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落灰

他什么也沒抓住，任由蝴蝶飛向更遠的黃昏，直至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1

當一輪弦月斜掛在天際之時，陳漁正躡手躡腳地將鑰匙置入門鎖之內，伴隨著鑰匙“咔嚓”的轉動聲，背后正對的大門同時被人打開。

她暗叫不好，身后是一個身穿黑白校服的少年雙手抱在胸前，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這灼熱的目光盯得她一陣發毛，她微笑著轉過身裝模作樣地關切道：“魏知亓，這么晚了你還不睡嗎，熬夜的話可是會長黑眼圈的。”

“你也知道現在很晚了？”他說這話時頗有一副家長的模樣，“你去哪里了，明天要交的化學卷子做完了嗎？”

“應該……吧。”陳漁越說越發心虛，臉上掛著局促的笑意試圖用來掩飾。

見狀，魏知亓只好道：“如果你想讓我瞞著陳叔陳姨的話……”

聽到這句話，陳漁只好繳械投降，雖然她的父母在她年幼時就外出打拼，但對她管得很嚴厲，只要周圍鄰居向她父母告她的狀，他們就會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她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無奈之下陳漁將書包中的卷子掏了出來，攤在書桌上，看著密密麻麻的化學方程式和數字，她試探著討價還價問：“我有點累，能不能明天早上再寫？”

誰料魏知亓根本不吃她這一套，陳漁只好拿出筆硬著頭皮做題，大抵過了四十分鐘左右，空白的卷子上就被細密的字跡填滿。

拿起卷子檢查一遍后，魏知亓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的答題思路很清晰，只要你平常在學業上用點心，成績還能更上一層樓。你今天去哪里了，怎么回來這么晚？”

不給他繼續質問的機會，陳漁先發制人，從包里又拿出一張照片：“喏，給你，這是我在海邊拍的。”

“你這么晚回來，就是去拍這張照片嗎？”相片拍攝的地點位于最東邊，從市中心趕過去需要不少時間。

也不知為何魏知亓如此偏愛黃昏，在他的臥室里擺放著許多日落的風景照，知道海邊夕陽與眾不同，她特意趕了過去：“是啊。過幾天就是期中考了，看在這張照片的份上，你能不能別告訴我爸媽我的成績。”

望著相片中的落日，魏知亓的眼里閃過一絲欣喜，他收回目光道：“沒門，現在賄賂我不如當初考試的時候多花點心思。”

聽罷陳漁頓時叫苦不迭，好奇地追問：“我爸媽到底給了你什么好處？”

魏知亓和她從小一同長大，在陳漁父母出去工作后，她就被托付給了奶奶和魏家照顧，因此陳父陳母對于魏知亓也尤為信任。

“陳漁，你覺得我們會分開嗎？”魏知亓忽然問道。

這話讓她一頭霧水，自年幼起他們就一直讀同所學校，她從沒想過兩個人會分開，身邊不少同學還羨慕她有個成績優異又容貌出眾的竹馬。

陳漁隨即搖了搖頭：“你是我最熟悉和要好的朋友，我當然不希望你分開了，不過你問這個干什么？”

“朋友”二字讓魏知亓心下一沉，他將心事藏了起來，道：“所以我更應該幫叔叔阿姨監督你好好學習，以后我們能去同一個地方念書啊。”

2

可陳漁在學習上依舊是三心二意，某次聽課走神的她被老師點名：“陳漁，你來背一下這篇課文。”

聽罷她慢吞吞地站了起來，這篇文言文她壓根沒有背過，腦袋空空如也，坐在她身后的魏知亓一早就猜到了，于是在后面小聲提醒。

一小段話陳漁背得支支吾吾，老師早就看穿這拙劣的表演：“不用背了，你給我出去罰站，魏知亓你來示范一下。”

老師點她的名字是想讓他做一個表率，誰料他卻站起來直接道：“老師，我也不會。”

這句話無疑是在火上澆油，后果就是罰站的走廊上又多了一個人。

見魏知亓從教室內走出來陪同她一起罰站，陳漁有些錯愕，轉瞬又笑著說：“原來學霸也會偷懶不背書啊。”

走廊的盡頭忽然響起一陣口哨聲，只見一個男生穿著松垮垮的校服走了過來，一臉熟稔地對陳漁打招呼，約她放學出去玩。

魏知亓對這人有些印象，是隔壁班的問題學生，他皺著眉冷聲打斷道：“她沒空，放學后我要給她補化學課。”

