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認為文學翻譯應在保留原作風格和情調的基礎上直譯,在這個原則指導下,通過對原文分析、比對原文和譯文,從三個方面來分析中譯文,包括半文半白下的“意境”傳達、直譯原則下的譯文呈現,以及單字翻譯方法指導下的轉換,揭示譯文中所使用的主要翻譯策略,以期對相關小說翻譯能夠有所啟發。
茅盾在甲午戰爭結束后一年出生,經歷了新舊民主主義革命、新中國成立等大事件,于1981年逝世。茅盾原名沈德鴻,字雁冰,浙江省嘉興市桐鄉市人。茅盾盡管首先是一位作家,但其在翻譯領域也取得了卓越的成績。他的文學成就是巨大的,以至于他是一名出彩翻譯家的身份沒有被那么多人關注到。
茅盾在發表自己的第一部中篇小說之前,也可以說,在他開始文學創作之前,還翻譯了很多外國作家的文學作品,一方面可以學習與欣賞國外優秀作品,另一方面翻譯文學作品對于譯者本身也有極高要求,譯者需要具備很高的藝術創作水平。
回顧茅盾的一生,可以發現茅盾從小思想開放,文學基礎扎實。茅盾在童年時期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他的母親世代從醫,頭腦聰明,熟悉社會科學與文學,他的父親是一名秀才,與其母親結識后受到醫學氛圍的熏陶,轉而成為醫生。茅盾當時還在維新派思想的影響下接觸到自然科學,可謂是文學熏陶與理學熏陶雙管齊下,也為后來茅盾翻譯各國文學作品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心聲》于1920年9月25日初刊于《東方雜志》第17卷第18號,署美國亞倫·坡原著,雁冰譯。亞倫·坡,現譯愛倫·坡,是美國著名的作家、小說家,也是西方推理小說的鼻祖。《心聲》的原文即愛倫·坡所著的The Tell-Tale Heart,是愛倫·坡恐怖小說的代表作,以第一人稱視角講述了在同一屋檐下,“我”和一個老頭的故事,作者并沒有交代文中的“我”是男是女、多大年紀、和老頭是什么關系。讀者能清楚的是,老頭待“我”不薄,“我”本也是愛慕老頭的,可漸漸地“我”開始憎恨老頭那只鷹眼,想要取了老頭的性命,這可能是因愛生恨,也可能是單純的心理變態。原文用了很多筆墨描寫殺人兇手“我”的心理變化,極盡矛盾之詞、偏激之語,就連兇手的心理活動也在掩飾自己的行為,為自己辯解,可終究“我”還是被那怦怦直跳的“心聲”折磨得坐立難安,主動自首。小說讀下來令人不自覺地沉浸在恐怖緊張的氛圍中,不禁汗流浹背,同時作者沒有交代的細節引人遐想,作者在文中沒有表達自己的觀點態度,以完全客觀、局外人的身份進行陳述,值得大家學習借鑒,從翻譯材料的選擇來看,茅盾先生致力于對經典作品的發掘、整理以及翻譯,致力于推動文學事業繼續向前發展。對于茅盾這一時期的翻譯活動,廉亞健老師在《茅盾翻譯思想與實踐概述》中將其概括為初期美國科幻小說的翻譯,也是初期對西方強國文學的探查。
茅盾的文學翻譯理論
茅盾認為翻譯文學,特別是翻譯文學作品中的小說時,應該直譯,可是當保留形式與保留意境相互沖突時,應當保留意境,強調意境的傳達在翻譯中的重要性。在翻譯的時候,應當力求保留原文的風格和情調,即在堅持傳達“意境”的基礎上采用“直譯”的方法翻譯文學作品。茅盾認為,如果譯者將粗俗的語言翻譯成了文縐縐的形式,即便意思傳達正確,也是對原作品的曲解。
茅盾指出,對于通用文本的翻譯,最低的標準也應該將其翻譯為通暢的譯文,正確傳達原作的意思。但是對于文學作品的翻譯,要求則要高得多,文學作品是用語言形式表達的藝術品,具有足夠吸引讀者閱讀的魅力,即藝術意境。文學作品通過營造藝術意境,構思情節,塑造人物形象,使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產生情緒的波動、對于世界舊有認知的變化以及信念的變化。
茅盾文學翻譯理論下的《心聲》賞析
