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望岳》看少年杜甫的心路軌跡

憶及杜甫，同學們可能會想到“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的驚喜交加、“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和“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的艱難潦倒，抑或“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惋惜不渝……同學們也許會感念詩句的膾炙人口和津津樂道，但我們應該更多地感懷于他為國為民的情懷和壯志難酬的困苦。因為他的一生，即便經歷了再多的起起落落，他的報國之思從未斷過，就算中年時仍舊宦途失意，報國無門，卻始終無法淡化他的忠君愛國之心。歷史的演進，讓他的身影逐漸被掩埋，但時間軸的滾動，卻并沒有讓他的聲音沉寂，他還是那個他，是世人眼中的偉大現實主義詩人。他字子美，自號少陵野老，與李白合稱“李杜”。他的詩作在我國的古典詩歌中影響極其深遠，他被后世尊稱為“詩圣”，而他的詩作則被稱為“詩史”。同學們知道嗎？其實杜甫終其一生都有“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不屈之志，等待他的卻是家國破碎和仕途不暢。他雖先后做過右衛率府胄曹參軍、左拾遺、司功參軍等官職，但想要精忠報國、一展宏圖的雄心壯志最終未得實現，所以他才對諸葛亮的雄才大略和為國為民稱頌不已，也為自己的難有作為黯然神傷。

時至今日，《望岳》一詩仍為人們所稱頌。但同學們可知杜甫一生共作過三首《望岳》？開元二十三年（736）所作“望東岳泰山”的《望岳》，全詩繪制出了一幅磅礴雄偉的泰山壯麗景象，既贊美了泰山的高大巍峨與神奇秀麗，表達出他對祖國美好山河的熱愛，同時借景傳情，體現出他“不懼高寒勇攀登，俯視萬物強自立”的氣魄壯志，以及“卓然獨立濟天下，一己之力想為民”的家國胸襟。乾元元年（758）所作“望西岳華山”的《望岳》，則是一首典型的失意之作，作品刻畫出了華山崇高與尊嚴的形象，全詩通過描寫杜甫欲前往華山求仙問道的過程，以神話的融入，創造出了一種神奇的藝術境界，表達了作者重返朝廷卻又獲罪被貶的愁苦郁悶和失意彷徨。大歷四年（769）所作的《望岳》，所望之岳則是南岳衡山。此詩仍是以景傳情，既描寫了衡山的氣勢與神異，也以對天地祭禮的議論抒發所感，體現了他對國仇家恨的哀嘆，突出了人格精神上的昂揚不屈，作品情絲婉轉間頗顯幾分雍容與肅穆。如果同學們要總結杜甫的一生，正好可以以三首《望岳》的創作為節點，歸納為入仕途前（青年）、仕途中（中年）和避于江湖時（暮年）三個階段，而他在不同時期的情感心態也千差萬別，早年對萬事萬物都寄予信心與期望，總夢想著能夠一展雄心抱負。中年開始迷茫不得志，政治理想終難酬。人至暮年時反倒多了幾分通透，希望能夠早日結束漂泊返鄉歸故里。

不過杜甫的三首《望岳》中，最能激發人心、傳遞積極情感的當數“望東岳泰山”的《望岳》。整首五言共計八句，一、二句主繪泰山之山脈起伏，三、四句體現泰山的峻拔磅礴，五、六句以遠望刻畫群峰云生，七、八句用想象抒發理想抱負。全詩以“望”統馭，全篇無“望”卻句句皆“望”，便是不曾覽閱泰山之勢，觀詩篇，也頗有身臨其境之感，這足以顯見杜甫在謀篇布局與藝術構想上的精與妙。

大抵因著杜甫創作此詩時還頗為年輕（25歲），所以整首詩處處體現出年輕人該有的爛漫情懷，“四望”而不見“望”，泰山雄偉何如？磅礴又何如？不妨勇攀高峰，倒能助“我”覽遍天下！

一、繪山脈之起伏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以“遠望”開篇。“岱宗夫如何”將作者乍見泰山時的欣喜不自知表現得淋漓盡致，“夫如何”，暫且不得知，而以助詞“夫”增彩，“夫”字雖無實意，卻在此句中不可或缺。“齊魯青未了”是經得一番推敲琢磨后的答案。該句并未以海拔單純地表達泰山的高，也沒有以“崔崒刺云天”等具體言語作以形容，而是以“古時齊魯之國邊境都能望及遙遠橫亙的泰山”，從體驗的角度別出心裁地突出泰山之高，由“橫向距離”烘托泰山的豎向高度。

