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又落西湖

他知道她這次真的認真了，她真的不要他了。那一刻，無盡的心痛直沖他的心臟，讓他窒息。

【0】

西湖有三絕：長橋不長，斷橋不斷，孤山不孤。

長橋上，祝英臺對梁伯山一見鐘情；斷橋邊，有許仙與白娘子的曠世情緣；孤山島，蘇小小對阮郁苦苦等待，最后思念成疾。

風花雪月總在風景宜人處發生，且多為郎才女貌，但就是蕩氣回腸終不得圓滿。

【1】

屋外狂風又起，地面上的細沙黃土被卷起，在空中曼舞。都說西北大漠的空氣都是夾雜著沙塵的，果真名不虛傳。

“想不到這里還有臺電視機。”有人驚呼道。

眾人收拾行李的動作一頓，紛紛抬頭，順著那人指的方向望去。除了林溫溪。

一臺老式電視機擺在臺前，屏幕很小，角落處有些掉了漆。

“耶，還真有?。　?/p>

聞聲，林溫溪這才抬頭，回了幾句：“這里信號差，怕我們不適應，村民特地籌錢買了一臺?！笔桥_二手的。

西北地僻，教育水平低，經濟落后，眾所周知。何況這里只是一座位于西北不知名的小村莊，所以這后半句，她不說大家也懂。

林溫溪暈車，一路上都在昏睡。她突然開口，這才讓大家發現她。精致的五官，皙白的皮膚，一頭棕色的卷發，如瀑布傾垂，即使身上的衣服樸素簡單，也遮不住她的嬌艷。

這樣嬌滴滴的女生出現在這種地方，著實讓人驚訝與不解。

為響應國家號召，部分教師自愿擇身西北僻壤村莊支教。這批人當中大都是剛畢業的公費師范生，唯獨林溫溪28歲。

有人問她：“你怎么會選擇來這兒？”

“討厭下雨天?！?/p>

“那也沒必要跑到這里，連水都沒有。”

話剛落，大家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林溫溪笑而不語，繼續整理衣物，偶然間翻出一把黃色雨傘。

這時，有人把電視機打開，低沉的男音從電視劇里傳來。林溫溪整個人一愣，握傘的力度下意識重了幾分。

有眼尖的同事捕捉到這一細節，激動地問她：“怎么了？你也認識江寒榆？我超喜歡他，你呢？”

林溫溪盯著她看，感覺對方看起來很年輕，反問她：“你多大？”

“20歲?！?/p>

聽到回答，林溫溪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許是不解一個大學未畢業的小姑娘怎么跑這來了，抑或是對她的能力持懷疑態度。

宋貝急忙解釋道：“我男朋友參軍去了，聽說西北缺師資，我就自愿應教兩年，等他一起上大學……哦對了，我上學早，跳過級，現讀大三，有過實習經驗。”

“嗯，挺好?！绷譁叵c點頭，其實她本來想問她，是否見她眼熟，可仔細想想，她那年與江寒榆錄MV的時候，宋貝不過十歲出頭，哪兒會記得她。

她人生中的第一個女主角是江寒榆給的，那段曾經爆火的視頻也就在網上掀起幾周的風浪，根本不值一提。

宋貝傻笑，忽地瞥見她手上的傘。

“這種地方，你怎么會帶傘？”

林溫溪怔了片刻。

是啊，在千年難逢一雨的沙漠地帶，她怎么隨身帶著一把多余的傘。

林溫溪隨便扯了個理由：“防曬?！?/p>

【2】

林溫溪讀大二那年，恰遇一個大劇組在她學校附近的西湖一帶拍戲，其中主演是最近火爆的新人蘭瀾和趙文楓。他們憑借超高的顏值圈粉無數，林溫溪的舍友就包括其中。

她本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不就是明星嘛，終究是個普通人。

但她抵不過舍友的苦口婆心嘮叨，最后還是決定和她們一起去現場。

當她們來到現場，看到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林溫溪突然后悔了。但她的室友卻樂此不疲，還想穿過人群，近距離欣賞她們偶像的盛世美顏。

