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內卷成因初探

摘要：內卷現指同行間競相付出更多努力以爭奪有限資源，從而導致個體“收益努力比”下降的現象。本文擬從文化理念、政府政策、知識產權保護、科技進步及資本助力與市場瓶頸等四個維度對造成內卷的原因進行分析，并提出解決內卷的應對辦法。

關鍵詞：內卷；理念；知識產權保護

DOI：10.12433/zgkjtz.20243001

一、引言

內卷作為一個社會學概念，最早由美國人類學家克里弗德·格爾茨提出，格爾茨在《農業的內卷化（Agricultural Involution）：印度尼西亞生態變遷的過程》中用“農業內卷化”來概括印度尼西亞爪哇島因資源緊缺、行政性障礙等原因無法向外擴展時，導致增加的勞動力不斷填充到有限的水稻生產中去，使得農業內部變得更精細更復雜的現象。2000年，國內學者黃宗智在《華北的小農經濟與社會變遷》中也提到了“農業內卷化”，在人多地少的情況下，會導致過高的單位土地勞動投入和單位勞動邊際報酬減少。

近年來，內卷一詞開始走入大眾視野，成為目前非常時髦的網絡流行語。內卷現在一般指同行間競相付出更多努力以爭奪有限資源，從而導致個體“收益努力比”下降的現象。

內卷不僅存在于人們的日常生活、學習、工作中，而且也大量存在于企業競爭中，它是社會資源有限、競爭加劇、邊際收益遞減的集中體現[1]。合理的內卷能夠提高社會生產力和生產效率，但惡性的內卷就會形成邊際效益的遞減，可能會造成經濟效益遞減、產業轉型受阻和經濟體制機制失效等惡性現象的發生，因此，研究內卷成因及其解決路徑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二、經濟內卷的成因

（一）文化理念方面的低價競爭

首先，消費者一味追求低價的理念是內卷的誘因。常言道，有什么樣的消費者，就有什么樣的市場。消費者普遍遵循的價值理念，決定了競爭方式和商品品質。在溫飽依然是我們非常擔憂的年代，由于物質極度匱乏，我們往往希望花最少的錢，買最好的東西，甚至希望不花錢。雖然現在溫飽問題基本解決，但是長期形成的認知和習慣并沒有改變，消費者普遍對價格依然敏感，對商品的選擇更看重價格，品質、品味、品牌等相對次要。因此，即使是十幾萬元的車輛，可能也會因為幾千元的價格差異，讓消費者從一個品牌轉移到另外一個品牌。因此，很多企業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通過降價獲得更高的市場占有率，或維系客戶，而不是像成熟市場經濟體中的企業那樣，通過在市場競爭中確立差異化的定位，提供有別于其他競爭對手的個性化服務獲取或鞏固客戶。消費品如此，工業產業也是如此。當行業中大量企業均采取通過降價維持或擴大市場時，內卷就成為了必然[2]。

其次，國內企業家低價競爭理念導致內卷成為必然。由于我們剛剛擁抱市場經濟不久，很多還在不斷適應和摸索，對市場經濟精髓的理解還處于初級階段。人們普遍認為市場競爭就是你死我活，絕大部分中國企業執著于“走自己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的信條，最后的結果是大家都活得無比艱難。但是實際上，成熟的市場經濟應該是，如果自己想活得好，就應該讓別人活得也還不錯，行業內的頭部企業應該維護行業利益，努力讓行業的發展空間更大，而不是想方設法掐死對手。

日本電視機曾經獨霸中國市場，當時索尼定位最高，松下和東芝等次之，三洋和夏普等相對較低，價格也是依次由高到低，相應拉開了一定的距離。按照中國企業的思維，索尼為擴大市場，可以采取降價的方式，只要其價格接近松下，一定會大賣，或者它也可以推出副品牌，蠶食三洋和夏普的市場。但是索尼沒有這樣做，日本其他的電視機廠家也沒有通過減價搶奪其他廠家的市場，而是始終維持各自定位，保持這種微妙的平衡關系，一直到全部退出中國市場。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

