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資本主義工商業全行業公私合營高潮后,國家從1956年七八月開始向私股股東發放定息,直至1966年9月取消定息。在此期間,定息所蘊含的意義不斷發生變化:首次發息時,兼顧定息的政治、經濟雙重含義;工商界整風時,不斷加強定息的政治象征意義,弱化了其經濟贖買作用;討論定息延長方案時,贖買作用更多演變為對困難私方的經濟救濟。定息的發放過程是“以企業為基地”改造資本家方針的具體貫徹,也是和平贖買、和平改造政策的生動實踐。
〔關鍵詞〕定息;公私合營;和平贖買;社會主義改造
〔中圖分類號〕K27;F279.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3-3815(2024)-05-0060-15
A Study of Fixed Interest Payments to Private Shareholders after Full-Scale 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s in Shanghai and Zhejiang
Wang Yi
Abstract: After implementation of full-scale 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s of capitalist industry and commerce, in July-August 1956 the state began paying fixed interest to private shareholders. This continued until the payments were abolished in September 1966. Throughout the period, the meaning of interest evolved: initially, the payments embodied both political and economic significance; during the rectification movement within the business community, the political symbolism of the interest was emphasized, while their economic redemption function was downplayed; when discussing proposals to extend the fixed interest payments, the redemption role increasingly shifted toward economic relief for disadvantaged private shareholders. The process of issuing fixed interest payments exemplified the policy of transforming capitalists “on the basis of the enterprise,” representing practical application of the policies of peaceful redemption and transformation.
定息是全行業公私合營后國家對合營企業盈余分配的新方式,是指企業在公私合營時期,不論盈虧情況如何,國家依據私股股東的股額,以固定的息率付給其股息。定息計息日期一般自1956年1月1日起,息率統一規定為年息5厘,按季發放。國家于1956年7月至8月間進行了首次發息,到1966年9月停發,共發放10年左右。
定息的發放不僅關系私方經濟收入變化,而且是國家贖買政策的具體體現,更是中共對資產階級系統改造的重要環節。關于公私合營企業定息發放與領取問題已有一些研究成果參見〔法〕蕭小紅:《贖買二十年與資產階級身份:1957年有關私營工商業改造的一場爭論》,周武主編:《上海學》第2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6—36頁;張忠民:《“公私合營”研究(1949—1956):以上海工業企業為中心的分析》,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6年,第422—427頁;劉岸冰:《“公私合營”與中國企業制度變革研究(1949—1957):以上海工業企業為中心的分析》,經濟科學出版社,2019年,第364—379頁;劉岸冰:《全行業公私合營后上海工業企業的定息及其用途研究》,《中國經濟史研究》2019年第1期。,但定息發放流程、息金籌措、發息單位的確定、定息發放與和平贖買的關系等問題還有待進一步深入探討。本文擬以上海、浙江兩地公私合營企業為例上海、浙江兩地公私合營企業在全國占有較大比重。1956年統計數據顯示,上海、浙江兩地公私合營工業企業戶數分別占全國總戶數的50.2%、6.86%,位居全國第一位和第三位,兩地定息每年發放數約占全國年定息的54.04%。兩地企業聯系緊密,私方在兩地之間相互投資現象較多。參見《1953—1957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檔案資料選編·工業卷》,中國物價出版社,1998年,第343、816—817頁。,通過論述1956年至1966年定息發放期間公私合營企業的定息發放流程與調整措施,分析定息所具有的雙重含義在不同時期的變化,以進一步認識贖買政策在定息發放不同階段所起的作用。
一、定息的首次發放
1956年初,隨著全行業公私合營高潮的到來,中共中央于1月31日發出《關于對公私合營企業私股推行定息辦法的指示》,國務院于2月8日通過《關于在公私合營企業中推行定息辦法的規定》《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22冊,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61—164頁;《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8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第124—125頁。這兩個文件標志著定息制度的確立,并規定1厘至6厘的息率標準,但沒有明確定息何時發放。5月中下旬,中共中央對資改造十人小組召開南方15省市對資改造匯報會議,陳云在會上表示:“爭取在今年七月發一次利息。”《陳云文集》第3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年,第39頁。這是目前所見公開文獻里中央領導人最早提到的全行業合營后定息發放時間安排。
1956年5月29日,國務院八辦就定息發放辦法作出5條規定:公私合營企業應當辦理私股股東登記,并報請業務主管機關發給股東記名的領息憑證;私股股東憑借領息憑證向主管機關或委托單位領取定息;每季度第一個月發放上一季度的私股股息,逾期可在以后季度補領;未辦理登記的私股及未領股息由交通銀行代管;計息日期自1956年1月1日起《國務院關于公私合營企業實行定息后發付私股股息的辦法(草稿)》(1956年5月29日),無錫市檔案館藏,檔案號A005-1956-002-0024-0115。按:國務院八辦即國務院第八辦公室。其前身為中央財經委員會于1953年9月25日設立的第六辦公廳,負責對私改造工作,1954年11月改為國務院第八辦公室,李維漢任主任。該辦公室協助國務院總理掌管對資本主義工商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的工作,并負責掌管中央工商行政管理局的工作。1956年4月16日,中共中央又指定該辦公室為中央對資改造十人小組的定息綜合平衡機構。參見《毛澤東傳》第3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1389頁;《陳云文集》第2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年,第691頁;《中國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中央卷》(下),中共黨史出版社,1992年,第1302頁。這成為各地開展首次發息工作的參考標準。