林溫溪拒絕和她們一起靠前的提議，選擇站在人群外等候。

閑暇時間，她喜歡讀詩歌和散文。等待的時間總是煎熬的，她從包里拿出《散文詩世界》細細品味，一時忘記了嘈雜的人群，也沒注意到上空烏云密布。

等到一滴雨落在“情”字上，她這才發現大雨已至，人群混亂逃竄。

林溫溪迅疾轉身，剛跑了沒幾步，便撞上一個人的懷中。

“對不起。”

她抬頭，黃色的大傘將烏黑的天空遮住，而傘下的那張俊俏的臉讓她看得失了神。

“沒事吧?！苯芊鲎∷?，眼神里充滿了擔心。

林溫溪搖搖頭，回過神后下意識后退一步，作勢就要往雨中跑，結果又被他拉了回來。

“感冒了怎么辦？”

林溫溪看了一眼愈下愈大的雨，竟從他的語氣中讀出了一絲擔憂的責怪之意。

見她不說話，江寒榆以為兇到了她，放緩語氣：“要去哪？我送你?！?/p>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有些閃躲。醉翁之意不在酒，陪行之舉一半出于好心，一半在于佳人。

林溫溪多少還是帶著警惕的，想到舍友仍未出現，這才有了理由委婉地拒絕：“我要等舍友，你如果急的話就……”

“那我們還是在這里等吧，”江寒榆目視前方，“怕你舍友出來了找不到你。”

林溫溪的心咯噔一下，他說“我們”。

“好?！绷譁叵獙г趹牙?，目光同樣投至前方，可泛白的指尖早已將她的緊張暴露無遺。

兩個陌生人身處一把傘下，林溫溪總覺得該說點什么才好，于是她主動挑起話題：“我怎么記得一個月前也有劇組來這拍戲？”

“就是這個劇組?！?/p>

“上次不是收工了嗎？怎么又來了？”

江寒榆突然沉默，過了一會兒才回她：“可能那次的拍攝結果不大如人意?！?/p>

“哦。你也是來湊熱鬧的？”

江寒榆輕皺眉，不過一會兒又笑了，低聲“嗯”了一聲。

他滿眼帶笑地低頭看她，感覺有些無奈又好笑。

他該怎么告訴眼前的女生，這個劇組的導演是他爸，而他來這里的目的只是想找一個人。

當他在人群中一眼注意到不入人群、手捧書籍的她，匆忙的腳步立刻停下，站在她身后，苦苦等了兩個多小時，終于等到了大雨。

明明所有人都淋雨落荒而逃，可他卻執傘只走向她。

這天的大雨下得多及時，老天真的讓他找到了跌入鏡頭中的女生。

【3】

那天大雨下了很久，但江寒榆沒有陪她到最后，中途便把傘給了林溫溪，獨自淋著雨離開了。

當時的林溫溪傻里傻氣地看著他的背影，連名字都忘記問了。

回到宿舍后，她把傘展開晾干，之后就把傘放到抽屜里。

若不是兩個月后宿舍聚餐那天下了一場雨，她或許早就把那把傘，連同那個人都忘了。

出發前，林溫溪翻箱倒柜找東西時發現了那把傘。她拿出來隨手打開，剛準備收起來，就聽到舍友方瑤的聲音。

“溪溪，你買新傘了？”

“沒有，別人的，忘記還了。”

方瑤從她手上接過傘，仔細端詳了一番。

“還挺好看的……咦？這上邊有字?！?/p>

聞言，林溫溪立馬湊到方瑤身邊，發現傘身內部的標簽處有兩個字。

——益清。

“是我們學校附近新開的益清奶茶店嗎？”

林溫溪口上說著“不知道”，但心里卻有了答案。

第二天，林溫溪全天有課。等她趕到奶茶店時，距離打烊僅剩最后一小時。

她火急火燎地奔到店里，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窗邊的男生。

此刻的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手不斷移動鼠標。

似是收到了一種無聲的信號，他抬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接。

那個瞬間，林溫溪產生了一種確切的錯覺，總感覺他看向自己時，眼里的光耀過星星。

她向他走去，把傘遞到他面前：“還給你，還有……那天，謝謝你。”