半文半白下的“意境”傳達。由于白話文運動的提倡,茅盾翻譯的《心聲》中出現了文言文與白話文雜糅的現象,如單字“且”的文言文用法——用作連詞,表遞進關系——在譯文中多次出現。原文第一段“and observe how healthily—how calmly I can tell you the whole story.”譯為“你且靜看我講這樁故事時何等的安閑何等的清健”。其中的“且”字頗有評書中“且聽下回分解”的氣勢。再比如原文第五段中寫道:“I had my head in, and was about to open the lantern.”譯為“我的頭既已伸進,且要開燈了”。這句中的“且”表遞進關系,與“既”搭配,表示“我”的動作將更進一步。
譯文中出現的其他文言詞還有“庶幾”,表示希望或推測,原文第二段,愛倫·坡是這么說的:“I made up my mind to take the life of the old man, and thus rid myself of the eye forever.”茅盾的譯文是:“我決定主意,欲斷送這個老兒的性命,庶幾我可以永久不見那只眼。”將“and thus”譯為“庶幾”。還有原文第一段中“Presently I heard a slight groan, and I knew it was the groan of mortal terror.”譯為“俄而我聽得一聲呻吟,我知道這是生命受恐怖時的呻吟”。將“Presently”譯為“俄而”。
茅盾的譯文中還出現了半文半白,現已不再使用的詞語,如“刺戟”,原文第十段中這樣寫道:“It increased my fury, as the beating of a drum stimulates the soldier into courage.”茅盾將這句話譯為“這聲音使我加倍忿怒,猶如戰鼓的聲音刺戟兵士奮發勇氣”。這里“刺戟”即是“刺激”,古代漢語詞典顯示,“戟”可作動詞,表示刺激,如《本草綱目》草部篇的文章《大戟》中記載道:“其根幸苦,戟人咽喉”。這里便是指根部刺激人咽喉。茅盾的譯文中原本僅一字“戟”便可傳達“刺激”之意,譯文中卻在“戟”前加了“刺”,這是由于當時處于文言文向白話文的過渡階段,如今“刺戟”一詞已不再使用。類似的情況還體現在用“底”來表示“的”,觀察發現,用“底”表示“的”在茅盾的譯文中出現了四次,比如“影子底愁慘的勢力”以及“可惡底心的跳響”,隨著時間流逝,現代漢語用法演變,逐漸用“的”表示“底”,形成了現代漢語的常見用法。
少量文言文與大量平白樸實的白話文交織在一起,這樣的語言現象出現在茅盾的譯作中,不但沒有使譯文的恐怖氛圍感減去半分,反而極大增強了語言的表達效果,有一種古樸雅致之美。歐美恐怖小說中經常出現的一大要素便是哥特式建筑,無數尖型拱頂好似直聳云霄,遠遠望去就像直立在地面的豎狀鐘乳石。哥特式建筑的典型代表便是教堂,教堂往往建造時間悠久,承載著豐富的歷史與文化,見證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變遷,與古色古香的文言文具有很高的適配度,所以茅盾在翻譯的時候使用半文半白的文字既符合當時的社會背景——白話文運動,又符合原文的語體風格,沒有喪失原文的“意境”。
直譯原則下的譯文呈現。原文第十一段“And now at the dead hour of the night, amid the dreadful silence of that old house, so strange a noise as this excited me to uncontrollable terror.”采取直譯原則,譯為“那時呢,正在夜間的死時刻,夾在那座舊房子底可怕的靜默中間,這樣詫異的一個聲音驚我到不可耐的恐怖”。第三段中將“dark lantern”翻譯成“暗燈”。第七段中“because Death, in approaching him had stalked with his black shadow before him, and enveloped the victim.”譯為“因為那‘死’此時正走近他身旁,已把他(死)的黑影橫在他(老人)面前,包圍著這個被犧牲者了”,茅盾采用完全直譯的方法翻譯這句話,將英文首字母大寫的“Death”翻譯為加了雙引號的“死”,原文怎么表達的,譯文便如何表達,整句話不曾進行順序調整。