞進去不下一百號人,但是在環湖區,里面可能只住了一家人——富有的父母和幸福的孩子們,還有他們的人工智能管家。當然,也可能住了像洛特這樣的混蛋。
為了不引起洛特的注意,我們在隔著別墅半條街遠的地方停好車,然后裝成普通的路人走過去。我們的目標是花園的小門。吳畏弄到的別墅圖紙上標出了這扇門,希望洛特沒有對它進行改造。
那扇門還在。當我們到達那里的時候,一盞路燈閃了三下:這是吳畏和我們約定的信號,表示他已經成功控制了警報和監控系統,洛特或條子不會發現我和宙斯這兩位不速之客。
花園門“咔嗒”一聲打開了,這也是吳畏的功勞。我向最近的攝像頭豎起大拇指,希望他能看到。我倆躡手躡腳地潛入了花園。
昏暗的花園里一片荒蕪,顯然洛特并沒有費心打理這里。在西塞羅貧瘠的土地上維持一個欣欣向榮的花園是上流人士展示自身地位最好的方法,而這也變相證實了吳畏提供的情報,洛特并不是一個熱衷社交的人。
面向花園這一側的房間都沒有亮燈,不確定里面有沒有人。宙斯取出一個小巧的望遠鏡,舉到眼前,仔細觀察著。
“四個人。”他輕聲說道,“一樓,靠近前門的位置,有個人躺在床上。二樓右側,一間大屋子,可能是會客廳,有一個坐著的人。門外的位置站著兩個人,接受過改造,應該是保鏢。”
“會客廳坐著的那個家伙應該就是洛特。”我并沒有什么裝備,只能靠自己的想象,“你能看到金屬板在哪里嗎?”
“這臺探視儀只能看到人或動物,”宙斯搖搖頭,說道,“我們需要能夠潛入的設備。”
他伸手向腰間摸去,然后突然停住。他一動不動地立在那里,周身散發出危險的氣息,就像是盯住了獵物的捕獵者。
他猛然出手,一道金光急速射向一處陰暗的角落。白光一閃,伴隨著一聲脆響,似乎有什么東西擋住了他的武器。宙斯隨即向那處角落撲去,手上多了一把利刃,黯淡的刀身經過特殊處理,沒有一絲光亮,很好地隱沒在黑暗中。
就在我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時候,令人驚訝的一幕出現了:一個人影從那里憑空浮現,仿佛他剛剛撕開了作為背景的夜幕。他叉開雙腿,弓著身子,手里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彎刀。
電光石火間,他已擋下了宙斯的第一記攻擊,然后是第二記,第三記。宙斯向后退開幾步,金色的眼睛瞇了起來。
然而他們的交手卻不能繼續了,靠近花園的一間屋子亮起了燈,剛才打斗的聲音一定驚動了別墅里的人。
“你們不是洛特的朋友。”
“看來你也不是。”
“你們還在等什么?”此時我已經躥到了花園門口,扭頭低吼道,“等著警察來給你們喊加油——”
然而我的身后早已空無一人。
當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車子旁時,宙斯已經等在那里。他氣定神閑地倚著車身,目光落在我身后。
“軍用級偽裝斗篷,”他說道,“黑市上都很難搞到的高級貨,連我的探視儀都能騙過。”
我原地轉身,險些把自己晃倒。
我身后站著一個魁梧的男人,他有一張飽經滄桑的臉,讓人無法猜出年齡。他穿著一件皮夾克,看上去就像一個星際旅行者。
他就是花園里和宙斯交手的人。
“給你們一句忠告,”陌生人開口了,帶著明顯的口音,“不管你們是毛賊、劫匪,還是別的什么家伙,離那幢房子遠一點兒。它是我的。”
我在心里已經用貧民窟流行的詞匯把這個外地佬問候了不下二十遍。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塊本來應該很容易找到的金屬板居然會引出這么多麻煩,現在就算有人告訴我星港城幾大家族都盯上了這玩意兒,我也不會有絲毫的驚訝。
“我們只是在找一樣東西,”宙斯說道,“它碰巧在洛特那里。”
“或許……我們可以合作?”我打算故技重施,“我的委托人找了一輩子的……”
“馬克,動動你的腦子,”宙斯打斷了我,“他要找的是洛特。”
我愣了一下,意識到他是對的。
就在我們三個人對峙的時候,身邊的路燈急促地閃動起來:吳畏在警告我們,有條子在接近這里。我們必須撤了。
“人類有一句古老的名言,”宙斯說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或許我們真的可以合作。警察就要來了,上車吧,讓我們先離開這里。”
陌生人猶豫片刻,還是鉆進車里。我的心狂跳著,裝作若無其事地發動汽車,直奔偵探社而去。
伊恩沒有下班,他正在那里寫著什么。聽到開門的聲音他抬起頭,毫不驚訝地注視著我們三個人。
“吳畏給我看了監控錄像。”他解釋道,“我是島嶼偵探社的社長伊恩·詹姆斯,這是偵探社的實習生馬克,那位則是來自十七星盟的宙斯。這位陌生的朋友,介意表明您的身份嗎?”
