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學視域下昆明翠湖及其歷史園林形態考證中的史料應用策略

【摘 要】昆明翠湖位于云南昆明五華山下，其建造史可追溯至明洪武年間，距今已有六百余年。翠湖及其歷史園林形態于百年間歷經滄海桑田，不僅“翠湖”這一稱謂至20世紀初才慢慢定型，而且在昆明城市發展、滇池水域變遷等影響下，翠湖現存園林形態與其原初樣式存在極大的差異。在此過程中，翠湖園林建造與周邊地理環境始終保持聯動，其每個稱謂和形態的遷變都反映出不同時代背景下的審美觀念和社會取向。可以說，翠湖園林景觀如年輪一般，刻鑄著歷史之痕。但回望翠湖及其歷史園林形態并非易事，本文借助考古學的研究視野，通過不同史料的綜合考證，試圖尋找、探觸翠湖“年輪”的方法。文中的史料所指，并不僅僅針對以傳史為主要目標的文獻，也包含詩詞、楹聯、筆記雜錄、散文、游記等文學性文本。

【關鍵詞】翠湖園林；古跡重建；史料考；考古學

【中圖分類號】TU98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20—029—03

翠湖，從古至今都是昆明的一處重要地標。（圖1）良好的山水環境和特殊的中心位置，使翠湖湖濱及湖區地帶成為歷代城邑主政者駐扎和設府的不二之選。自明朝以來，翠湖周邊的園林建設就未曾停止過。明朝沐英在翠湖西畔屯兵牧馬設立柳營，后成為沐氏家族的一處別業。明王朝覆滅后，吳三桂在原有園林基礎上填湖造陸，興建洪化府。吳周政權（吳三桂建立的割據政權）崩潰后，洪化府毀于兵燹，翠湖的園林建設自此開始轉向湖區。清嘉慶年間，翠湖發展成一處園林，與民眾的聯系日益密切。1918年10月，翠湖園林被正式定名為翠湖公園并展開建設，至新中國成立后逐漸建成一處現代城市公園。翠湖及其園林承載的是昆明城市建設與公眾的歷史記憶，如何使用現有的綜合文獻還原其歷史形態，是本文的議題。

“翠湖”這一稱謂的出現與陳榮昌有很大關聯。他在《翠湖賦》一文中寫道：“苴蘭城堞之間，有翠湖焉。”清光緒九年（1883）陳榮昌在組詩《九龍池八景》中，也選用了“翠湖”一名。如《秋窗夜月》中有云：“不住翠湖畔，其如良夜何？”《翠荷聽雨》云：“急風吹驟雨，直過翠湖西。”清末云南學者趙藩、袁嘉谷等人的詩詞中也使用了這一稱謂。[1]到民國時期，“翠湖”一名逐漸普及。例如，民國十六年（1927）的《清史稿·地理志》中記載：“山側有翠湖。”[2]后在民國《續修昆明縣志》（1935）中，“翠湖”又稱為“翠海”，縣志原文記載稱：“循五華山麓右行，不一里許，有池名‘九龍’，一名‘翠海’……前稱‘柳營’。”而這一稱謂的源頭又可以追溯至清末戴絅孫（1795-1857）的《九龍池銘并序》一文。上述例證不僅可以提取翠湖稱謂變化的節點，也可以把這些節點聯結從而構建出一條發展軸線，并以此為線索還原翠湖的歷史園林形態。

地方志記錄了特定行政區域內的自然、人文、政治等內容，是追溯翠湖及其歷史園林景觀變化的重要的史料文獻。方志撰寫在中國有著極為久遠的歷史，早在春秋時期的《周禮·地官》中，就已出現“方志”之謂，并以“掌道方志，以詔觀事”的認知，標注了方志記事和敘史的基本職能。至東漢時期，不僅出現了地方志的雛形，且圖像也以“圖經”之名，成為一種記史的重要媒介。東漢時期的《巴郡圖經》為已知最早的圖經例證形式的地方志。圖像配以文字說明的形式，在方志的成形之初就已經成為一種重要的史料文獻。在之后方志的發展過程中，這種文本與圖像并合的方式成為敘史與記事的核心媒介。