聽罷，對方一臉惋惜地離開，而站在原地的陳漁卻懵圈地問：“我怎么不知道放學你要給我補課？”

一旁的魏知亓倒是從容不迫：“現在你知道了。”

補課的事情還沒爭論出結果，更棘手的事情出現了，這次期中考排名陳漁又是吊車尾，這次陳漁連隱瞞的機會也沒有，班主任直接通知了她的家長。

陳家父母為了女兒的學習連夜趕了回來，在老師痛心疾首地勸說下，他們給她報了一大堆的補習班。

奈何給她補課的老師講課太過深奧晦澀，聽得陳漁上課直犯困，于是忍不住向魏知亓求助：“你和我爸媽求求情吧，別讓我上那些補習班了，我聽都聽不懂。”

兩家人從小住對門，雖然魏知亓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但在陳漁父母眼里，他是個聽話懂事且成績優秀的好榜樣，深受父母的喜愛，或許看在他的面子上這件事會有轉機。

不料魏知亓卻開口拒絕：“你不是不想補課嗎，你可以找其他人幫忙，比如說上次在走廊見到的男生。”

機靈的陳漁立刻想到了那個老辦法，扯著他的衣角語調放軟道：“我和他哪有和你的關系好呀，魏知亓你這么善良又熱心，肯定不會不管我的吧。”

這一招百試百靈，魏知亓的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故作勉強地應了下來。

在他的一番游說之下，陳漁父母居然真的取消了補課，這讓得逞的她欣喜萬分，可還沒喜悅幾秒，噩耗又接踵而至。

“先別急著高興，你雖然不用補課了，但是以后由我來教你。”魏知亓說道。

原以為自己能夠逃脫補課的魔爪，最終卻還是栽倒在魏知亓身上，陳漁只好認栽。

3

說好每周三放學后在陳家給她補習化學，可魏知亓等了很久始終沒有見到她來，擔心她逃課的他最終決定外出尋找。

在通往他們家小區的一條巷子里，他看到了他要尋找的人，暮色溫柔地披在她身上，她正彎腰撿著水果。

注意到他來了，陳漁抬起頭，欣喜地喊著他的名字：“魏知亓，這位賣水果的奶奶眼睛不太好，有些水果在搬運時弄掉了，你快來幫忙。”

見狀，懸著的心恢復平靜，魏知亓心底不知為何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悅。

在兩人的幫助下，散落的蔬果都被撿進了籮筐之中，為了答謝他們的幫助，阿婆特意挑選了幾個水果作為謝禮。

回去的路上魏知亓才知道陳漁是因為幫忙耽誤了時間才一直遲遲沒到：“對不起，我還以為是你不想來補課……”

還未等魏知亓把話講完，陳漁猛地朝他嘴里塞了一個剝完皮的火龍果，他整張嘴被紅色的果汁浸染，顯得格外滑稽。

這副模樣讓陳漁忍不住想笑，怕他生氣只好努力克制嘴角道：“我不是故意的，火龍果要是再不吃的話就不新鮮了。”

彼時有幾只昏鴉從橘色的云層前穿梭，孤獨的叫聲掠過天際，平添了幾分蒼涼，在氛圍的渲染下，她聲音低沉地說：“其實你可以不用管我的，很多人都說我們兩個不是一路人。”

在長輩和鄰里的眼里，魏知亓和陳漁是相伴長大的青梅竹馬，一個沉穩內斂，另一個卻頑皮不受管教，兩人的性格天差地別，雖現在關系融洽，但最終還是會分道揚鑣。

還沒傷感多久，她的嘴里忽然被他塞滿了剩下半只火龍果，耳邊傳來他的聲音：“是誰讓你小時候非要抓著我的手不放，現在你想讓我不管你，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在陳漁一歲生日宴上父母特意舉辦了抓周儀式，在一眾玩具中，她偏偏越過了它們，飛速地向來參加生日宴的魏知亓爬去，用稚嫩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

任憑旁人如何勸說哄騙，她都緊緊地抓著他怎么也不松手，這不禁讓雙方家長哭笑不得，為此不少前來參加的大人紛紛調侃魏知亓要多照顧她。

或許從那時起，命運的紅線就將兩人綁在了一起，他永遠無法割舍。

站在夕陽的余暉中，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像小時候分享點心一般將水果分食干凈。

享用完畢的陳漁正要用衣袖擦嘴時，魏知亓故作嫌棄地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巾遞給陳漁：“就知道你沒帶餐巾紙，快將你那血盆大口擦一擦。”