二、現泰山之峻拔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則為“近望”之句。“遠望”引題，同學們知曉了作者的創作對象是泰山，泰山之高不知幾何，古時的南魯北齊皆可由邊疆觀之。“近望”則充分表現出泰山景觀的神奇秀麗和峰勢的巍峨聳立，為上句的“青未了”加了腳注。一個“鐘”字，是鐘情，也是喜愛，仿佛一下子就讓泰山的山水石樹都“化腐朽為神奇”活了過來。看，大自然多么有情致和胸懷，將大把的美好和神奇都贈予了泰山。山前向日處為陽，山后背日處為陰，而泰山何等不厭高，竟是將天色昏曉割裂開來，讓山之陰更陰（更暗），也讓山之陽更陽（更亮）。所以，山之陰陽區分本為常態，奈何泰山過高，再由杜甫的“割”字妙筆贈趣，生生為泰山“穿上”了神秘的“鎧甲”，讓泰山有了幾分主天宰地的力量，仿佛泰山自己就能“以我之高”隔斷山南山北的烈陽，讓泰山形成各富特色的景觀，“三步一別景”，泰山遮天蔽日的形象被作者表現得酣暢淋漓。如果第一句稱為“含蓄”的浪漫與激情，那么，這第二句就有了幾分“奔放”之感，在杜甫的筆下，靜止的泰山多了幾分雄渾的力量，他以“語不驚人死不休”之勢完美詮釋了何為“情到濃處自然深”！

三、望群峰而云生

“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是“凝望”之句。上句“蕩胸生層云”以“細望”描寫了泰山中的云生層出。云景美矣，讓杜甫忍不住心胸蕩漾不已。讀至此時，同學們會產生是不是杜甫早已被這美景迷了眼？也是，他到底年輕，經不起“世俗”的誘惑。下句“決眥入歸鳥”便已印證了同學們的猜想，尤以“決眥”二字，極為傳神地寫出了他被神奇縹緲的美景所震撼。何以見得？這景太美了，他要睜大眼睛才能看得清楚，而“用力過猛”眼眶都似要裂開了。不過至此時，“云”“歸鳥”想來會讓同學們感受到幾分平和與安寧，杜甫那份更趨激烈的浪漫與激情似乎也轉而平淡下來，但那些“淺顯”的美好下，似乎逐漸讓那幾分濃郁起來的山河熱戀更加顯現出來，同學們也能慢慢從他面對泰山時的浪漫喜愛與登頂渴望中，漸漸脫離出來，看到不一樣的他，那個擁有一顆赤忱的心、想要登極攀高的杜甫。此時再回顧詩的前三句，才發現那些并未顯而易見的他對山河秀麗的贊美與熱愛，原來處處都有彰顯，只是人們短暫地被泰山的美好晃了眼，倒忘了去深思考究。

四、臨頂峰而顯志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以“俯望”收篇，強烈表達出杜甫想登頂泰山的想法，以此句為整首詩的絕響，以“小”字反襯出了泰山的高大峻挺，也以一個“凌”字體現出了泰山的雄姿與氣勢，這會讓我們產生一種它要雄視萬千浮世的雄略之感，就好比杜甫想要以此胸襟氣魄走向天下，成就自我。“會當”意為“一定要”，是當時的一種方言口語。所以，“會當”又何嘗不是一種決心？如果同學們不識其義，將此解讀為“應當”，便是失了理解上的準確，是對歷史和詩人的不尊重。而以“應當”釋之，也無法更充分地感受到泰山的“神氣”，反而會多一些索然感受。此一句中，杜甫的情感表達偏重又有所不同，更多的是以泰山之高大與眾山之矮小作對比，表現出他不懼于危難與困境，誓要攀登頂峰、俯視萬物的氣闊胸襟和雄才抱負。而這也正是杜甫能夠成為千古流傳的偉大詩人的關鍵，是那些心懷天下、有千里之志的有為之人的“成功秘笈”。時至今日，這兩句詩也是我們時常掛在嘴邊的，但很多曾經的有志之士，也逐漸被現實生活磨平棱角，早已不復最初的青云之志。而《望岳》和很多與之相關的文學作品，也讓泰山的存在被賦予了自然與人文的雙重含義，人們既能欣賞到泰山的崇高偉大，也能體悟到登上極頂的理想壯志。

自《望岳》作成的一千多年里，文人才子對它的評價從不曾斷過。例如，高棅的《唐詩品匯》言：“起句之超然者也！”再如，沈德潛的《唐詩別裁》曰：“‘齊魯青未了’五字，已盡泰山。”而無論怎么評價，這首詩深遠的情感寄托，絲毫不見刻意的謀篇布局，風骨傲然的雄渾體勢，后世都再難有他作企及。

我們常說少年壯志不言愁，是真的不知愁為何滋味？并不是，而是明知前路艱苦，仍有韌性與毅力，想以一腔熱忱積極進取。這就是《望岳》帶給我們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