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詩話(十)

摘" "要：散佚于《郭沫若全集》之外的郭沫若舊體詩詞，一些作品有多個文本存世的問題，譬如，其所作字韻詩《四用寺字韻》即如此。在收集整理這些詩詞時需要注意對文本、篇題等的勘定。在鉤沉整理郭沫若創(chuàng)作的文獻史料時，亦需要特別關注的一個問題，是要重視以手跡形式存世的資料，重視對于手跡資料的釋讀，及釋文準確性的把握。

關鍵詞：郭沫若;舊體詩;文本勘定;手跡資料

中圖分類號：I207.254"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3-7225（2024）04-0026-05

郭沫若的集外舊體詩詞作品，有一些以題贈、書贈等形式存世或為人所知。同一首詩詞，在不同時間，或是為不同對象題寫的過程中，會出現(xiàn)文字的改動。于是，在整理校勘這些作品的時候，就會有一個如何勘定文本的問題。

一首詩七個文本存世

抗戰(zhàn)期間，郭沫若曾以寺字韻作過一首詠嘉州凌云山大佛寺蘇子樓的詩。這是他離鄉(xiāng)廿六年后得以返鄉(xiāng)，重游蘇子樓時所作。這首詩沒有收入郭沫若的任何一本作品集，當然也就沒有收入《郭沫若全集》，是為一首集外佚詩。

郭沫若應該是非常喜愛這首詩作，多次自書或以其題贈他人，致使該詩有多個文本存世。迄今為止，在各種文獻史料中我們至少可以見到七種文本。事實上因時隔久遠，或許還有我們不得而知的作者書贈文本，也有人雖回憶到作者書贈此詩之事，但沒有錄出詩文。這大概是郭沫若詩詞作品中文本最多的一首了（次之的像《游柳侯祠》、《養(yǎng)豬印譜·序詩》都有四五個不同文本）。盡管如此，作為一首需要整理的集外佚詩，確認勘定文本，對其他文本做一個文字匯校，不是多么復雜的事情。然而實際情況是，無論從閱讀還是研究的角度來看，關于這首詩的創(chuàng)作、文本等基本史實的認知，存在很大程度的混亂，有待厘清。

這首詩最初被披露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在一些當年得到過郭沫若書贈該詩者的回憶文章中，都只有回憶者釋讀錄入文章中的文本，沒有披露郭沫若手跡的圖片或相關資料，也即是說無從核對其釋讀文本的正確與否。一些重要文獻資料的記錄，卻是依據(jù)這些回憶文章披露的文本，如，《郭沫若著譯系年》（上海圖書館編）、《郭沫若舊體詩詞系年注釋》（王繼權、姚國華、徐培均編注）等。也即是說從一開始，記入各種郭沫若舊題詩歌作品文獻資料的這首詩，所依據(jù)的都是間接的、二手的文本資料，以至于今。

這樣的文本迄今所見，可列出如下幾種：

常任俠《往日的詩情——獻給郭老》①一文中披露的文本。

張肩重《在郭老周圍的日子里》②《在第三廳工作的回憶》③兩篇回憶文章中分別提供了釋讀文本，包括跋語，文字略有不同，但顯然是出自對郭沫若同一幅題詩手跡的釋讀。

王本燡著、王端理整理《回憶郭沫若先生賜書》④一文提供的文本。

商承祚《郭沫若同志遺詩書后》⑤《追憶往事" 如晤故人》⑥兩文將郭沫若書贈他的一帙條幅，包括詩及前言后語都錄入在文中，但兩文釋讀的文字略有差異?？d后文的《郭沫若研究》一書中附錄有郭沫若手跡圖片。這是回憶文章中唯一見到附錄有郭沫若手跡圖片的一篇。惜編者僅僅是將該圖片作為一幅資料圖片與其他幾張圖片編排為該輯《郭沫若研究》插頁，沒有依據(jù)手跡圖片?？蔽谋?，而作者的釋讀實有多處舛誤。

1999年，《郭沫若書法集》由四川辭書出版社出版，其中輯錄了兩幅郭沫若手書該詩的手跡：《詠東坡》《寺字韻七首·四用寺字韻》，兩幅手跡均有釋讀文字。這應該是該詩在私人所藏（但世人并未得見）之外，首次以原始手跡見之于世。

