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仁心

慈仁堂是家百年老店，也是平湖城最大的藥房，創始人姓宗，但百年來歷任掌柜姓什么的都有，究其原因，是宗姓創始人立下了一個鐵規：慈仁堂傳承人不惟子孫，只惟優。

宗姓創始人是這樣解釋這條鐵規的，慈仁堂是藥店，看上去是門生意，實則是救人性命的行當，人生在世，性命最重，醫者至關重要。醫者只想著錢，后果不堪設想，輕者奪人錢財，重者誤人性命。只有德才兼備的人才能挑起慈仁堂這副重擔，所以傳承人要擇優。

慈仁堂傳到這一代，掌柜的姓華，幾十年時光倏然而逝，華掌柜已是滿頭白發，幸好他有四個得力的徒弟。

想著慈仁堂還要傳下去，這天，他把四個徒弟叫到跟前，說：“我老了，實在沒有精力繼續支撐慈仁堂了，為使慈仁堂薪火相傳、綿綿不絕，是時候把掌柜之位傳于你們中的一位了。當年我的師父經過層層考驗，最后決定把掌柜之位傳于我，今天我也以同樣的方法考驗你們。”說著，華掌柜拿出四個細長的錦盒，逐一打開，四個徒弟湊近一看，四個盒子里各有一支人參。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師父是什么意思。

華掌柜接著說：“平湖城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有一位貧苦老者。現在，我要你們各拿上一支參，往不同方向，誰能把手里的參賣給貧苦老者，誰就是慈仁堂的新任大掌柜。”

聽到“新任大掌柜”五個字，四個徒弟眼里放光，華掌柜把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其實華掌柜也明白，四個無親無故的年輕人，為啥要跟著自己這么辛苦學藝啊，還不是為了接任慈仁堂。他咳嗽了一下，加重語氣說：“不是簡簡單單賣出去就行，而是有要求的。期限為三天，一支人參的價格為白銀三兩，你們不許隨便降價，也不許賒賬，兩天之內必須拿回現銀。為公平起見，這四位老者都是一樣的窮，身體情況也都差不多。現在，你們抓鬮吧。抓到什么方向，就拿上人參奔什么方向。”

華掌柜拿出四個一模一樣的紙鬮，事先他已經在鬮上寫好了老者的姓名和住址。四個徒弟迫不及待地從華掌柜手里拿起紙鬮，各自打開，領了任務。

大徒弟往東，他一向聰明，行動也利索，在路上他就盤算開了：既然是貧苦老人，讓他拿出三兩銀子買人參豈不是癡人說夢？但就這么認輸，也不能夠，他琢磨了一路，終于想出了辦法。

見到老人后，大徒弟一臉誠懇地說：“老人家，我是慈仁堂的大弟子，今天來您家專為行善，為您把把脈。我向您保證，我分文不取，只為做善事。”老人一聽，哪兒有不愿意的，慈仁堂大名鼎鼎，從師父到四個弟子，人人醫術精湛。從前沒去過慈仁堂，是因為慈仁堂門檻太高，沒錢去；今天人家主動上門，還是華掌柜的大弟子，怎會說個“不”字！老人當即顫顫巍巍伸出手，大徒弟伸出三指輕輕搭上脈，一會兒工夫，面色凝重，之后又診了好一會兒，這才移開手指。他也不說話，只是搖頭嘆氣。這一來，老人就有點沉不住氣了，道：“您有話盡管說。”

大徒弟沉吟了一下，才說：“老人家，您病得不輕，必須盡快治療。”

這話一出，老人嚇得臉都白了，說：“難怪近來總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還請大夫給老朽開個藥方。”

大徒弟搖搖頭說：“無需藥方。此病是虛弱之癥，一支人參就能返本固元。也是巧了，這次出門我正好帶著一支人參，以備不時之需。也是您跟我有緣，不如這樣，我吃點虧，人參折價賣您，不多不少，就三兩銀子。”

“三兩？”老人驚得差點蹦起來，“我哪有那么多銀子？”