而中國的企業主要靠打價格戰去擴大和維系市場，國內、國外市場皆如此。特別是在國外市場，中國企業之間價格戰，導致價格一降再降，最后竟然導致國外同行銷聲匿跡。個別國外學者覺得中國的企業像外來物種，所到之處其他物種蕩然無存，這樣的表述的確有些過分，但是這種情況的確需要引起我們的重視，不給其他人生存空間，結果可能會招致反傾銷等制裁，最終受影響的還是我們自己。如何拿捏競爭分寸，“斗而不破”，需要我們慢慢積累經驗。

（二）政府政策的同質化

首先，地方政府過度招商導致產業內卷。導致內卷嚴重的直接原因是產能過剩，而造成產能過剩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地方政府過度招商是其中之一。必須承認中國經濟騰飛的主要推手是政府，改革開放后，地方政府為促進本地經濟發展，盡快解決商品的供不應求，鼓勵企業擴大產能，并為之提供盡可能的幫助，幫助跑批件、跑貸款、跑關系，幾乎是傾其所能，中國從物質極度匱乏的社會一躍而成世界生產大國，地方政府功不可沒[3]。但中國有句古話，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在供需矛盾已經發生變化的當今，依然按照過去的思維和模式，以擴大產能為抓手，必然會導致一系列問題。

其次，地方政府發展規劃和政策同質化導致區域間內卷。中央政府為推動經濟發展，確定若干重點發展領域，并出臺相應政策予以扶植。從全國層面看，這屬于集中力量辦大事，是中國特色決定的，但是具體到一個地區的發展規劃是否完全照搬，則值得商榷[4]。按理各地政府在制定自身發展規劃時，應該根據自身特點和資源稟賦，而不是完全照搬上面的統一規劃，但是非常可惜，幾乎所有的地方政府都未能如此，其中原因一言難盡。

現在各地政府都背負著很高的招商指標，而且上級在下達任務時，通常還會明確特定的產業方向。由于前面提到的原因，很多地方政府照葫蘆畫瓢地按照上面的政策制定本地發展戰略，因此，各地出臺的政策同質化嚴重，支持的產業基本雷同。

對于市縣領導班子而言，招商是硬指標，這不僅關系到班子的政績考核，也直接關系到核心領導的升遷發展。在GDP出干部的當下，各地政府為完成招商指標都在不遺余力，通過代建廠房、返還稅收、財政獎勵等措施吸引外地企業落地，而且近幾年招引力度有越來越大的趨勢。由于需要考核固定資產投資和工業增加值，各地都要求落地企業盡可能擴大生產規模。由于前面提到的，很多地方政府支持領域多有雷同，最終導致了某個行業的產能在短時間內被迅速放大。

另一方面，由于存在上述政府代建廠房或稅收返還等支持，那些落地企業生產成本會相應有所下降，毛利率會在短時間內有所提升，使得他們有本錢與競爭對手打價格戰。吊詭的是，由于多數地方招引項目的同質化，即競爭對手也可能會享受其他地區提供的類似優惠，使得他們也有能力通過降價等方式予以應對，結果毛利率會回到原來的水平，各地又重歸同樣的競爭起點。

這種不是靠市場自發形成，而主要靠人為干預形成的產能擴大，嚴重扭曲了供需關系，使得本來盈利較好的行業很快由藍海變為紅海，原有的投資甚至都很難收回，最終對國民經濟發展造成極大的傷害，這種情況在很多行業都有出現。

這樣的競爭沒有贏家，一方面，損失最大的是難以進入地方政府法眼，不能給地方帶來規模效益的小企業，在大企業慘烈的價格戰中，最先倒下的是它們；另一方面，由于產能無法得到釋放，地方政府為招商所作的巨大付出得不到合理回報，招引的企業由于內卷嚴重，如果再出現什么經營不測，則可能雞飛蛋打。

（三）對知識產權保護的忽視

中國人對于有形資產所有權及其保護非常重視，與之相比，對無形資產重視程度顯然不夠。以專利為例，我們接觸這個概念只有百余年的時間，中國第一部涉及專利的規章是1912年民國政府頒布的《暫行工藝品獎勵章程》，后來民國政府繼續深化相關法律。但是1949年后一切戛然而止，當時的意識形態強調發明創造歸全社會所共有。改革開放后，這種錯誤的認識得以糾正，并于1984年出臺了專利法。但是由于認識上的缺失，實際執行起來依然存在不少問題。

