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普洱,盤山土路顛得人視線渙散,放下手機,看到很多橡膠樹,腰上掛著白碗。我說,很愛在網上看人割橡膠,再用手把里面的水分反復捏捏擠擠,很解壓,但是真的割應該很辛苦吧。司機大哥說,是啊,都沒人愿意干這行了,前段時間一斤就十塊出頭,年輕人不割,雇人不劃算,老人采下來也挑不動,這東西又臭,沒法干。
又說,這個都得晚上采,有時候還要碰到瘋象,每年都要死人。大象走路都是沒有聲音的,我插嘴,怎么會呢?真的呀,它那個腳像喬丹那個鞋一樣,氣墊的,走路很安靜的,一個人晚上割膠,頭上戴個燈,樹林里只能看到眼前,等感覺不對一抬頭,大象就在跟前了,跑也跑不過它。像這種落單大象,都是被趕出象群的,心理多少都是有點問題的,都要襲擊人的,有時候它可能也是孤單,想跟你玩,但它那個鼻子一甩,人就甩沒了。
大哥又說,總之你們在這邊玩,看到動物還是離遠一點,野的嘛,都說不準的。
我說,養的我也不靠近。
接著去看咖啡樹,矮矮的,說是故意修剪不使其高方便采摘,旁邊再種高大的夏威夷果樹遮陰,“咖啡樹不能暴曬太多陽光,果子才長得好”。
咖啡果成熟以后是紅色的,小小的一顆,吃起來沒有那么甜,很像我小時候在草原上常吃的一種野果,叫地地瓜,不知學名,問AI,AI也沒說明白。
咬開,核就是兩半,烘干了就是咖啡豆那樣。帶我們參觀的大哥nj80ktxjIQ/qZsZjVrB/UZT+IkxGPFjIE4uN9o23lxI=叫晴開,上面那些話就是他說的,專業,細致,讓人感覺這活兒瞎干不難,干好太難。晴開說自己以前是大車司機,常年靠喝咖啡提神,由此愛上咖啡,十八年前來到普洱,現在已是當地可以指導別人的咖農。
希望他生意好,周邊的朋友就不用再采橡膠了,咖啡可以白天采——可是大象白天出門是不是也穿喬丹啊?
最早看到瘋象故事是佛經,城里進了瘋象,狂奔破壞,人群四逃,佛祖不動,瘋象跑到近前忽然安靜,佛祖撫其腦門,是一幅讓人心安的畫面。象征地講,瘋象自然也可以是你不安的情緒,與心猿意馬組成包括人內在的險惡動物園。
李安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充滿象征意味和宗教“明喻”,這電影當年看過一遍,在盤山路上聽著大哥的云南普通話,心猿意馬了,腦海中畫面幽謐陰森,又有種不應該存在的美感:一個人,一片林,一盞燈,一抬頭,一張象臉——忽然就想起了這部電影——同樣陰森恐怖,留在印象里的畫面卻又美得不應該。
幾乎不太看新電影了,想起了哪部老電影就上網找那種超級長的拉片看,看完一個人講的,就再看另一個人講的,一遍又一遍,也不太過腦子,只是沉浸在那種與人一同咀嚼回憶的安詳中。精神世界對新客人的渴求降低,也沒什么可怕的,承認這個以后就更不可怕了。很多新知也只是為了驗證舊識,不知也罷。
找了一個常看的講解老師,非常細致,把《少》里面各種可能的線索逐一挖掘,講到最后一場風暴來臨,少年已與老虎海上纏斗數月,物資終于全部吹散,少年再向上天禱告,請問神究竟是何安排,風雨太大,少年掀開小船上的油布躲了進去。講解旁白說,這象征著少年尋求安穩,躲避外部世界,與內心的老虎躲在了一起。這時深夜的彈幕上飄過孤零零一句話,感謝上帝賜予我的油布。
隔了幾秒,屏幕上跟來另一條孤零零:感謝上帝賜予我的暴雨與沉船。
忽然流下眼淚,我的心猿,我的意馬,在由于喝了太多咖啡無法入睡的普洱深夜,霎時充滿了如暴雨般對白日那頭心海中大象的感恩,是很久沒有體驗過的喜極而泣。原來如此。
感謝感謝,感謝您賜予我的暴雨與沉船,又用氣墊般無聲之觸降伏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