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在北京中軸線留下了哪些足跡

1912年1月1日，中華民國建元，孫中山在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南京臨時政府教育部成立，蔡元培任教育總長。由當時在教育部工作的好友許壽裳向蔡元培舉薦，2月中旬，魯迅即到南京臨時政府教育部擔任了部員。由于辛亥革命的不徹底，封建勢力乘機掠取勝利果實。3月10日，袁世凱篡奪了政權，在北京宣誓就職臨時大總統，開始了北洋政府統治時期。4月初，孫中山正式解除臨時大總統職務，臨時政府遷至北京，教育部也隨之北遷。5月初，魯迅被任命教育部社會教育司第二科科員，與許壽裳一起隨教育部北上，5月5日到達北京，6日，到教育部報到，10日，正式上班辦公。直到1926年魯迅離京赴廈門大學教書，魯迅在北洋政府教育部供職14年半。

北京是魯迅除了家鄉之外，居住時間最長的一個城市，可以說是他的第二故鄉。北京的四九城、紅墻高瓦、灰磚胡同，給魯迅留下了深深的印象，魯迅也給歷史悠久的北京留下了深深的印跡。北京的中軸線，也遍布魯迅的足跡。

魯迅在北京生活的14年，是民國初年北京最動蕩的年代。在1918年5月15日出版的《新青年》雜志四卷五號上，他以“魯迅”作筆名，發表了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魯迅”便成為人們常用的名號。此后一發而不可收，又創作了大量的小說、散文、雜文，在新文化運動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從這個意義上講，“魯迅”誕生于民國時代的老北京。

魯迅在北京工作與生活的主要地域是今天的西城區，有一部分活動是在東城，如到國子監、什剎海等地辦公務，到沙灘的北京大學、大中公學等地兼課，還有一些購物、聚餐及看病等活動，幾乎都是在中軸線來回穿行。中軸線上從永定門、前門、故宮到鐘樓、鼓樓，都留下了魯迅的足跡。

天 壇

天壇位于北京城南正陽門外，永定門內路東，是明清兩代皇帝祭天、祈雨和祈谷的地方。1912年6月14日，魯迅到北京的第二個月就因公務到這里考察過。這天的魯迅日記載：“午后與梅光羲、吳（胡）君玉搢赴天壇及先農壇，審其地可作公園不。” 1912年魯迅在教育部社會教育司工作，社會教育司所管的主要事務就有“關于動植物園等學術事項”。梅光羲為教育部秘書，胡玉搢也是教育部同僚，后曾做過歷史博物館籌備處處長，三人都是教育部的骨干。

天壇建于明永樂十八年（1420），每年“三孟”皇帝都要到天壇來祭祀，祈求天帝保佑，五谷豐登，風調雨順。孟春（正月上辛日）祈谷，孟夏（夏至）祈雨，孟冬（冬至）祀天。天壇的建筑布局嚴謹，裝飾瑰麗，氣勢宏大。天壇在1860年曾遭英法聯軍洗劫，1900年又遭八國聯軍蹂躪。齋宮曾設聯軍司令部，圜丘壇上架設了轟擊前門和紫禁城的大炮。天壇內外各高一個火車站，內站運兵員，外站運軍火。民國五年（1916）袁世凱登基，也在天壇出演了一場祭天的丑劇。軍閥混戰期間，辮帥張勛曾在祈年殿設司令部，與段祺瑞巷戰時，天壇內成為戰場。天壇建筑及園林遭到嚴重破壞。魯迅等人代表教育部考察天壇公園后并沒有結果，公園后歸內務部管理。1918年，天壇辟為公園正式向公眾開放。

魯迅等人在同一天考察的先農壇坐落在正陽門西南，與天壇隔街相對。先農壇建于明永樂十八年（1420），又稱山川壇，為明清兩代皇家祭祀先農諸神的場所。先農壇內建筑雄偉，古木參天。民國成立后，帝制被推翻，先農壇后來也歸內務部管理。1913年元旦，內務部禮俗司在先農壇設立的古物保存所免費開放，游人眾多，魯迅與好友許壽裳也前去參觀。1915年，內務部經費拮據，拆除了先農壇外墻，樹木、地皮標價變賣，北部開辟為市場，南部則辟為城南公園向公眾開放。

