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物質文化遺產儀式性傳播研究

摘要：在臺州灣沿岸的漁村地區，漁民們流傳著一項古老的傳統儀式——“送大暑船”，這是一項旨在向海洋祈福的祭祀活動。探索送大暑船習俗的內在意義，不僅能深入了解這一地區豐富多彩的民俗文化，還能進一步洞察民俗活動蘊含的人民精神世界，以及隨著時代變遷，傳統節日習俗如何適應并反映出文化的演進與發展。文章采用訪談法、田野調查法和文獻法三種研究方法，通過田野調查法深入送大暑船活動的現場，記錄其儀式流程和參與者的行為反應，以獲取第一手資料；采用訪談法對活動的組織者、參與者以及觀察者進行深入訪談，了解他們對這一傳統活動的情感認同和文化價值的看法；廣泛收集與送大暑船相關的文獻資料，包括歷史文獻、學術論文及媒體報道等，以構建一個全面的研究框架。研究發現，送大暑船作為一種傳統的夏季祭海儀式活動，不僅是一種民間習俗，更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儀式觀的重要體現。文章從變遷、結構、意義三個方面講述儀式的要素，分析儀式的誕生緣由、過程和存在意義，認為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當地文化深度融合，對構建一個富有地域特色的集體儀式而言具有舉足輕重的價值。

關鍵詞：非遺；送大暑船；儀式性傳播；訪談法；田野調查法

中圖分類號：G122；G206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4-8883（2024）21-0061-05

一、研究背景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人類文明智慧的結晶，帶有歷史的印記，在歷史的長河中傳承不息，包括傳統技藝、民間音樂、舞蹈、戲劇、口頭傳說等。它們傳承和再創造，增強了社區群體的認同感，從而增強了文化多樣性，提高了人類的創造力。民俗類非物質文化遺產誕生于社區文化，在增強文化認同感的基礎上，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社區人民的生活方式。

20世紀70年代，詹姆斯·W.凱瑞提出了一種新穎的傳播理論框架，即傳播儀式觀，該觀點在文化取向的傳播學研究中占據核心地位。凱瑞不將傳播僅僅視作信息流通的過程，而是將其深刻理解為一種富含文化意蘊的活動。在此理論視角下，傳播活動被比喻為一種儀式，此儀式不僅促進了信息的交流，更重要的是，它構建了一個平臺，使得個體能在平等對話與開放互動中建立社會聯結，并實現自我認知的深化，進而達成意義的共享與社會結構的穩固[1]。

民俗是一種深刻反映民族歷史文化與地方風土人情的文化現象[2]。在浙江臺州的沿海地區，流傳著一項歷史悠久的傳統民俗活動——送大暑船。這項活動歷經數百年的傳承與發展，已經從最初的簡單儀式逐漸演變成為一場盛大的游街慶典。送大暑船活動不僅僅反映了對海洋的崇拜，還深刻體現了二十四節氣農耕文明與椒江地方海洋文化的交融與共生。在這一活動中，人們通過特定的儀式與習俗，將二十四節氣的智慧與海洋文化緊密相連，共同描繪了一幅生動的民間文化傳承畫卷。

二、研究意義

（一）理論意義

浙江的漁民，特別是在沿海地區，長久以來保留著一項別具特色的民俗活動，那就是送大暑船。這項傳統習俗在2021年迎來了一個重要的里程碑，成功入選“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這一榮譽不僅彰顯了其深厚的文化底蘊，也體現了國家對這一傳統習俗的認可與保護決心。2023年10月31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保護單位名單》正式公布，負責送大暑船這一農歷二十四節氣相關項目的保護單位——浙江省臺州市椒江區送大暑船保護中心，經過一系列嚴格而細致的評估，最終被認定為合格單位[3]。

送大暑船這一民俗活動僅存在于浙江省臺州市一帶，具有地域性。臺州市是一座沿海城市，漁業較為發達，為保一方平安順遂、風調雨順，送大暑船這一民俗活動誕生。其具有重要的文化傳承意義，在特定的時間范圍舉辦，活動安排嚴密，具有儀式性。

送大暑船作為我國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一種蘊含集體共識與意愿的儀式性民俗活動，其起源與發展深受當地獨特地理位置的影響。這一活動對探討民俗活動的形成機制與演變過程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同時也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深入研究提供了豐富的素材與視角。