江寒榆微微一笑：“沒事，坐吧。”

林溫溪急忙擺手：“不了不了?！?/p>

被拒絕的江寒榆蹙眉，問她：“是有急事嗎？”

“不急，可你不是在等人嗎？”

“我等的人已經來了。”

林溫溪在心底暗自罵了自己不爭氣千萬次，可心臟還是怦怦跳個不停。

最后，她把包放下。為了平復心情，她找了個上廁所的理由離開一小會兒。

從江寒榆看到她把背包放下的那刻起，他就知道：他們的故事開始了。

他到前臺為她點了一杯奶茶，付錢時店員開玩笑道：“等了兩個多月，終于等到了，要把握住機會?。　?/p>

“好?！?/p>

那天他匆匆離開，不是因為有事，而是故意的，故意把傘送給她，又故意在傘上留下這家店的地址。

他在賭，賭她會不會發現，又賭她發現了之后懂不懂。自那天起，他天天來這兒買一杯咖啡，然后坐在同一個位置，一待就待到店里打烊。

幸運的是，她來了。

林溫溪回來時發現位置上多了一杯奶茶，心里一暖，溫聲道：“謝謝?！?/p>

“不客氣，”江寒榆猶豫了一下，繼續說，“看起奶茶的份上，能不能請教你一個問題？”

“什么？”

“有沒有興趣當我的女主角？”

【4】

“林小姐看這身裝扮可否適合？”

“好?！?/p>

林溫溪點點頭，然后在全身鏡前轉了幾圈，仔細打量鏡中的自己。

墨綠色的旗袍著身，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領口處繡了幾朵黃色的雛菊，袖口與裙尾圍著精致的白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溫婉動人的模樣，這簡直是為林溫溪量身定做。

“好了嗎……”江寒榆邊走邊說，話還沒問完，看到眼前的林溫溪，瞬間被驚訝地說不出話。

好美。

這是他的第一感受。

原來當一個人一眼窺見美到窒息的場景或人時，即使滿腹經綸，也會被驚艷得失語。

林溫溪看到來人是江寒榆時，她又想到在奶茶店的時候，小臉又開始漲紅。

要請她出演MV女主角就直說嘛，干嗎要繞那么大一個圈子，說出一些容易讓人產生誤會的話，弄得得知他最終目的的林溫溪又羞澀又窘迫。

江寒榆輕咳幾聲，說話變得有些卡殼：“開始錄吧。”

他們這次要錄的MV名叫《一見你就傾心》，這部作品是江寒榆進入演藝圈的首作。江寒榆和林溫溪分別飾演男女主角。同時，江寒榆還是這首歌曲的演唱者兼作曲人。

MV里主要講述的是一個一見鐘情的愛情。

MV中男主的爸爸是個導演，到西湖景點拍戲。某一天的一場戲本該是主角的對話戲，但MV中的女主偶然間誤入了鏡頭中，男主恰好看到了視頻中騎著自行車經過的背影，僅僅一眼，便讓他再難忘。

再后來，男主的爸爸不得不再次到西湖重拍一次，男主也跟了過來，目的便是找到誤入鏡頭中的女生。結果是：他找到了，他們相愛了。

這個故事真實來源于江寒榆本身，而林溫溪便是他夢寐以求的女生。

創作的靈感來源于林溫溪，歌曲的情感基調卻是發自于他真實的內心。

“西湖風景多宜人，我一見你就傾心……”

江寒榆聲調很穩，悠揚的歌聲撩撥著林溫溪的心尖。唱到高潮部分，林溫溪再也忍不住，偷偷轉身看了一眼站在橋對面的他，一不小心剛好和他撞上眼。

她怎么記得彩排的時候，唱到這一段時，江寒榆的目光應當是看著鏡頭的，怎么會和她的視線撞在一起呢？

后來她把這個細節分享給舍友，舍友反問她：“為什么你一回頭就看到他在看你？”