隨著定息息率標準統一,中共中央有關定息發放時間的表述也進一步清晰。1956年6月18日,陳云在一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上正式公布息率5厘的決定,并提出:“力求在本年七八月間發給利息一次?!薄蛾愒莆倪x》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14頁。7月1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公私合營企業定息辦法的指示》,明確提出:“一定要在本年七月或者八月發息一次(上半年的定息)?!薄吨泄仓醒胛募x集(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23冊,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82頁。
關于發息時間的表述由“爭取”到“力求”再到“一定”,反映定息的發放條件逐漸成熟。一方面,全國公私合營企業已占絕對多數,1956年6月底已實行公私合營的工業企業戶數占97.3%,總產值占99.1%《1953—1957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檔案資料選編·工業卷》,第341頁。另一方面,在統一息率的過程中,私方對定息所具有的政治含義有了較為明確的認識,在合營企業的盈余分配中采取定息辦法已成為公私雙方共識,這就具備了定息發放的思想基礎王毅:《全行業公私合營后定息息率統一過程探析》,《中共黨史研究》2023年第3期。
定息作為國家贖買政策及和平改造方針的具體體現,在經過全行業合營高潮后,明確發息時間、及時發放定息不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幫助私方解決部分經濟需求,而且有利于調動資本家熱情,發揮其工作積極性,具有重要政治作用。如上海市自行車工業部分私方就認為,七八月份發息,能馬上派上用場《上海市自行車工業同業公會關于發放定息情況的匯報》(1956年8月27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1654-10。上海市縫紉機器、消防器材工業部分私方反映,定息政策雖然有了規定,但是不知要到哪一天才能發出來,“現在七月底就拿到了”,“合營以后六個月,政府就發給六個月定息”,表示要積極搞好生產《上海市縫紉機器工業同業公會籌備會、上海市消防器材工業同業公會籌備會關于發放定息工作的匯報》(1956年9月1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1654-36。
私方人員在首次領息時表現出相對積極樂觀的態度,這與其不斷進行政治學習的改造氛圍有關,領息過程簡便、領息后對私方生活的改善也是重要因素。正如原上海益民制革廠技術員高榮福所說,中小資本家起初對定息比較積極,因為在合營后能領到相對較高的工資和一定股息,比經營企業所得更有保障。并且,合營前資本家分配盈余需與工人、公方協商,發放定息后直接到企業領錢即可,實際上更為簡便。王毅采訪高榮福的記錄(2024年1月25日)。按:高榮福于1952年至1960年在上海國營益民制革廠擔任助理技術員、技術員,在全行業公私合營高潮期間參與清產核資等工作。
1956年7月上旬,國務院四辦、五辦和八辦召集各省市工商界人士140余人舉行座談會國務院四辦即國務院第四辦公室,協助國務院總理掌管紡織工業部、輕工業部、地方工業部、勞動部、中央手工業管理局的工作,主任為賈拓夫。國務院五辦即國務院第五辦公室,協助國務院總理掌管財政部、糧食部、商業部、對外貿易部、中國人民銀行的工作,并負責指導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的工作,主任為李先念。參見《在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上的發言 國務院第四辦公室主任賈拓夫的發言》,《人民日報》1956年6月20日;《陳云文集》第3卷,第46頁;《陳云年譜》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0年,第254頁。國務院八辦副主任許滌新強調:對于上半年的定息,一定要在7月或8月發放,之后按季付息;對于領息憑證,形式不必統一,已經發給私股股票的老合營企業不必再發新憑證,憑證來不及發的,可以先發股息,后辦憑證;對于核資工作尚未做好或私股股額尚未確定的行業與企業,可暫發部分股息,等到股額確定后再按實調整《國務院第四、第五、第八辦公室召開工商界座談會紀要》,《工商行政通報》第74期(1956年7月25日)。根據座談會意見,中央工商行政管理局對首次發息時關于私股股東領息憑證的處理辦法作出具體規定,主要內容為:股東領息憑證的形式不必統一,由各地結合實際情況自行確定;發給憑證的手續力求簡便,且領息憑證可委托辦理;上半年定息可先行發放,再補憑證《中國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中央卷》(下),第1147—1148頁。
1956年7月16日,中央工商行政管理局對各?。ㄊ校┕ど叹帧Y改造辦公室發出急件,要求各地至少在7月底前,將發放定息辦法、準備工作情況及存在問題,以電話或簡報形式報告一次《中央工商行政管理局關于請告訴最近發付定息辦法的準備工作情況及存在問題的函》(1956年7月16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82-1-942-1。
中共中央對定息發放有了較為明確的指導辦法和時間安排,各地發息工作陸續展開。結合上海、浙江兩地公私合營企業情況來看,首次發息工作主要分為四步。
第一步為發息前的準備工作,主要是摸清企業生產經營情況、工人群眾和資本家生活情況,以及工人、公方干部和資本家思想情況。
首先是成立由業務主管部門、人民銀行、專業公司等組成的發息指導小組,由相關主管部門與各行業企業公私合營工作委員會協商,核定各廠的私股資產,為發息工作準備資料。其次是由工業局、商業局等相關部門與行業企業的資本家代表人物座談,主要是協商發息工作中可能遇到的問題,商定具體發息流程和手續。最后由工商聯與各合營廠資方負責人座談,工會和各專業公司分別與職工群體和公方代表座談。
座談一方面是對私方群體進行定息政策教育,說明清產核資處理情況,以及發息、領息辦法,讓私方認識到國家的照顧;另一方面是向公方代表和職工干部、工人群體宣傳贖買的意義,說明定息的含義、目的和具體做法,扭轉職工群眾中存在的不發、少發、緩發定息等思想,并使公方代表明白如何掌握政策和開展工作。如上海市公私合營華生電器廠、中國統一電機廠等在定息發放前,舉辦學習會或作動員報告,闡明政府的定息政策。浙江省工商聯召開公私合營企業的私方代表人員座談會,交換對發放定息的意見。杭州市工會指出,各級工會組織在對企業職工群眾進行宣傳時,重點講清楚“什么是定息,怎樣發付定息,以及職工群眾應抱有什么樣的態度”?!渡虾J泄ど虡I聯合會有關重、輕、紡工業系統公私合營企業發放定息情況的匯報》(1956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1654;《今天開始發放上半年私股股息》,《浙江日報》1956年8月21日;《關于在公私合營企業中發放定息辦法向職工群眾宣傳的要點》(1956年8月14日),杭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125-001-0273-006。
第二步為確定發息的具體內容,包括發放單位、發息辦法、息金來源等。結合上海、浙江兩地的發息流程,定息的發放辦法大致有三種。一是由企業直接發放到戶。如上海市對資改造十人小組和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明確提出,私股發息工作,由主管局布置專業公司或專業公司所委托的單位辦理,具體由專業公司委托中心廠、區店或企業發放給私股股東中共上海市委統戰部等編:《中國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上海卷》(上),中共黨史出版社,1993年,第788頁;《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關于上海市發付定息工作情況的報告》(1956年8月1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82-1-942-3。按:上海市對資改造十人小組即中共上海市委對資改造十人小組,也稱中共上海市委資本主義工商業改造問題小組,1955年12月成立,由上海市委副書記曹荻秋任組長。參見《中國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上海卷》(上),第562頁。二是由企業私方代表轉發,即合營企業將應發的定息總數全部交給工會基層小組或行業的私方負責人,由其轉發給各股東。如浙江省工業廳指出,為使定息能夠迅速發出,這次發息可以統一將應發息金交給原企業負責人,由其代為分發給各私股股東《浙江省工業廳關于全省公私合營廠礦實行定息和發付上半年度股息中若干問題的通知》(1956年8月20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案號J108-009-119-132。溫州市人民委員會也指出:“為使上半年股息能夠迅速發出,這次付息不直接發給私股股東,而是統一將應付息金交給原企業負責人由其代為分發給各個私股股東。”中共溫州市委統戰部等編:《溫州市資本主義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海洋出版社,1990年,第184頁。三是由銀行代發或墊付,主要是應對企業無息可發或息金不足的情況。
