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楊源嶺頭“萬昌堂”提線木偶雕飾技藝調查

【摘 要】本文通過對政和楊源嶺頭“萬昌堂”提線木偶雕飾技藝調查，詳細記敘了清代嶺頭“萬昌堂”木偶雕飾藝人吳日源、吳達燕家族，傳承木偶戲雕飾技藝的故事，并得出結論：嶺頭“萬昌堂”書寫了政和提線木偶戲雕飾技藝的輝煌。

【關鍵詞】提線木偶；雕飾；技藝

【中圖分類號】J8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20—199—03

為了尋訪“萬昌堂”的足跡，2018年11月17日，和原福建省戲曲研究院研究員葉明生老師一起，來到楊源嶺頭做田野調查。嶺頭村書記吳本有很熱情，找來了“萬昌堂”嫡系后人，時年58歲的吳漢。吳漢譜名吳聲漢，1960年出生。《雙月山吳氏家族史》記載：吳漢父親吳家崇，1928年生人，爺爺吳遠裕，1904年生人。吳遠裕和堂哥吳遠泮（1890年出生），是民國時期政和最活躍的木偶藝人。

吳漢還帶來了三本族譜：一本是清嘉慶庚午年（1810年）編篆《吳氏宗譜》，一本是民國乙卯年（1915）吳達燕倡修的《嶺頭吳氏宗譜》（月山學校掌教教員、屏南謝坑人陸炳鋆編篆），一本是2016年新修的《雙月山吳氏家族史》（陳文杰編篆）。

一、吳日源：書仿崔白雕精陳平，八品耆賓“名重鄉評”

“萬昌堂”始祖乃吳日源、吳日沐兄弟，是嶺頭四平提線木偶戲創始人，但具體從哪里傳入，師從誰，族譜沒有記載，目前也沒見其他資料記載。

熊源泉《政和縣木偶戲敘略》述，明末清初，澄源鄉牛途村呂姓傀儡班即創立，第一代傀儡師為呂法為（名王璉），是元朝時遷往屏南南陽村呂姓第十四祖。該班為家族式承傳，歷代相承無間斷，傳至第二十三世呂法明（慶興）、呂法靈（春發），歷十一代，約三百余年，目前尚在屏南南陽一帶活動。

牛途村呂姓傀儡班是政和木偶戲最早的壇班，吳日源、吳日沐創始嶺頭四平提線木偶戲，是否受到牛途村呂姓傀儡班影響，有待進一步研究。

《嶺頭吳氏宗譜》上記載：吳友模，號宏規，清辛酉年（1801年）八月初四日出生，卒于清戊午年（1858）。官拜從八品，但具體官職不詳。生二子吳日源、吳日沐。

吳日源，字則詩，號選青。生于1825年9月廿一日，卒于1881年五月初四。

吳日源享壽57歲，臨終時宗弟名之泮吟挽詩兩首。詩曰：“天生奇巧總無同，藝效陳平到處通。察脈青囊救眾疾，拆腰赤尺貸人窮。可伶疾病終身苦，唯喜財衣半世豐。應享遐齡添鶴算，誰知六秩一場空。”又吟：“密友相交意味深，今君七后誰知音。嘉言在耳哀難止，莊論留心慟不禁。去歲鶯遷兄有意，今年鶴駕弟無心。悠然長作修文客，竟使人人淚滿襟。”

吳日源左腳殘疾，但身殘志堅，他繪畫雕刻，用筆蕭疏，意境簡遠，工巧入神，創繪畫新格，為一代雕刻典范。他雕刻制作的木偶，受到很多木偶藝人稱道，十里八鄉提線木偶師都找他雕制木偶。

崔白（1004-1088），字子西，濠州（今安徽鳳陽）人，北宋畫家。其擅花竹、翎毛，畫山水、人物亦精妙絕倫，尤長于寫生。所畫鵝、蟬、雀堪稱三絕，手法細致，形象真實，生動傳神，富于逸情野趣。

