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石銘的出現和爆火,“UFC”“中醫”“甜妹”這三個詞,可能永遠不會出現在同一個句子里。
比賽結束幾天了,石銘的家人以為她還在澳門旅游。

因為臉上的淤青還沒完全消失,石銘沒有回家與家人團聚,而是直接回到了三點一線的生活當中。贏下勝利后,她像是被一股力量推著掉進了前所未有的熱度里,突然的變化讓她不適應,特別是有粉絲專門跑去她工作的醫院,不看病、只為求一張合影時,她也總是有些手足無措。
過去的72小時里,她KO了對手,拿了花紅,簽了UFC,還接受了一圈互聯網的洗禮。團隊工作人員告訴她,全國大大小小的媒體已經攥著問題排起了隊,等著聽她講自己的故事。
她說自己打比賽都沒這么緊張過。
一記KO,一夜爆火
說這種變化來得“突然”,其實一點都不夸張。
在11月23日UFC精英之路的中國賽開打前,沒人跟石銘和她的團隊表達過采訪意向。因為相較于她,大家更看好她的對手——身高、臂展、履歷和年齡全部占優的馮蕭燦。
石銘打得確實辛苦。前兩個回合,在她看來已經抓住了時機全力揮出的重腿,馮蕭燦后退一步便能化解,比賽十分被動。
“馮蕭燦打得太聰明了”“壓得很明顯”“石銘顯得有點沒辦法”……八角籠里身體天賦的差距,讓現場觀眾和解說也都一邊倒地站在了她的對立面上。
轉機發生在第三回合。
回合開始前,石銘的教練巴格一邊用棉簽擦拭她臉上的血跡,一邊叮囑:“你的膝和腳用得還不夠,我知道目前還沒奏效,但會有用的。”

石銘對巴格擁有百分百的信任。回合開始后,前20秒她便踢出了三腳高掃。
巴格在臺下數著:一腳、兩腳、三腳。當石銘緊跟一個晃肩,踢出第四腳高掃時,馮蕭燦應聲倒地。
裁判把上去補拳的石銘拉開,KO誕生。
現場1.6萬名觀眾徹底沸騰了,張偉麗也跟著跳了起來。石銘在不被看好的局勢下成功逆轉了比賽,獲得了UFC的簽約資格,以及CEO白大拿(Dana White)送上的5萬美元花紅獎金。
而在這些實質性的獎勵之外,她也終于擁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百科”詞條,身份介紹是“中醫針灸醫師、中國格斗運動員”。詞條全部10條參考資料里,只有2條出自這場比賽之前的報道。
沒人看好你,但偏偏你最爭氣。
醫者與斗士,一體兩面
“不管打誰,我總是不被看好的那一方,但只有我和團隊知道自己的訓練過程和背景。這并不是驚喜,我們在收到邀請時就提前慶祝了。”

賽后,石銘重新戴上了那副圓框近視眼鏡,用最溫柔的聲音,說出了對對手最鋒利的話。
其實直到澳門站比賽開始前,石銘還一直從事著執業醫師的工作,只能用業余時間進行格斗訓練。從訓練量和體系來講,顯然跟那些擁有一整個訓練團隊的運動員沒法比。
直到現在,石銘幾乎還是要坐6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的門診,才能去拳館訓練。

盡管許多UFC選手在從事綜合格斗前都做過不同的工作,但隨著越發進階,對于訓練強度和專注度的要求也會進一步提高,跑到國外去專門訓練的不在少數——醫療工作有其特別的嚴謹性,石銘很難做到像別的選手一樣的投入和專注度,這也是賽前幾乎沒人看好她的原因之一。
但石銘想試試。她告訴氪體:“醫學和格斗都是我的興趣所在,所以目前來說還是想在逐步提升訓練質量的前提下,盡量保持住這之間的平衡。”
而能夠維持住這份平衡,她將很大一部分原因歸功于自己的教練巴格。
巴格是一位來自荷蘭的擒鎖式摔跤專家,目前生活在昆明,在役時曾兩次獲得荷蘭全國冠軍,并代表國家隊出戰了四年的國際大賽。
“因為昆明的綜合格斗水平不是特別高,當聽人說有位’巴老師’在拳館教課,我開始還以為是云南摔跤隊的巴達倫貴老師,抱著學摔跤的心態,沒想到認識了巴格。”石銘說道。
也正是在巴格的指導下,石銘在短時間內就獲得了UFC級別的摔跤技術,“比賽越多,我越發現自己跟對了教練,特別是之前自己一周僅練六個小時,卻能擊敗那些每天都練五六個小時的專業選手時。”