這三種辦法實際上都是以企業為發息單位,專業公司在發息過程中更多是對企業進行業務指導和統籌規劃。如上海通用機械工業發息時,該業專業公司通函各廠,“囑各廠接到通知后,即行遵照中央定息政策規定,迅速辦理發息事宜,具體發息事項則由各廠自行辦理”。上海市彩印工業發息時,該業專業公司先定好發息日期,各中心廠再按指定日期準時發出?!锻ㄓ脵C械業發放定息情況匯報》(1956年8月20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1654-17;《彩印工業定息發放情況了解報告》(1956年9月1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1654-68。因此,“由國家經過專業公司支付資本家以一定的利息”《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9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第54頁。并不代表專業公司是定息發放的基本單位。
企業發息時具體應采用哪種辦法,與清產核資進度和盈虧情況密切相關。對于股權明晰、核資工作較早完成的老合營廠,一般以本廠為發息單位;對于已完成核資定股的新合營廠,一般以各中心廠為發息單位;對于尚未完成核資定股的新合營企業,一般由私方代表轉發給各股東《上海市縫紉機器工業同業公會籌備會、上海市消防器材工業同業公會籌備會關于發放定息工作的匯報》,(1956年9月1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1654-36;《浙江省糧食廳關于抓緊時間做好公私合營企業的私股定息發放工作的通知》(1956年8月11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案號J132-008-053-001;《關于上報“公私合營工廠發放1956年一、二季度私股定息工作的總結”》(1956年10月16日),杭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41-001-0134-001。采用私方代表轉發的辦法主要有兩方面考慮:一是發息時間緊迫,需要在有限時間內盡快把定息發出去;二是部分合營廠股權清理尚未完成,原企業資方負責人對原企業股權情況比較了解,有的還參與過定息發放座談協商,對定息政策有較為深刻的認識。因此,原企業資方負責人便成為合適人選,也滿足了“定息盡快發出,手續力求簡便”的要求。
然而,無論哪種發放方式都涉及息金籌措問題。綜合上海、浙江兩地公私合營企業來看,息金來源主要有企業利潤墊付、行業調撥、銀行貸款三種,具體采用哪種,依企業盈虧情況而定《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關于報送上海市發付1956年上半年定息工作情況資料的函》(1956年9月6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82-1-942-18;《關于發放上半年定息幾點意見的聯合通知》(1956年8月13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案號J118-005-128-024。用企業利潤墊付的主要是盈余正常的合營企業。如上海華元染料廠、浙江縉云縣公益米廠在本企業利潤或業務資金項下支付定息(見表1)。采用行業調撥方式的主要是面臨虧損或利潤已經支用、定息發放困難的合營企業,由歸口的專業公司或國營公司提取本行業其他廠店的利潤進行調劑,專業公司調撥仍有困難的,再由專業局進行調撥。如上海一總化學廠、信來廠和浙江樂清縣白象米廠、芙蓉米廠、樂豐米廠的定息,分別由同業或專業公司借付、代付、劃付或墊付(見表1)。如行業調撥后發息仍有困難,可向交通銀行或人民銀行貸款,企業將發息不足的數額上報當地工商業主管部門,經審查匯總后,交由交通銀行或人民銀行辦理貸款發放。例如,上海太業顏料廠和國華染料廠由銀行貸款發放定息(見表1)。表1上海市染料工業和浙江省糧食加工業部分企業息金來源統計表廠名定息額息金來源上海華元染料廠82561.01元上繳利潤項下撥付上海一總化學廠245.51元上海染料廠劃付上海信來廠137.50元上海染料公司墊付上海太業顏料廠3762.50元銀行貸款上海國華染料廠4017.37元銀行貸款3000元縉云縣公益米廠318.56元業務資金中支付樂清縣白象米廠100.50元萬華廠借付樂清縣芙蓉米廠25.70元國營二廠墊付樂清縣樂豐米廠44.74元同業代付資料來源:《上海市染料工業同業公會關于發付1956年上半年定息情況的報告》(1956年9月14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1654-28;《關于發放公私合營公益、發展碾米廠三至六月份定息工作的匯報》(1956年8月30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案號J132-002-140-065;《私股定息工作總結》(1956年9月2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案號J132-001-139-107。第三步為定息的領取。在籌措好息金和確定發息時間后,便通知私方領取定息,通知的方式主要有登報、口頭、書面、郵寄等,一般會配以發息通知書,告知領息所需證件、發息時間和地點。按照中央工商行政管理局規定,領取定息需具備領息憑證,憑證上應寫明股東姓名、地址、職業、核定股額、息金數等項目,并留出適當位置記錄每次發息時間和金額《中國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中央卷》(下),第1147—1148頁。但由于首次發息的特殊性和緊迫性,私方也可憑借投資證明或股權證明等相關材料領取定息;對于未完成清產核資的定息戶,可無需憑證。以上海市織布公司所屬各合營廠和浙江杭州市第一棉紡織廠為例,兩者發息通知書中都提到私股股東在領取定息時,應攜帶股權憑證(包括股票、股款收據、合伙“議據”等)和本人留存印鑒,若沒有股權證明,則由本企業單位出具股權證明書連同戶籍簿領取;若股權憑證或原存印鑒遺失,應出具書面保證連同戶籍簿領取《上海市織布公司所屬合營廠定息發付辦法及各廠發付股息表》(1957年1月),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S33-4-293;《本廠關于私股發付股息的通知、函》(1956年),杭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231-001-0248。
對于不在本地的私股股東,可采取委托代領或郵寄方式付息。委托代領需要私股股東出具委托書,由委托人攜帶領息通知、股權證明等證件,在規定時間內前往發息單位領取。郵寄方式需要私股股東將本人印鑒、發息通知、股權證明等郵寄至發息單位,發息單位經核對后,再將息金連同股票收據寄回。如上海市公私合營輪渡公司在發息通知中指出,外埠股戶如無人代為領息,可郵寄辦理《本廠關于私股發付股息的通知、函》(1956年),杭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231-001-0248。
對于國外的華僑股東,已辦理股權登記的,可由投資人委托國內代理人領取《國外華僑股東領取股息紅利的規定》,《工商行政通報》第69期(1956年5月25日)。對于無人代領又無法郵寄的國外股東,一般由工商聯、同業公會的資方人員出面與其取得聯系后辦理。對于存在逃資行為的海外股東,在發息時有三種處理方式:若抽逃資金事實清楚,則由定息抵付逃資;若其留在國內的部分家屬生活困難,則酌發部分定息;若屬于統戰爭取對象,則由主管單位與當地統戰部聯系后處理《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關于上海市發付定息工作情況的報告》(1956年8月1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82-1-942-3。