《元史》中有關于當時云南省會中慶路（今昆明市）的記載：“城際滇池，三面皆水，既險且堅。”[3]可知當時滇池水位直逼城樓，這可以從側面考證翠湖形成之前的水域狀態，即為與滇池聯通的天然湖灣。在明代天啟年間所出《滇志》的記錄中，可獲得翠湖地情狀況的一些基本信息：“府城內有九龍池，清迥秀澈。菜圃居其半，故又曰菜海。其平者為稻田，下者為蓮池，又半之。沿五華之右，貫城西南陬，入順城橋，匯盤龍江，達滇池。世鎮有別業在其上，曰柳營。”[4]此文本描繪了翠湖的水質、水域劃分及周邊環境，并提及柳營位于翠湖區域。柳營是方志中記載的最早與翠湖關聯的園林建設，但其園林樣式并不能僅僅憑此還原，因為方志和史學文本所提供的大多是一種扼要式的描述。就此狀況而言，圖志從形象的地形位置層面提供了一種更清晰明確的觀看方式。

但是，古代地方志中收錄的地圖主要用于標注翠湖的水域及方位，無法清晰得知翠湖園林景觀的分布狀況或形式。例如，清道光時期的《昆明縣志·十卷》三卷第十六頁中的《昆明縣志圖》，用一個不規則的橢圓形概括了翠湖水域，其中標識了海心亭的位置，并示意有一條垂直的路線橫亙于水域中。這雖然可以證實海心大道和海心亭在當時確實存在，但由于繪制過于簡單概括，導致該地圖的研究價值有限。這種情況在民國時期有所改善。民國三年（1914）三月繪制的《最新云南省城街道全圖》不僅勾勒了翠湖湖區島嶼的水陸分布形狀，還根據比例精細地繪制了當時海心亭建筑群的外輪廓，海心大道也不再僅用簡單的直線概括，道路的走勢和路旁綠化帶的范圍均有所體現。后在1946年的《昆明市街道詳圖》中，標注了翠湖周圍一些建筑的占地輪廓圖及其所屬單位的名稱，能憑此了解建筑的作用及環境氛圍，但依然沒有關于翠湖區域園林建設的詳細圖繪及文字解釋。為此，筆者從古代碑記碑文中找到一些有關翠湖園林建造的信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彌補這部分的空缺。

現存唯一關于清代翠湖園林建設的碑文，是嘉慶年間倪琇撰寫的《鼎建蓮華禪寺碑記》，其中記載了翠湖湖心島的基本地貌、原初建筑情況和建造原因，最終還描述了完工后的建筑情況。從此碑記載內容來看，風格華麗，包括六處主要殿宇及廂房數間，建筑規模與體量可見一斑。這一時期的建造為清中期至末期該建筑群被翠湖區域聯結并發展成園林打下基礎。可見，碑記為研究翠湖湖區早期園林形態與功能意義提供了客觀依據。

除方志、碑文外，關于翠湖園林的文學性描述，尤其是詩詞、楹聯和雜記等文本，也能為園林樣式考證提供重要參考。“以詩證史”的方法可以追溯到金末文學家和歷史學家元好問，成熟于現代歷史學家陳寅恪。陳寅恪提出，運用詩詞中包含的時間、人事、地理三種元素觀察古代社會歷史的情狀。[5]在詩詞中提取信息可以充實翠湖園林的歷史景觀形態，例如明代詩人童昱于《龍池秋月》中描述當時的翠湖及其西畔柳營樣式：“草草橫塘一鏡開，碧天清曉映樓臺。”[6]清代文人師范在《九龍池內紅蓮》中描繪清初翠湖邊的洪化府的盛景：“宮闕蘢蓯鎖香霧。”之后清代詩人王毓麟在《菜海子春日雜詩四首之四》“臺址荒涼碧瓦傾”一句中，交代了洪化府毀于兵燹后的景觀。這些詩詞還原了一些歷史時段里翠湖周邊的建筑樣式，為研究者推測翠湖園林建筑用途和造園思想提供了可能。從時間和地理的角度來看，還能通過考察詩人的生平經歷，推斷詩中的景觀屬于翠湖的哪一歷史階段。