因為你一直在他的視線里。

視頻發布前那段時間林溫溪過得很充裕，有時候江寒榆還會蹭課，陪她一起上。沒課的時候，她就和江寒榆一起吃飯，看電影。

若不是方瑤的一句“你們是什么關系”，她差點就把自己帶入對方女朋友的角色當中了。

視頻發布的前一天，江寒榆本打算像往常一樣約她出來看電影。這次他包了全場，沒別的，就想表白了。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他還未來得及撥打她的電話，倒先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當他來到小攤子，看到林溫溪一個人醉得稀里糊涂，半醒半醉地后仰在椅子上。

“溫溪，”他走進，濃烈的酒味充斥著他的鼻腔，“怎么喝酒了？”

林溫溪猛地起身，一言不發。

“來，我帶你回家。”

江寒榆剛想把她公主抱起，卻被她攔住了。

“江寒榆，你喜不喜歡我？”

假借喝醉的名義，她終于大膽地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江寒榆先是一愣，隨即哼聲輕笑，嘴靠近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一見你就傾心?！?/p>

隨后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躲在不遠處的方瑤等人見狀，樂得互相擊掌。

【5】

林溫溪從未想過視頻會大火，當初答應拍攝視頻最主要的原因是報酬高，剛好她缺錢。

此視頻一播出，播放量一路飆升，不少人被視頻中女主的氣質深深吸引。林溫溪突然聲名大噪，甚至有公司直接找她談合作簽約，可她卻萬分猶豫。

林溫溪就讀于師范學校，原打算一畢業就到西北教書，這才是她原本的生活軌跡。但如果她依舊這樣打算，那她與江寒榆的交集幾乎為零，加上常年分居兩地，結局或許早就寫好了。

假期前幾天，江寒榆問她打算怎么過，她說：“太久沒回家了，奶奶眼睛不好，想回去看看她?！?/p>

“好，那我去北京弄個項目?！?/p>

長假如約而至，林溫溪去機場送別江寒榆之后便獨自乘車回家。將近四個多小時的車程，其間林溫溪不知吐了多少次才抵達目的地。

她拖著疲憊的身子推開木門。

吱呀一聲，院里響起老人的聲音。

“丫頭，是你嗎？”

老人沙啞的聲音在空蕩蕩的院子里回蕩，讓人聽起來感覺很孤獨。她眼睛不好，只能聽聲辨位。

她又沖門口喚了一遍林溫溪的名字，語氣中帶著絲絲期待。

林溫溪沖上去抱住她：“奶奶，我回來了?！?/p>

傍晚，她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也一同邀請了隔壁李嫂，以感謝她對自己奶奶的照顧。

生活連續兩三天如此重復，林溫溪開始想他了。

這個位于杭州的偏僻小村落信號特不好，她連一通電話都不能打給他。

她抱著僥幸心理，趁其他村民外出辦事的機會，搭順風車來到鎮上，寫了一封信寄到北京。南北山水相隔，那個年代的交通不像如今這般發達，她也不能保證一封小小的思念信能否送達愛人手中。

她本以為還要二十多天才能與他見上一面，未曾想過江寒榆在那封信寄出后三天不到便趕過來了。

江寒榆過來時，林溫溪正在田地間除草。他幾乎從未猶豫片刻便脫下皮鞋，赤腳踩在黃泥土上，陪她一起拔。

直到很晚，他們才手牽著手一起回家。

林溫溪私下把江寒榆介紹給奶奶林樂，但沒有把他們的關系一同說出來。

十點多鐘，林樂早已睡了。

林溫溪與江寒榆步于溪邊，聽聽恬躁的蟬鳴，吹吹夏日的晚風。

“江寒榆，我不想進娛樂圈?！?/p>

江寒榆止住腳步，有些失落，但依舊輕聲答道：“好。”

“但是我想去北京當文編?！?/p>

聽到這句話，江寒榆眼里的火光再次燃燒起來。

林溫溪大學學的是漢語言文學專業。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因為一個人改變了自己堅持了十多年的決定。