“雖然不介意,但很久以前我就不再使用我的名字了。”陌生人并沒有進來,他倚在門框上,緩緩說道,“我不是這個星球的人,按照我家鄉的說法,你們可以叫我‘異客’。”
“請坐,異客先生。”伊恩站起來,攤開雙手表示歡迎,“從你們的相遇來看,或許你也是去找洛特的?不知道你和他有什么糾紛?作為專業的偵探社,我們在處理各種糾紛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
“我們之間有債務糾紛,”異客打斷了伊恩的話,“血債。你們接復仇的活兒嗎?”
“這種事情我們建議報警。”
“那看來咱們也沒什么可聊的。”異客冷笑一聲,轉身就要離開。
“你打算一個人對付兩個經過改造的保鏢嗎?”一直沒有說話的宙斯開口了,“兩個力量水平、敏捷程度、恢復能力接近星盟改造戰士赫拉克勒斯的家伙?我都不敢說自己能做到這一點。”
異客停下腳步。
“我說過,我們只是在找一樣東西,洛特不是我們的目標。”宙斯接著說道,“如果你愿意把來龍去脈講清楚的話,我們可以合作。”
異客站在那里,看得出他在思索。幾分鐘后,他轉過身來。
“你們在找什么?”異客踱進偵探社,自顧自地找了把椅子坐下。
“馬克,麻煩你再講一遍瓦西里耶夫教授的故事吧。”伊恩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我相信你們要找的金屬板在他那里,”異客一言不發地聽完我的講述,嘆了口氣說道,“那個被搶了金屬板的家伙,最后被一株藤蔓拴在那里,聽上去就像洛特會做的事情。”
“你是說……殺人滅口?”我問道。
“不,不是殺人滅口。”異客搖搖頭說道,“把一個人拴在那里讓他自生自滅,他那么做純粹只是為了找樂子,你可以理解為一種殘忍的娛樂。‘野獸’洛特,這么多年他一點兒都沒變。”
我又想起了那個昏暗的山洞。
“給你們講講我的故事吧,讓你們見識一下這個惡魔的真面目。”
偵探社從我面前消失了,我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荒涼的土地上。遠處有幾間破屋和一些農田,依稀還可以看到幾個人影。
“我在展示我的記憶,”異客說道,“這是我的家鄉——索薩,貧瘠荒涼,大約三百年前由一群躲避戰亂的殖民者建立。索薩只有一道星門,它一年中有一個月的時間通往索薩,有一個月的時間離開索薩,其他時間都是間歇期。隨著時間的推移,索薩慢慢和文明世界失去了聯系,四十年前,索薩已經退回農耕文明,大部分人以種地為生。”
場景變換,我們來到一座破屋中,屋里的陳設非常簡陋,但是仍然能看出有人在精心維護這里。不多的生活用具擺放得整整齊齊,器皿都被擦得亮亮的。一家人——父母和他們的三個孩子,兩個男孩,一個小女孩——正坐在破舊的餐桌邊吃飯。艱辛的生活在他們的臉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但是仍然遮蓋不住他們幸福的微笑。
“那是五歲的我。”異客指著小一點的男孩說道,“這是我三十年前的記憶,那時我還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父母、哥哥和妹妹,我們都是農民。雖然貧困,但是很幸福,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覺是任何物質都無法替代的。”
還是孩子的異客吃完飯,起身走到院子里玩耍,場景也跟著移動。
“看那里。”異客指著一個方向,在地平線的位置,依稀可以看到一座城市。他接著說道,“那是索薩城。在原住民走向衰落的時候,幾艘星船出現在索薩的天空。索薩人接受了新來者,而作為回報,新來者改善了索薩的氣候,建立了索薩唯一的城市——索薩城。”
“新來者和原住民和平共處,但是很少往來。然而在我出生前不久,他們開始頻繁地到訪原住民村莊,向村民展示各種神奇的技術。他們還許諾,只要掏得起船票,他們可以把人從星門送走——原住民失去星船已經很久了——送回文明世界。當然,這一切都是有償的,而且要價不菲。沒有原住民付得起那個價格。
“許多原住民渴望技術,他們想知道有沒有別的辦法。這時新來者才說出了他們的真實目的:他們在招募——按照他們的話說——角斗士。他們向村民展示角斗的影像,并許諾了角斗士美好的前景:榮譽、金錢、美色。最重要的是,他們愿意為想成為角斗士的人支付一筆可觀的金錢,足以大大改善一家人的生活。許多人被這美好的前景所誘惑,放下手中的農具,跟著招募者一起回到索薩城。他們來者不拒,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通通都要。從來沒有人從索薩城返回,但是在利益面前,人們并沒有太多的懷疑。”