聽老人這樣說，大徒弟臉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他嚴肅地說：“跟性命比起來，三兩銀子算得了什么？沒有就不會借嗎？老人家，您這病目前尚可醫治，再耽擱下去可就危險了，到那時華佗再世也無力回天。”

這話點中了老人的死穴，誰不怕死？老人顧不上多想，忙說：“我這就去借、去借！”

等了老半天，老人回來了。只是，老人臉色陰晴不定，半天才說：“大夫，銀子是有了，卻不是借的，我家盡是窮親戚，根本借不來錢，我借的是印子錢。”

大徒弟心里高興，沒有表露出來，他一手接銀子，一手遞人參，嘴里還說：“身體好才是最重要的，怕什么印子錢？”

成功拿到現銀的大徒弟，回來的路上腳步都飄了，就好像他馬上就是慈仁堂的新掌柜了。

且說三天期限轉眼就到了，徒弟們來到華掌柜面前交差。

華掌柜端坐在上，喝了一口茶，說：“你們挨個把賣參的經過說來聽聽。”

大徒弟當仁不讓，第一個把賣參的經過原原本本說了，說完遞上三兩銀子。華掌柜接過銀子，點了點頭。之后，二徒弟開口說：“我找的那位老人聽我說他身體有恙，倒沒有借印子錢，而是賣了女兒。”

之后是三徒弟，他說：“巧了，我找的那位老人在路上拾到一塊銀子，就拿這銀子買了人參。”

“啪嚓”，華掌柜突然將茶杯摔在地上，砸得粉碎，怒沖沖吼道：“逆徒！”

四個徒弟大驚失色，自進慈仁堂以來，他們從未見過師父如此大動肝火。華掌柜指著三個徒弟說：“那四位老人事先我都看過，雖然瘦弱，但并無大病，你們借慈仁堂之名，嚇唬貧苦百姓，逼他們借印子錢、賣女兒，可惡至極！老大，我問你，那位老人日后拿什么還印子錢？依我看，你這叫醫好眼前瘡，剜了心頭肉！”

他看向三徒弟，繼續說：“老人在路上拾到銀子？你也真敢說。我看是你事先故意放在道上讓他撿的吧？如此不擇手段，拙劣至極！你們三個，完全忘了咱慈仁堂的祖訓，太令人失望了！”

三個徒弟被師父訓得汗如雨下，在一旁連頭都不敢抬。華掌柜訓完那三個人，一指四徒弟：“你呢？怎么不說話？不見你交銀子，人參呢？怎么也不見了？”

四徒弟惶恐不已，忙說：“師父，我看那老人太窮了，實在不忍心賣人參給他，我給他號過脈，他沒病，可他身體虛弱，我想人參能強健他身體，所以我就、就……”

華掌柜冷哼一聲：“你就怎樣了？”

四徒弟小聲說：“我就把人參送給他了。至于銀兩，等我賺了錢，再把人參的錢補上。”

“補？你拿什么補？”華掌柜說，“你到現在還不能獨立出診呢，去哪兒賺這么多錢？”

四徒弟被華掌柜這么一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華掌柜臉沉似水，久久不發一言，四個徒弟不知所措，知道自己沒能完成任務。突然，華掌柜放聲大笑起來，說：“老天有眼，慈仁堂沒斷送在我手里。你們三個聽著，從明天開始，慈仁堂的新掌柜就是你們的四師弟！”

三人不忿，大徒弟說：“師父，老四他沒能拿回現銀，根本不符合要求，讓他當新掌柜，我們不服！”

華掌柜瞪著大徒弟，大徒弟被師父這么一瞪，馬上退到一邊。華掌柜說：“告訴你們，我之所以能成為掌柜，就是因為當年我和你們四師弟一樣，把人參留下給老人調養身體，分文不取。我還記得當時我師父跟我說，身為慈仁堂掌柜，除了要醫術精湛，更重要的是有仁愛之心。逼人借印子錢、賣女兒，斷不是慈仁堂的作風，這道題不僅能選出新掌柜，也能篩出不適合繼續留在慈仁堂的人。”

說到這里，華掌柜看著三個徒弟，雖然心有不舍，但還是將他們趕了出去。第二天，新掌柜上任，慈仁堂的招牌在太陽下閃著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