（二）實踐意義

本文選取的研究對象送大暑船，是一種自清同治年間流傳下來的祭祀活動，2023年成功申報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是葭沚漁民文化的代表，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內涵，有助于分析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當地民俗文化的發展。本文通過田野調查，深度挖掘其文化內涵，提出前瞻性的意見，歸納送大暑船在儀式傳播維度上的特性，旨在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承繼與守護提供有價值的見解與參考。

三、國內外研究現狀

在國內，盡管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認知和理解已經達到了一個相對成熟的階段，但在非遺文化儀式觀的研究領域，人們依然更多地依賴于理論層面的探討，而缺乏深入實地的研究探索[4]。本文致力于在傳播儀式觀的視角下，緊密圍繞民俗文化的儀式性特征，對送大暑船這一富有特色的民俗活動進行深入實地的考察與研究。對相關研究文獻進行廣泛搜索與分析，發現迄今為止尚未有研究者從傳播的儀式觀這一獨特視角出發，對送大暑船民俗活動進行過系統性的探討與分析。這一發現不僅揭示了當前研究領域的空白，也為本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切入點與廣闊的發展空間。

四、研究方法

（一）文獻分析法

筆者搜集有關送大暑船的文獻資料、歷史資料等，了解送大暑船的現狀以及傳播儀式觀相關理論知識，分析整合文獻資料，多角度分析送大暑船的儀式性，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分析送大暑船的儀式觀。

（二）田野調查法

筆者前往浙江臺州的葭沚進行實地調查，通過親自參與和記錄送大暑船儀式活動，深入了解送大暑船儀式的傳播，以掌握送大暑船的第一手資料。

（三）訪談法

筆者結合無結構化與結構化訪談的方式，在送大暑船儀式期間尋找訪談對象，以便更詳細地了解送大暑船習俗的更多情況。

五、非遺文化的儀式變遷

非物質文化遺產承載著民族的精神內核，它如同一部活生生的歷史長卷，見證了人類文化的綿延發展歷程，并以其獨特的魅力與深厚的信仰底蘊，向世人傳遞著文化的力量與價值。

（一）葭沚的人文地理環境

葭沚街道位于浙江省臺州市椒江區西部，東鄰白云街道，東南、南與洪家街道相連，西南與路橋區桐嶼街道毗連，西與黃巖區江口街道相接，北瀕椒江與章安街道隔江相望，轄區總面積39.2平方千米[5]。葭沚素來流傳著“東黃、西陶”的說法，這指的是民國時期兩位著名人物的宅邸——黃楚卿與陶壽農的住所。這兩座宅邸均以其精湛的建筑工藝和宏偉的規模而著稱，展現了那個時代獨有的繁華與興盛。其中，“東黃”即黃楚卿的宅第，它坐落于葭沚下街路6號，是一座極具歷史價值的民國初年建筑[6]。

（二）送大暑船的發展歷程

送大暑船這一傳統習俗可追溯至清朝時期，在《清稗類鈔》以及俞樾所著的《右臺仙館筆記》等古籍中均有詳盡記載[7]。20世紀20年代，一位名叫黃楚卿的當地富紳慷慨解囊，在原葭沚道頭路廊旁興建了一座氣勢恢宏的五圣廟[8]。自此之后，每逢農歷大暑之日，當地的漁民們便會開展一項古老而莊重的儀式——送大暑船。

六、非遺文化的儀式結構

中國沿海地區自古便有“送船”的習慣，人們用這種方式送走災禍，保佑平安。送大暑船非遺傳承人、五圣廟在臺州的負責人李佩清說：“送大暑船就是把瘟神送出去保佑一方平安?！?/p>

（一）前期準備

農歷四五月，漁民們開始著手打造大暑船。大暑船長約8米、寬約2米，整體構造以古代三桅帆船為原型，經過比例縮小后精心打造而成[9]。船身上設有神龕與香案，專門用于供奉五圣神靈。船艙內部精心擺放著各種祭品，包括牲畜、五谷雜糧、酒水，以及按比例縮小的日常器具等。這些祭品不僅豐富多樣，而且展現了人們對五圣神靈的敬仰[10]。