說到這里,異客嘆了口氣,才繼續往下說,“還是接著說我的事吧。我的母親在生下小我三歲的妹妹后身體一直不大好,等到我十八歲成年時,她最終還是臥床不起了。”
場景變換,這次我們站在他母親的病榻前,已經長大成人的異客正在照料母親。勞作使他變得非常結實,但是和現在的他相比仍然有很大差距。
“村里的大夫束手無策,父親只好求助招募者。招募者為他的療法開了一個我們無力承擔的價格。無奈之下,父親和招募者簽訂合同,成了一名角斗士。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后,他便去了索薩城。
“治療使母親的身體有了很大的起色,她偶爾能起床干一些輕活,我們的生活開始好轉。然而沒多久母親再次病倒,比之前還嚴重。這次招募者也無能為力,他說外面的文明能治好母親,而我們需要的則是通往外部世界的船票。于是,我那親愛的哥哥,在父親離開不到一年后,為了換取一張船票,也成了角斗士。
“轉眼間,家里只剩下三個人。我和妹妹都清楚,母親不可能一個人去外面的世界,我們手里卻只有一張船票。開船的日子越來越近,有一天,我看到妹妹在和招募者談話,我當然明白他們在談什么。于是我把她推到一邊,賣掉自己,換來第二張船票。”
“在送走母親和妹妹后,我來到索薩城。”異客說道,“那些雜種這時才露出了他們的真面目。”
下一個場景是異客被綁在床上,但這個場景是靜止的。
“有些場景你們還是別看了。”外地佬說道,“那是我將要被改造的場景。”
“只有一部分人可以挺過改造和訓練,成為角斗士。然后他們將走上角斗場,去面對各種人類或非人的對手,甚至自相殘殺。我用的彎刀就是角斗中最受歡迎的武器。角斗異常殘酷激烈,能活著走下角斗場的人寥寥無幾。而他們通過賣現場票和全息錄像的方式從中盈利。
“改造后的我很少感到疲憊,動作比普通人更敏捷,傷口自愈能力也更強。靠著這些特質,加上一點兒運氣,我在幾次角斗中活了下來。后來我才知道,成為角斗士要比其他人幸運得多。
“除了角斗,索薩城還向掏得起錢的人提供狩獵服務。那些老弱病殘,最后都成了所謂的獵物。只要錢到位,狩獵者就可以對獵物為所欲為。每年一到星門的通航期,索薩城的死亡狂歡就拉開了帷幕。大量游客從其他星域趕來,用鈔票和鮮血滿足自己的病態欲望。”
異客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索薩城。隨后,場景消失了,我們重新回到了偵探社,一個虛擬圖像立在我們中間。那是洛特,年輕了許多的洛特,他的手里拿著和異客一樣的彎刀。
“終于要說到洛特了。”異客死死地盯著那個虛擬圖像,“洛特也是一個所謂的狩獵者,但他和其他隨著通航期前來,又隨著通航期離開的人形禽獸不同,他在索薩待了一年,間歇期也沒有離開。”
“洛特熱衷于親自下場角斗,他總是自己挑選對手。”異客接著說道,“他有一種變態的迷信,認為在角斗中殺死對手可以增強他的力量,手段越殘忍,獲得的力量也就越強大。他如同荒漠中的流浪者渴望水源一樣渴望力量,在這種渴望的驅使下,他殺死了二十多個角斗士,包括我的父親和哥哥。因此,他們叫他‘野獸’洛特。他以為自己的力量與日俱增,卻從沒有意識到,為了從他那里撈更多的錢,那些與他交手的角斗士都被索薩城的居民做了手腳。”
“他臉上的那道疤,是我哥哥留下的。”異客的聲音中有一絲顫抖,“如果沒有被做手腳的話,他本來是可以取走洛特性命的。”
“我暗暗發誓要親手結果洛特,可我沒有自由,平日只能生活在牢籠里。每個人都想反抗,但我們必須等待合適的機會。
“機會最終還是來了。在洛特來了快滿一年的時候,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狩獵季,索薩城對所有設備進行檢修,一個維修工的失誤導致索薩城失去電力三分鐘。三分鐘對于我們這些憤怒的角斗士來說已經夠了。我們沖出牢籠,在損失了三分之二的同伴后,終于控制了索薩城。我們從地牢里救出被當作獵物的同胞,把還活著的索薩城居民扔進去,包括洛特。
“我們這才知道,索薩城的居民原來是一支星際海盜,他們在流竄中發現了索薩的存在。他們原本計劃把這里打造成安全港,直到他們天殺的首領想出這種喪盡天良的賺錢法子。
“就在大家激烈爭論接下來該怎么辦的時候,狩獵季開始了,狩獵者的星船出現在索薩的天空。由于我們的疏忽,洛特逃脫了,他偷了一艘海盜船,升空后向狩獵者傳遞了消息。狩獵者在空中發起進攻,我們只好將剩下的星船開起來,與他們戰斗。數不清的星船互相追逐,仿佛是一場太空中的角斗。戰斗一直持續到星門開始逆向通航的時候,狩獵者紛紛逃之夭夭。
