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爺舊時讀過幾天私塾,能寫會算,公正穩重有威望,村里紅白喜事都請他當賬房先生,大家都稱他為“扛鋤頭的秀才”。
那時,一般家庭的女娃少有上學識字的,都在家當小大人帶弟妹。三爺爺開明,硬是把大女兒送進了學堂,姑姑也爭氣,一路考進高中,成了村里第一位讀高中的女娃。
姑姑年輕時模樣俊俏、嫻靜溫柔,讀高中時便有男生追了。有一位戴眼鏡的白凈男生還一直追到了三爺爺家大門口那棵大槐樹下。每周末學校放假,他都陪姑姑走回家,周日中午時分,他又站在大槐樹下候著姑姑,再一路護送返校。
沒多久,村里人的閑話便傳進了三爺爺的耳朵。三爺爺去了姑姑學校一趟,回來后鐵青著臉,找姑姑談話,姑姑那天哭啞了嗓子,此后再也沒見她去上學。
后來,三爺爺從老師那里打聽到了實情。男生寫得一手好文章,尤其擅長寫詩歌,姑姑被他的情詩打動,上課總是開小差,根本不學習。三爺爺一怒之下,教訓了姑姑幾句,姑姑死活不承認他倆的戀情,只說是普通同學關系。
三爺爺沒再糾結此事,怕姑姑繼續跟男生交往,便狠心不讓姑姑上學了。姑姑在生產隊里當了記賬員,一天到晚生活在三爺爺的眼皮底下。三爺爺規矩大,他的話沒人敢反駁。
那個男生再也沒出現在那棵大槐樹下,姑姑就這樣結束了她的初戀,一點兒也沒反抗。
姑姑23歲那年,本村老宗家上門提親,小宗根紅苗正,是復員軍人、正式職工,最關鍵小宗爹老宗有做木工的好手藝,三爺爺家的兩個兒子都沒過驗兵體檢這關,三爺爺想讓兒子跟著老宗學木工,但老宗一直沒應聲。
老宗家來提親那天,三爺爺一臉的喜慶,若是結了親,老宗還不得樂顛顛將手藝傳給自己的兒子呀。還沒等三爺爺勸說,姑姑竟一口答應了,就這樣嫁給了小宗。后來,姑姑談起這段婚姻,掏心窩地說,那時賭氣成分居多,她并不喜歡小宗。
日子就這樣過了幾年,一雙兒女落地,和尋常人家一樣,鍋碗瓢盆一日三餐,姑姑從不和小宗吵鬧,因為姑姑懶得和他搭腔,小宗結婚這些年也一直對她言聽計從。
二十年后,當初的白凈男生成了名人,恢復高考后,他考上了大學,后來又出詩集又寫小說,成了名頭不小的作家。三爺爺聽到這些,“哼”了一聲,沒一點懊悔的樣子,倒是家里兩個兒子艷羨不已,后悔當初姐姐嫁錯了人。
而當年的小宗除了變成了老宗外,沒別的發展。老宗還是好脾氣,唯獨禁止姑姑看白凈男生的書,否則他會氣得抽風。
70歲那年,姑姑得了老年癡呆,老宗天天陪在姑姑身旁悉心照料。手邊的事轉瞬即忘,陳年舊事反而念念不忘,看著老伴如今呆呆傻傻,老宗心疼,破天荒去書店買了一套白凈男生的書,每天讀幾段給姑姑聽。
姑姑已經聽不懂了,那些散落在詩句里的灼灼芳華像七彩的肥皂泡,一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如今她只認得老宗,老宗一不在身邊,她便像小孩子似的哭著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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