筆者在初讀中譯文時,難免覺得不知所云,這句話中所描述的事情不可能發生在現實生活中,這“死”也并不是指“死神”,而是指文中的殺人兇手“我”,看似是在描寫正在發生的事情,其實是將老頭心中的恐懼以一種具象化的方式來加以表達,暗示著老頭接下來難逃一死的命運。假如將“Death”比喻義的本體“我”翻譯出來,那便失去了小說所營造的懸疑感與恐怖感;如果要進行意譯,將“死”替換成“死神”,“閻王”等與“死”有關的意象,便過于直白,還可能會落下失之偏頗的嫌疑。茅盾將“Death”直譯為“死”,是茅盾堅持直譯觀的體現,也表明茅盾不贊成“順譯論”的翻譯策略,如果譯者全部按照原文順序進行翻譯,盡管讀者勉強能看懂譯文,但是讀者所理解的中心思想和原作者所要傳達的交際意圖是否一致呢?在文學作品中,基本上不對等的情況是極容易出現的,很多隱含語義無法通過“順譯論”傳達,愛倫·坡的這篇《心聲》也是如此。
單字翻譯方法指導下的轉換。原文第13段“I had been too smart for that. A tub had caught all—ha! ha!”,茅盾將其譯為:“我那時簡直做得太疲倦了。一勞永逸了——哈!哈!”茅盾在翻譯這句話時,并沒有將“smart”翻譯為“聰明”,而是翻譯為了“太疲倦”。一般人在看到“smart”時都會立刻聯想到機智聰明類的詞匯,可是茅盾先生并沒有這么翻譯。茅盾認為,在翻譯單字時,要想正確地傳達出原有含義,應遵循七條準則,其中有一條根據筆者的理解,可描述為:譯者在判斷一個字的意思時,不可僅參照其在字典中的釋義,應當認真觀察上下文情境,根據該字在特定情境下所具有的特定意義或重要性程度來選擇含義,必要時候可以格外譯一個和字典上所列不一致的含義。據我個人觀察,本段中“smart”一詞是原文中“我”對一系列藏尸行為的總結,由于第12段中已經提到過“wise steps”,第13段再提一次未免多余,再結合后文中的描述“When I had made an end of these labors, it was four o’clock in the morning”,可見“我”忙活了幾個小時,我們在看到“too”的時候,就應該警醒,“too”是一種過度的修飾,常常帶有貶義,那么作者在此處會不會要表達和“smart”完全不同的意思呢,茅盾先生認為對于單字的翻譯,不應該照搬字典釋義,應根據上下文,另譯一個,所以茅盾選擇將其翻譯為“太疲憊”。在準確表達原文的基礎上,也表現出了我既疲憊又開心的神經質情緒。這也提醒我們,在看到一個單詞的時候,不要被它字典上的詞義解釋禁錮住自己的思維,要在理解基本詞義的基礎上考慮,選擇出最貼切的譯文。這句話后半部分的“A tub had caught all—ha! ha!”茅盾并沒有采用直譯的方法將這句話翻譯為:“一個浴缸就能裝下所有——哈!哈!”也許是考慮到之前并沒有提到“浴缸”,“浴缸”這個細節并沒有那么重要,便將其隱藏,同時轉化原文意思,注重表達原作的神韻,強調“我”的癡狂與瘋癲,將其翻譯為:“一勞永逸了——哈!哈!”“勞”呼應前面的合計幾小時的藏尸勞動,“逸”表達出“我”再也不用直視那雙老鷹般的令“我”恐懼的眼睛了,“我”將獲得安全感,從而承接下文“我”強烈的興奮情緒以及無法抑制的勝利與喜悅。
原文第14段第一句話“When I had made an end of these labors, it was four o’clock in the morning.”茅盾先生將其翻譯為“當這等工程做完時,已經是四點鐘了——仍是墨黑,和半夜時一樣”。茅盾用破折號補充了部分環境描寫,增添了一絲恐怖的意境。
從茅盾的文學翻譯理論來看待茅盾譯《心聲》,其英譯文遵循保留“神韻”而又堅持“直譯”的原則,在忠實地傳達原文含義時,不忘保留原作的文學意境。在單個字詞的處理上,不拘泥于其在字典上的官方釋義,選擇結合語境,另辟蹊徑,在文學作品的翻譯中融合自己的獨特巧思,同時整篇譯作半文半白的語言風格與原作者想要在小說中傳達的緊張恐怖氛圍相契合,對從語言形式上傳達文學作品意境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作者單位:天津理工大學語言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