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邊塞詩是中國古代文學中的華彩一章,始于西北邊塞。漢承秦制、唐承隋制,代代都有佳作頻現。而唐代李賀的《雁門太守行》更是一枝獨秀。借助宗白華先生的意境論對其加以解讀,剖析其意象編排下的弦外之音,在提高學生審美鑒賞能力的同時拓寬學生閱讀思維能力,最終達到以學促思,并契合《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年版)》中立足學生核心素養發展,充分發揮語文課程的育人功能這一要求。
關鍵詞:李賀;《雁門太守行》;宗白華;意境論
《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年版)》指出在教學過程中培養學生愛國主義具有重要意義。其中,“家國情懷”作為邊塞詩歌中的核心道德主題,為落實立德樹人的根本任務提供了優良的教育載體。“《雁門太守行》(李賀)選編在八年級上冊教材中,屬于七言古詩。”[1]詩人在詩中精心雕琢語言,運用光怪陸離的色彩構建出詭譎絢麗的意境,在慘烈廝殺畫面背后所流露的家國情懷更是歷久彌新。在教學時,教師借助宗白華先生的意境論來加以解讀,不僅有利于學生在學習邊塞詩時做到舉一反三,由景起始,人事貫穿,以情作結,而且利于提高學生的詩歌閱讀鑒賞能力,并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
唐代王昌齡在其作品《詩格》中初步探討了情景交融的概念;唐代白居易也在詩中提到“境心相遇”;宋代范仲淹提出了“化景為情”的理論。對藝術意境的探討百家爭鳴。在此基礎上,宗白華先生進一步提出,意境是自然與心靈融合的結果。首次對意境進行了深入探討,明確了意境構成的雙重維度。從本質上講,“造化”代表著宇宙間的自然現象,而“心源”指的是個體的情感體驗。在意境論的構建中,宗白華先生突破了傳統“情景”二分法的局限,轉而采用“造化”與“心源”這對概念,使教師對古詩詞中情景交融的解讀更為細致和深入。通過深入理解“造化”與“心源”之間的相互作用,學生能夠更加透徹地洞察古詩詞的內在世界及其蘊含的豐富意義。此外他也明確指出:“意境是一個層級遞進的架構,分別是直觀感相的摹寫,活躍生命的傳達和最高靈境的啟示。”而這三層次又可簡稱為始境、又境和終境。通過這三境的交融,作品意境才得以展現。《雁門太守行》一詩恰好反映出宗白華先生所說的藝術意境的三層次,教師基于此來進行教學,能幫助學生解讀作品難點,提高學生鑒賞能力,厚植學生的文化底蘊。
一、始境:由景起始,以敗軍之象引學生思悟在意境創構的初級階段,作者追求對客觀現實的真實再現,這一階段被稱為“直觀感相的摹寫”,與寫實主義的理念相近。作者通過對自然景觀,如山水、草木等的直接描繪,捕捉其外在形態和輪廓,從而創造出一種“始境”。李賀在《雁門太守行》中通過色彩與光影的融合,細致地寫實繪景,使人產生身臨其境的感受。他強調了審美體驗中對客觀事物的直接觀察和感受,并以一種超然物外的心態去觀察和體驗自然,從而在不依賴邏輯推理的情況下,捕捉到客體生命的動態表現。因此,這一層次的創作更側重于對客體外在特征的精確描繪。基于此,細讀全詩后讀者便已置身于肅殺的修羅場上,不寒而栗,無不著眼于戰局走向。
在以往的教學中,大家通常認為守軍大捷勢在必得。教師會引導學生通過關注詩句中表現色調的字詞如“黑”“金”以及動詞“壓”“摧”,從而在腦海中構建一幅“敵我對峙圖”,進而得出敵軍來勢洶洶,守城之士胸有成竹的畫面,尤其是“甲光向日金鱗開”一句,讀來令人熱血澎湃。如陳雅萍說:“當日光出現時,烏云將會散盡,這也預示著我軍志在必得的氣勢。”[2]但事實果真如此嗎?其實敗軍之象有章可循。