而隨著進入更高級別的比賽,石銘也承認自己必須慢慢將重心往格斗事業上傾斜。
在這一背景下,得益于UFC對中國人才的挖掘,石銘被邀請到上海UFC精英訓練中心進行訓練,并參加今年UFC精英之路新創建的女子草量級錦標賽。也正是在UFC為年輕格斗家們搭建的這條上升道路上穩扎穩打,才讓她擁有了如今的一戰成名。
伯樂的賞識、團隊的付出,再加上自己的刻苦,造就了現在的石銘。
盡管這些能夠幫助她在兩個世界里都能有所成就,但作為醫生的惻隱之心,與八角籠里需要的兇狠堅決,仍是她至今都無法平衡的問題。

武者仁心,矛盾與掙扎
還是澳門那場比賽。
當馮蕭燦被KO后遲遲沒有恢復意識,石銘在臺上哭了出來。
八角籠中發表勝利感言,石銘第一句話也是關心,“我特別擔心我的對手,因為她特別年輕,天賦也特別好,真心希望她能早日康復。”
醫者仁心。
這是她一直以來的性格特點。陪她一路走來的教練也認為,石銘有時太過仁慈,而一時的顧慮便可能讓她錯過拿下比賽的機會。
但UFC是所有格斗者的夢。回歸澳門的UFC中國賽場不僅是中國體育界的一場盛事,也是石銘目前為止打過最高含金量的比賽——出于對團隊的責任感,讓她打破了顧慮,掃出了那一腿,也按照教練部署第一時間沖上去進行了合規的補拳。
“我知道我的腿有多重,如果給對手造成腦部損傷,那將是不可逆的,尤其是對于像馮蕭燦這樣有潛力的年輕運動員來說,如果很長時間沒法訓練,會耽誤很多。”
石銘告訴記者,她在賽后一直在偷偷關注馮蕭燦的恢復情況,也公開表達了愿意陪她一起訓練,甚至讓自己的教練幫她提高的意向。但因為不知道怎么面對,石銘還是沒有與她在私下取得聯系。
“那場比賽的錄像,我到現在都不忍心看。”
除了面對對手時的仁慈,石銘的醫學背景讓她對綜合格斗的很多事情也都感到矛盾。

為了能夠達到測驗標準,格斗運動員總會在賽前通過節食、脫水等方式來降低體重,以便在比賽中獲取一定的優勢。
石銘也這么做了,但這個過程并不符合與她所接受的醫學教育。
從中醫的角度看,在短期內進行大范圍的減重,會導致肌肉和氣血的流失,對機能造成影響,也破壞了身體的平衡。
“但參加格斗比賽的話,這些是必要的,所以我自己還在掙扎,心態還在反復橫跳的過程中。”
包括在面對家人時,她也從不會跟她們分享這些掙扎。她每次出去打比賽,都會盡量瞞著家人,或者在交流時側重于“出去玩”而非“打比賽”。
“這次去澳門,我就會跟她們說我要出去玩,問他們需不需要帶什么,還會在家庭群里發一些風景照,然后說:看呀媽媽,我在這!盡量不讓他們擔心。”
直到現在,石銘的家人還以為她只是去參加小時候的那種跆拳道比賽。而她的計劃是,“等他們什么時候發現了,再‘坦白從寬’。”
成為下一個“張偉麗”
賽場上的石銘堅定、頑強,而賽場下的她所展現出的,則是完全不同的可愛反差形象——這也是大眾喜歡她的重要原因。
醫科大畢業的她,說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加上略顯稚嫩的聲線和咬字方式,讓她在外網也獲得了不少報道,收獲了全世界網友的關注與喜愛。
“最近有些失眠,希望這位可愛的醫生能幫我開一服高掃。”一些人打趣道。
甚至還有人認為精通針灸推拿的她,能夠將相關知識運用到格斗中,對對手的關鍵“穴位”進行打擊。石銘表示哭笑不得。
“這些知識能夠幫助我自己在訓練或比賽前后,更好地感知和康復我自己的身體,不太能幫助我怎么出拳,比賽方面還是要按部就班地進行專業訓練。”

她認為自己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還可以再向上沖一沖——她從不避諱自己“成為下一個張偉麗”的野心,而每當聊起偶像對自己贊不絕口,石銘也總是忍不住地開心。
“我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生,只是恰巧從小很愛運動、很愛格斗,很高興能站到這么大的舞臺上以她們為目標,繼續我自己的夢想。”
張偉麗簽約UFC的時候28歲,而石銘在這次比賽前兩周剛剛過完自己的30歲生日。她認為自己在最好的狀態,并且有信心能夠繼續進步。
“我覺得時間還很充足。”石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