或許這就是青梅竹馬之間的默契，不用言語，只要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便知道對方心里在想什么。

可越是如此，她心底也會有愧疚：“犧牲你的時間給我補課，而且我現在的成績也不理想，這樣真的值得嗎？”

“值得，”暖調的黃昏將他的臉龐勾勒出溫柔的弧度，他眼神真摯且篤定道，“因為你是陳漁啊。”

是陪著他相伴長大，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陳漁啊。

4

高三這一年陳漁忽然開了竅，通過自己的勤奮努力和魏知亓的幫助成績突飛猛進，在高考時更是超常發揮。

雖然夠不上名牌的大學，但是以她的成績選擇不錯的一本院校也綽綽有余。

“英語專業你覺得怎么樣，你高中時英語成績就還不錯，以你的分數讀北城師范大學沒有問題。”魏知亓其實也有私心，師范大學離北城大學不過幾步之遙。

這個專業陳漁雖說不上討厭，但也并未有很大的興趣，她搖了搖頭：“我想要報考土木工程專業。”

語畢，魏知亓不免著急地說：“這個專業對于女生而言有些辛苦，而且在北城知名的大學中，建筑專業的分數線都偏高，你現在的分數有些危險。”

“大不了我就報考南方城市的建筑學校，”陳漁聳了聳肩，又發愁道，“但愿我爸媽不會反對。”

可這件事終究沒能如陳漁的愿，在她打算偷偷填報志愿的時，恰巧被她的父母發現了，心儀的建筑專業被迫改成了先前魏知亓提及的北城師范學院的英語專業。

生悶氣的陳漁整個暑假都關在家里，以此表達自己的不滿。期間魏知亓有偷偷去看過陳漁，每次一見她又變得吞吞吐吐。

怕他自責，陳漁不免安慰道：“是我太大意了才被爸媽發現，和你沒有關系。”

悠長酷熱的夏季進入尾聲后，陳漁和魏知亓正式成為在北城就讀的大一新生。

在忙碌的大學生活中，每個人都開啟了嶄新的一段生活，唯獨陳漁發現自己卻和以前沒什么兩樣，兩人的學校相隔不過幾百米，她的大部分時間還是被魏知亓占據。

“沒想到我的室友們在短短兩個月內都相繼脫單了，而我卻沒有男生想和我當朋友，到底為什么？”現在的她不僅要被室友秀恩愛，還要被翻譯作業摧殘，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坐在她身邊的魏知亓將一張紙條偷偷藏在兜里，盯著手中的化學專業書，道：“這說明上天把好好學習報效社會的重任交給你了，你要努力讀書不要辜負他老人家的信任。”

驀地，她忽然抓著他的肩膀，一臉認真地問：“我是長得很難看嗎，還是哪里不夠好？”

一張精致的鵝蛋臉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眨著撲閃撲閃的眸子，他的心猛地漏了一拍，耳尖泛起一陣潮紅，口袋里的紙條被他攥得泛起褶皺。

“你這里翻譯得不太對。”他的喉結滾了滾，視線不自然地瞥向課本上。

這下陳漁才偃旗息鼓，哀怨地看著長篇大論的英文，決定放棄斗爭：“我還是做作業吧，不像某些人出色得連作業都不需要做。”

面對陳漁的“陰陽怪氣”，一旁的魏知亓笑著搖了搖頭。

從圖書館出來，魏知亓將陳漁安全送回女生宿舍后，站在路燈下，他從口袋里拿出那封被他攔截的紙條，是某個男生想要陳漁的聯系方式。

昏暗的燈光沉沉浮浮，他的腦海里忽然閃過今日在圖書館她忽然抓著他的手，一本正經地問他是不是自己沒有魅力。

想到此，魏知亓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淺淺的弧度，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紙條，眉眼的笑意瞬間被冷漠取代，避之不及地丟進垃圾桶內，這便是他的回答。

5

轉眼又是一年。

鮮少有矛盾的兩人最近卻鬧了一些不愉快，起因是陳漁偷偷報名了參加學校的野外露營活動，魏知亓意外得知此事后提出了異議。

魏知亓之所以反對是出于安全考慮，年幼時陳漁因貪吃一個人跑去山林里采摘楊梅，結果迷了路。找到陳漁時，她嚎啕大哭，嘴角殘留著深色的楊梅汁，模樣極為狼狽。

可陳漁卻對這件事無比執著：“我現在已經長大了，而且還有其他人會參加這個活動，肯定很安全的，你放心吧。”