琉璃廠

北京的琉璃廠有300多年的歷史，馳名中外，是清代以來北京最有影響的文化街。它坐落在宣武門外，西至南北柳巷，東至延壽寺街，全長約800米。清軍入關后，八旗兵丁占據東南西北四城，漢官則大都外遷至宣武門、前門之外，尤以學者文官居多。宣武門外當時還是全國各省會館最為集中的地方，入京趕考的外地學子、官員都住在這一帶，所以許多北京的零散書攤、古玩交易陸續集中在這里形成了氣候。乾隆年間修《四庫全書》，紀昀等文人學士也都居住在這一帶，琉璃廠更成為搜書重地。

魯迅自幼酷愛讀書，他的讀書藏書的范圍遍及古今中外各個學科。1911年，魯迅在紹興教書時，就曾托當時已在北京工作的好友許壽裳到琉璃廠為他購書。1911年1月2日，魯迅致許壽裳信中說：“聞北京琉璃廠頗有典籍，想當如是，曾一覽否？”是月12日信中又問：“北京琉璃廠肆有異書不？”可見魯迅對琉璃廠是久慕其名。1912年初，魯迅應蔡元培的邀請，去南京臨時政府教育部工作，同年5月5日隨教育部北遷來到北京，稍事修整，12日就來到琉璃廠。魯迅日記載：“星期休息。……下午與季茀、詩荃、協和至琉璃廠，歷觀古書肆，購傅氏《纂[籑]喜廬叢書》一部七本，五元八角。”

從魯迅日記看，他到北京第一個月就光顧琉璃廠四次，第一次拿到津貼就去買書，可見他對琉璃廠向往已久。據魯迅日記統計，魯迅到北京的第一年，即1912年從5月進京到年底，共得津貼710元，購書90種，200多冊，用了160多元。年底魯迅感慨道：

審自五月至年莫，凡八月間而購書百六十余元，然無善本。京師視古籍為骨董，唯大力者能致之耳。今人處世不必讀書，而我輩復無購書之力，尚復月擲二十余金，收拾破書數冊以自怡說，亦可笑嘆人也。

民國時暴漲的書價讓魯迅感到難以承受。魯迅在《買〈小學大全〉記》中談到當時的書價：

線裝書真是買不起了。乾隆時候刻本的價錢，幾乎等于那時的宋本。明版小說，是五四運動以后飛漲的；從今年起，洪運怕要輪到小品文身上去了。至于清朝禁書，則民元革命后就是寶貝了，即使并無足觀的著作也常要百余元至數十元。我向來也走走舊書坊，但對于這類寶書，卻從不敢作非分之想。

魯迅在北京居住的14年間，到琉璃廠480多次，購買書籍3800多冊，拓片4000多枚，還有古錢及其他古董，總共花費約4000多元。他經常光顧的書鋪有宏道堂、保古齋、寶華堂、神州國光社、文明書局、直隸書局、有正書局、富晉書社、本立堂、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等。

故宮

清帝退位后，故宮的很多事情都與魯迅所在教育部的工作有關。魯迅在北京的時期親歷了故宮的變遷。由于善后委員會人手不夠，于是求助外界援手。由善后委員會委員易培基致信委員長李煜瀛，列出清查干事三十人的名單，其中包括蔣夢麟、胡適、錢玄同、馬裕藻、沈尹默、陳垣、馬衡、朱希祖等社會名流，其中周樹人之名也在善后委員會“本會職員名冊”中。此卷卷頭批有“已照聘為顧問”。但這些顧問并沒有按時參加活動。

于是善后委員會于1925年1月10日又致函內務部，要求增派“助理員”。1月14日，內務部復函照準，并附有十二部院的助理員名單，教育部派范鴻泰、周樹人等四人為善后委員會助理員。周樹人的名下還有他當時的住址。雖然各部增派人手，但有一半人并不參加會議，魯迅作為“助理員”是“絕未到會一次”的八個人之一。直至1926年9月，故宮博物院再制職員錄中，助理員下仍有“周樹人，豫才，浙江，宮門口西三條二十一號”。其實魯迅于1926年8月已經離京南下了。

魯迅在北京的時期親歷了故宮的變遷。故宮的太和殿、保和殿、武英殿、文華殿、午門都是魯迅足跡到過的地方。

太和殿俗稱“金鑾殿”，是故宮最輝煌的主建筑。明永樂十八年（1420）建成。初名奉天殿，明嘉靖時改名皇極殿，清順治時始稱太和殿。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重建。太和殿是明清兩代皇帝舉行大典的場所。皇帝的登基、大婚、冊立皇后、公布進士黃榜、派將出征等大的慶典活動都在這里舉行。保和殿，明永樂十八年（1420）建成。清乾隆時重修。原名謹身殿，明嘉靖時改名建極殿，清順治時始稱保和殿。是清代科舉考試“殿試”的場所。