首聯起筆便不落俗套,一“黑”一“金”,一冷一暖,給人截然不同的感受。撲面而來的墨云猶如滔天巨浪般懸在城池上空,遠處整裝列隊的敵軍正虎視眈眈,壓迫感不言而喻。一個“壓”字和一個“摧”字也無不彰顯著大戰一觸即發,城池危在旦夕之情狀。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日月風雨云氣占》中有云:“(軍在)野,軍氣(青白)而高,軍(戰),勝。軍氣赤而高,軍大榣(搖);軍氣黑而卑,沒戟。用見,乃毋居。”[3]其大意為交戰之中,若軍隊上空出現“黑而卑”的云象,則被視為不祥之兆。無論是駐扎城池或野外,此跡象都預示著大敗,此為敗軍之象其一。
無獨有偶,頸聯“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這兩句是寫馳援部隊行軍之景,旌旗半卷,以免暴露,更便于快速行軍,這也表明前線戰況激烈,戰機稍縱即逝,容不得片刻耽誤。“臨易水”既表明增援之地,又暗示此去兇多吉少。相傳荊軻刺秦王之前,就在此地向送別之人唱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跨越千年,壯士都為了心中的信念,坦然赴死,令人唏噓嘆惋。長途奔襲的援軍怎么能匹敵以逸待勞的圍城之敵呢?果不其然,就連激發士氣的戰鼓都因為寒霜逼人而“聲不起”。《靈臺秘苑》卷五《風》中有言:“一,‘兵勝風。初出軍日,風從后來……鼓角清而響者,全勝’。二,‘兵負風……又曰出軍而飄風驟雨,牙旗摧折,旗幡繞竿或下垂者,交戰,將死’。”[4]由一可得“鼓角清而響者,全勝”,那么,“霜重鼓寒聲不起”的一方必然會敗;由二可得“旗幡繞竿”“交戰,將死”,那么,“半卷紅旗”的軍隊,其主將當然命不久矣,此為敗軍之象其二。
由此可見,在解讀中不能以偏概全,須面面俱到。教師要提供切實可靠的史料依據來拓展學生思維的廣度和深度,從而引導學生以史為據,提升詩詞閱讀的思維能力。雖敗猶戰,不難理解,這正是中國人骨子里對侵略的奮勇抵抗,一寸山河一寸血。“在閱讀課堂教學過程中,暫時中斷教學思路的主線,插入相關的內容,謂之‘穿插’,它雖是旁逸斜出,但作用不小,使用得當,有助于增強課堂教學效果。”[5]此處教師可以穿插引導學生聯想和戰爭相關的文學作品,特別是渲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悲壯氛圍的作品,學生回答后,教師可展示毛澤東詩詞等,激發學生思考,體會勝利的來之不易,涵養立德樹人情操。
該詩對于意境的描繪依照宗白華先生所說的“靜觀寂照”的審美心胸可知,首先是通過視覺直觀描述出敵軍壓境的緊迫情景,其次通過聽覺直觀傳達了戰場上號角的悲壯,將深秋的蕭瑟與戰爭的殘酷相結合,這種對自然聲音與季節色彩的明了感受,皆表現出城池危殆、守軍大敗的意思,為全詩奠定了悲壯的場域。由景起始,作為解讀詩歌的一塊“敲門磚”,而身處其中的人或事更值得關注。教師給學生展示完資料后,可以引導他們體悟守軍的心境來展開討論,說說這些守城將士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如此大義凜然的,將注意力又拉回到教學主線上來。
