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羊肉格格兒”
重慶三峽庫區一帶鄉民飼養山羊,一大早把羊趕到荒草坡上敞放,晚上再趕回來。吃著草,羊一天天就長大了。在20世紀80年代,大寧河兩岸的鄉民卻把羊丟在巖洞里不管,隔一年后羊長大了,再去捉回來。
粉蒸羊肉是三峽地區老百姓的尋常吃法之一。切成小塊的羊腿肉,加入鹽、剁椒、姜粒、豆瓣醬等調料,拌米粉子抓攪均勻。
米粉子是主要拌料,制作很有講究。大米里加點糯米和幾顆花椒,在鍋里炒香后打成粗粉就行,或用碓窩舂碎、石磨推細更佳。米粉子里加了糯米,吃著糯糯的。攪拌時,如果再放一些鲊海椒的話,那味道就不一般了。鲊海椒本身就是川江頗具特色的一道民間美食。
拌好的羊肉用碗裝著,放到木甑子或竹編大蒸格里猛火蒸熟。碗底最好放上一兩片鮮柑橘樹葉或鮮橘皮去膻味。羊肉下面可墊些紅苕、芋頭、洋芋作底子,葷素搭配。素底子浸潤了油脂,格外好吃。如果家里待客,裝碗的時候,素底子放在羊肉上面,蒸好后把土碗翻過來扣在盤子里,這就是所稱的“扣碗兒”:表面圓圓的,裝在盤子里好看;肉在面上,表明對客人的尊重。
街頭餐館蒸粉蒸羊肉一般不用碗,而是用像土碗大小的竹籠,因為竹籠成本更低、不易打碎,上蒸、取食都方kQqUwzlchQEhSKnVXRvHQw==便。羊肉用一個個竹籠裝著,再一個一個疊起來,直接端到鐵鍋上蒸。一格一格的竹籠自成一個個小甑子,大家形象地稱之為“格格兒”。川江一帶方言稱小巧的東西往往用疊字加兒化音,如“杯杯兒、鈴鈴兒、珠珠兒”等,“羊肉格格兒”因此叫開了,成為川江特別是三峽地區一道著名的小吃。
小時候,我上學放學要經過萬州西門老城墻那條街,一家小餐館門口灶臺上高高重疊的“羊肉格格兒”熱氣騰騰,飄著誘人的香味。有一次,在建筑工地做小工的表姐,領到工錢后給我五毛零花錢,那時一個“羊肉格格兒”只賣七分錢。我拿著錢,溜進餐館,拿定主意只吃一個解解饞。當時生怕自己遇見熟人,心里怦怦直跳,沒來得及細品,就狼吞虎咽地把一個“羊肉格格兒”吃完了,留下余味在記憶中飄蕩。
20世紀80年代后期,我居住的萬州城“羊肉格格兒”一個賣五毛錢,仍算是便宜。我和朋友時不時去吃一次。一杯老白干、一碗蘿卜湯,有時是海帶湯或綠豆南瓜湯,就著時事、文學與抱負,還有愛情的話題,一個接一個地吃“羊肉格格兒”,直到每人面前疊了五六個空格格兒才打住,一場酒局只需四五元就搞定了。
現在羊肉貴了,萬州的“羊肉格格兒”一個要賣十二元,老字號餐館食客盈門。雖不再實惠,但“羊肉格格兒”仍是萬州人的大眾快餐。
“碎碎兒肉”
20世紀80年代初,我在食品公司做了幾年雜工。當時,屠宰場的工人必須把骨頭全部剔下來,與肉分離。
大量的筒子骨、肋骨、脊骨堆積如山,成了難題,最終被賣給一些單位的食堂,我們公司就是其中之一。公司的炊事員精明,把豬骨頭沖洗干凈后,放在直徑約一米的大鐵鍋里燉。水快沸騰的時候,骨頭里的血泡子浮在鍋邊,就用勺子一遍遍地將其舀出去。否則血泡子散開,溶進湯里,又臟又帶腥味兒。
這些從農村收購來的豬,是用糧食喂的老品種土豬,連骨頭的油水都多。燉上一兩個小時后,滾開的鍋中水慢慢減少,面上浮起一層厚厚的油湯。炊事員拿勺子順著鍋邊輕輕舀進盆里,邊舀邊燉,邊燉邊舀,直到浮起的油湯基本舀盡,鍋里的骨頭才算完全燉好了。這個時候,炊事員撈出骨頭用大筲箕裝著,瀝水、晾干后,再用小刮片把緊貼骨頭的筋頭和肉剔下來。貼在骨頭上的肉畢竟量少,又早被燉得熟透了,剔下來后全成了一些“碎碎兒”,我們就喊“碎碎兒肉”,也有人叫“剔骨肉”,我覺得還是“碎碎兒肉”好聽。
剔下的“碎碎兒肉”水分重,不能急于炒食,要先倒入鍋中不停地翻炕,一定不要粘鍋、炕煳了。水分漸漸炕干后,慢慢出了油,香味兒撲鼻。火候差不多了,撒一大把切成片塊的泡椒、泡姜和大段的蒜苗。如果覺得肉里油水少了點的話,可以舀一勺先前盛在盆里的油湯,翻炒幾下立即起鍋。
用泡椒泡姜炒的“碎碎兒肉”非常出味兒,讓人食欲猛增、胃口大開。最香、最有嚼頭的是筒子骨上剔下的筋肉,現在想起來我仍是口水直冒。自然還要來一碗醇香的骨頭湯,不放鹽,吃本味,清煮一把青菜葉就美味不已。
吃完“碎碎兒肉”,喝盡骨頭湯,灶上的大鐵鍋空閑了,炊事員把盛放在盆里的油湯倒進去。不一會兒,水分在煎熬中滋滋響,響聲停止時,又得到一盆上好的豬骨油。趁熱撒些干花椒進去,香味兒再次撲鼻。
年齡大一點的人,即使沒吃過“碎碎兒肉”,也大都聽說過。以往罐頭廠也要剔下大量的豬骨頭,熬了骨油后,剔下的“碎碎兒肉”多,要拿一部分去菜市場賣,價格比鮮豬肉便宜,又是熟食,很劃算。尋常人家的主婦會過日子,一般都要買點“碎碎兒肉”回家,炒一碗泡椒“碎碎兒肉”,一家人高高興興打“牙祭”,個個喜笑顏開。
陶靈,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專注于川江人文地理散文寫作,作品在《散文》《天津文學》《廣州文藝》《延安文學》等刊物發表,散文集《川江詞典》《川江博物》被列入重慶市文藝創作資助與重點作品扶持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