不管陳漁如何勸說，魏知亓始終都沒有松口，這下徹底點燃了陳漁的怒火，她也不愿再白費口舌：“魏知亓你煩不煩，我憑什么要聽你的，就算你不同意我也會參加的。”

自陳漁怒氣沖沖地丟下這句話離開后，兩個人就陷入了冷戰之中。

誰知在露營活動當日，一個本不應該出現的人卻始料不及地站在人群當中，而陳漁第一眼就捕捉到了他的面容，在視線交匯的那一刻，她故作生氣地撇開了眼。

每當魏知亓想找陳漁說話時，她都裝作熟視無睹的模樣，他只好作罷，跟在隊伍的末尾。

隊伍行至半山，陳漁下意識地向身后的人群望去，可她逡巡了一周，都未發現他半點影子。

著急的陳漁擔心魏知亓的安危，于是孤身一人折返去尋找他的下落。好在沒過一會兒，她便在一棵大樹旁找到了受傷的他。

在行走的過程中，魏知亓的小腿不慎被布滿荊棘的葉片劃傷，見狀，陳漁從背包里拿出急救包。

望著眼前正細心給他包扎的陳漁，不禁讓他回想起兩人的童年。

調皮的陳漁每每回家時都身負傷口，都是他來處理，如今卻角色互換，他這才意識到，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總受他庇護的洋娃娃了。

“你在發什么呆呢？”陳漁包扎完畢，對著他說道。

從思緒中回過神來，他艱難地開口：“對不起，我這樣一直管著你，是不是很煩人？”

語畢，陳漁倒是誠實，俏皮一笑道：“當然啦，你這樣一直管我，我當然會覺得很煩，不過我知道你的出發點都是為了我好，后來就不會這么覺得了。”

“那倘若有天你發現，其實我是有私心的呢，你會不會因此討厭我？”魏知亓突然變得一本正經道。

思忖了片刻，陳漁鄭重其事地搖了搖頭：“不會，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

在父母缺席的時光里，是他填補了這部分的空白一直陪伴在她身邊。這也是她為何抗拒父母的管束，卻對魏知亓不反感的原因。

聽罷，魏知亓心頭一沉，眼底情緒晦澀難辨，還未等他開口，就被陳漁拉住了手腕。

“快要來不及了，我們要趕在六點二十前登頂。”她焦急地看了一眼時間。

起初魏知亓不明所以，為什么非要在這個時間點前趕到，可當他在六點左右抵達山頂時，他才明白其中的緣由。

“聽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火燒云，這里是最佳觀賞地，本來是想拍照送給你的，沒想到最后我們都看到了。”

火紅的云霞映得她臉色酡紅，山間的微風拂過，將她悅耳的聲音一并送他的耳畔：“魏知亓，祝你生日快樂。”

時值黃昏，金烏欲墜，綿延又灼熱的云朵像燃燒的焰火，漾滿了整個天際，整個世界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金光，這便是她送給他的禮物。

“快許個愿吧。”陳漁在一旁催促道。

夕陽漸漸墜入群山的懷抱，熾烈如火般的云層漸漸褪去灼熱，他在心里輕聲許下心愿：希望陳漁永遠不會離開我。

6

經過這件事后，兩人又和好如初。為了向陳漁賠罪，魏知亓特地請她吃飯。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魏知亓在剛踏入餐廳門口時，整個人怔在了原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陳漁看到餐廳的角落里有一個家庭正在用餐。

孩子約莫七八歲出頭，父母正愛撫地摸著他的頭，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可這一幕卻刺痛了魏知亓的眼睛。

眼前的畫面讓魏知亓頓時五味雜陳，他很想問她當初為何離開，可話到嘴邊卻泄了氣，只好帶著陳漁離開。

兩人相顧無言地走在回校的路上，待消化完自己的情緒后，魏知亓愧疚道：“抱歉，說要請你吃飯的，結果卻沒有吃成。”

“沒關系，”察覺到端倪的陳漁試探著問出口，“剛剛那個人是你媽媽嗎？”

自打陳漁記事起，她就沒有再見過魏知亓的媽媽，只知道在他很小時媽媽就離開了。長大后的她并不是沒有過好奇，可每次提及時，父母都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