唐文人段安節撰寫的《樂府雜錄》一書中有這樣一個故事：漢初，漢高祖劉邦被匈奴單于冒頓圍于平城，城郭駐扎重兵，其中冒頓的妻子閼氏，兵力強大。時城中斷糧，劉邦手下大將陳平得知閼氏妒忌冒頓納妾，頓生一計，令人造形似歌女的木偶，裝上機關，在女墻間跳舞。閼氏遠望見女子舞姿婆娑，楚楚動人，擔憂破城后冒頓會寵幸這些歌女，命撤兵，高祖轉危為安。

所以木偶雕飾技藝，民間又謂之陳平技。

《嶺頭吳氏宗譜》詩贊吳日源：“書仿崔白，雕精陳平。”給予吳日源很高的評價。清廷還“欽賜八品耆賓，給匾四字曰‘名重鄉評’”。

“耆賓”是一種尊貴的稱號。《說文》釋：“耆”，即六十歲老人也；“賓”者，接人以義者也。《儀禮·鄉飲禮》注：賢者為賓。六十歲以上德高望重者，尊為“耆賓”。

在清代“耆賓”名號的加冕非常鄭重，須由官方正式確認。按清制，每歲各省州縣儒學遴訪一些年高德勛之鄉紳，拜為大賓、介賓或眾賓。所舉賓介先由在籍儒學頒發資格執照，然后上報督撫核定，最后具明該姓名和籍貫報禮部備案，注冊后方稱“鄉飲耆賓”。鄉飲耆賓享有參加由地方官吏主持的“鄉飲酒禮”的禮遇。

吳日沐，字則禮，號敬軒，1833年4月初五日生，卒于1893年四月廿四日。配李氏承鳳生三男，李氏生于1846年，卒于1915年。福建學政恩賜八品耆賓給匾曰“齡椿毓秀”。民國乙卯年（1915）吳達燕倡修《嶺頭吳氏宗譜》曰：“公精陳平術，藝與兄源公齊名，人皆稱羨。”贊吳日沐：“陳平藝業，教子成名，家興學手，才德超塵。”

吳日源、吳日沐兄弟精于陳平術，不僅演出提線木偶，還是雕制木偶的巧匠，遠近馳名，被“恩賜”“欽賜”八品耆賓。

二、吳達燕：仿陳平兮雕藝稱首，演古事兮名傳九有

《嶺頭吳氏宗譜》詩贊吳日沐：“陳平藝業，教子成名”，名至實歸。

吳日沐與李承鳳生三男吳達芳、吳達英、吳達燕，為“萬昌堂”第二代傳人。

吳達芳，字從周，號郁齊，18歲中癢生。生于1867年8月，卒于1970年8月，享年104歲。1890年生吳遠泮。

吳達英，號雄飛，生于1868年12月，娶陳氏林花，生一字三女。《嶺頭吳氏宗譜》述：吳達燕秉性忠厚，入孝出悌，交友和氣，善演陳平故事，遠近馳名。贊吳達英：“善演古事，遠近名揚，入孝出悌，閭里生花。”

因為吳日源未娶，吳達英出繼伯父為翤，1904年生吳遠裕。吳遠裕與堂兄吳遠泮一起，同臺演出提線木偶，成為“萬昌堂”第三代傳人。

吳達燕，字朝周，號侑賓，生于1883年農歷9月廿二日，娶謝氏翠金（1874年生人），未育。又娶黃氏玉花，生于1895年，楊源大溪人。生吳遠瑋、吳遠瑾、吳遠琛、吳遠瓚、吳遠瓆五男和吳遠釵、吳遠愛二女。

吳達英、吳達燕受父親吳日沐真傳，子承父業，成長為楊源一帶首屈一指的提線木偶藝人，特別是吳達燕接過伯父吳日源的衣缽，精習木偶雕制技藝，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在楊源桃洋、屏南謝坑，遺存著吳達燕雕制的木偶，而且這些木偶依然活躍在提線木偶演出舞臺。