馮天順79歲，造大暑船將近40年。蔣才法也是造船木匠之一，他說：“大暑船的總制作指揮是馮師傅，也是我的師兄。我們現在的木匠，大部分都是退休的，他們都是自愿過來的，畢竟大暑節全民同樂，圖個緣分，也圖個吉利。”受訪者D說：“大暑船頭筋的好壞，影響船的形狀，整體弧度如果不夠，船做起來就不好看。”

（二）儀式流程

每年的送大暑船從小暑到持續到大暑當日結束，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小暑接?；顒?；第二階段是請酒；第三階段則是送大暑船，這天是整個活動的高潮[11]。五圣廟在臺州的負責人李佩青說，葭芷的送大暑船一直以來都是規模最大，最為正宗的。在此期間，居住在椒江附近的人們都會前來參加，每天少則幾千人，多則幾萬人。

送大暑船的三個階段分別體現了事的儀式、人的儀式和物的儀式。

第一階段：事的儀式——小暑接福。小暑當天會進行一個接福的儀式，接“?！奔唇印胺稹?。小暑當天迎佛隊伍打扮漂亮，從五圣廟出發，以轎子迎請五圣神偶，游行隊伍將近500余人。這一環節標志著送大暑船活動的正式開始。受訪者A說：“基本上6點出發，然后還要去接佛，儀式做一下，然后再從京西路繞過去，一般要個把小時?！笔茉L者B是鑼鼓隊負責人，打鼓有20多年了，她說：“打鼓的時候我們要雙眼看前面，不要看地上，嘴巴要笑起來。我的孫女是扮觀世音的，我的兒子在這里是滾龍隊的?！笔茉L者C今年70歲了，是負責做法事的，“我在這里做了有十幾年了，現在的小暑就是接佛，等佛接進來我就在堂里面做法事。接佛就是捧佛，把佛一個一個請到轎子里，再接到堂里?，F在香客多起來了，群眾性組織做法事的人多了。做法事總體就是五圣廟、五圣爺保四方平安?！?/p>

第二階段：人的儀式——請酒。小暑到大暑期間擇日舉行請酒儀式，踩街相迎，規模數千人，象征地方神和五圣和諧共處。受訪者E說：“到本保爺廟里，把老爺請去請酒，請酒過了再回到廟里，到大暑那天再出門，方言里就是客人進來，主人要請客的意思，歷朝的風俗習慣都是這個樣子的。”

第三階段：物的儀式——大暑送船。最為引人注目的環節莫過于大暑當天。這一天，一群精力充沛、身強體壯的青年漁民，會合力從莊嚴的五圣廟中，將精心打造的大暑船緩緩抬出，朝江邊的廣闊灘涂進發。隊伍中，五彩斑斕的彩轎承載著五圣神偶及地方神的神圣雕像，它們莊嚴而神秘，引領著整個隊伍前行。在游行的過程中，踩街隊伍為沿途的觀眾帶來了豐富多彩的民間傳統表演。這些表演不僅是為了娛神，更是為了娛人，它們為這個節日增添了無盡的歡樂與祥和。當游行隊伍終于抵達江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艘承載著神圣使命的大暑船上。在莊重而神圣的儀式中，五圣神偶與地方神的神像被小心翼翼地供奉到大暑船上的神龕之中，這一刻，整個慶典達到了高潮，展現了人們對未來的美好祈愿與期盼。受訪者A說：“到碼頭還要搞個小儀式，船旁邊設壇祭拜一下，念祭文，然后再下水?！币磺芯途w，大暑船就在鞭炮聲中被放入海中，然后任由退潮的潮水將其送往遠洋。大暑船在海上越飄越遠，最終會被焚燒在海洋之上，承載著人們來年風調雨順的期望。受訪者H說：“當大暑船在眾人的護送下緩緩駛向大海的時候，那種場面非常壯觀，讓人感受到了大家對傳統習俗的信仰和對美好生活的祈愿。”