江寒榆還是從林溫溪的臉上讀出了一絲為難與猶豫：“怎么了？有心事？”

“我不知道怎么向奶奶開口?！?因為在林樂心里也一直堅信林溫溪一定會從事教育行業。

第二天，林溫溪在院子里給林樂按摩。

“奶奶，我畢業了想去當編輯?！?/p>

回答她的是一陣陣涼風，她能明顯感覺到在她說出這句話后，林樂的背突然僵住了。

林溫溪慚愧地低下頭，兩人就這樣在風中沉默。

過了好久，林溫溪才聽到奶奶的嘆息聲，以及一個不咸不淡的“好”字。

【6】

待了不過幾天，江寒榆不得不再次動身到別處。

林溫溪即使再不舍也不會表現出來，因為她知道：江寒榆這么做的目的是變得更優秀，她不能成為他成功路上的羈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距離開學僅剩兩天。

前一天晚上，林溫溪煮好午飯后，到處找不到林樂的身影。

聽鄉親們說，她好像是跑到后山去了。

這句話把林溫溪急得直接丟掉圍裙，動身前往后山。

后山之大，但林樂永遠只會去一個地方。也正因此，即使步入老年的她眼睛不好，依舊可以憑借記憶尋找那個地方。

在距離爺爺墓前幾米遠的距離，林溫溪特地把步子放得很輕。

她悄悄來到奶奶身邊，聽到她正對著爺爺的墓碑說話。

“老頭子，咱孫女跟我說，她不想當老師了，怎么會這樣呢……”

那天，林樂說了很多話，到最后直接哭了出來，嘴里一直重復著：“她不想去西北了?！?/p>

愧疚漫上心頭，林溫溪無聲地流淚，開始想起小時候的事。

林樂一生都沒有自己的孩子，在她五十歲那年的一天，她在干完農活之后回家，路過小溪邊時聽到一陣嬰兒的啼哭聲。那個年代窮人家養不起孩子，常把女兒丟棄的現象很多。林樂可憐這個未滿十個月的小嬰兒，又想到自己一生無兒無女，所以決定收養她。

當時正逢夏季，溪水溫和，因此“林溫溪”一名得以誕生。

等到林溫溪能記事的年紀，林樂便常常和她談及她空白記憶中的爺爺。

林樂本是西北沙漠地帶小村莊的一員，也是那個村子唯一考上大學的人。當時家里沒錢供她讀書，是各家各戶勉強湊出來的錢供她讀大學。她當時離村前信誓旦旦地跟村里人保證，待她學成歸來之時，便是她回報他們之日。

但世事變遷，她在杭州讀大學遇到了她畢生所愛之人覃橫。

因為有著同樣靠讀書走出大山的經歷，有著讓村子里的下一代孩子走出大山的目標，讓他們一下子成了知心朋友，乃至交心夫妻。

1993年，覃橫在支教返回的路上發生車禍不幸離世，這讓原本在西北教書的林樂痛心不已。后來，再三考慮之后，她決定來到覃橫的故鄉，替已故夫君守護他未完成的目標。也因此，她放棄了自己的家鄉，未能永生定居西北變成了她一生的痛與愧疚。

林溫溪記憶中的覃橫是通過林樂勾勒出的，即使對他沒有太多了解，林溫溪依舊打心底地佩服她爺爺。

她記得六歲那年，林樂在給她講爺爺的故事時情緒失控，哭了兩個多小時。

當時的林溫溪抱住奶奶，安慰她：“奶奶，我以后當老師，我去西北。”

……

收假后，林溫溪告別林樂，又乘車返回學校。

路途中，她睡得迷迷糊糊，腦海里總想起臨走前奶奶對她說的話。

“孩子，奶奶不能阻止你去做自己熱愛的事業，更不能把我未完成的遺憾強加于你。你只管向前，做你喜歡的一切。”