首先，認知上的差距，導致社會對違反知識產權的行為比較寬容。舉例而言，從某個體拿走歸屬于他的物質財富，他就會失去相應財富，所以我們對未經當事人允許偷拿別人東西的家伙非常痛恨，稱之為“賊”。但是從某個體學會了某種技術訣竅，表面看他并沒有失去什么，他依然掌握其技術，這種錯覺讓我們很多人覺得“偷偷學藝”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然而西方人對此卻深惡痛絕，稱這種行為叫“Pirate”，即掠奪成性的海盜。由于這種認識上的差距，我們社會對涉及知識產權的違法行為表現的相當寬容。作家余華曾經公開表示，沒錢的人買他作品的盜版他不僅不反感，反而認為應該，理由是連吃飯都困難的人還希望看書實在不容易。但是這樣的觀點顯然存在問題，這就如同允許食不果腹的落難之人，破窗而入到別人家里翻找吃食一樣，后者的做法顯然是違法的。

其次，存在執法不力的問題。客觀地講，目前我國知識產權的保護力度較之以前已經有了明顯提升，北京、上海、廣州和成都等地還專門設立了知識產權法院，為知識產權保護提供更加專業和高效的司法保障。但是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由于我國司法系統的實際情況，實際執行起來依然不盡如人意。一方面，處罰力度不夠，侵占知識產權的一方即使敗訴，處罰也相對較輕，無法起到懲戒和警示作用；另一方面，執行力度不夠，法院判決后，如果侵占知識產權的一方拒不執行，法院很難使用強制手段。當然，這種情況并不是知識產權案件所獨有，很多民事案件基本如此，官司好不容易勝訴了，法院判決的賠償與期望相差較大，而且即使這種有限的賠償，由于敗訴方百般抵賴拒不執行，勝訴方也很難順利得到賠償。而侵害知識產權的案件更是如此，通過司法維權，路漫漫，效果往往不理想。

以上原因導致我國知識產權保護處于較低水平，發明創造很難獲得較好保護。有的員工在掌握公司關鍵技術后，離職出來另起爐灶，有些投資機構竟然還會給這樣的“創業者”投資；有的員工將自己掌握的公司核心技術悄悄提供給公司的競爭對手，以滿足自己的私利；有的員工帶著技術跳槽到別家公司，與老東家爭奪市場；更過分的是，有的員工集體跳槽到競爭對手那里。最典型是吉利集團關聯公司40多名高管和技術人員于2016年集體跳槽到2015年才成立的威馬公司，讓后者實現了技術跨越。這件事曾經鬧得沸沸揚揚，后來吉利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判令威馬賠償其經濟損失及維權合理開支共21億元，然而一審只判決威馬賠償吉利經濟損失500萬元及維權合理開支200萬元，僅為吉利訴求的千分之三。近日二審改判為6.4億元，屬于中國知識產權賠償的天價，而一審判決結果才是中國知識產權案件賠償力度的常態。

傳統認知上存在缺失，加上現實中執法不力，知識產權泄露方式多種多樣，不論是從所有者那里竊取知識產權的個人，還是使用這些來路不正知識產權的企業，均沒有負罪感，有時甚至有恃無恐。以高端制造行業為例，當只有外國企業掌握某種技術時，他們可以享有超額利潤，這種情況會持續較長的一段時間；然后某個中國企業會率先突破，掌握類似技術，這時該企業可以參與同國外企業的競爭，因為優異的性價比逐步蠶食其市場；再過若干年，會有很多家中國企業從不同渠道了解和學習類似技術，競爭很快進入白熱化，然后幾乎整個行業基本都掌握了類似技術，國外企業被趕出中低端市場，中國企業開始自相殘殺。這種情況在很多行業不斷重復上演，非常慘烈。

（四）技術、資本的催化和市場發展的瓶頸

以上三個因素不是現在才有的，為何以前沒有內卷，而當下內卷卻如此激烈呢？主要是技術和資本發揮了催化劑的作用，以及市場發展遇到了瓶頸。

首先，人工智能使得自動化生產程度大幅提升。以前生產主要靠人工，企業生產能力與其擁有的熟練勞動力成正比，如果要擴大產能，就需要招募更多的員工。員工培訓、員工管理等一系列的問題，使得企業即使想擴大產能也需要循序漸進；而且人的管理非常復雜，很多企業發展到一定規模后，就觸到了其管理能力的天花板，再擴大規模就比較困難。所以那個時候產能的擴大是逐步發展的過程，而且達到一定的邊界條件后就難以再擴大，因此暫時卷不起來。然而，技術進步特別是人工智能等技術的積累大幅提升了生產線的自動化程度和制造難度，一方面不再依賴人工，另一方面可以迅速復制，因此，其產能可以在短時間內迅速擴大，加之前面提到的諸多因素，內卷就成了必然。