除此之外，也可以從詩句中窺見不同時節下的翠湖景色。竇璉《柳堤春雨》中描寫翠湖春景：“檻外春光接五華，半堤新柳綠蔭遮”。馬之龍《九龍池荷花》中的：“年年五六月，龍池荷花紅”一句，描繪的是夏日翠湖荷花盛放的樣子。葉自淵在《蓮池漫興》中道盡了翠湖秋日的沉靜：“玉湖秋水浸芙蓉，曉色沉酣淡間濃。”袁嘉谷在《公祭文襄公生日賦五絕句》中寫道的：“彩云疏柳淺深色，臘雪寒風來往人”是翠湖冬日某一瞬的定格。（圖2）

楹聯作為詩詞的演化形式，在史料性質方面與詩詞具有相似性。同時，楹聯與建筑之間的密切關聯，往往能夠成為研究某處建筑及其周邊景觀的重要史料。（圖3）如黃奎光為翠湖碧漪亭題寫的楹聯：“有亭翼然，占綠水十分之一。”這實際上暗含了建筑與園林的空間關系，復原出彼時由自然景觀主導的翠湖園林景象。楹聯“望中便是蓮花界，到此合參紫竹林”，反映的則是翠湖歷史園林的文化傾向和民俗文化方面的信息。

然而，詩詞和楹聯的文本都極為精煉，可讀取的信息有限。相對而言，雜錄能提供一些細節化的信息。例如，游記會從個人游覽經歷出發，記錄有關地理、水文、景觀等方面的歷史情況，同樣可以作為翠湖園林歷史形態研究的補充材料，如謝彬《云南游記》中收錄的“翠湖公園全景”一圖，直觀展現了民國翠湖的景觀。（圖4）散文以書寫者的親身體驗為基礎，更側重于傳達作者針對景觀而形成的思考和情感。對翠湖園林歷史形態研究者而言，也可以通過一些相關散文了解過去翠湖的布局和氛圍，并用來推測園林當時的建設狀態、建筑功能和性質等。

上述所列舉文獻類型，不僅包含明確歸屬于史料的史紀、方志、圖經、碑記，也包含凸顯文學特征的散文、游記和雜錄，尤其是意在抒情和表達思想情感的詩文，在一定程度上也能成為史學考證的重要文獻。可知，文學性文獻能在史學研究中增加一種發于情感和意象的感性維度，從精神層面貼近歷史的真實。

參考文獻：

[1]政協昆明市五華區《翠湖史話》編輯委員會編.翠湖史話[M].桂云劍，主編.鄧立木，張佐，副主編.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11.

[2]（清）趙爾巽，等撰.清史稿·地理志[M].中華書局編輯部，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77.

[3]（明）宋濂.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6.

[4]（明）劉文征.滇志[M].古永繼，校點.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1.

[5]孫向榮.以詩證史的限度及其理論闡釋[J].探求，2023（5）.

[6]張文勛.云南歷代詩詞選[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通訊作者：馬寧

作者簡介：馬映荷（1999-），女，漢族，山西太原人，碩士，云南藝術學院美術學院，21級研究生，美術史論專業，研究方向為園林藝術、中國古建筑、美術考古學、古跡復原；通訊作者：馬寧（1972—），男，回族，云南云縣人，博士，云南藝術學院美術學院，副教授，美術史論專業，研究方向為圖像學、中西方建筑、跨文化美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