林樂當了大半輩子教師，把無數的孩子帶到大學，她知道熱愛可抵歲月漫長的道理，所以她放任她去追夢。

林溫溪去了北京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在問自己——她真的喜歡這份工作嗎？

或許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7】

林溫溪畢業后就到北京工作了。

她和江寒榆事業領域交集不大，但在一起的那五年里，他們的感情非但沒有變淡，反而更加相愛。

兩人沒事就喜歡一起吃飯約會，偶爾兩人會一起回杭州看林樂。她終于有勇氣把她和江寒榆的關系告訴林樂。

人永遠不知道生活的轉折點會在什么時候出現。

她以為這樣安閑的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她以為他們會結婚，直到江寒榆的爸爸江立找上她。

兩人相對而坐，林溫溪看著眼前充滿威嚴的長輩。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江寒榆的親人。

江立向來直言直語，開門見山：“林小姐，我希望你和我兒子不再有往來?！?/p>

林溫溪張口剛想說話，又被他打斷。

“別跟我談什么兩情相悅，這個世界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從古至今，一直如此。”

林溫溪無言以對，怔在原位一動不動，臉色愈發蒼白。

江立一句輕飄飄的“門當戶對”，輕而易舉地就把她幾年奮不顧身的勇氣貶壓得一文不值。

這次見面僅僅幾分鐘，卻花光了林溫溪所有的力氣。

人生總是禍不單行，江立前腳剛走出咖啡館，林溫溪立馬收到了李嫂打來的電話。

她說：“林老師逝世了。”

那年林溫溪27歲，可她連自己至親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李嫂抱住跪在祠堂前的她，懷中的女生不停地抖動，惹得她一陣心痛。

林溫溪忍不住哭出聲，身體抖動，抽泣道：“我再也沒有親人了?！?/p>

李嫂把她抱得更緊，用手輕輕拍她的背，對她說：“林老師臨走前，我問她有沒有什么愿望，她說，把西北的孩子送出大山。”

林溫溪哽咽道：“好?！?/p>

【8】

在西北教書的這幾個月以來，林溫溪才慢慢適應這里的生活。

五月份中旬，她正在一間小房間里批改作業，看到門外村主任急匆匆跑進來，氣喘吁吁地對她說：“小溪，有人找你，好像叫江寒榆?！?/p>

再次聽到久違的名字，林溫溪提筆的手停在空中，鋼筆墨水順著筆尖落下，暈染在紙上。

林溫溪是在村口處見到他的。

他正坐在臺階上，在他周圍圍滿了小孩子，而他正拿著相機，應該是在給他們看他的攝影作品。

見她來了，江寒榆立刻起身，小孩子們見狀，很識趣地跑開了，把空間留給他們。

林溫溪走近他：“怎么來了？”

江寒榆眉眼帶笑：“來這拍紀錄片??！順便看看你?！?/p>

太陽格外耀眼刺人，但他笑起來時比陽光更明媚。

林溫溪冷冷地回了一句“哦”，轉身就走，江寒榆立馬提著相機緊跟其后。

他邊走邊說：“我想借互聯網讓大家看到西北的境況，想借此讓全國關注西北地區人民的生活。溫溪，幫幫我。”

林溫溪眨巴眼，心想著：通過媒體的力量吸引愛心人士捐款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

“好?！?/p>

得到準許，江寒榆開始融入西北生活。

他每天在學校、村子里記錄學生和農民的生活，通過剪輯等手段將生活中感人的碎片合成一個視頻。

偶爾，他會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把鏡頭轉向她。

那段時間明明是他人生中過得最苦的階段，一日三餐不見肉，飽經日曬和風沙，但卻是他過得最有意義的一次經歷。

錄制結束后，林溫溪發現江寒榆并沒有要返回的意思，死皮賴臉地在這拖了好幾天。

林溫溪忍無可忍，板著臉問他：“你干嘛還不走？”

他卻嬉皮笑臉地回答：“我女朋友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別鬧，我們已經分手了。”