魏知亓點了點頭，在他的記憶中他的爸媽經常爭吵，糾纏幾年最后以離婚收場。

在他漆黑如墨的瞳孔中，陳漁第一次察覺到了一股陌生的氣息，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專業課老師的消息卻措手不及地出現在了手機屏幕上。

“魏知亓，我們老師找我有急事，是比賽的事情，這關系到我之后的考研，我得先走了。”即將邁入大三的同學們都在為自己的前路做打算，陳漁自然也不例外。

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學語言專業的人都會選擇繼續深造一番，而陳漁早已屬意一所南方的語言院校。

回到宿舍，陳漁就收到了來自魏知亓的電話：陳漁，我想了想，你覺得我們一起去南方怎么樣？

“你不是要留下來考北城大學的研究生嗎？”這讓陳漁一頭霧水，她緊緊地攥著手機問。

關于這個問題的答案最終卻是無疾而終，一通來自陳父的電話打斷了他們的交談，陳漁的媽媽意外暈倒被送進了醫院。

好在問題并不是很大，是因為忙碌的工作導致太過疲倦才會暈厥，陳漁和魏知亓得到消息后第一時間趕去了醫院。

7

幸好陳漁媽媽的病情并不是特別嚴重，在醫生的救治下逐漸好轉，見狀陳漁才松了一口氣。

由于兩人之間的隔閡較深，陳漁雖關心媽媽，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好選擇逃避：“我去食堂打包一點飯菜回來。”病房內只剩下了陳媽媽和魏知亓兩人。

剛下樓梯沒一會，陳漁發覺自己忘記帶媽媽的保溫飯盒了，于是又匆匆趕了回去。

虛掩的門內，她聽到了兩人的談話：“以后你們去南方讀書，小漁要拜托你照顧了，這些年我們不在她的身邊，多虧了你幫忙，還有之前大學選專業的事情……”

始料未及的真相突然橫亙在她的面前，她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慌亂地從病房外跑了出去。

方才還晴空萬里的天空頓時烏云密布，從醫院出來，陳漁像是行尸走肉般麻木地在街上游蕩，渾然沒有察覺到砸向她的雨滴。

“怎么下雨了都不找個地方避雨？”門外的動靜聲讓魏知亓意識到不對勁，立刻跟著跑了出來。

望向魏知亓的是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眸，她的聲音混合著冰冷的雨水向他襲來：“我想報考建筑專業的事情是不是你告訴我爸媽的？”

這件事并非魏知亓故意為之，他的本意是想讓陳漁的父母幫忙勸說她選擇北城師范的英語專業，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她的爸媽知道了她報考建筑專業的事情。

魏知亓辯無可辯，低垂著頭道：“對不起……”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我也想試著自己一個人去獨立。”說著，陳漁決絕地推開了那只一路上為她撐傘遮風擋雨的手，義無反顧地沖入了雨中。

自這件事過后，陳漁再也沒主動找過魏知亓，升入大三的她開始為自己的考研做準備，挑選自己心儀的專業以及院校，積極參加學校舉辦的講座。

原以為經過上次的吵鬧，魏知亓會放棄一起去南方的念頭，但在會議廳內，陳漁卻看到了他的影子。

講座結束，從會議室內出來，陳漁攔住了他的去路：“魏知亓，我不想你一直為我付出，我想自己也試著靠自己去做一件事。”

陳漁打聽過魏知亓的專業，以他的成績有很希望能夠報送北城大學的研究生，沒必要為了她退而求其次一起去南方。

夕陽懸在天際漸漸垂暮，她離開的身影被昏暗的余暉拉長，魏知亓雙眼無神地注視著她的背影。忽然間他想起自己也是在這樣一個黃昏里，松開了抓住媽媽的手。

媽媽離開后，他時常看到爸爸獨自捧著她的照片默默流淚，他知道爸爸的心里還有她，卻不明白為什么陷入了分別的死局。若換作他的話，他絕不會選擇放手。

褪去金色光芒的太陽靜默地墜入山林之中，黃昏像是落了一層薄薄的灰，仿若泛黃的舊相片，他的身影落寞，整個人罩在灰蒙蒙的暮色中，獨自行走在歸途之中。

驀地，他看到有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黃昏的盡頭，落日的余暉細密地鋪在她的身上，好似一道不真切的光，是他熟悉卻又陌生的媽媽。

原來那天在餐廳時，他的媽媽同樣發現了他，于是刻意等在了他回校的路上，她緩緩開口道：“我們談談吧。”