然而，《郭沫若書法集》出版后逾十年，郭沫若詩歌作品的整理和研究，卻都沒有注意到以原始手跡披露的這首詩作，也就無從談起整理校訂該詩的文本及與之相關的史料。我是直到為《郭沫若年譜長編》統(tǒng)（通）稿，覺得需要補充史料，在翻檢資料時才看到這兩幅手跡。為編撰譜文，考訂了七首寺字韻詩（包括這首詩）的創(chuàng)作時間、歷史背景等，撰寫并發(fā)表了《郭沫若用寺字韻詩作考》。⑦之后，陸續(xù)有人以此為線索，也去翻閱了《郭沫若書法集》，并將其作為資料（但并未整理、考訂）用在文章著述中。

綜合以上幾種文本的情況，應該說原始手跡的文本提供了最重要也最真實的文本。然而，更重要的一個文本，卻是最晚才被查找到，即發(fā)表的文本。這首詩在1940年1月28日曾發(fā)表于《新蜀報·蜀道》第28期，詩題作《六用寺字韻題嘉定蘇子樓》。我是在修改補充《郭沫若年譜長編》的最后階段才查閱到這則史料，并且將其記入譜文中。這已經(jīng)在《郭沫若用寺字韻詩作考》一文發(fā)表之后。《郭沫若年譜長編》于2017年出版。

應該說有了發(fā)表的文本，關于這首詩的文本問題，包括怎樣確定篇題，都是可以勘定的了。遺憾的是這些情況至今沒有被注意到，或許因為它只是“年譜長編”一條短短譜文之故。于是，人們?nèi)匀辉陂喿x或使用二手的、未經(jīng)考訂、不準確的文本以及相關信息。關于該詩也沒有一個準確的歷史記述。譬如，《〈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詩詞考釋》⑧。該書專事收集整理散佚于《郭沫若全集》之外的郭沫若舊體詩詞作品，出版于2014年，可說是到目前為止收集整理郭沫若散佚舊體詩詞作品的集大成者。書中以“蘇子樓”為題輯錄了這首詩，但完全沒有意識到文本的問題，且輯選了不該選用（未曾?？保┑奈谋?。據(jù)題注可知，其選用的是張肩重《在郭老周圍的日子里》一文中釋讀的文本。題注中還有這樣一句話：“另見四川辭書出版社1999年出版的《郭沫若書法集》，此詩應為《寺字韻詩七首》中的第四首?！本褪钦f編注者看到了郭沫若書寫該詩的手跡，（其實編注者也讀到了拙作《郭沫若用寺字韻詩作考》）卻沒有以之?？痹娢模鼪]有選擇手跡文本。特別讓人費解的是，該書輯錄的文本其實也不是張肩重《在郭老周圍的日子里》一文中錄入的文本，而且不同于上列任何一個文本。究竟從何而來，不得而知。《〈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詩詞考釋》一書可能會是人們翻閱、研究集外郭沫若舊體詩詞需要涉獵、依據(jù)的主要文獻資料，有鑒于此，還需要整理、勘定郭沫若這首詩的文本。

手跡與文本勘定

首先可以確認作為該詩文字底本的應是發(fā)表于《新蜀報》的文本，具有校勘意義的異本是輯錄于《郭沫若書法集》的兩種手跡本，以及商承祚《追憶往事" 如晤故人》一文中錄入的文本，但它先要與其附錄的郭沫若手書圖片核校。也就是說需要校勘的文本就是發(fā)表本與郭沫若手書的三種手跡本。

《新蜀報》1940年1月28日發(fā)表的文本題作《六用寺字韻題嘉定蘇子樓》，詩文作：

蘇子樓臨大佛寺，壁間猶列東坡字。洗硯池中草離離，墨魚仍自傳珍異。秀挺峨眉錦濯岷，近乎仁智神殊訚。勇哉南來大渡河，蛟鼉出歿勢難馴。一別重過三十載，石佛崔嵬依然在。感此人工并化工，蔚成蘇子才如海。不遇蔡章與惠卿，亮節(jié)何由令世驚;薰蕕自古難同器，贏得千秋萬歲名。

《郭沫若書法集》輯錄的兩幅手跡的文本，按書寫時間先后：

其一，題作《寺字韻七首·四用寺字韻》一幅，書于“廿九年一二八紀念前夕”（1940年1月）。除詩題外，其文本與發(fā)表本相同。事實上這幅手跡的書寫時間略先于該詩在《新蜀報》發(fā)表的時間，手跡所本應是創(chuàng)作該詩的手稿（如果有的話），所以發(fā)表本應該也就是這個文本。至于詩題的問題下文再討論。