江寒榆原本還笑著的臉突然變得憂郁，語氣變得格外認真：“溪溪，我想留在西北?！?/p>

林溫溪垂眼，把臉別過一邊。

“你不適合這里?！?/p>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記得啊，她怎么會忘記呢。

他說過，他30歲的時候就結婚。他比林溫溪大兩歲，也就是說，在她28歲時他會娶她。

今年是他承諾兌現的日子。

他很懂她，搬出曾經的承諾，竟讓她已經狠下的心動搖了。

但是生活和現實總給她上一課。

三天后，她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林小姐，別忘了我們的交易。

次日，林溫溪找到江寒榆，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江寒榆，對不起，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了?！?/p>

江寒榆看著眼前讓自己心動七年的女生，他知道她這次認真了，她真的不要他了。

那一刻，無盡的心痛直沖他的心臟，讓他窒息。

【9】

江寒榆走了。

他走后的一個星期里，這里罕見地下了一場雨。雨勢不大，像江南一帶的雨，細如絲，纏纏綿綿。

林溫溪望向這雨時在想：此時的西湖呢？是不是也下著大雨？

宋貝的突然出現打斷了她的愁緒。

“溫溪姐，我想借傘。”

“我……”

“在那里，我看到了?！绷譁叵挾紱]說完，宋貝就沖向臺子，拿起傘打開。令她驚訝的是，那把傘早就壞了。

林溫溪微笑著從她手里接過傘，然后把它扔進一旁的垃圾桶：“不好意思，早就壞了，忘記扔了?！?/p>

她小心翼翼的收藏一把再也用不上的傘，視其如珍寶，就像在堅守一份無疾而終的感情。

她來這兒之前，本找過江寒榆，想把傘還給他，但他拒收了。那天晚上，林溫溪在收拾行李的時候，把傘晾在一邊，被突然竄出來的狗叼走了。

她窮追不舍才搶回傘，只是傘骨架斷了。

宋貝看出她不太開心，突然想到什么，一臉興奮地開口：“溫溪姐，你知道嗎？江寒榆的視頻真的有用，有個著名導演打算給我們捐了一棟新教學樓呢！”

林溫溪實在笑不出來，只能敷衍她：“嗯，真好。”

等宋貝走后，她才蹲在角落嚎啕大哭。

要建新教學樓了，應該挺好的吧。

她最終的目的達到了，不是嗎？

兩年后，新教學樓建成，所有人從原本破敗不堪的舊樓搬進來。林溫溪站在寬廣的操場，用審視的目光打量教學樓環境，突然身后響起她夢里反復出現的聲音。

“林溫溪。”

她轉身，發現江寒榆扛著相機就站在她身后，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這不是夢。

她對他笑，笑得凄涼勉強。

江寒榆沒有向她靠近，或許從他在報紙上得知這棟教學樓的建成起，他就已經知道了那年她口中的“不可能”。

“對不起?！绷譁叵獞M愧地低下頭。

江寒榆裝作輕描淡寫地說：“沒什么，這是你的選擇，我說過，我永遠尊重你的選擇?！?/p>

他什么都懂。

大風又起，吹得林溫溪眼睛有些干澀，她眨眨眼，眼淚瞬間涌出來。

“我只是想知道，你當年入鏡，是偶然，還是故意？”

林溫溪沉默不語。

“好，我懂了。”江寒榆點點頭，又說了句——

“我下個月結婚。”

林溫溪在這里唯一一所高中教語文。

有一天，她給這里的學生講詩歌的時候順帶講了一個發生在西湖的愛情故事。

“古時候有個貌美如花的歌姬叫蘇小小，她與多才公子阮郁一見傾心，但家里人礙于面子，不肯同意這個婚事，于是就想方設法騙阮郁回家，為他尋其他親事……”

說著說著，林溫溪突然沒了聲兒，低著頭陷入了沉思。

過了許久，有學生催促她：“老師，后來呢？”

她恍然回過神，嗓音突然沉了許多，像磨了沙子一般有些沙?。骸昂髞怼?/p>

后來，阮郁娶了家里人為他安排的姑娘，他與蘇小小再也沒見過面。

責編：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