“這時,一艘失去動力的星船受到重力的影響向索薩墜落,并最終砸到了索薩城上。索薩城的毀滅驚天動地,發生的爆炸幾乎蕩平了整個星球。沒有人從這場災難中幸存,而索薩也不再適合人類居住。
“我們試圖尋找幸存者,然而一切只是徒勞。我們趕在星門結束通航前離開了那片星域,利用之前收集的資料,向在索薩欠下血債的人復仇。我們年復一年地調查、搜索,一旦找到某個人的行蹤,便會追著他直到宇宙盡頭。
“洛特活了下來,消失在宇宙中。我們找了他許多年,終于確定他來到了星港城。謝天謝地,我抽到了親手復仇的簽。我來到這里,暗中觀察了他好多天,他的確有兩個改造人保鏢,這也是我遲遲沒有動手的原因。”
“離開索薩后,你有沒有去找你的母親和妹妹?你母親的病治好了嗎?”我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
異客的眼睛再次被怒火填滿。
新的靜止場景突然出現。我們站在一艘星船的內部,這里如同墳墓一般,看上去荒廢已久。
“她們沒有離開索薩。”他用很輕的聲音說道,“海盜認為索薩的事情不能外傳。他們在索薩相鄰行星的靜止軌道上停了一艘改造過的報廢星艦,那些買了船票試圖離開索薩的原住民,最后都被送到了那里。即使在海盜和狩獵者中,也只有少數人知道那里的存在。不存在的地方,不存在的人,那是真正的地獄。當我們最終從資料中發現那里時,已經是一年后了。我們在下一個通航期趕過去,那里早已空空蕩蕩。”
“她們……也許還活著?”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異客凄慘一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伊恩的鏈亮了起來,有人在聯系他。他走到外間去接聽。偵探社中一片死寂,沒人愿意打破這樣的沉默。
“吳畏剛才告訴我,洛特的別墅可能又在舉行聚會。”伊恩帶回來了一條很重要的消息,“三十分鐘前,有十來個人進去了。”
“讓我們來看看他們在干什么吧,”宙斯看上去很高興可以換個話題,“離開花園時我把探視儀和潛探儀留在了那里。”
他查看著自己的鏈,皺起了眉頭。
“房子里有十四個人。”他說道,“一個在門口的房間,兩個改造人保鏢在一層……呃,我明白了……那應該是地下室的入口。剩下十一個人全在地下室里,他們這是什么造型……我把潛探儀送進去試試。好了,它進去了……嗯,沒錯,這是地下室的入口……好的,繞過他倆……干得漂亮……見鬼,這幫家伙究竟在搞什么?”
宙斯將潛探儀傳回的全息圖像展示出來,我們看到了極其怪異的一幕。
地下室空間不小,洛特應該是進行了擴建,我估計它的面積趕得上別墅和花園的總和。里面點滿了大大小小的蠟燭,擺放似乎經過了精心設計。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光源。
宙斯口中的十一個人分散站在地下室里,他們穿著深色的袍子,臉上還蒙著一層黑紗,讓人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他們衣服靠近心臟的位置繡著一個奇怪的圖案,在蠟燭的光芒下看不真切。長袍的正中繡著一顆星球,每個人繡的都不一樣。他們彼此錯開了一定的距離,除了站在地下室中心的那個人外,有九個人正按照某種規律緩慢地兜著圈子,有的是順時針,有的則是逆時針。不算中心的那個,從里往外數第三個人身邊還有一個人,從身材上可以看出是個女人,她的運動軌跡與其他人不同。她只圍繞著她身邊的那個人轉,而且在移動的過程中她的臉始終朝向那個人。
“讓我們看看那里有什么。”宙斯說著,將地下室中心的圖像放大。
在地下室的中心,無數蠟燭的光芒照亮了一個人,還有他身邊擺放的小桌。那是沒有用黑紗蒙住臉的洛特,他正對著桌子上的一個小盒子念念有詞。
鏡頭再一次推進,我們看清了盒子里的東西——一塊金屬板,和瓦西里耶夫教授全息圖像里的一模一樣。
“我明白了,”宙斯驚呼道,“他們在模仿蓋亞所在星系的運動!洛特所在的位置是那顆星系的恒星,其他人都在圍著他轉動。傳說中蓋亞有一顆衛星,所以在蓋亞的位置有兩個人。”
他在鏈上點了一下,我們聽到了洛特在說什么。
“偉大的星門建造者!地球文明的領路人!”洛特用一種奇特的語調吟唱著,“宇宙間所有人類的守護者!創造一切的神!現身吧!我們是您卑微的仆人,我們匍匐在您腳下!歌頌著,乞求著,歡呼著!請你賜予我們無限的力量,讓我們可以在眾星間宣揚您的榮耀!”