其二，題作《詠東坡樓》一幅，書于“民紀卅三年二月十三日”①（1944年）。詩題之外另有兩處文字改動，即，“蛟鼉出歿勢難馴”句改作“蛟鼉出歿不可馴”，“石佛崔嵬”改作“石佛崔巍”。另，“近乎（神）仁智神殊訚”句衍一“神”字（郭沫若以其習用的方式標示了）。

商承祚《追憶往事" 如晤故人》一文中錄入的文本，無題，時間落款作“甲申五月”（1944年5月）。對照手跡圖片，釋讀的文字有幾處舛誤：“大佛寺”釋為“大佛與”，“人工并化工”釋為“人工開化工”，“蔚成蘇子”釋作“蔚哉蘇子”，“令世驚”釋作“今世驚”，“千秋萬歲”釋作“千秋萬載”。除這五處釋讀錯誤，該文本與發(fā)表的文本比對，僅“蛟鼉出歿勢難馴”改作“蛟鼉出歿不可馴”，“石佛崔嵬”改作“石佛崔巍”。所以正確釋讀這個手跡本的文字，其與《郭沫若書法集》中《詠蘇子樓》的文本完全相同。

郭沫若這首詩作于1939年9月間。②前兩種文本書寫（發(fā)表）于1940年1月，在此之前未見有披露。后兩種文本書寫于1944年，之后再未見該詩有其他文本。應該可以斷定，近五年間郭沫若對于該詩文字的改動僅有兩處。據(jù)此，可以得出這樣的認知：前列幾種出自回憶文章的文本（均書寫于這五年間）中釋讀為不同文字者（這里不一一錄出），自然是釋讀過程中出現(xiàn)的錯誤，盡管作者沒有提供手跡圖片，無從印證這一點。所以這幾種文本在文本考察中不具備校勘價值，可以忽略不計。它們具有的史料價值，僅僅在于記錄了郭沫若何時曾為誰書寫過此詩。

文本問題厘清了，詩題還需要斟酌。

這首詩先后有多個不同詩題：《六用寺字韻題嘉定蘇子樓》《寺字韻七首·四用寺字韻》《詠東坡樓》《蘇子樓》《題蘇子樓》《重游大佛寺》等。作為佚詩整理，應該采用哪個詩題呢？

《蘇子樓》是《郭沫若舊體詩詞系年注釋》《〈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詩詞考釋》兩書采用的詩題，為編注者擬定?！额}蘇子樓》《重游大佛寺》系上海圖書館編《郭沫若著譯系年》所記，其將同一首詩錯記為兩首，詩題亦為他人擬定。它們所用的文本均出自間接的史料，故這三個詩題可不予考慮。

《詠東坡樓》之題出自《郭沫若書法集》，但該幅手跡無詩題，系由《郭沫若書法集》的編輯者擬定。然而，詩文中并無“東坡樓”之名，而稱“蘇子樓”“蘇東坡讀書樓”。事實上“東坡樓”大概只是近人的稱謂，當時沒有這一樓名，是以謂“詠蘇子樓”或者更恰當。但這樣一來，就隱去了作者當年特意以“寺”字為韻，作字韻詩，這些詩的現(xiàn)實題材及紀實風格相近，且前后排序至十余首之多這一創(chuàng)作背景及歷史史實。故該詩題似也不適當。

《六用寺字韻題嘉定蘇子樓》是發(fā)表所用詩題，發(fā)表時間（1月28日）雖略晚于《寺字韻七首·四用寺字韻》書寫的時間（一二八紀念前夕），但其作為作者擬定詩題的時間必然先于《寺字韻七首·四用寺字韻》。也就是說當作者以“六用”擬定這首詩的篇題以為發(fā)表時，至少前面已經(jīng)有了五首可以依次排序的寺字韻詩作。但是當作者以《寺字韻七首》整理了一組寺字韻詩作并全部書錄成篇的時候，這首詠蘇子樓的詩卻以“四用”排序，那么“六用”之題當然不再適用，因為七首寺字韻中的“六用”另有排序之作。至于之前的五首寺字韻詩作可能的排序情況，沒有相關史料，但起碼有三首應在《寺字韻七首》之列。所以我們現(xiàn)在來鉤沉整理郭沫若當年（1939年）“在重慶曾為寺字韻詩十三首”①的一系列詩作，以《寺字韻七首》為原初文本最為恰當②。那么這首原已由作者納入排序的寺字韻詩作的詩題，應作《四用寺字韻》。