第四步為總結發息工作,主要是對首次發息工作進行查補和經驗匯總。一方面由發息單位和主管部門整理核對股東領息收據,編制發息情況報告等相關材料,并組織召開座談會,進行經驗總結。另一方面在公私合營企業內開展座談,主要了解私方對于首次發息的意見和領息后的資金安排。如1956年8月底,國家統計局要求各地統計局、工業局、商業局等主管部門對所屬單位的發息情況進行快速調查,重點了解企業清產核資進度、定息發放情況和私方生活水平《溫州市人民委員會統計處抄轉省統計局轉頒國家統計局公辦合營工業清產發息情況快速調查方案》(1956年8月31日),溫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61-004-011-084。上海市八辦和浙江省工商聯也發文要求屬地各相關單位將發放定息概況、工商界思想動態,發息過程中存在的問題和意見等進行匯報《關于要求各主管單位對公私合營企業清產定股、定息、發息工作進行一次檢查和總結的通知》(1957年2月27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326-4-57-12;《關于了解發放定息的概況、反映與問題的通知》(1956年8月31日),溫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66-008-105-029。按:上海市八辦即上海市人民委員會對資改造辦公室,1955年2月上海市一屆人大二次會議選舉產生上海市人民委員會,同時成立九個辦公室,其中第八辦公室為對資改造辦公室。參見《上海通志》第2冊,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851、862頁。
1956年8月底,全國第一次發息工作基本結束,上半年應付公私合營工業定息4453萬元,實付定息3777萬元,約占應付數額的84.82%。之后每年實付工業定息7554萬元,其中上海每年實付3826.6萬元,浙江255.5萬元,兩地合計約占每年全國實付總額的54.04%《1953—1957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檔案資料選編·工業卷》,第343頁。截至8月底,上海市公私合營企業上半年定息發放工作基本完成,共有47295戶公私合營企業發放1956年上半年定息,共計付息2531.3萬元《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關于報送上海市發付1956年上半年定息工作情況資料的函》(1956年9月6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82-1-942-18。截至9月20日,浙江省公私合營廠礦和商店的上半年定息基本發放完畢,其中公私合營廠礦共發定息150余萬元,公私合營商店共發定息90余萬元中共浙江省委黨史研究室、中共浙江省委統戰部編:《中國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浙江卷》(上),中共黨史出版社,1991年,第479頁;《本省公私合營商店私股股息發放完畢》,《浙江日報》1956年10月1日。
首次發息基本貫徹“迅速發息、簡化手續”的指導方針,一方面使定息可以快速發到私股股東手中,爭取政治上的主動和私方對定息的認可,另一方面“速”和“簡”也體現了首次發息工作的緊急性和政治性。如浙江省糧食廳曾發文指出,“發放私股利息工作是貫徹黨對私營工商業‘贖買’政策的具體體現之一,是一項嚴重的政治任務。這一工作進行得好與不好,關系到是否有助于國家資本主義達到社會主義全民所有制的重大問題”《浙江省糧食廳關于抓緊時間做好公私合營企業的私股定息發放工作的通知》(1956年8月11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案號J132-008-053-001。因此,首次發息兼顧定息在政治和經濟雙重層面的作用。從私方關于首次領息的反映看,私營工商業者對于定息“一開始還是比較積極的”,認為定息雖是剝削,但仍是國家規定的合法收入,定息的雙重含義似乎可以涇渭分明。然而,在“速”和“簡”的要求下,發息工作也遺留了一些問題,主要體現在息金未付方面,這在一定程度上成為1957年私方要求轉變發息方式的原因之一,進而引起公私雙方對定息贖買意義的不同認識。
二、首次發息后圍繞發息單位存在的分歧
1956年上半年首次發息工作結束后,原計劃發放的全國公私合營工業定息尚有約15%未付《1953—1957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檔案資料選編·工業卷》,第343頁。具體到上海、浙江兩地來看,均存在息金未付的情況。如上海公私合營企業中未拿到定息的有三四千戶;浙江杭州公私合營工業定息約有5%未付,公私合營商店定息約有4%未付《本市發付1956年上半年定息工作總結報告(初稿)》(1956年9月9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82-1-942;《合營企業私股定息發放完畢》,《杭州日報》1956年9月1日。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私方未領定息。私方或因定息數額少,主動放棄領?。换蛞蚨ㄏ⒅鸫晤I取太麻煩,準備積存幾次一齊領??;或因人在國外,未辦理相關領取手續;或因私股股東之間股權不明;或因認為社會主義建設需要大量資金支持,不領息也是對國家的貢獻中央工商行政管理局、中國科學院經濟研究所資本主義經濟改造研究室編寫:《資本主義工業的社會主義改造(資料)》,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0年,第413—414頁。
定息的發放與領取均是圍繞企業這一發息單位來開展的。造成息金未付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發息單位未能發放定息,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發息通知方面,主要是發息范圍不明確或發息通知單上信息不詳等導致定息未能及時發放。如浙江龍游縣城關鎮、海寧縣長安鎮對未經國家資本主義形式而直接過渡到公私合營的企業沒有發放定息;上海振華造漆廠私方反映,定息要到廠里分發,但發息通知單上標注的地址并不清楚,有些在郊外的廠很難找到《關于發放定息工作中的情況、問題和幾點意見的通報》(1956年8月),浙江省檔案館藏,檔案號J126-007-120-024;《上海市振華造漆廠關于發定息的體會和建議》(1956年9月1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1654-33。
二是發息單位方面,主要是發息單位改組或外遷,股權關系不明或脫節;發息單位準備不充分,未做好發息準備或企業賬面未理清;發息單位為減輕負擔,不愿代發或墊發等原因而未能發息。如上海橡膠業宏大二廠因股權比例未定,中信廠因要遷往南京,而均未發息《上海市橡膠工業同業公會關于1956年第一、二季度發放定息情況的匯報》(1956年9月3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1654-131。;浙江杭州有些廠準備不足,在報紙上刊登了發息通知,而股東到廠后領不到定息《關于上報“公私合營工廠發放1956年一、二季度私股定息工作的總結”》(1956年10月16日),杭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41-001-0134-001。;溫州市國藥業有4戶因核資后賬面未理清而未發放定息《溫州市公私合營企業發放1956年上半年度定息情況匯報》(1956年9月8日),溫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66-008-113-046。;上海綺霞綢廠作為發息單位,對并入該廠的協基新綢廠不愿代發其定息;浙江蘭溪縣游埠鎮合營企業中的盈余戶因擔心影響企業資金周轉而對墊發定息意見很大《上海市絲綢工業同業公會籌備會關于發放定息情況的報告》(1956年8月30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1654-183;《關于發放定息工作中的情況、問題和幾點意見的通報》(1956年8月),浙江省檔案館藏,檔案號J126-007-120-024。