二、又境:人事貫穿,以忠魂鐵骨激學生熱忱意境創構的第二階段,即“活躍生命的傳達”,也就是“又境”。宗白華先生強調了作者對客體內部生命活力的表現,與初步的直觀模仿不同,在此階段須深入探索事物的本質。作者通過個人情感、性格和經歷來捕捉和刻畫客體的生命力,進而創造出富有活力的藝術氛圍。李賀在《雁門太守行》中通過對戰斗的前中后期的描寫以及報國心跡的袒露塑造出有血有肉、英勇無畏的守城之士的形象,這不僅展示了他對客體的深刻理解,也反映了他對生命深層次的感悟。同時,讀者在鑒賞過程中也扮演著重要角色。他們需要借助自己的想象力和聯想,開啟獨特的視角,以體驗作品中蘊含的情感和意境,基于作者傳達的一種超越物質形態的生命活力和精神境界,從而體會到“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寫景大多是為了抒情,而人作為情的主要載體,在詩歌閱讀教學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上文提到的“黑云”被視為敗軍之氣,《晉書·天文志》中:“凡負氣,如馬肝色,或如死灰色;或類偃蓋,或類偃魚;或黑氣如壞山墜軍上者,名曰營頭之氣;或如群羊群豬,在氣中。此衰氣也……此皆為敗軍之氣。”[6]守城將士不可能對此跡象一無所知,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是愚忠嗎?當然不是。彼時藩鎮割據,晚唐已日暮西山。陸游《南唐書·胡則傳》:“翰因發怒屠城,死者數萬人。”可知,屠城并不一定是蓄謀已久,也可能在一念之間。一旦城破,手無寸鐵的百姓將迎來滅頂之災。所以這些將士守衛的不僅是一座城池,更是無數人的性命。教師教學穿插到此處時便解決了第一層意境解讀中對于守城將士意圖的探尋,并將全詩的主旨探究由景上升到人,而人這一主體所承載的精神可由學生繼續探討,究其根源。
明末清初文學家毛先舒《詩辨坻》說李賀的詩“設色濃妙”。在該詩教學中,對于色彩的關注解讀不勝枚舉,這就導致教師在教學時多關注“色”而忽略“士”,最后籠統地得出守城之士英勇無畏的結論。如常凱在教學時說:“‘黑’極具壓抑感,既指敵我對峙時濃云密布,渲染緊張氣氛,也可見敵人攻城氣勢極盛,暗示大軍壓境下城池危若累卵。‘秋色’可以是暗紅、棕褐等色彩,烘托出激戰時雄渾壯烈之美。‘紫’為鮮血冷凝之色,暗示傷亡慘重,深重里有悲壯。‘霜’為白色,既暗示夜間偷襲困難重重,也烘托了凄涼悲壯的氛圍。這組顏色詞,充分渲染烘托出戰爭的殘酷慘烈悲壯。”[7]高曉麗要求學生誦讀《雁門太守行》,找出詩句中表示時間、表現色彩的詞語;發揮想象,用自己的話描述詩人所呈現的戰爭畫面。[8]在該詩中對色彩的關注的重要性毋庸置疑,陸游曾言:“賀詞如百家錦衲,五色炫耀,光奪眼目,使人不敢熟視,求其補于用,無有也。”但指出守城將士的當下處境在教學中同樣至關重要。此時,教師可讓學生再以第一人稱視角來進行閱讀,浸入詩歌意境,從而培養學生設身處地鑒賞詩歌的能力。教師可讓學生思考哪些文學作品也同樣表達雖敗猶戰,寧死不屈的主題。說說古人與先烈們都出于何種目的。古今聯結,讓學生感受綿亙千年的忠誠與犧牲是中國人血脈里不可磨滅的民族之魂,這不僅可以激發學生的愛國熱忱,也培育了立德樹人精神。
大多數優秀教學案例中雖極言戰爭之劇,戰情之險,但未能言盡戰局之終。李賀所描寫的是在死局中,仍舊有人不畏赴死。曹植《白馬篇》:“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借助讀者的想象,一位身披堅甲,目光如炬,視死如歸的將士便躍然紙上。這也正對應了宗白華先生所言的第二層意境理論,由“象”入“氣”,由“景”及“人”,是對“生命價值”的主觀感受,也為全詩主旨升華埋下伏筆。