他重復著這幾句話,語調越來越急促。
我們面面相覷,一時間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么。
“還愣著干什么?”伊恩最先反應過來,“這是拿到金屬板的最佳時機,不管他們在搞什么,這次聚會結束后再想找到它肯定沒這么容易了。”
“沒錯,我們應該馬上趕過去!”宙斯如夢初醒,立即起身。
“你根本對付不了那兩個改造人保鏢,”伊恩也站了起來,揉揉手腕,“看來我得親自出馬了。”
“我和你們一起過去,”異客說道,“金屬板歸你們,洛特歸我。”
“可是在打斗中要是別人轉移或銷毀了金屬板,那麻煩可就大了。”伊恩若有所思地說道。
他們幾個不約而同地看向我。
我在他們的注視下變得極不自在。這種玩命的事兒我當然不愿意去做,但這時候再去找別的支援顯然已經來不及了。而且,被藤蔓拴住的鮑勃突然出現在我腦海,一同出現的,還有桑尼那似乎有火焰在燃燒的眼睛。
“好吧,我加入。”我嘆了口氣。
這次還是我開車,我一路猛踩油門,一直飆到我們之前停車的位置才來了個急剎車。
在車上伊恩就聯系了吳畏,吳畏保證在我們沖進去時會切斷房子的電力供應,同時讓警報失效,他估計我們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來行動。伊恩告訴他足夠了。
“吳畏已經控制了周圍所有的監控,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我們最好還是戴上這個。”伊恩從口袋里掏出四個頭套,我們心照不宣地戴上。
宙斯取出一副隱形眼鏡一樣的東西,遞給了伊恩。
“夜視儀,一會兒用得上。”他解釋道,“抱歉,我只帶了一副。”
“那我呢?”我問道。
“地下室有蠟燭照明,你能看清楚的。”
“那你們倆也不需要嗎?”
宙斯和異客交換了一個只有他倆才懂的眼神。
“對,我們不需要。”異客平靜地說道。
我們來到洛特家門口,此時已是深夜,路上并沒有什么行人。
“異客第一個進去,宙斯第二,馬克第三,我殿后。”伊恩說道,指揮著我們按照他說的排成一行,“準備好了嗎?”
我們紛紛點頭。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
燈光突然熄滅,前門開了一條縫。異客一把拽開前門沖了進去,我們緊隨其后。
借助路燈的光芒,我看到前門旁的房門打開了,一個仆人打扮的家伙探出身子來,似乎是想查看停電的原因。他正好看到我們沖了進來。
“你們是——”他驚呼道。
然而宙斯沒有讓他把話說完。他一腳把那個仆人踹回門房,同時把一個圓圓的東西扔了進去,然后緊緊地闔上了門。
門后傳來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
“繼續前進!”宙斯低吼著,似乎已經進入了戰斗狀態,“沒事,那是震蕩彈,他會暈過去,但是死不了!”
在門廊的盡頭,兩個黑乎乎的影子快速向我們奔過來。
“接敵!”宙斯喊道。
異客一矮身,躲過了兩個改造人保鏢的攻擊,他并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直奔地下室入口。
其中一個保鏢打算轉身去追,但是宙斯纏住了他。
“傻大個兒,你的對手是我!”宙斯又一次亮出了他那黯淡無光的利刃,“雷電之主與我同在!”
這時,我身后的伊恩推了一把我。
“快點兒,跟上異客!這里我們來解決!”