侑賓，為古代宴命，主人為示殷勤，用財物贈客，以助食興。如現代人結婚喜宴，每人發一個紅包、一包喜糖。

吳達英，號雄飛，雄心勃勃，壯志凌云。

吳達燕，號侑賓，低調處事，服務他人。

這“侑賓”之號，吻合與他從事的提線木偶表演和木偶雕制，因為提線木偶表演一般是在廟會期間進行，它的最大作用就是“娛人”。

《嶺頭吳氏宗譜》贊曰：“仿陳平兮雕藝稱首，演古事兮名傳九有。”

而且吳達燕以作品代言，一百多年后依然“侑賓”著今天的我們。

在楊源桃洋村“靈寶壇”提線木偶戲藝人張林活（72歲）所演出用木偶，偶衣上標注著“萬昌吳記”、“吳達燕造”等字樣，乃吳達燕所雕飾精品。這擔木偶雕刻精細，根據不同角色，“長相”各異，其中兩個木偶的眼和嘴是相通的，經提線人操作控制，“眼睛”能靈活眨動，“嘴巴舌頭”也能動，形象逼真，百年來“侑賓”無數，是政和縣目前保存最好、做工最精致的一擔木偶。

除楊源桃洋“靈寶壇”張林活所持木偶為吳達燕遺存木偶雕飾精品，屏南謝坑“懷橘壇”省級非遺傳承人陸紹燦所持部分木偶，也出自吳達燕之手。

“懷橘壇”《開臺內冊》記：“其冊在嶺頭村師兄吳遠伴、吳遠裕述以抄傳用也。中華民國甲戊年（1934年）孟秋月下旬吉旦，屏邑云津境懷橘堂，法馨記。”屏南縣文體局陸則起《屏南四平傀儡戲調查札記》述：陸紹燦父親陸丕烽，師從楊源嶺頭吳萬昌（吳達燕），其師兄為吳遠伴、吳遠裕。

吳達燕的提線木偶表演技藝和木偶雕飾作品，隨著他的學生，發揚廣大。

三、“萬昌堂”：書寫了提線木偶戲雕飾技藝的輝煌

陸丕昆（生于清光緒初年）、陸丕烽兄弟和吳達芳兒子吳遠泮、吳達英兒子吳遠裕一道，在嶺頭拜師學習四平提線木偶表演，取得真傳后回到屏南專事提線木偶表演，名傳一方，后傳其四子陸紹燦。

吳遠裕、吳遠泮、陸丕昆、陸丕烽，乃“萬昌堂”第三代傳人。

吳遠裕、吳遠泮、陸丕烽學習和演出四平提線木偶時期，正值清末民初，提線木偶表演非常紅火。

四平提線木偶戲班二、三人為一班，有五、六人到十多人不等。民國時期政和提線木偶戲獨領風騷。據政和縣志記載，在清代康熙年間，政和就有木偶戲流傳，到民國15年前后，政和木偶戲就發展到頂峰。城區和郊區木偶戲班很多，黃吉恩的木偶班，關定老木偶班、余清子木偶班、葉咸義木偶班、趙榮老木偶班、余農才木偶班。在城關和郊區一帶有十幾個木偶戲班，而且這些木偶戲班有的不止一擔木偶，一般有兩擔木偶，每個戲班可以同時滿足兩個地點的演出需要。

高山區楊源嶺頭、禾洋、桃洋的提線木偶戲由于演唱采用“四平調”，因而單純屬于“四平提線木偶”，影響楊源、屏南以及周邊地區，楊源嶺頭“萬昌堂”傀儡班、禾洋李姓傀儡班、桃洋“靈寶壇”傀儡班演出紅火。

提線木偶戲演出的紅火，催生了木有雕飾技藝的成熟和發展。這個時期，東平魏福利傀儡作坊誕生，創建人魏福利也是東平、蘇地等傀儡班社的首傳人，在政和、建甌、建陽一帶有很高知名度，其雕飾的木偶精美生動，頗受各地傀儡師青睞，至今在東平及鄰縣松溪、建陽、慶元一些傀儡班，尚可見到魏福利雕制的木偶，其戲袍后背處有顯眼的“東常市魏福利造”標識。魏福利身后無丁，沒有傳人，故該作坊也在清末斂跡，其制作工藝隨之失傳。