（三）儀式要素

美國人類學家格蘭姆斯將儀式分成儀式空間、儀式物件、儀式時間、儀式聲音和語言、儀式身份和儀式行為這六要素[12]。

依據儀式六要素可得出送大暑船儀式：第一，種類：送大暑船；第二，儀式空間：五圣廟、本保爺廟、葭沚街道、海邊；第三，儀式物件：大暑船、舞龍、舞獅、腰鼓、鑼、祭品、爆竹、佛像、彩帶、小號、大號、圓號；第四，儀式時間：小暑至大暑；第五，儀式聲音和語言：爆竹聲、鑼鼓聲、念經文聲；第六，儀式身份：送大暑船總負責人、大暑船造船人、送大暑船法事法師、送大暑船表演人、送大暑船志愿者、觀眾；第七，儀式行為：小暑接福—請酒—送大暑船。

在探討送大暑船儀式的構成元素時，可以從儀式要素分類出發，進行深入分析。首先，儀式的時間和空間共同構建了一個特定的時空背景，這是送大暑船儀式舉行的舞臺。在這個舞臺上，儀式的物件、聲音和語言等要素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它們作為象征符號，傳達著儀式的深層意義和文化內涵[13]。儀式的身份與行為之間也存在著緊密的關聯。不同的身份在儀式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承擔著不同的責任，而他們的行為則構成了儀式的行為流程。這一流程是儀式動態展現的核心，通過一系列有序的行為，將儀式的象征意義和文化價值傳遞給參與者和社會大眾。

大暑船儀式的舉辦地點及其采用的象征元素并不是單獨存在的，它們深深地植根于當地的文化傳統之中。儀式所依托的空間，不僅是物理上的場地，更是承載著豐富文化內涵的載體；而那些象征性的符號，則巧妙地運用物品、聲響以及語言表達等多種方式，將地方的文化風俗與信仰體系巧妙地編織進這一儀式活動之中。

在儀式的進程與安排之下，這些蘊含深厚文化底蘊與信仰觀念的傳統習俗得以在廣大社會層面廣泛流傳。當人們親身參與到這些儀式之中時，他們不僅深化了對本土文化的認知與共鳴，而且成了這一文化傳承的橋梁，將這份寶貴的文化財富傳遞給更多的社會成員。因此，送大暑船這一儀式活動，絕非僅僅是一個局限于特定時間與空間的象征性行為，它更是承載與傳播地方文化習俗，推動文化弘揚與發展的重要途徑與媒介。

七、非遺文化的儀式性意義

一種民俗文化的形成，通常深深植根于地域文化的土壤之中，并在廣泛的傳播過程中逐漸被大眾所接受和認可，進而得以具體展現和傳承，以一種特定的儀式呈現出來，最終成為一個特定儀式的過程[14]。送大暑船作為一種祭海儀式，在不斷發展和傳播的過程中，也被賦予了不同的含義。

史料記載，清朝同治年間，葭沚一帶常有病疫流行，尤以大暑節前后為甚。百姓認為這是五圣所致，因此在江邊建立五圣廟，在大暑節氣舉行送大暑船活動，向五圣祈求平安，希望他們能夠帶走所有的疾病和不幸[4]。送大暑船也表達了對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美好祝愿。

五圣原本被視為瘟神，是當地傳統習俗中的不祥之神[15]。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人們不再絕對地將他們視為兇神，而是逐漸賦予其新的象征意義。在送大暑船活動中，五圣被送至海中，象征著送走暑氣和瘟疫，祈求平安和五谷豐登。

八、結語

從整體看來，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當地文化深度融合，對構建一個富有地域特色的集體儀式而言，具有舉足輕重的價值。首先，節日與民俗活動的蓬勃開展，不僅豐富了當地的文化生活，更在潛移默化中增強了地區文化的認同感。以送大暑船活動為例，參與者們在親身投入這一活動的同時，也會自然而然地參與到與之相關的祭海類儀式之中，這些行為深刻體現了地域文化的獨特魅力與深厚底蘊。

進一步而言，這種集體儀式的形成與發展，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創新注入了新的活力。它使得非遺文化不再僅僅停留于書本或口耳相傳之中，而是通過活生生的儀式活動，得以在更廣泛的范圍內傳播與弘揚。人們在參與儀式的過程中，不僅能夠親身感受到非遺文化的魅力，更能夠在互動與交流中，推動非遺文化不斷發展與衍生，從而使其煥發出更加絢麗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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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孫昕彤，研究方向：非遺文化儀式性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