三是息金籌措方面,以困難廠未付息情況較為突出。困難廠或因息金調撥手續煩瑣,或因貸款顧慮,或因調撥資金被劃扣等未能及時發息。如上海市電力設備工業新豐廠私方反映,企業資金周轉困難,私方向公方聯系申請貸款,公方同意向銀行貸款,但銀行要求公司出具同意貸款證明等材料,公司一直未批準,定息無法及時發出;上海市華生帆布廠向市人民銀行申請息金貸款1700元,卻被區人民銀行支行扣走1600元償還往年欠款,定息只能延后發放《上海市電力設備工業同業公會關于發放定息情況的匯報》(1956年9月8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1654-7;《上海市棉布織染工業同業公會關于定息發放的一些情況》(1956年9月5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1654-162。
因此,息金未付現象是在私方未領和企業未發兩方面共同作用下形成的。雖然兩者在未付定息數額中各自所占比例尚無法確定,但都反映了首次發息工作存在的問題,這成為1956年第三、第四季度發息時需要重點關注的方面。如上海市八辦指出,對于工商業中未完成清估工作的,須在第三季度內整理確定;對于合營企業首次發息時未確定的股額,在第三季度發息時予以調整《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關于報送上海市發付1956年上半年定息工作情況資料的函》(1956年9月6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82-1-942-18;《上海市輕工業機械工業同業公會關于發放定息情況的報告》(1956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S5-4-93-10。浙江杭州市工業局提出,各合營企業在1956年第三、第四季度按季發息時,要核定清楚私股股額,如有變動,要對之前已發定息的差額予以多退少補,并在發息時發給股東私股股息憑證;不在本地無法領息的股東,可由資方代表持委托證件代領;未領定息由企業代為保管,并將款存入銀行專戶《杭州市工業局關于發付本年第三、四季度定息的通知》(1956年10月29日),杭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48-001-0044-031。
同時,根據中共中央和國務院按季付息的規定,首次發息后,按季付息成為一項經常性工作。中央工商行政管理局指出,按季付息一是要發揮股東領息憑證的作用,因為憑證上已詳細顯示股東領取定息情況、股額股權變更等信息,可省去不少手續;二是要指定專責部門(企業、中心廠店等)負責發息工作;三是在中小企業中,由私方代表統一領取定息并負責發放的辦法仍然適用《做好按季發付定息工作》,《工商行政通報》第81期(1956年11月25日)。領息憑證的重要性隨之凸顯,不僅成為領息的必備證件,也成為私方的政治身份證明。如浙江杭州絲綢煉染廠私方童華寶所說,公私合營后發了一張卡,即私股定息卡,拿了這個卡就是資本家徐斌等編著:《杭商口述史·原工商業者卷》,商務印書館,2014年,第248頁。
按季付息后,定息的發放仍以企業為中心,作為被改造群體的私方到企業領取象征資本家身份的定息時,難免面臨輿論和心理上的壓力。加之按季付息成為經常性工作,不再具備首次發息時的特殊性、緊急性,發息單位在執行發息手續時有相當大的自主權,不規范的發息行為逐漸增多。如浙江寧波市有的企業未按期發息,引起私方不滿《工商界人士誠懇坦率提意見》,《寧波大眾》1957年5月31日。;杭州市有的企業在發息時全部搭發公債,私方反映:“定息雖有五厘,但拿的都是公債,兌不了現,又有何用。”《關于上報“公私合營工廠發放1956年一、二季度私股定息工作的總結”》(1956年10月16日),杭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41-001-0134-001。
對此,部分工商界人士于1957年就定息發放提出意見和建議。如上海市公私合營萃眾織造廠總經理李康年向上海市人民代表大會提出定息20年、采用贖買存單一次贖買、交通銀行增加代領定息業務等建議《李康年建議定息廿年民建市委會熱烈討論》,《新聞日報》1957年4月30日。民建中央常務委員會和北京市委員會聯合座談時,部分私方人員表示,定息發放手續過于麻煩,建議不是由企業發放而是由政府指定交通銀行或其他銀行作為發放機構《贖買要延長到二十年嗎? 北京市公私合營工商業私方實職人員爭論定息問題》,《人民日報》1957年5月14日。公私合營杭州電氣公司經理翁誼安說,“現在工商業者向本企業領取定息,和工人多少有些面對面的摩擦,所以李康年建議改向交通銀行領取定息的辦法是好的”,并建議將定息統一在中央財政項目內支付,以便真實反映公私合營企業的利潤積累情況《本市工商界熱烈討論定息問題》,《杭州日報》1957年5月21日。民建金華市委副主委章孟春也提出,定息由銀行發放比較好《講出了心里話》,《浙江日報》1957年6月12日。
由此來看,私方提出由銀行發放定息的建議,初衷是為減少領息時的心理壓力和煩瑣手續。但更為重要的是,由銀行發放定息意味著發息單位由企業變為銀行。對私方來講,定息被定義為依據原有股額核定的不勞而獲的剝削收入,是資本家生產資料所有制殘余的最后體現。因此,在企業中領息便是資本家與企業生產資料還具有直接聯系的表現,是企業內階級關系存在的證明,也是私方需要繼續接受改造的直接依據。改由銀行作為發息機構,則意味著私方脫離了與原企業的財產關系,定息很大程度上轉變為國家財政負擔下的正當收入,而不再具有鮮明的剝削含義,這樣私方由定息而帶來的身份烙印也就隨之改變。如民建杭州六一織造廠支部委員李之章提出,定息由銀行發放并允許私方隨時向銀行辦理放棄定息的手續,這樣大中小資本家可視實際情況隨時申請“摘帽子”李之章:《從人的動力談起》,《浙江工商》1957年第10期。
對于這樣的提議,自然存有不同意見。如浙江杭州市工商界上層代表人物在對這一問題討論時說,贖買不是買賣,贖買政策和和平改造是一體兩面,不能將兩者分割開來。想著用贖買存單一次贖清的辦法,就可以解決資產階級和工人階級之間的矛盾是不切實際的《對上海資本家李康年定息二十年建議的一些反映》(1957年5月8日),杭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124-002-0112-008。上海市工商聯常委座談時表示,“寧可手續麻煩些,因為發定息時也具有改造的意義”《本會常委座談李康年建議(記錄摘要)》,《上海工商》1957年第10期。浙江杭州市棉紡織廠顧問陸思安說,定息由原企業支付,這表示定息是剩余價值的一部分,是剝削的體現,也可督促私方加緊改造;如果改由銀行發放,就會沖淡剝削的意義,也不利于工商業者改造《袁正綱認為定息七年是“贖買到底”》,《杭州日報》1957年6月15日。
同時,中共堅持“以企業為基地”改造資本家的方針,將企業的改造和人的改造結合起來,采取反復教育的辦法,幫助私方進行政治理論學習和勞動實踐學習中共中央統戰部研究室編:《歷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概況和文獻》,檔案出版社,1988年,第338—339頁。這恰恰說明改由銀行發息的辦法是行不通的。
隨著全黨整風逐漸轉向反擊右派,處理人民內部矛盾逐漸轉向解決敵我矛盾參見中共中央統一戰線工作部:《當代中國的統一戰線》上冊,當代中國出版社,1996年,第317頁。,工商界開始開展包括反右派斗爭在內的全面整風,掀起自我改造的“大躍進”和自我檢查的“向黨交心”運動《工商界要全面開展整風運動在政治上過好社會主義這一關李維漢同志談工商界整風的重大意義和部署》,《人民日報》1957年8月27日;《關于在工商界開展全面整風運動的決議》,《人民日報》1957年9月22日。工商業者感到“政策上越來越強調階級關系了”,“在單位里總覺得抬不起頭來”徐斌等編著:《杭商口述史·原工商業者卷》,第233頁。工商業者放棄定息的高潮隨之到來,主動放棄、動員放棄和集體放棄定息的現象尤為突出王毅:《全行業公私合營后私方放棄定息問題研究(1956—1966)——以杭州市公私合營企業為例》,《中國經濟史研究》2022年第4期。