其次，資本的助推作用。中國改革開放使得財富迅速積累，政府和民間皆是如此。在2010年以前中國的股權投資中，來自境外的資本占有較大比重，2009年10月創業板推出后，使得中國股權投資迎來井噴式發展，境內資本逐步占據主導地位。然而，境內外股權投資對項目的選擇存在明顯差異，境外資本通常比較忌諱跟風，如果某個細分領域已經有機構投資，且被投資企業已經取得較好業績，境外資本一般不大會再投資類似項目。而境內股權資本則與之不同，有跟風投資的習慣，一旦每個細分領域被證明是較好賽道，會有不少投資機構蜂擁而至。最典型的就是鋰電池車，在美國除了特斯拉以外，還有少數幾家鋰電池車初創企業獲得過投資，但是在中國竟然有上百家企業獲得投資，導致這個賺錢的賽道變得擁擠不堪，大量的企業胎死腹中，即使若干已經規模化量產的企業，由于競爭太過慘烈，多數也掙扎在生死邊緣。

再次，市場發展遇到瓶頸。以前，中國市場是短缺型經濟，生產出來的東西不愁賣，現在消費端衣食住行幾大領域基本飽和，國內經濟發展遇到了新的難題，需要破解。與此同時，國外市場的發展也開始明顯放緩，西方國家為了保護自身利益，逆全球化思維和貿易保護主義有所抬頭。

令人欣慰的是中央政府已經意識到內卷的危害，近期出臺的政策已經嚴厲制止地方政府在招商中采取稅收返還等方式。不過，應該清醒地認識到，如果對地方官員的業績考核機制不改變，依然是業績出干部，圍繞特定領域的過度招商就很難從根本上加以抑制。

三、企業應對內卷的策略

首先，做好知識產權保護。盡管我國知識產權保護環境差強人意，但是如果自己不注意，情況就會更糟糕。對于企業而言，知識產權保護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其一，扎好籬笆。盡管專利保護存在不少問題，但是如果把專利保護設計好，競爭對手不容易鉆空子，其剽竊行為就可能有所收斂。因此，要請專業人士幫助做好設計，把專利覆蓋好。其二，理解人性。要通過期權等方式留住核心技術人員，將他們的個人利益與公司的長遠利益捆綁在一起。其三，做好隔離。一方面是人的隔離，最好不讓少數人掌握全部技術know-how，而是適當分散，不同的人只掌握一部分，這樣即使個別員工離開公司，也不能竊取全部技術。另一方面是物理隔離，我見過一家做高端制造的企業，企業做了內網和外網，內網的使用非常嚴格，同時沒有外接接口，確保資料無法外泄。

其次，要軟硬結合。硬件的知識產權本身比較難，為彌補這一問題，可以注意以下兩個方面：其一，與配方和工藝結合起來，硬件設計容易仿制，但是配方和工藝參數等偷起來比較困難，而仿制者自己摸索則需要較長時間，這樣只要自家企業不斷研發不斷優化方案，就有望始終居于領先地位。其二，與服務結合起來，不單單是賣產品，而是產品與服務并舉，特別是數據服務和個性化服務，靠優質服務增加客戶粘性，這樣別人再如何仿制也很難撬走客戶。

參考文獻：

[1]鄧子瑜，黃子健.“內卷化”反映社會現象及成因分析[J]公關世界，2022 （12）：53-54.

[2]格林.防止“內卷式”惡性競爭！官方出手，行業炮轟，呼吁良性競爭[J]汽車與配件，2024 （15）：56-57

[3]金觀平.堅決遏制內卷式招商引資[N].經濟日報，2024-08-12.

[4]黃婷婷.打破招商“內卷”長沙怎么干[N].湖南日報，2024-08-03.

（作者單位：濟南建華投資管理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