我不需要他提醒第二次,因為另一個保鏢已經來到我們面前。我就地一滾,以一個不太雅觀的姿勢躲開了他的攻擊,然后連滾帶爬地向著異客的背影奔去。身后,伊恩和那個改造人已經交上了手。
異客一把掀飛了地下室入口的活板門,身子一晃消失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我。
但我也只是猶豫了片刻,隨后便跟了上去。不幸的是,我第一腳就踏空了。于是我只好抱住腦袋,順著臺階一路滾了下去。
等我終于掙扎著爬起來的時候,地下室里已經陷入了慌亂。原來還在兜圈子的眾人退向角落,地下室的中間空出了一大塊地方。
洛特還站在那里沒有動,一臉漠然地注視著殺氣騰騰的異客。
“不管你是誰,滾出去。”他平靜地說道,“在我報警之前。”
“警察不會來的。”異客惡狠狠地說道,“‘野獸’洛特,準備迎接你的死亡吧。”
“你……你是從那里來的?!”聽到來者喊出他的外號,洛特的眼睛突然睜大了,“為什么你還沒有下地獄!”
“因為地獄等著的人是你。”異客冷笑道,他抽出了一根短小的棍子,眨眼間,它就變成了一把彎刀,“來啊,讓我們來一場公平的決斗,我要為死在你刀下的人報仇。”
他沒等洛特回話便撲了過去。
洛特向旁邊一掠,躲過異客的第一記劈砍。他伸手向腰間摸去,抽出了一根同樣的棍子,也把它展開成彎刀。
“與眾星之主的力量相比,你就是一粒可笑的塵埃。”洛特獰笑著說道,“就算是改造過的角斗士,也不可能戰勝我。”
說完,兩人便打得難解難分。我原以為洛特就像異客說的那樣不堪,但沒想到他居然也是個用刀的好手,完全不落下風。異客冷靜地盯著對手,似乎早就知道會遇到這種情況。他們每一次出招都是殺招,但又會被對手格開。十幾個回合下來,兩人都掛了彩——異客的胳膊被劃開一道口子,洛特的肚子正往外冒血——但雙方依舊勢均力敵。
“小子,別傻站著!”在角斗的間隙,異客大聲喊道,“想想你是來干什么的!”
異客喊醒了我,我這才意識到他一直在把洛特往后攆,現在他們距離地下室的中心已經有了一段距離。趁著地下室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洛特和異客身上時,我飛快地跑到那張桌子旁,抓住了那個盒子——金屬板就在里面。
我“啪”的一聲合上盒子,把它揣到懷里。洛特發現了我的行為,但他被異客擋著,無能為力。
“攔住他!不能讓他帶走圣物!”洛特憤怒地喊道。
那些穿著袍子的人慢慢圍了上來,堵住我的去路。他們似乎有些猶豫,并沒有人撲上來搶盒子。
我感覺大事不妙,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放手一搏了。我從蘭斯柳木做的刀鞘中抽出铻鋼匕首,虛張聲勢地揮舞著。
“來呀!”我的聲音有些控制不住地發虛,“讓我看看誰不怕死!”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最后,還是他們堅持不住了,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咒罵一聲——他肚子上繡的星球比別人的都大——轉身向著地下室的入口逃去,其他人緊隨其后。
我沖著他們的背影聲嘶力竭地怪叫著,直到最后一個人也從我的視線中消失。我癱坐在地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來對這些上流人士來說,身家性命遠比什么來路不明的“圣物”重要得多。
我看向身后,異客和洛特的角斗還在繼續。這時,氣喘吁吁的洛特注意到了這場逃亡,意識到大勢已去。他用一連串進攻把異客向后逼退幾步,然后突然向左橫跳,左手在地下室墻壁上用力一拍。
一道強光瞬間充滿了地下室。在失去視力前,我剛好看到跳進一個突然出現的洞口的洛特,還有那把打著旋兒向我飛來的彎刀。
我向后一仰,嚇得魂飛魄散。“叮”的一聲后,我感覺什么東西貼著我的鼻子飛了過去。
“我去追他!”異客喊道。他的腳步聲逐漸消失。
我死命地揉著眼睛,終于恢復了視力。地下室里只剩下懷抱盒子的我。不遠處,兩把彎刀靜靜地躺在地上。看來在洛特擲出彎刀的那一刻,異客也扔出了他的那一把,把洛特的彎刀撞離了原來的軌跡,從而救了我一命。我開始擔心起他的安危來。
“馬克!你在嗎?下面什么情況?”地下室入口傳來伊恩的叫聲,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下來。
“我在!”我喊道,劫后余生讓我心悸不已,“這里只有我!洛特從另一個出口跑了,異客在追他!其他人都跑掉了!”
“我看到那些人了,”伊恩在最下面的一級臺階上坐下,喘著氣,“他們從我們身邊逃了出去。”
“你們那里怎么樣?”
