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新總理“撐不過冬天”？

12月中旬，在法國總理官邸馬提尼翁宮舉行的交接儀式上，新任總理弗朗索瓦·貝魯神情凝重。他在與前任總理米歇爾·巴尼耶的共同講話中表示，自己從政的目標是“努力降低預算赤字，與各個黨派的所有人對話，努力調解分裂的國家”。但他也承認，這些都是“喜馬拉雅山”般的挑戰。

這樣的比喻很適合描述貝魯上任之初的情況。一方面，經濟困境仍在加劇，貝魯上任僅幾個小時后，國際信用評級機構穆迪公司宣布下調法國信用評級；另一方面，天災也意外降臨，12月14日，熱帶氣旋“奇多”席卷了位于印度洋的馬約特島。

對于貝魯來說，最大的挑戰仍是如何幫助法國走出目前的政治僵局和預算困境。12月23日，與多方斡旋整整十天后，法國新政府在各方角力和痛苦中產生，這已經是法國本年度的第四任政府。

不確定的是，這位來自法國西南部的73歲政壇老將，將如何擺脫與其前任米歇爾·巴尼耶相同的命運。巴尼耶因試圖強推一份不受歡迎的預算案在國民議會“過關”，于12月4日晚在國民議會進行的一場不信任動議投票中遭到彈劾，結束了自己僅僅三個月的總理任期，也成為1962年以來首位被議會趕下臺的法國總理。

開局不利

貝魯就任法國總理的幾個小時后，國際信用評級機構穆迪公司將法國的信用評級從Aa2下調至Aa3。穆迪公司在聲明中指出，此次降級“反映了我們認為該國的公共財政將在未來幾年大幅減弱的觀點”，且政治分裂更可能阻礙法國實現有意義的財政改革，2025年新政府持續削減財政赤字的可能性非常低。

在此之前，全球三大信用評級機構的另外兩家惠譽和標普也已將法國評級下調至同等水平。

在就職后的首次講話中，新總理貝魯發出了警告，稱削減法國臃腫的公共財政是“道德”義務。

貝魯就職的第二天，熱帶氣旋“奇多”侵襲馬約特島，登陸后24小時內風速達到260公里每小時，降雨量達250毫米。馬約特島位于印度洋，人口30余萬，是歐盟最貧窮的地區之一。

現場視頻和照片顯示，風暴過后，很多金屬板屋頂棚屋和簡陋小屋被夷為平地，樹木被連根拔起，電力系統、道路和機場都遭到大規模損毀。官方數據顯示，這場災難至少造成35人死亡。當地官員稱，在數千人仍失蹤的情況下，死亡人數可能達到“數百或數千”。12月19日，法國總統馬克龍視察馬約特島的災情時承諾，將重建該島被毀壞的基礎設施和房屋，卻被當地民眾以噓聲回應。

馬約特島的風暴發生之時，貝魯正在8000公里外的地方忙于和各方談判，組建“公共利益政府”。馬克龍提出的要求是，這應該是一支“精簡團隊”，首要任務是精簡預算。第二天，他乘坐政府公務機前往波城參加市議會會議。按照貝魯的要求，他在出任總理一職的同時，繼續保留了老家波城市長的職位。

雖然貝魯通過視頻會議遠程參與了馬約特島的救災工作討論，但此舉也備受質疑。法國國民議會議長、馬克龍中間派政黨成員婭埃爾·布朗-皮韋表示：“面對這樣的災難，新總理與人民并肩作戰非常重要。”她補充說，“人們更希望他乘飛機去馬穆楚（馬約特島首府），而不是波城。”

貝魯就任總理一周后，法國公眾輿論研究所公布的一項民調顯示，66％的受訪者對他的表現不滿意。該機構還評論稱：“自1959年以來，從未見過人們對新任總理的評價如此之低。”

“土地之子”

弗朗索瓦·貝魯自稱是“鄉下人”和開拖拉機的“土地之子”，還曾是一位純種馬飼養員。貝魯曾認為，自己的農村出身和中間派政治立場，能讓他有機會在左翼和右翼之間找到共通點。

今年73歲的貝魯出生于法國西南貝亞恩省的一個農民家庭，成長于比利牛斯山腳下的小村莊博代爾。同時，貝魯是一名天主教徒。他的6個孩子和21個孫輩，大多仍舊住在村莊里。

貝魯常被認為是“鄉村知識分子”的經典代表。他小時候患有口吃，醫生曾預言他永遠無法登上舞臺、當老師或成為政治家。貝魯后來表示，很自豪這三件事自己全都做過。他學習過古典文學，并在公立學校任教，還為十六七世紀的法國國王亨利四世寫過傳記。在社會黨總統弗朗索瓦·密特朗和右翼總統雅克·希拉克執政期間，他擔任過教育部長。