“我離開后去了國外工作，等我回來時就想找你，可我又怕我突然出現打破了你原有的生活。直至前幾日，我看到你望向我時眼神中的情緒，我才意識到，我們都沒有放下。”

其實這些年魏知亓的媽媽時常有偷偷去看望過他，籃球場上揮汗如雨的他，圖書館里奮筆疾書的他，放學后與陳漁歡喜打鬧的他，也許是這些瞬間太過美好，讓她誤以為他對自己的離開已不再介懷。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選擇離開，爸爸他明明那么愛你，你為什么要走？”魏知亓鼓足了勇氣，或許是太過緊張，聲音有些發啞。

“當初的我們是很相愛，”她的聲音很淡，“可有時候，愛并不難解決萬難。”

自魏媽媽結婚生子后她無奈之下放棄了工作，可當她想再次重返職場時，卻在面試時屢屢碰壁，與此同時病癥也接踵而至，由于過度焦慮，她患上了雙向情感障礙癥。

出于安全考慮，魏爸爸不同意她獨自外出。這份關心對她而言太過窒息，于是從那時起兩人便爆發了無數次的爭吵。幸運的是，曾經的一個領導體諒了魏媽媽的難處，愿意給她一個機會，代價是需要外派幾年。

魏父知道后并不贊同，可當他看到自己的妻子陷入無盡的痛苦中時，才幡然醒悟，提出了分開，讓她去追逐自己的夢想。

得知真相的魏知亓愣在了原地，半晌后才緩過神來，雖然心底仍有些失落，但他卻并未責備：“我知道了……”

“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媽媽。”

站在他眼前的媽媽形貌昳麗，與記憶中那張蒼白的面容大不相同，也是在那一刻，魏知亓才意識到自己和當年的爸爸一樣走入了死胡同中。偏執地將自以為的好強加在對方身上，殊不知在無形之中，它變成了一種束縛。

“比起做一個好媽媽，爸爸和我應該更希望你能做開心快樂的自己。”他笑了笑道。

當下的魏知亓忽然明白，他現在可以為陳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只有親手解開這道枷鎖。

8

故事到了最后，不是挽留，而是放手。

陳漁離開北城，前往南方的那日，魏知亓特意去機場送她離開。

“聽說你已經成功保研了，恭喜。”陳漁指著機場外的夕陽，發出一聲喟嘆，“看，好美的日落，就連黃昏也為我送行。”

隔著巨大的玻璃窗戶，他看到航跡云劃過濃烈的晚霞，有些不舍地說：“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難的話，一定要和我說，我可以……幫你。”

她沒有直接回應魏知亓的話，而是問道：“你還記得高一那年夏天，我學輪滑的事情嗎？”

記憶拉回那個酷暑的傍晚，熱愛運動的陳漁不知哪里來的興致，想要學習輪滑。可魏知亓卻生怕她會摔跤，全程一直扶著她，不敢離開半步。

沒過多久，公園里與她同齡的初學者便已游刃有余，反觀她卻連走路都還磕磕絆絆。陳漁忍不住說道：“魏知亓，要不你松開手吧，我想自己試試。”

聽罷，魏知亓的眼神被擔心填滿：“我怕你跌倒受傷。”

“可你總不能保護著我一輩子，就算跌倒我也想自己試試，你這樣一直扶著我，我永遠也學不會。陳漁仍堅持地說道。

沒有了魏知亓的幫扶，陳漁免不了磕磕碰碰，可也就是在一次次摔倒下，她終于學會了輪滑。

夕陽如同橘色海洋沿著地平線緩緩下墜，她穿著輪滑鞋在公園里肆意穿梭，籠下的光暈罩在少女微笑的臉龐上：“魏知亓你看，我滑得怎么樣？”

真正的愛是放她自由，而不是以愛為名筑起一座困住她的牢籠。明明多年前就應知曉，可惜時至今日他才明了，幸好這一切還為時未晚。

縱然心有不舍，終有離別的那一刻，就像黃昏再美，總會天黑。她揮著手與他道別：“送到這里就行了，接下來的路我要自己走了。”

目送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此刻恰逢有一只蝴蝶停駐在他的肩膀，魏知亓伸出手試圖想將它留住，可下一秒它卻翩躚飛舞，原來它只是疲累后短暫的休憩。

他什么也沒抓住，任由蝴蝶飛向更遠的黃昏，直至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責編：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