在《四用寺字韻》可知的七個文本中，有三個是有序跋文字的，它們也應該被視為該詩的副文本，不過情況有點復雜。梳理一下：發(fā)表文本無序跋文字，《寺字韻七首》中的《四用寺字韻》也沒有單獨的序跋文字。張肩重文章中的文本始見有跋，這幅手跡題寫于1940年9月，1944年12月為于立群所書《詠東坡樓》是有跋的，而為商承祚所書條幅有相當于小序的一段文字。這幾種序跋文字皆是為書贈對象所作，所以行文各有不同的用語表達。該詩創(chuàng)作成篇時是不是即有跋語，實際上不得而知。將這幾種序跋文字輯錄如下，也可作為幾則史料。

跋云：嘉州城外有凌云山，在岷江與大渡河二水合流處，唐海通和尚因崖鑿一石佛，正對三峨，頗雄偉。其上有蘇子樓，傳東坡曾讀書其上，有洗硯池，東坡先生洗硯處也。崖下水成深淵，有魚純黑名曰墨魚，俗間謂有過飲東坡先生之墨水而致黑者，傳說固無據(jù)而亦殊有雅意。余幼時讀書嘉州，曾數(shù)數(shù)（次）登臨，離鄉(xiāng)廿六年后，去秋始得返里，重至此地，風景尚無大殊，而余年則將屆知命矣。感賦。

肩重同志索字，書以付之

廿九年九月五日" "郭沫若

張肩重在兩篇回憶文章中均錄入這段跋語，但卻有幾處異文，這里只取其中一篇的文字。因無手跡圖片，無法斷定哪一篇跋文釋讀有誤，或者兩篇均有疏誤之處?！鞍显啤倍謶祷貞浳恼伦髡咚印?/p>

商承祚文中書錄的小序文字（依據(jù)手跡圖片釋讀）：

吾鄉(xiāng)嘉州城外青衣江之北岸，有山曰凌云，其上有蘇子樓，蘇東坡幼年讀書處也，為吾鄉(xiāng)勝跡。樓下有大佛臨江而坐，因山鑿成，乃唐時海通上人所造，崖上元明以來題跋甚多，余幼年讀書嘉州，每當春秋佳日，常往登臨。民二出國后，逮廿八年歸省，始獲重游，曾有詩以紀其事。詩曰：……（以下略）

錫永先生法正 甲申五月" "郭沫若

《詠東坡樓》跋：

吾鄉(xiāng)嘉州凌云山上有蘇東坡讀書樓，幼年肄業(yè)小學時常往登臨。民二出蜀迄抗戰(zhàn)軍興，于廿八年歸省，始得重游。相別廿有六年矣。建筑多就頹廢，壁上題字亦多風化，方知歲月流逝之可驚。然東坡精神固長留于天地間也。曾用寺字韻作此詩，今日偶暇為立群書出。

民紀卅三年二月十三日于重慶七星崗下寓廬

樂山生

不能不說的誤識

校勘《四用寺字韻》文本，棄用了幾種回憶文章書錄的文本，因其文字釋讀多有舛誤且無手跡圖片予以?？?，匯而無益。不過有兩處釋文的疏誤，卻需要說上幾句，因為至今乃至今后，它們藉一些文獻資料還會造成誤讀、誤解。一是“蛟鼉出歿”的“鼉”字，一是“不遇蔡章與惠卿”句的“章”字。

“鼉”字在幾種回憶文章，包括《〈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詩詞考釋》一書的文本中被釋讀為“龍”。大概因手跡難于識別，猜測為異體字的“龍”字?！包儭?，即揚子鱷，“蛟鼉”乃言水中兇猛的鱷類動物，與龍毫不相干。讀上下文也可以想到，詩人描述蘇子樓周圍的景與物：岷江、大渡河、墨魚、大佛寺等，均為實寫，筆下怎會單獨出現(xiàn)一個神話傳說中的動物龍呢？“蛟鼉出歿”句倒是讓我們聯(lián)想到郭沫若少年時代的岷江、大渡河，是不是還可見揚子鱷或鱷類動物出沒？