合營企業對定息的發放也有新的變化。首先是改變發息手續,在執行定息政策上大打折扣。如浙江嘉興縣有些企業不愿發息,但按政策要求不得不發,便作出“不發通知、不發到戶、來領照發、不領不發”的規定《關于定息政策執行情況和問題(草稿)》(1959年4月21日),溫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66-011-002-033。其次是以私方訂立的自我改造規劃,或整風座談時放棄定息的表態為依據,不再發息。如浙江溫州市飲食業以私方在“向黨交心”運動和整風學習期間提出放棄定息為根據,1958年全年未發定息《關于定息問題》(1959年4月14日),溫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04-009-017-083。最后是動員私方放棄定息。如浙江杭州市新藥業公司黨支部在對私方召開動員會議后,與會的37名私方一致簽署倡議書,表示從1958年第一季度起放棄定息。浙江嘉興專區在德清縣新市鎮和海寧縣長安鎮開展放棄定息試點工作,未發定息。《關于新藥業私方人員提出放棄定息等問題的情況》(1958年10月22日),杭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04-001-0199-007;《關于定息政策執行情況和問題(草稿)》(1959年4月21日),溫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66-011-002-033。
另外,有些企業在遷并改組過程中,人員不斷調動,賬冊層層轉存,在并入新廠時已無法核實資產賬目。還有的私方在遷并過程中遺失領息憑證或原單位一直未發領息憑證,由于沒有領息憑證或無法證明股權關系,新單位未予發放定息。如上海德元久記染廠1958年并入勝和染廠后,又在1959年7月并入公私合營豐泰染織廠,原9戶私方人員一開始因定息金額小未辦領息憑證,遷并時又未補辦,由于沒有領息憑證,遷并后一直未發定息《公私合營豐泰染織廠關于無領息憑證報告》(1965年2月15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93-2-680-25。
在按季付息工作常態化后,隨著整風運動的開展,私營工商業者在領息時遇到種種困難,表明在政治運動影響下各階層對定息的態度漸處于矛盾之中。首先,職工群眾看到私營工商業者一次次地來企業領取定息,“心中到底還有些不服氣”,認為“資本家究竟太便宜了”,因而“有些厭惡心理”。其次,小資本家感覺定息“很有些雞肋”;大資本家感激國家照顧,但又惶惶不安;還有的私方希望能“全數贖買”?!吨袊裰鹘▏鴷醒氤瘴瘑T會函》(1957年5月9日),無錫市檔案館藏,檔案號D017-1957-001-0070-0001。最后,公方對執行發息政策大打折扣、動員放棄定息、強調定息的剝削性質等行為不斷加強定息所具有的政治改造意義,削弱了經濟贖買作用。
在這樣復雜的情況下,公私雙方對定息含義的不同理解日益顯現。私營工商業者急切希望政府主管單位能明確定息的含義與性質,使領取定息名正言順,進而提出定息由銀行發放等建議。這表明其一方面希望政府保障定息的經濟贖買作用,另一方面試圖在不放棄定息這一經濟利益的前提下實現政治身份上的轉變,快速成為社會主義勞動者。
然而,隨著定息的政治身份意義加強,許多工商界人士進一步明白定息對自身改造的意義,為在政治上取得主動,去掉資產階級“帽子”,私營工商業者提出放棄定息、放棄高薪和下放參加勞動的要求。直到1959年“五不變”政策傳達后,工商界對于定息的認知才趨向統一,即定息是殘余的剝削,是國家的照顧,對其的取舍反映自身接受改造的態度。定息的經濟贖買作用也悄然發生了改變。
三、“五不變”政策后關于定息延長方案的討論
在1958年底至1959年初民主建國會、全國工商聯召開的中執委聯席會議上,根據劉少奇指示,中央統戰部副部長徐冰宣布“五不變”政策,即:定息政策不變,領不領聽便;學術職銜不變;高薪不變;政治安排不變;根本改造政策不變。1959年1月7日,徐冰在第十一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結束時,進一步闡述這一政策,著重表明定息政策不變的堅定態度。李維漢:《回憶與研究》下冊,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6年,第853—861頁;《歷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概況和文獻》,第385頁?!拔宀蛔儭闭叩某踔允菫榫徍凸疥P系、糾正不合理的發息行為,但就政策的貫徹而言,公私雙方仍有不同的觀感。
首先,“五不變”政策并沒有形成正式文件規定,因而在具體執行時彈性較大。如原上海益民制革廠技術員高榮福表示,“五不變”政策在廠里大會上傳達過,但并沒有看到文件下發和傳閱學習王毅采訪高榮福的記錄(2024年1月25日)。浙江杭州市公私合營制茶總廠資方副廠長邵義彬也指出,“五不變”政策在具體落實時很麻煩,因為沒有正式文件,相關主管單位在評定生活待遇、退休待遇等方面時也不會以此為依據徐斌等編著:《杭商口述史·原工商業者卷》,第117頁。浙江杭州市鍋爐廠私方米滋家在“五不變”政策傳達后向公方領取定息,但公方推說:“工商聯沒有正式公文給廠里,不好拿。”《關于定息問題(會議參考文件之四)》(1959年5月13日),杭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04-001-0228-011。
其次,“五不變”政策傳達后,工商界中動員私方放棄定息的現象仍然存在。如上海大成綢廠某私方在聽到政策后想去領息,但私方基層小組組長多次教育勸導其不要拿;上海第一印染廠某骨干分子聽到很多私方放棄定息又想拿,表示要去檢查私方在1958年訂立自我改造規劃時是怎么說的《自五不變政策傳達后工商界對定息方面的動態》(1959年5月),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2126-40。
再次,“五不變”政策規定定息“領不領聽便”的本意不是鼓勵私方放棄定息《歷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概況和文獻》,第385頁。,但私方認為,“聽便”兩字看似給了自由選擇,其實可視為中共對工商界的一種考驗,這成為私方猶豫不決的原因之一。如上海紡織業私方唐君遠所說,“有人問我,我就靈活地告訴他們,你們思想基礎已經成熟了的,拿不拿聽便,你要放棄就放棄,你思想基礎沒有成熟,政策規定是可以拿的,亦是拿不拿聽便”;上海紡織業私方吳中一說,“五不變”政策傳達后工商界人士心緒不定的原因還在于擔心“是否領導上會講工商界是出爾反爾……將來要是第二次交心時,這個心如何交法”《上海市工商業聯合會關于紡織系統小型座談會的情況反映》(1959年5月22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2126-14。
最后,“五不變”政策傳達后,部分企業在履行定息發放手續上仍有所變動。如有的企業認為私方不來領息,定息就應為國家所有,將定息全部上繳國庫或當地財政部門,待私方來領取時無法發放《關于定息問題》(1959年4月14日),溫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04-009-017-083。有的企業未按規定日期發放定息。雖然按季發息成為一項經常性工作,但政府未規定具體發息日期,而是由企業根據實際情況在不影響生產經營、資金周轉、市場秩序等條件下,與專業公司、主管單位商定發息時間,再在規定日期內如期發放。如浙江寧波一大鋸木廠規定在每季度末的25日發放;浙江寧波市蒼水商店規定在每季度末后20天內發放《寧波市各企業私股定息發放情況統計表》(1961年8月),寧波市檔案館藏,檔案號268-13-14。然而,有些企業會在規定時間外發息,不僅影響公私關系,還會造成市場波動。如上海市恒大棉紡廠等企業在發放1959年第四季度定息時,擅自將發息時間提前,造成不良影響,上海市紡織工業局對此進行通報并予以禁止《上海市紡織工業局關于擅自提前發放1959年第四季度定息的通報》(1960年1月21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34-1-731-7。
“五不變”政策傳達后,私方領息人數確實有所回漲。以上海市金山縣為例,122名私方人員中已有91名恢復領息《上海市金山縣工商業聯合會關于當前工商業者領取定息情況調查報告》(1959年5月29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2156。但是,公私雙方大多認為,“定息政策不變,領不領聽便”的政策重心明顯在后者。因而,工商界對領息仍存在猶豫不決的情緒,發息單位在貫徹“定息政策不變”時也打了折扣。對此,各地統戰部、工商聯等單位強調,要堅決執行定息不變的政策,糾正不合理的發息行為。如中共杭州市委統戰部規定,對于因機構調整而使私方領取定息無著落的,可由原核資發息單位負責辦理轉移手續,并通知私方到新單位領取定息《關于定息問題(會議參考文件之四)》(1959年5月13日),杭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04-001-0228-011。
