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煤礦井下工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于《人民文學》《詩刊》《上海文學》等。獲首屆中國新詩發(fā)現(xiàn)獎,以底層詩人的身份參與過《魯豫有約》等節(jié)目,是紀實電影《我的詩篇》的主要詩人演員之一。
深深地彎腰致意
身縛巨石的屈原是不是一直墜落到了
石炭紀的化石燃料中
憂患悲愴的杜甫是不是已經(jīng)
定居在溫暖的地心房間
我在地面上時常攀爬到黑夜的峭壁上
在井下時卻把礦燈視為領袖
采煤機可以輕
粉塵可以重,電機車也可以為
趴在鋼軌上的井鼠緊急制動
李白的輕舟是否已經(jīng)越過
地心的萬重山。荷爾德林是否吃驚于
有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之下
機器轟鳴,化石坍塌
當亙古的星宿收斂自己的光
無數(shù)的黑鷹一頭扎進歷史的縱深里
“死亡是一門藝術?!?/p>
西爾維婭,普拉斯般瘋狂的雷管
在竭力地喊過之后,世界上最大的黑花旋地綻放
春秋和唐朝就在腳下
歐洲和北美是煤海的彼岸
在低矮的工作面勞作時
我每念叨出一個名字,就深深地彎腰致意
掄鎬叩擊煤壁一次
蒼茫的煤煙
上井時分。已是清晨
遍體涂滿化石的粉末
迎面撞上肌膚的反面色彩
軀體中的制動裝置緊急剎住
跨過勞作的巔峰。
在疲憊的峽谷已經(jīng)寸步難行
張開嘴,任憑春風的光腳丫
踩入粉塵堆積的肺部加工廠
每一粒陽光都攜帶溫熱的藥湯
蠻不講理地灌入口腔
高聳的井架一個懶腰
就能伸進白云間。礦墻外
豆花和菜花撲鼻的香是大地不朽的向往
暢望后身,依稀看見百年后田野上
漫起一片蒼茫的煤煙
記憶
卡車開過,車上的肌膚烏黑的兄弟
望望遼闊的世界,集體陷入了回憶,一會兒是
石炭紀,一會兒是新生代
最遠的那個已經(jīng)走到太古代
夢里的關山城闕已是破敗不堪
再也不見地球的童年
不見參天的古木頂開蒼穹的喉管
一切都已改變了
唯有蹲在村頭的那個老漢
還保留著一張秦朝的臉
老漢端著粗瓷大碗,默默地蹲在路邊吃飯
那糙米下面掩埋著多少清晨、多少夜晚
他在細細品味,慢慢下咽,還在反芻
共同地用回憶耗費著夕陽
一個老漢,一尊呼吸出積雨云的青銅器
兩車煤炭,兩聲打磨得烏黑發(fā)亮的吶喊
像是靜止與運動的對峙
(選自《芙蓉》2024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