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認真吃飯的人一起吃飯

我喜歡認真地吃飯，就是純粹而專注的吃飯，不是聚會，不是聊天，不是應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送入口中的那份食物上，大腦將最敏感的反應用于味覺的感受，伴隨著美味的體驗身體里的多巴胺和內啡肽讓人產生滿滿的快樂和幸福。

國慶長假期間，一位多年未見面的老同學乘動車倒車路過我居住的城市，約我一起見個面。同學的火車是中午十二點到站，要在這里停留半日，乘坐晚間的動車返家。我琢磨了一下，在我公司附近的一家飯店預訂了雅間，這家飯店并沒有什么特色，就是很常見的當地家常菜館。選擇這里的原因，一是離車站不遠，15分鐘車程來去便捷，二是同學一家四口在這里要停留半日之久，公司今天只有我值班，飯后可以到我辦公室里歇息聊天喝茶。

我提前點好了菜，考慮到同學一行人有小孩子、有湖南吃辣的男士，還有我同學這個吃素的人士，仔細斟酌后，點了幾道菜葷素搭配。然后早早等在飯店門口，迎到同學一家人，團團落坐，開始上菜。此時正值餐廳就餐高峰，上菜速度有些慢。先上來的是一份家常油烙飯、香酥茄條，以及一道當地特色涼菜拌拉皮。我和同學及她的家人大概有近十年沒見面，上次坐在一起的時候還是我倆各自抱著沒斷奶的孩子。雖然，跟老同學我是相熟的，但對于同學的先生和孩子，生怕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急急地找服務員催菜。不過等大家動筷開吃，我發現我的擔心是多余的——因為他們都是認真吃飯的人，不去計較其他。同學的孩子夾了一塊烙餅吃一口，連連稱贊相當好吃，其實就是普普通通的烙餅，勝在是發過的面剛剛烙出鍋，外皮金黃油亮，咬一口油香入嘴面食松軟。同學和她先生聞言也各夾一塊邊吃邊贊。這孩子一口氣吃了六塊烙餅。看著大家全都沉浸在享受飯菜的舒心中，我完全沒有了負擔，因為我斷定：認真吃飯的人，是很好相處的人。同學的先生是湖南人，喜吃辣，可這家飯店卻是我們北方的家常菜，但對于專注餐食的人來說，總能找到美味體驗。就是那盤香酥茄條，茄子是裹了蛋液用油炸至焦脆，粘了芝麻，里面配了些炸過的香菜葉和紅辣椒；原來不起眼的配菜，被這個湖南先生搭配出驚艷吃法。他一邊夸贊一邊給我們示范吃法：夾一片香菜葉和紅辣椒，配一塊茄條一起吃，美味至極。然后細細給我們分析這樣好吃的緣由：香菜和辣椒炸過后的口感脆，而且油炸的過程又激發出了更深層次的香味，這是原始香菜不可能有的味道。同學的先生一邊介紹一邊督促我們趕緊嘗試，還說面對那些有限的香菜葉他都舍不得使勁吃，得留給大家……我不再擔心菜肴合不合胃口，我不用解釋為什么沒有選擇更高檔些的餐廳，我也不用費心去勸菜勸吃地招呼大家，每個人都有自己鐘情的菜食，賓至如歸吃得不亦樂乎，讓原來極其普通的飯菜顯得那么不同尋常且恰到好處。

同學也感慨，她每年也回家鄉好幾次，吃過無數當地菜，為什么就一點驚艷美味的印象都沒有呢，甚至都記不起自己吃了些什么。我想，飯菜是一樣的，大概是因為同學每次回鄉聚餐時，性質是聚會，而不是認真的吃飯，所以沒有這樣吃得上頭上心的體驗吧。

我喜歡和認真吃飯的人一起吃飯，大家只是單純地進餐，不用花心思去應對旁的事項；哪怕是不相熟的客人，也不用客套地去應付，即使普通的飯菜也吃出獨一無二的極品感。

我身邊的幾位好友都是這樣樂于認真吃飯的人，大家約飯的地點必定是要有引人垂涎的美食，飯桌上，我們也說話，也全是說吃得如何如何。

前幾日，女兒問我：“你們幾個閨蜜怎么好久沒一起吃飯了，我很想和你們一起吃飯。”其實上周女兒才和她的同學一起去了一家極負盛名的和牛自助店大快朵頤，她回來說，吃得很沒意思，雖然里面有她最愛的牛上腦、刺身等可以暢吃，但同伴只吃了一些烤腸和甜品就吃不下了開始看手機，女兒一個人吃得也沒胃口和興致。

女兒說她還是喜歡和我們一直吃飯，因為我們就是純粹的吃，吃得歡騰，吃得開懷，吃得暢快。

算算時間，大梅應該這周考試結束了，我們又可以吃起來了。于是約了周末去吃鐵鍋燉魚和香炒鵪鶉，這是我們幾個人的心頭好。尤其是那鍋鵪鶉，不是燉熟的，而是慢火炒熟的，和著調料要耐心地不停翻炒半個多小時，肉質精道，香脆入味。

鍋子一上桌，我們幾個就兩眼放光，舉箸待發。大梅先夾了一塊，轉一下桌說，娟子你快來。娟子毫不猶豫，連夾兩塊埋頭開吃。接下來大家也不多說話，偶有人嘟囔一句“好吃好吃”。各個都在專心吃飯，我站起來，給女兒夾一塊腿，給先生夾一塊整翅——其實，鵪鶉的一條腿不過我們小指大小，翅身也不過比個牙簽大些，但對于我們這些認真干飯的人來說，一絲一縷皆是所愛。我們仔細撕扯著骨頭間的些許肉絲，吮吸得干干凈凈，一副樂在其中意猶未盡的狀態——認真吃飯的人，快樂也會多一些，至少肯定比敷衍就餐的人要多很多。

所以，有人調侃說，沒有什么煩惱是一頓美食不能解決的。像大文豪蘇東坡被貶黃州時，吃不起高檔的食材，就買了當時不受人們待見“貴者不肯吃”的豬肉來做飯，他絲毫不覺得自卑難堪，甚至還自得其樂，寫下了那首《頌豬肉》的詩作：

凈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這首詩，最富人間煙火氣，尤其是那句“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多么的悠然閑適，怡然自得。蘇東坡離開黃州，再次被貶赴汝州的路上，仍不失灑脫樂觀的胸懷，亦不失卻對生活的點滴熱愛，僅僅是吃得一碗熱乎乎的豆粥早餐，就心滿意足地寫出“地碓舂秔光似玉，沙瓶煮豆軟如酥”的美句來。

認真吃好每一餐，是一種很難得的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

女兒開學后，即使只剩我和先生兩人吃飯，我們也并不含糊應付。先生去肉店精選一塊牛肉，兩人圍坐爐前煎牛排吃。用心精準地掌握好火候，醮上黑胡椒料汁，裹上一片紫蘇葉送入口上，一下一下的咀嚼著——是牛肉的醇香，是食物飽腹帶來的愉快滿足，更是認真生活的人間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