同時,私營工商業者在“五不變”政策傳達后,不論是“舉棋不定”,還是“復而領取”,抑或“堅決不拿”,都基本認識到“定息是剝削的根子”,“剝削存在一天,階級矛盾就存在一天”,“工商界最大的利益不是在于定息,而是在于早日消滅階級,早日改造成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上海市工商業聯合會關于紡織系統小型座談會的情況反映》(1959年5月22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2126-14。他們已認識到,不放棄定息這一剝削收入,就沒有改造成為勞動者的可能性。私營工商業者對于領息的猶豫不決,正是對定息政治和經濟雙重意義衡量取舍的表現。這在工商界關于定息延長問題的討論中表現得更為明顯。
1960年2月22日,劉少奇與民建、工商聯領導人座談時就定息問題說道:“毛主席有過指示,七年定息,到一九六二年取消,必要時可以留尾巴?!崩罹S漢:《回憶與研究》下冊,第861頁。在定息7年即將到期時,工商界就定息是否需要“留尾巴”,如何“留尾巴”,以及延長后如何發放等問題進行討論。
對于定息7年到期后工商界是否需要延長的問題,中共溫州市委統戰部和寧波市工商聯進行了調查,在溫州市調查的139名私方中,表示繼續拿定息的有45名,占32.37%;思想徘徊可拿可不拿的有45名,占32.37%;表示放棄的有49名,占35.25%。在寧波市調查的78名私方中,想繼續拿定息的有41名,占52.56%。按核資額分類,1萬元以上為大戶,2000元至1萬元為中戶,2000元以下為小戶。在溫州市139名私方中,想繼續拿定息者占大中小戶的比例分別為46.55%、44.44%、15.87%;在寧波市78名私方中,想繼續拿定息者占大中小戶比例分別為66.66%、84.6%、34.7%《關于溫州市私方人員62年以后結束定息問題的調查報告》(1961年9月16日),溫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04-011-006-033;《關于本市百貨經理部進行定息政策調查的情況》(1961年6月14日),寧波市檔案館藏,檔案號268-13-18。
由此來看,1962年后想繼續拿定息的私方占多數,大中戶私方拿定息的意愿明顯高于小戶,自愿放棄定息的私方占少數且以中小戶為主。正如上海市民建、工商聯兩會座談會上所提到的,多數人認為,延長定息符合大多數私方的需要。但具體到各人又不一樣,拿定息多的人是歡迎的,不拿、少拿的人在思想上則是被動的。《中國民主建國會上海市委員會、上海市工商業聯合會辦公室綜合組關于工商界對全國人代會公報的反映》(1962年4月17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2355-74。延長定息反映了工商界多數人士的意愿。
至于如何延長定息,工商界也有不同意見。綜合上海、浙江兩地工商界人士的討論來看,主要歸納為四種方案。
第一種方案主張定息1962年到期后結束,但要對生活困難的私方進行補助。從統計數據來看,月人均生活水平處于困難情況的私方占少數。根據1957年國務院五辦的調查,按每人每天需要1斤菜、1斤糧食來算,兩項開支每月需要6元,再加上油、鹽、醬、醋、豬肉等,每人每月生活開支需要8元左右國務院第五辦公室:《13個省市蔬菜會議簡報》(1957年7月22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案號J125-003-323-002。據浙江杭州市五金交電化工材料公司私方王梅先回憶,“每個人每月的生活費六七元錢就夠了”徐斌等編著:《杭商口述史·原工商業者卷》,第267頁。若將月人均消費低于8元作為生活困難標準,浙江寧波市1399名私方中,有174名生活困難;上海市奉賢縣117戶私方中,有5戶生活困難《寧波市私方人員生活水平情況統計表》(1961年11月14日),寧波市檔案館藏,檔案號268-13-18;《奉賢縣工商業聯合會關于定息問題的情況匯報》(1965年10月14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C48-2-2156。這一方案是希望私方不僅能實現政治身份的轉變,而且能緩解經濟方面的困難。
第二種方案主張月人均生活水平低于一般標準的私方繼續領取5年定息,息率5厘;高于一般標準的私方取消定息。私方人均生活水平因各地消費水平差異而有所不同。如浙江杭州市以月人均消費14元作為一般生活水平標準線,杭州市湖濱商店的22名私方人員中低于這一標準的定息數占比2.24%《杭州市工商業者對1962年取消定息的思想情況和意見要求》(1961年4月24日),杭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04-001-0300-026。浙江寧波市以月人均消費10元作為一般生活水平標準線,寧波市百貨經理部的78名私方中低于這一標準的定息數占比26%《寧波市私方人員一般生活水平》(1961年11月),寧波市檔案館藏,檔案號268-13-18。這一方案考慮到一般生活水平標準線之下的私方存在家庭人口多、定息在生活支出中作用較大的情況。同時,用定息把這部分私方繼續“包下來”,對穩定私方情緒,維持其原有生活水平,調動工作積極性具有一定作用。
第三種方案主張保留大中戶私方的定息,為期5年,息率5厘;取消小戶私方的定息,有生活困難的可進行補助。從溫州市調查的139名私方來看,1962年取消定息后入不敷出的有106名,其中大中戶有60名,占56.6%。再以上海印染織布業的97名私方生活水平情況調查為例,大戶在取消定息后月人均生活消費水平下降52.31%,中戶下降13.35%,小戶下降3%?!蛾P于溫州市私方人員62年以后結束定息問題的調查報告》(1961年9月16日),溫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04-011-006-033;《本公司關于染織行業資產階級經濟生活情況調查材料》(1965年8月),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93-1-237。這說明定息在大中戶私方日常生活開支中所發揮的作用更明顯,在其日常收入中占比較大。此種方案認為保留大中戶的定息,不僅可照顧其家庭生活,還能對國外華僑等群體展現出較好的政策影響。同時將拿極少定息或沒有定息的小戶、小業主劃分出來,摘掉“帽子”,能起到表率作用,利于對資產階級的進一步改造。
第四種方案主張定息息率從5厘起逐年遞減1厘,到1967年停止發放。其根據是1955年11月毛澤東對息率所作“先多后少”的指示,以及陳云認可的“定息可以先定得高一點,以后慢慢減下來”《陳云文選》第2卷,第289頁;《對公私合營企業實行定息的初步意見》(1955年12月5日),無錫市檔案館藏,檔案號A005-1955-002-0014-0033。此種方案認為,隨著國民經濟的發展,私方收入會增加,其子女逐漸就業亦可增加家庭收入,同時私方思想認識將不斷提高,據此可以實現降低息率直至結束定息《關于本市百貨經理部進行定息政策調查的情況》(1961年6月14日),寧波市檔案館藏,檔案號268-13-18。
以上方案中定息延長5年或延至1967年,是依據1956年12月5日毛澤東在與全國工商聯主委陳叔通談話時提到的“資本家拿定息如兩個五年計劃不能解決問題,拖到三個五年計劃,帶個尾巴進工會”《毛澤東年譜》第6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23年,第44頁。根據毛澤東與工商界人士的談話精神,國務院副總理薄一波在1956年12月10日的全國工商聯第二屆會員代表大會上指出:“對大資本家的定息,要繼續維持,定息時間要延長到三個五年計劃再說?!北∫徊ǎ骸度舾芍卮鬀Q策與事件的回顧》上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451頁。
公方、工人群眾對定息的意見大致分兩種。主張取消定息的一方主要從經濟角度出發,認為定息政策7年到期后應當取消,資本家自己是不會自愿取消的。如浙江寧波協和鐘表店公方經理說,國家進一步貫徹定息政策后,有的私方感覺資產階級“帽子”不臭,愿戴“帽子”獲得照顧。要通過思想教育使私方自愿放棄,割尾巴總是痛,“遲痛不如早痛”《關于本市百貨經理部進行定息政策調查的情況》(1961年6月14日),寧波市檔案館藏,檔案號268-13-18。主張延長定息的一方認為,定息問題實質上是一個重大的政治問題,目前黨和政府在經濟戰線與思想戰線上已經取得決定性勝利,用資產階級在經濟上剩下來的一點點剝削尾巴,來爭取政治上的主動,對資產階級的改造是十分有利的,況且定息每年支出1.1億元左右,在整個國民經濟收入中占比很小《關于溫州市私方人員62年以后結束定息問題的調查報告》(1961年9月16日),溫州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04-011-006-033。