“宙斯重傷了那兩個保鏢,”伊恩說道,“十七星盟的雇傭兵真是名不虛傳。”
“過獎了,”宙斯也在往下走,“要是沒有你的幫助,我也沒什么勝算。”
我起身向他倆走過去。就在這時,吳畏恢復了房子的電力,我看到宙斯身后的陰影。
“小心!”我大喊道,然后把铻鋼匕首朝那個影子扔了過去。
我的攻擊其實并沒有什么威脅,因為它偏離目標很遠,最后插到了地下室的墻上。但是它成功吸引了那個改造人保鏢的注意力,這就為宙斯的反擊爭取了時間。宙斯反手一揮,干凈利落地解決了威脅。
“是我大意了。”他搖搖頭說道,拔出铻鋼匕首遞給我,“你救了我一命,馬克。”
我接過匕首,聳聳肩。
“拿到金屬板了嗎?”伊恩問道。
我沖他揮了揮手里的盒子。
在車上我向他們講述了地下室里發生的事情。回到偵探社時已是后半夜,疲倦困擾著我們,于是我們就在偵探社里和衣對付了半宿。黎明時分,異客也回來了。
“洛特跑了,我沒追上他,”沒等我們發問,他就陰著臉說道,“不過星港城就這么大,我會找到他的。”
我們紛紛點頭。
伊恩聯系了瓦西里耶夫教授,他很快就趕了過來。一進門,他就看到了擺在伊恩辦公桌上的金屬板。他快步走過去,拿起它細細端詳著。我們都湊了上去。
它的表面被簡單地擦拭過,能勉強看到教授向我們展示過的圖案。金屬板上有不少刀痕,似乎有人(很可能是鮑勃)曾經打算把金子切一些下來。左上角還有一個粗糙的穿孔,那一定是鮑勃用鐵鏈串起它的地方。
“可惜被毀成這個樣子了。”教授心痛地說道,“它不是純金的,只是一塊表面鍍金的鋁板,除了起源研究外,沒有什么別的價值。”
“要是每個人都能這么想就好了。”宙斯說道。
既然瓦西里耶夫教授確認了金屬板的真實性,那么合同就算成功履行。接下來就是一些手續和結賬,有米倫太太操辦。
都結束了。我癱坐在座位上,還沒有從昨夜的疲憊中恢復。宙斯和教授商量著去十七星盟的事情,伊恩去找米倫太太,異客坐在角落里沉思。沒人打算告訴教授究竟發生了什么。就算他問到,我想伊恩也有辦法從合同里找理由搪塞過去。
這時,我想起那個被洛特用來盛放金屬板的盒子,我把它也帶了回來。我從桌子上拿起它打量著,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雖然表面被一層天鵝絨所包裹,但它的內里是純金的。
這個發現讓我的心跳又一次快了起來。意料之外的貴重物品讓我有些蒙,伊恩說過我們不是賊,也不是劫匪,如果說金屬板還算得上是物歸原主的話,那這玩意兒絕對算是來路不正。這事有些棘手。
其實我還有一個想法,我想把它交給桑尼,這玩意兒可以幫鮑勃換一個不錯的機械義肢,比起舊塔區常見的破爛貨要高上幾個檔次。
“怎么了,馬克?”伊恩回來了,看到我在盯著盒子發呆,于是開起了玩笑,“里面還有別的東西?絕密儀式的秘籍?”
“沒有,詹姆斯先生。”我如實相告,“我發現它是純金的。”
“這樣啊,”伊恩走回他的座位坐下,面朝著我,“那你是打算把它還回去嗎?”
“呃……事實上,我想用它給鮑勃換一個好點兒的機械義肢,可是……”
“有些事情我們可以換個角度去想,”伊恩說道,“洛特造成了鮑勃的殘疾,他是否應該對其進行賠償?我們可以假定鮑勃委托我們去追討這份賠償,然后洛特下落不明,所以我們只能對他的部分財物進行扣押,如果他反對的話,可以親自來追討的。我想異客先生一定非常歡迎他的到來。”
我總覺得伊恩的邏輯哪里不對。
“所以,”伊恩接著說道,“按你想的做吧。”
“雖然鮑勃是個打劫的,”我合上盒子,說道,“但是在我的記憶里,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殺人。”
盒子關閉的聲音吸引了瓦西里耶夫教授,他扭過頭來,看清我手上的東西后,發出了一聲驚呼。
“你是在哪里找到它的?”他抓起那個盒子,表情有些失控。
“一個盒子而已,教授。”我疑惑地說道,“難不成它也是地球時代的古物嗎?”
教授沒有說話,只是指著盒子上的鎖扣。它被做成了一個奇特的造型:一個純黑的球體,半凸出來,上面有一只眼睛。那個眼睛處在盒子的中線上,如果打開盒子的話將會被分成上下兩半,而眼珠就是開啟盒子的按鈕。
其他幾人聽到教授的驚呼也圍了過來。
“我見過這個標志,”異客說道,“在地下室的時候每個人的袍子上都繡了它。”
“快帶我去那里!”瓦西里耶夫教授激動地抓住了異客的手。異客看上去很不自在。
“冷靜,教授。”伊恩禮貌地把右手搭在教授的肩上,緩慢而堅定地把他和異客分開,“這又是怎么回事?”