幾篇回憶文章書錄的文本（除商承祚的回憶文章）均將“章”識讀作“京”。有意思的是常任俠的文章，釋讀的文本其實完全正確，但在解讀這首詩時，卻仍將“蔡章”解釋為“蔡京”，是不是覺得郭沫若寫錯了字，又不欲明言？兩種如同郭沫若詩歌作品集的《郭沫若舊體詩詞系年注釋》《〈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詩詞考釋》，亦將“章”寫作“京”，且均注釋以蔡京，來解讀該句詩。

單就字而言，“章”“京”均為上下結構，字形近似，但其書寫（行書或行草）的筆畫筆順并不相同，誤識可能出自辨識該字時連帶著猜測?！安陶隆焙沃^？“蔡京”則是最熟悉、最容易被想到的人名（歷史人物）。

那么“蔡章”何謂呢？從詩的內(nèi)容看，《四用寺字韻》所詠實為蘇東坡，詩中所提及的歷史人物應該都與其同時，且有交集，特別是官場上的交集?！安陶隆逼鋵崙侵竷蓚€人：蔡確、章惇。行文時以兩人姓氏并稱二人并不鮮見（如：孔孟、李杜），何況是在七個字的一句詩中要寫到幾個人?！皭{卿”是呂惠卿。他們?nèi)嗽诒彼握隙寂c蘇東坡有交集，在王安石變法和新、舊黨爭中是處在對立的政治立場上。呂惠卿、蔡確都是參與王安石變法的重要人物，蘇東坡則站隊保守派的司馬光。元豐年間蘇東坡因在詩文中攻擊新黨，釀成“烏臺詩案”，由是被貶，其仕途的轉折點也從此開始。章惇與蘇東坡幾乎同時進入政壇，初時為朋友，在王安石變法中因各自的政治立場分道揚鑣，章惇受重用。變法中斷后，章惇與一派新黨人士被打壓，蘇東坡做起了京官。宋哲宗親政后重新啟用章惇，蘇東坡等舊黨一派人士則再次被貶。他們幾人的政治仕途可謂此起彼伏。郭沫若或者還注意到了，呂惠卿、蔡確、章惇三人在《宋史》中是被記入《奸臣傳》的。“不遇蔡章與惠卿，亮節(jié)何由令世驚”的詠嘆，顯然是基于這樣的歷史背景，而蔡京在北宋政壇主政已在蘇東坡去世之后，作者在此詩中沒有必要寫到他。

郭沫若以比對“蔡章與惠卿”，盛贊蘇東坡，倒未必因為他們不同的政治立場，而是贊譽蘇東坡的為官、為詩、為民之道，在坎坷仕途之中秉持的氣節(jié)、操守。這是他所謂的“東坡精神”吧。詩中應該也借此寄托了正在仕途中的作者自己的情懷。

本文不厭其詳?shù)乜疾?、討論《四用寺字韻》這一首詩的文本、詩題、序跋等情況，除了要考訂厘清那些史實，還想藉此強調(diào)一個整理郭沫若手跡文獻資料需要特別關注的問題，即，要重視以手跡形式存世的資料，重視對于手跡資料的釋讀，及釋文的準確性。即如這首《四用寺字韻》詩，如果重視其手跡資料的考察、釋讀、考證，則文本、詩題、序跋等問題早就應該可以勘定了。《〈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詩詞考釋》一書中收錄的該首詩，112個字的詩文，竟有11個字釋讀錯誤。這樣的作品資料怎么閱讀使用！

辨識郭沫若的手跡，特別是以書法形式書寫的作品手跡，的確是個難點。研究者或史料整理者們在釋讀過程中很難避免誤識，所以需要慎重，反復斟酌。在將釋讀的手跡資料刊發(fā)、使用時，最好附有圖片或手跡出處信息，以供他人可以查找、查看。這樣，即使出現(xiàn)誤識，也可以有機會得到糾正。

1965年2月，郭沫若在1940年書錄的那卷《七用寺字韻》原落款文字之后，又補寫了一段話：“三十五年前在重慶曾為寺字韻詩十三首，此卷存其七首，余六首如石沉大海矣。”“三十五年”應系“二十五年”筆誤。迄今，“余六首”已經(jīng)找到四首：《十二用寺字韻》《疊用寺字韻贈別西北攝影隊》二首①、《寺字韻一首書贈閔剛侯》②。那么所余二首，或者十三首之外還有其他的寺字韻詩，也是可以找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