貝魯曾在2002年、2007年和2012年三次競選總統，2002年他首次“試水”時支持率只有5％。而在2007年的總統選舉中，貝魯迎來政治生涯的“高光時刻”，斬獲680多萬張選票，得票率達到18.6％，在選舉中名列第三，創下法國民主聯盟自20世紀80年代初期以來的最佳戰績。這次選舉，貝魯的自我定位是在左翼和右翼之間尋求“第三條道路”，他也獲得了法國政壇“第三人”的稱號。

這次總統選舉過后，貝魯創建了一個全新的中間派政黨，也就是現在的“民主運動黨”。2012年，貝魯再次競選失敗后，轉而支持馬克龍的總統競選活動。

在2017年的總統競選期間，貝魯帶領其創建的中間派政黨“民主運動黨”，與馬克龍結成聯盟。當時貝魯就倡導削減政府開支，應對債務和赤字等問題。一些分析認為，貝魯全力支持馬克龍競選總統，成為馬克龍贏得大選的關鍵。自那以后，貝魯一直被視作馬克龍的密友。

馬克龍勝選后，貝魯被任命為司法部長。但不久后，他和其政黨成員因被控貪污辭職。他們被指控挪用歐洲議會支付給議會助理的資金，用于資助法國的政黨工作。今年2月，貝魯被宣判無罪。

作為曾經三次參加總統競選的政壇老將，貝魯長期以來一直警告法國財政超支嚴重。貝魯坦言，自己在政治生涯中曾“為提出債務和赤字問題冒過不小風險”。當時很多人警告貝魯：“不要再繼續瘋狂了，我們不能圍繞著債務和赤字問題進行競選。”

預算危機

自馬克龍今年夏季宣布提前舉行議會選舉以來，法國政治僵局一直未能打破。法國最新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61％的法國選民對政治局勢感到擔憂。

目前，貝魯面臨的直接任務是，組建一個能夠經受住嚴重分裂議會不信任投票的政府，并制定出2025年的財政預算，以穩定經濟動蕩。

前任巴尼耶政府由執政黨和右翼共和黨人組成，兩黨的議席數總和在國民議會沒有過半，而左翼聯盟和極右翼為主的反對派只要聯手，就能憑借超過半數的議席通過議會投票彈劾總理。就在12月初，這對不尋常的搭檔“罕見聯手”，導致了巴尼耶的下臺。

巴尼耶9月初出任總理后，將重新控制公共財政作為首要任務，并試圖大幅削減國家預算。巴尼耶堅持認為，這對于控制法國債務是必要的。目前，法國債務總額約為3萬億歐元，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110％以上，在歐洲位居第三，僅次于希臘和意大利。

今年法國政府預算赤字預計將占國內生產總值的6％，如果不采取重大措施，明年赤字可能上升到7％，這將是歐盟《穩定與增長公約》規定3％上限的兩倍多。

自10月以來，巴尼耶致力于在議會通過增稅和削減開支600億歐元的2025年預算案，以控制法國不斷上升的公共赤字。預算案要點包括削減約400億歐元財政支出、通過加稅等措施增加近200億歐元財政收入等。根據該計劃，法國明年預算赤字可能會減至國內生產總值的5％。

為了推動預算草案“過關”，巴尼耶開始與國民議會各政黨領導人進行磋商。巴尼耶首先找到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的領導人瑪麗娜·勒龐，但勒龐卻警告稱，除非巴尼耶調整2025年預算案，否則將支持不信任動議。巴尼耶政府隨后做出妥協，放棄提高電力稅，但拒絕了將養老金與通脹掛鉤等要求。但在會談結束后，勒龐認為巴尼耶政府并沒有考慮和采納“國民聯盟”的意見。與此同時，左翼批評者也批評新的預算草案，會損害窮人和法國的經濟競爭力。

持續的僵局下，巴尼耶決定訴諸憲法條款第49-3條，在未經議會批準的情況下強行通過了法案。這也招致更加強烈的反彈，左翼右翼群起攻之，提交了兩份不信任投票草案：一份由讓-呂克·梅朗雄領導的極左翼“不屈法國”黨起草，另一份由勒龐的“國民聯盟”極右翼起草。左翼的草案最先付諸表決，結果以331票絕對多數獲得通過，甚至超過了規定的288票。就此，巴尼耶政府草草下臺。