總之,在定息是否應延長的問題上各方意見并不一致,但多數私營工商業者仍希望可以延長定息,畢竟多少是一筆收入王毅采訪高榮福的記錄(2024年1月25日)。然而從工商界提出的延長方案來看,定息所具有的經濟贖買作用卻有所變化。贖買本意是國家出于和平改造資產階級及其企業的需要而支付必要代價汝仁編著:《贖買政策的幾個問題》,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6頁。,定息是國家認可的合法收入,雖然包含有對資產階級生活照顧的意思,但贖買作為和平改造的一項手段,并不是由資產階級的家庭經濟狀況來決定贖買推行與否及推行多久。工商界的各種延長方案實質上將這一必要代價和合法收入的出發點逐漸演變為對困難工商業者家庭生活的救濟,一定程度上偏離了贖買的本意。這種變化也側面表明大中小工商業者在定息所代表的經濟利益與政治身份之間已經有了明確的抉擇,即:定息較多、在家庭經濟生活中發揮作用較大的私方,更多會選擇繼續領取定息;定息較少、對家庭經濟生活幾無影響的私方,更傾向于盡快“摘帽”。
1962年3月8日,國務院八辦副主任許滌新在北京市民建、工商聯兩會代表大會上表示,黨中央、國務院正在慎重研究定息7年到期后的問題,“會根據工商界大多數人的經濟情況、思想情況來考慮問題的,這一點請大家放心”許滌新:《對當前形勢和有關工商統戰工作的幾個問題》,《工商行政通報》第211期(1962年4月14日)。3月27日,周恩來在二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上所作政府工作報告指出:“考慮到目前工商業者中,有一部分人對于取消定息還缺乏必要的準備,他們的生活也有必要加以照顧,政府已經決定,從一九六三年起,延長定息一個時期,暫定三年,到時再議?!薄督▏詠碇匾墨I選編》第15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第312頁。
延長后的定息發放仍以企業為中心,可由企業財務部門直接發放,或由企業委托私方代表人物轉發,或向銀行貸款墊發。對于股東在一地兼有多處定息者,可集中于一處領取;對于變動發息日期的企業,需要提前向主管單位和當地統戰部申請協調,以降低影響;對于延長定息后私方領息憑證上的發放記錄,可添印加頁,以簡便手續,節約人力物力。對于未領的定息,由企業財務部門開立專戶妥善保管;對于私方用定息認購的公債或儲蓄利息,無人認領在銀行保管到期的,仍予以封存保管?!秾幉ㄊ兴椒饺藛T領取定息情況匯報》(1961年9月5日),寧波市檔案館藏,檔案號268-13-18;《上海市紡織工業局關于發付私股定息的幾項具體問題的通知》(1962年11月3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34-6-650-15。
1965年,在定息延長3年即將期滿時,周恩來、陳云向毛澤東建議,為照顧工商業者的生活,將定息再延長2年,得到同意《中共黨史資料》編輯部編:《親歷重大歷史事件實錄》第4卷,黨建讀物出版社、中國文聯出版社,2000年,第492頁。1965年12月13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彭真與工商界負責人談話。對于定息問題,彭真表示:“黨中央考慮到,定息1965年到期后,就取消定息,工商界相當一部分人還有困難。因此,傾向再延長二、三年……定息再延長一下,工商界心情會順暢一些,改造工作也好做一些?!薄蛾P于再次延長定息問題的通知》(1966年1月29日),無錫市檔案館藏,檔案號A005-1966-002-0080-0035。
1966年3月6日,國務院再次下發延長定息的通知,指出:“為了有利于對工商界進行思想改造和照顧他們當中部分人的生活困難,中共中央決定,從一九六六年起再把定息延長一些時間,定息息率不變。延長多少時間,將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作出決定。在未作出決定以前,請你們轉知所屬部門照發定息。”《國務院關于延長定息的通知》(1966年3月6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案號J101-017-007-026。隨后不久,“文化大革命”全面爆發。9月24日,中共中央批轉《關于財政貿易和手工業方面若干政策問題的報告》并下發到縣、團級黨委和各系統基層單位,明確指出:“公私合營企業應當改為國營企業,資本家的定息一律取消。資方代表一律撤銷,資方人員的工作另行安排。關于取消定息,將由國務院提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或人大常委會討論后通過實行。在未通過前,暫停支付?!敝腥A全國手工業合作總社、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編:《中國手工業合作化和城鎮集體工業的發展》第2卷,中共黨史出版社,1994年,第455頁。定息隨即停發。
四、結語
國家對資產階級實行的贖買政策,包括對資產階級生產資料進行贖買和將資產階級個人“包下來”兩方面內容,具有經濟贖買和政治改造的雙重作用管大同:《我國和平改造資本主義工商業的若干問題》,財政經濟出版社,1957年,第106—107頁。但贖買的代價并不取決于資產階級生產資料的經濟價值,而取決于國家改造資本主義和改造資本家的需要吳江:《中國資本主義經濟改造問題》,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89頁。定息的推行便是這種雙重作用的集中體現,一方面國家付給私方固定股息進行經濟贖買,但付息并不等于還本,更不是還債,而是出于使工商業者安心改造的需要,發揮定息照顧工商界生活的作用。另一方面定息是階級關系的表現,定息的存在表明中共對資產階級進行改造的必要性《工商業者要繼續改造,積極工作》,《人民日報》1957年4月22日。
從整個發放時期來看,定息的雙重作用處于動態發展中,隨著政策變化在不同時期有不同側重。首次發息所具有的特殊性和緊急性,使雙重作用暫時得以兼顧。按季付息工作常態化后,作為發息單位的合營企業真正掌握發息自主權,領息憑證成為私方的政治身份象征。隨著息金未付現象的增多和整風運動的開展,公私雙方對定息雙重作用的認識日益不同,定息所具有的經濟贖買和政治改造兩種作用的張力逐漸增大,對二者的取舍成為影響資產階級身份轉變的重要因素。到工商界討論定息延長方案時,定息的經濟贖買作用突出體現為對困難私方的經濟救濟,某種程度上已與贖買的本意不同。因為贖買政策下分配給資產階級的收入在性質上仍是剝削所得,定息是否發放、發放多久不應由私方家庭經濟狀況的好壞來決定,而應從資產階級被改造的程度來考慮。
中共堅持“以企業為基地”改造資本家的方針,將對私營企業的改造與對私營工商業者的改造結合起來。合營企業作為發息單位,私方到企業領取定息,便是殘余剝削的表現,也是私方需要改造的證明。以企業作為私方的社會生活觀察和實踐基地,根據私方關于定息的思想動向和行為選擇,有針對性地開展改造政策教育,對加強私方的自我改造具有督促作用。“以企業為基地”也意味著合營企業成為定息政策的傳達與執行、定息的發放和領取,以及私營工商業者訴求反映的利益交匯點。這樣不僅有利于定息政策的貫徹和執行,而且將公私之間的沖突和矛盾一定程度上限制在合營企業內部,同時輔以工商聯、工會、同業公會的緩沖作用,主管單位再適時調整發息工作,一定程度上將潛在的政企矛盾消解于公私關系之中。
定息雙重含義的此起彼伏又在一定程度上加強了“以企業為基地”改造資本家的合理性。國家堅持以企業作為發息單位和延長定息的做法,側面說明私方要從剝削者轉變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并不只是摘掉資本家的“帽子”而已,還要不斷進行思想改造《關于定息問題》,《工作簡訊》1956年第10期。問題的關鍵在于資本家在勞動和實踐中自我改造的程度,而這顯然不易量化。私營工商業者對于定息的領取、放棄以及重新申領與要求取消等不同訴求,說明其不僅將定息作為家庭收入的一項經濟補貼來看待,還關注政治屬性,將拿不拿定息作為衡量是否進步的標準,進而在政治“摘帽”和維持家庭生活之間反復權衡。定息發放期間“定息七年”“五不變”等各種口頭指示一方面使不同群體都能找到切合自身利益選擇的依據,另一方面為政策執行提供了彈性空間。通過不斷嘗試與糾錯,中共以較小的代價尋求到各方利益共同點,并占據政治主動,為后續出臺正式指示或規定作了鋪墊。
(本文作者浙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
(責任編輯王婧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