“這個標志,我也見過。”瓦西里耶夫教授用顫抖的手指著它,說道,“我的妻子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曾經和一些帶有這個標志的人有過聯系,我萬分確定,他們和我妻子的死脫不了關系。他們……他們可能就是害死我妻子的兇手!”
我和伊恩對視一眼,然后不約而同地說出一個名字——吳畏。
吳畏很快就傳過來他找到的資料。
“這個標志屬于一個行事隱秘的組織。”他在全息通信里說道,“他們相信星門是由一種科技遙遙領先于我們的外星人建造的,他們稱其為‘眾星之主’。在他們眼里,‘眾星之主’擁有人類無法匹敵的力量,人類只是它們圈養的玩物。這個組織的信眾分散在宇宙各處,相信通過某些復雜神秘的儀式,‘眾星之主’可以被召喚,從而和他們建立一定的聯系,最終賜予他們神力和永生。那個黑球就是他們想象中的外星人。”
“這和起源學有什么關系?一塊金屬板怎么就成了他們眼中的‘圣物’?”我問道。
“我沒有找到相關資料,”吳畏說道,“不過據我猜測,可能越是古老,或者越是和人類起源相關的東西,在他們眼里可能就越容易和他們的神建立聯系。誰知道呢,既然這么瘋狂的理論都有人信,也不能用一般人的思維來理解他們了。”
“也就是說,我們闖入了他們的召喚儀式,”伊恩說道,“從當時的場景來看,洛特應該是這伙人的首領,他來自外星球,其他人都是本地人,不可能和教授妻子有關系。那么,”他轉向瓦西里耶夫教授,“您要是想追查妻子的死因,最好還是去找這個叫洛特的家伙。”
“一說名字我想起來了。”吳畏接著說道,“洛特剛剛搭乘一班星船離開了星港城。”
他報出一個星球的名字,和西塞羅只隔著一個星門。
“前往那里的下一趟航班五個小時后離開太空港,你們有充足的時間考慮要不要去追他。”
異客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我要搭那個航班。”他轉向教授,“教授,雖然我不知道你的故事,但我了解你的感受。我要去追洛特,你可以和我一起走。我去收拾一下,到時候太空港見。諸位,有緣再會。”
說完,他就離開了偵探社。
我這才想起來還沒來得及為他救了我一命說聲謝謝。
“我一直希望能找到妻子的真實死因。”瓦西里耶夫教授坐下,把臉埋在雙手中,悶聲悶氣地說道,“她一直堅信自己能找到地球,又怎么會郁郁而終?”
我意識到教授正處在兩難的困境。一方面,他想找到地球,因為這是妻子的遺愿;另一方面,他又想找到妻子的死因,這是他的愿望。當兩個機會都擺在他面前時,究竟該如何選擇?
我沒有答案,我想教授現在也沒有。我看向宙斯,他避開了我詢問的目光。
最后,還是伊恩走了過去。
“教授,”伊恩柔聲說道,“我相信你的愛人依舊活在你心中。問問她吧,只有她才能給出答案。”
瓦西里耶夫教授最后還是跟宙斯去了十七星盟。我沒有去太空港送他們。
離開偵探社時,宙斯給了我一枚黃銅硬幣,正面是一個男人坐在王座上,手中握著一柄權杖,背面則是一個雙星系統。
“在地下室的時候,我欠你一個人情。”他說道,“拿著這枚硬幣吧,這是來自星盟的禮物。如果你遇到什么解決不了的麻煩,就去隨便找一個星盟的雇傭兵,向他展示這枚硬幣。”
“然后呢?”
“然后你就會發現其實這世界上也沒有那么多解決不了的麻煩。”
“希望我用不上它。”話雖這么說,我還是把它揣進了口袋。
我把那個盒子交給桑尼,告訴他雖然洛特跑了,但我還是拿到了賠償。當然我建議他對這玩意兒處理一下再轉手,一根金條能招來的麻煩肯定更少一點兒。
他承諾會給鮑勃換一個好點兒的機械假肢。
“他現在裝的那個非常影響他的工作,”桑尼說道,“每次走動時它都會發出巨大的噪聲,往往沒等鮑勃走過去,他的客戶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伊恩給我發了一筆獎金,作為獨立完成首個任務的獎勵。但我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興。我一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每次的場景都出奇地一致:
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手,隨意地撥弄著星門。
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這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