12月5日，巴尼耶正式向法國總統馬克龍遞交辭呈并被批準，上臺不足“百日”，成為法國現代史上任期最短的總理。

在12月13日的交接儀式中，巴尼耶表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政府任期屈指可數。巴尼耶還向他的繼任者致以“最良好的祝愿”，并補充說“我們國家正處于前所未有的嚴峻形勢之中”。

僵局難破

12月22日，馬克龍總統從馬約特島返回。據總理團隊的一名人員透露，馬克龍剛回到巴黎，便和貝魯連續進行了兩次通話，就新政府的人員部署問題進行討論，并作出“最后的調整”。

自10天前上任以來，貝魯一直與各黨派的政治領導人進行會談，試圖為新政府尋找合適的平衡點，不再重演前總理巴尼耶被彈劾的命運。

今年以來，法國已經“走馬燈式”地換了三位總理。博爾內于今年年初辭職，她擔任這一職務的時長約20個月。緊隨其后的是阿塔爾，這位最年輕的總理于今年夏天國民議會選舉第二輪投票結果出爐后遞交辭呈，在職時長僅半年不到。當時，有媒體稱，這個任職時長可以說是領了一張“總理體驗卡”。沒想到，巴尼耶接任該職位后，又創下了三個月的最短總理任期紀錄。

“走馬燈式”換總理的困局，實則源于馬克龍6月的一場“豪賭”。當時，為了阻止極右翼崛起，穩固自己的勢力，馬克龍宣布解散國民議會，提前舉行新的議會選舉。結果卻是，法國“最分裂的國民議會”出現了。在新一屆議會中，左翼政黨聯盟“新人民陣線”取得國民議會577個席位中的182席，成為國民議會最大政治派別。執政黨陣營取得168席位居第二，極右翼黨派“國民聯盟”及其盟友取得143席位居第三。馬克龍倚靠的中間派失去了多數地位，與左翼、極右翼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此后，通過補選和辭職，這些數字略有變化，但基本權力結構保持不變。

法國里爾大學政治學教授雷米·列斐伏爾分析稱，貝魯只能獲得約160名中間派議員的大力支持，這在國民議會577個席位中略超過四分之一。在列斐伏爾看來，本屆政府比前任政府更加脆弱。

12月23日，法國舉行全國哀悼日。全國降半旗，并在中午默哀一分鐘以悼念馬約特島被熱帶風暴奪走的生命。幾個小時后，新政府內閣名單出爐。法國總統府秘書長亞歷克西·科勒宣布，根據貝魯的建議，總統馬克龍任命了35名政府成員，其中包括14名部長和21名部長級代表。

貝魯政府的新內閣中，熟悉的面孔不少：前內政部長熱拉爾德·達爾馬寧被任命為司法部長；技術官僚出身的前總理伊麗莎白·博爾內重返政府擔任教育部長，而曾在社會黨總統弗朗索瓦·奧朗德手下任職的另一位前總理曼努埃爾·瓦爾斯被任命為負責海外事務的部長。內政部長布魯諾·勒塔約、外交部長讓-諾埃爾·巴羅、國防部長塞巴斯蒂安·勒科爾尼和文化部長拉茜達·達蒂等幾個重要職位的部長留任。

“我對我們今晚呈現的團隊深以為榮。”貝魯當天晚上在社交媒體上寫道。他還表示，“經驗豐富”的政府將致力于重建信任。

然而，從內閣陣容來看，貝魯的首要任務似乎未能成功，即建立比巴尼耶更廣泛的基礎，以避免政府垮臺。一些分析認為，新政府與上屆政府太過相似，難以贏得議員的信任。據悉，貝魯曾試圖引入中左翼社會黨來獲得多數席位，但最終未能如愿，這意味著他將像巴尼耶一樣領導一個少數派政府。與他的前任一樣，如果所有反對派聯合起來并通過不信任案，貝魯就會下臺。

“這不是一個政府，而是一種挑釁。”新政府成立后，法國最大的中左翼政黨社會黨領導人奧利維爾·福爾表示。本周早些時候，他曾與貝魯進行過會晤。會晤后，他表示失望，并補充說，他對“新總理所提建議的貧乏程度感到震驚”。

按計劃，法國議會休會至1月13日。次日，貝魯將宣布新政府的施政計劃。他此前曾強調，法國需要盡快通過預算，目標是明年二月中旬。目前來看，法國政局四分五裂，早已陷入“相互掣肘、難以調和”的僵局，而貝魯的新政府能否打破今年的“短命魔咒”，仍需觀察。

就在內閣名單公布的當晚，極左翼“不屈法國”黨的領導人讓-呂克·梅朗雄明確表示，當貝魯1月14日向議會發表政策演講時，他將提出不信任動議。

“弗朗索瓦·貝魯撐不過這個冬天。”梅朗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