三、終境:以情作結,以家國情懷鑄學生信念意境創構的第三階段,即“最高靈境的啟示”,又名“始境”。作者追求對宇宙和生命深層次意義的領悟,這一階段可被視為“妙悟”。在這里,“靈”象征著宇宙中萬物的生動節律和生命力。作者通過自己的感知,使這些生命力在作品中得以體現,不僅承載著個人的情感,也反映了客體自身的特質。李賀在《雁門太守行》尾句中以典引意,表達希冀報效朝廷,建功立業,肝腦涂地的信念,在此過程中,作者受到這種生命力的啟發,將個體與客體相融合,進而在創作中展現出宇宙的靈動,實現了意境的第三重境界。該階段的核心在于模糊作者與其所創作對象之間的界限,消除主觀情感與客觀景象之間的隔閡,以達到一種“忘我”的狀態。基于此,李賀不僅贊頌了個體生命價值的崇高,還謳歌了志士仁人所具有的家國情懷。這一層次是作者超越了前兩個層次之后,在審美化的生命歷程中所達到的最高境界。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李賀同樣也“為時而著”,尾聯“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引用了戰國時期燕昭王建立黃金臺的典故。“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話雖如此,但如果僅是為了萬貫黃金去置之死地而后生,未免有點過于落俗。私以為此處的“黃金臺”起到了拋磚引玉的作用,作為一個契機,使人才被委以重任,不至于湮沒無聞。士為知己者死,忠君報國,死而無憾。而李賀是如此銜恨于歲月的流逝,空有滿腹經綸卻碌碌無為,以至于決絕地說,即便是死,也定要建功立業。縱觀李賀生平,遺憾貫穿始終。他出身雖算得上貴族,卻奈何早已家道中落,雖才華橫溢,卻始終不得志。此處可穿插李賀的其他詩作,如“老景沉重無驚飛, 墮紅殘萼暗參差”“離宮散螢天似水, 竹黃池冷芙蓉死” ……他筆下的山水自然給人一種陰郁詭譎之感,將死的蘭花芙蓉、殘敗的虹霓露珠,無一不透露著他內心世界的困頓苦厄。通過這些知識的穿插,教師可以引導學生大致了解李賀詩歌的總體風格。但此詩表達的心境卻一改往日頹喪,取而代之的是慷慨激昂之情。讀至此處便回答了第二層意境解讀中對個體承載信念的探究。詩言志, 文傳情,迥異不同的創作風格并非自相矛盾,其本質是詩人內心的真實寫照,盡忠報國是有識之士的終極理想。時至今日,愛國精神也同樣是時代主旋律。
尾聯中的“玉龍”指利劍,唐代呂巖《磨劍贈侯道士》中有“欲整鋒铓敢憚勞,凌晨開匣玉龍嗥”;“君”則泛指朝廷,忠君報國常常是一個概念。唐代詩人李白在《豫章行》中提到:豈惜戰斗死,為君掃兇頑。君主制雖早已泯滅于歲月長河中,但亙古不變的是為國捐軀的滿腔熱血。此處教師可穿插布置隨堂作業,讓學生課后找出和這首詩意蘊類似的文學作品或影視作品,并談談選擇的理由,從而落實立德樹人的根本任務。“人固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當個體的生命上升到國家層面時,其價值便不言而喻。而對其的頌揚,既是對宇宙生命和人類精神的深刻領悟,也是對其的珍視傳承。從景到人到情,由表及里,是詩歌意蘊探究不可或缺的方法。學生在把握景與人的敘寫時,對情的關注在潛移默化間完成蛻變,從審美鑒賞到主旨探究,學生不僅能夠深刻理解邊塞詩所浸潤的家國情懷,還能夠對“這一類”的閱讀學習做到得心應手。
四、結語詩人以匠心對詩詞謀篇布局,給讀者無與倫比的意境體驗,成就了中華文明的瑰寶。借助宗白華先生的意境論來細讀詩詞,以史為據,關注學生的思維發展與提升;以人為范,培養學生的審美鑒賞力與創造力;以國為家,實現文化理解與傳承,有利于學生語文核心素養的長久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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