1925年7月27日，魯迅日記載：“上午往太和殿檢查文溯閣書”。

7月29日，“上午往保和殿檢書。”

7月31日，“上午往保和殿檢書。”

8月1日，“往保和殿檢書。”

魯迅之所以到故宮檢書，是因為1925年7月6日張作霖要求段祺瑞政府送還1914年運到北京的原沈陽文溯閣所藏《四庫全書》，魯迅奉教育部命前往參加啟運前的檢查工作。

關于《四庫全書》，魯迅歷來持有自己的看法。魯迅曾在《且介亭雜文·病后雜談之余》一文中說：

清人纂修《四庫全書》而古書亡，因為他們變亂舊式，刪改原文。

…… ……

現在不說別的，單看雍正乾隆兩朝的對于中國人著作的手段，就足夠令人驚心動魄。全毀，抽毀，剜去之類也且不說，最陰險的是刪改edgrXUfp98ht6xIGkpmGJQ==了古書的內容。乾隆朝的纂修《四庫全書》，是許多人頌為一代之盛業的，但他們不但搗亂了古書的格式，還修改了古人的文章；不但藏之內廷，還頒之文風較盛之處，使天下士子閱讀，永不會覺得我們中國的作者里面，也曾經有過很有些骨氣的人。

魯迅還舉出確切的證據：

嘉慶道光以來，珍重宋元版本的風氣逐漸旺盛，也沒有悟出乾隆皇帝的“圣慮”，影宋元本或校宋元本的書籍很有些出版了，這就使那時的陰謀露了馬腳。最初啟示了我的是《琳瑯秘室叢書》里的兩部《茅亭客話》，一是校宋本，一是四庫本，同是一種書，而兩本的文章卻常有不同，而且一定是關于“華夷”的處所。這一定是四庫本刪改了的；現在連影宋本的《茅亭客話》也已出版，更足據為鐵證，不過倘不和四庫本對讀，也無從知道那時的陰謀。

在古籍版本方面，魯迅是眾所周知的行家，所以教育部會派魯迅到故宮檢查整理《四庫全書》的工作。

鐘樓與什剎海

鐘樓位于東城地安門外大街，在鼓樓北面，是老北京中軸線的北端點。鐘樓原址為元大都大天壽萬寧寺中心閣，明永樂十八年（1420）建，后毀于火。清乾隆十年（1745）重建，兩年后竣工。鐘樓內正中懸一大銅鐘，該鐘于明代永樂十八年鑄造，為目前我國發現的最重的銅鐘，有“古鐘之王”之稱。魯迅每次去國子監歷史博物館辦事都經過這里，魯迅日記載：

1913年6月2日，

下午同夏司長、戴蘆舲、胡梓方赴歷史博物館觀所購明器土偶，約八十余事。途次過鐘樓，停車游焉。

鐘樓建筑小巧卻巍峨，每年元旦之時，鐘聲響起，渾厚有力，綿長數里都能聽到。

什剎海位于北京內城北面，包括前海、后海和西海三片水域及周邊地區，又稱“后三海”。什剎海原稱十剎海，因周邊有十座佛寺而得名。清代以后，什剎海成為游樂消夏的開放場所，周邊有恭王府、醇親王府、慶王府、濤貝勒府、廣化寺等著名建筑。

魯迅從1912年8月被任命為教育部社會教育司第一科任科長，負責管轄包括博物館、圖書館、美術館等事項。1912至1916年京師圖書館就設在什剎海后海的廣化寺，魯迅常去那里因公視察或借閱圖書，順便也在什剎海周邊轉轉或是飲茶吃飯。1912年8月20日，魯迅隨夏曾佑司長到京師圖書館視察，魯迅日記載：

上午同司長并本部同事四人往圖書館閱敦煌石室所得唐人寫經，又見宋、元刻本不少。閱畢偕齊壽山游十剎海，飯于集賢樓，下午四時始回寓。

魯迅去過什剎海很多次，主要在后海一帶活動。那里的湖邊垂柳與水中的荷花是北京城中絕美的風景，每年端午節到中秋節的廟會，也使什剎海非常熱鬧，其他時候行人就很稀少了。有一次日記記載非常有趣：1912年9月5日，“上午同司長及數同事赴國子監，歷覽一過后受午飯，飯后偕稻孫步至什剎海飲茗，又步至楊家園子買蒲陶，即在棚下啖之，迨回邑館已五時三十分。”

（作者系北京建筑大學文化發展研究院/人文學院院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