距離嶺頭只有幾個公里的禾洋村，是該時期政和最熱鬧的“木偶村”。禾洋李姓傀儡班也為家族班社，創立人系李應章。第二代傳人中有李式龍、李式麟、李式喜等多人，這些人又各立門戶，購置傀儡擔，最盛時期全村有18擔傀儡。到清光緒末，禾洋村幾乎成為“傀儡村”，每年秋后，各傀儡班紛紛外出到鄰近的建甌、建陽農村演出，時有“十八場擔落甌寧”之諺。

禾洋木偶壇班的興盛，也催生了禾洋村傀儡作坊，并與嶺頭“萬昌堂”關系密切。熊源泉《政和縣木偶戲敘略》考：禾洋村傀儡作坊：相傳為李乃盛所創建，然李乃盛生卒失考。又一說系嶺頭村木偶世家吳姓之女嫁到禾洋李姓人家時，將娘家制作傀儡的技藝帶到婆家而創立作坊。當時不僅該村十八擔傀儡均出自這個作坊，而且還銷往甌寧（今建甌）的木偶班，到清末民國初漸衰敗。

民國時期，由于社會動蕩，戰亂不斷，許多傀儡藝人被抓壯丁，于是禾洋村傀儡漸趨衰敗，僅存少數傀儡班，其中李式英、李式日兄弟自民國開始表演直至解放，改革開放后已近古稀的兄弟又復出表演。李式英2016年去世，享年103歲，李式日2018年去世，享年95歲。李式英、李式日所用木偶為兄弟自己雕制，這擔木偶目前被政和縣非遺展館收藏、展出。

嶺頭“萬昌堂”提線木偶戲傳到第四代吳家崇，也就是吳漢的父親后，沒有再傳。但是吳達燕的徒弟陸丕昆、陸丕烽兄弟，將四平提線木偶戲傳到屏南一帶，吳遠裕、吳遠泮的徒弟陳祖松學成后發祥東平蘇地木偶班，為蘇地木偶戲“興軒堂”祖師。陳祖松藝術超群，在傳承四平木偶的同時，改良配套贛劇聲腔，傳下弟子上百人。吳福興，乃陳祖松最小弟子，活躍在政和、建陽、建甌一代，為民國時期附近名藝人。吳來旺子承父業，學習四平提線木偶表演，目前是福建省級四平提線木偶戲省級傳承人。

但是嶺頭“萬昌堂”提線木偶雕飾技藝，和魏福利傀儡作坊一樣，斂跡失傳。

但是，他們雕飾木偶衣服的印模還完好保存著：魏福利傀儡作坊傀儡衣印模，吳來旺家保存著，“萬昌堂”傀儡衣印模“十幾年前被陸紹燦借去，目前尚未歸還”，吳漢說。

嶺頭吳達燕，東平魏福利，創造了清末木偶雕飾技藝的輝煌，遺存了很多木偶雕飾精品。福建省戲曲研究院研究員、我國木偶戲研究專家葉明生，30多年來多次深入政和，調查政和木偶雕飾技藝和四平提線木偶戲，他說：政和木偶雕飾水平世界一流，目前還保存有清末雕飾藝人作品，世所罕見。

斯人不在，但今天木偶藝人依然在使用他們雕刻的作品。

嶺頭“萬昌堂”，書寫了政和提線木偶戲雕飾技藝的輝煌。

參考文獻：

[1]佚名，編篆.吳氏宗譜[Z].清嘉慶庚午年（1810年）.

[2]吳達燕，倡修.嶺頭吳氏宗譜[Z].月山學校掌教教員，屏南謝坑人陸炳鋆，編篆.民國乙卯年（1915）.

[3]陳文杰，編篆.雙月山吳氏家族史（新休）[Z].2016.

[4]黃裳，郭斯垕，修纂.（永樂）政和縣志[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出版， 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