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藍色經濟實踐新動向：驅動邏輯、角色塑造與空間拓展

摘要： 海洋是高質量發展的戰略要地，藍色經濟已成為當下的“ 流行語”。許多國家制定了藍色經濟發展戰略，并積極推進相關實踐，印度也不例外。印度正從藍色基礎、藍色增長、藍色治理三方面入手，積極開展藍色經濟建設、構建藍色經濟伙伴關系，力求成為印度洋地區的“領先的藍色經濟體”“藍色經濟的積極倡導者和優先合作伙伴”。此外，印度通過藍色經濟外交等措施，積極拓展本國藍色經濟的“發展空間”和“話語空間”。盡管印度的藍色經濟潛力大，但現有規模仍較小，其實踐仍面臨諸多挑戰。根據國際實踐理論，印度的藍色經濟實踐是基于若干新舊背景知識而實施的適當績效行動，既受到印度自身因素的影響，也受到外部環境因素的影響。隨著印度洋地區在“全球南方” 的重要性日益凸顯，藍色經濟可能成為該地區經濟發展的新范式，并重塑海洋治理話語。當前，印度構建了針對中國的競爭性敘述邏輯，中印在藍色經濟領域的合作較難推進，但中國與印度洋沿岸國家的藍色經濟合作仍有較大深化空間。

關鍵詞：藍色經濟；印度；國際實踐理論；角色塑造；空間拓展

中圖分類號：Ｆ１３４．２／ Ｄ８１５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１００４－８０４９（２０２４）０９－００４４－１２

近年來藍色經濟成為了“流行語”，許多國家制定了自身的藍色經濟發展戰略。長期以來，人們通過開發利用海洋資源而受益，包括獲得食物、能源、生物多樣性和娛樂等，但與此同時，對海洋的持續開發與過度利用也在不同程度影響著海洋生態環境和健康狀況，藍色經濟也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應運而生。當前諸多國家都在根據各自的海洋經濟、海洋安全和海洋健康現狀，對藍色經濟進行定義、解讀和實踐，印度也不例外。有學者指出，印度采取了許多舉措來促進藍色經濟增長和相關基礎設施的發展，強調加強互聯互通、國際合作和貿易便利化。印度還試圖尋求在融資、技術轉讓、能力建設和知識共享等領域開展國際多邊合作，構建藍色經濟伙伴關系，推進藍色經濟外交。近年來“藍色經濟” 作為高頻詞出現在了印度的戰略外交話語以及海洋強國敘事之中。

學界和政策界對于印度藍色經濟實踐的研究成果不在少數，但其中大部分成果集中于經濟領域和海洋治理領域。例如莫漢蒂（Ｓ．Ｋ．Ｍｏｈａｎｔｙ）側重經濟視角研究，他認為當前印度藍色經濟規模較小，且需要克服技術、治理等諸多方面挑戰。除此之外，學界也開始重視印度藍色經濟外交研究。比如，有學者重點關注印度與歐洲國家藍色經濟合作，并認為藍色經濟合作已成為印度外交一項新議程。另有印度學者認為藍色經濟可成為改善印度與鄰國關系的新渠道。總之，現有研究成果分布于三個領域：發展領域、治理領域以及安全戰略領域。然而，學界仍缺乏一個“發展—安全—治理”聯結視角的考察，也缺乏最新動向的研究。基于此，本文試圖采用“發展—安全—治理”聯結的視角，重點從角色塑造、空間拓展等方面考察印度藍色經濟實踐新動向，并借用國際實踐理論（ＩＰＴ） 對其進行分析解讀。事實上，近年來國際關系理論中的“ 實踐轉向”越來越受到關注。這種“實踐轉向” 超越了以利益和規范或者框架和話語等為核心的傳統理論框架，使研究者能夠更深入地理解外交、安全、治理以及國家建設等議題。國際實踐理論的發展受到相關社會學理論的影響，包括布迪厄（ Ｐｉｅｒｒｅ Ｂｏｕｒｄｉｅｕ） 的行動學、溫格（éｔｉｅｎｎｅ Ｗｅｎｇｅｒ）的實踐社區方法、拉圖爾（Ｂｒｕｎｏ Ｌａｔｏｕｒ）和德勒茲（Ｇｉｌｌｅｓ Ｄｅｌｅｕｚｅ）的行動者網絡理論等。該理論主要包括實踐本體、實踐主體、背景性知識等基本概念。國際實踐理論認為，人的行為不僅僅受理性利益計算所驅動，習慣和背景性知識也發揮著重要作用。實踐在一定程度上是具有社會意義并能夠被社會所識別的適當績效行動，而且實踐主體、實踐活動和實踐過程往往是動態的、變化的。

一、印度對藍色經濟的認知與政策取向

“藍色經濟”是一個新興且不斷發展的概念，不同利益相關者對其有不同的理解和應用方式。該詞最初源于甘特· 保利（ ＧｕｎｔｈｅｒＰｕａｕｌｉ）的著作《藍色經濟：１０ 年１００ 項創新和１億個就業機會》，作者用該術語表達一種未來發展模式。甘特·保利認為藍色經濟商業模式將使社會“利用我們所擁有的資源”從匱乏轉向富足。盡管人們對于藍色經濟的定義仍存在一定爭議，但它已經在政策界和學術界廣泛使用。世界銀行對藍色經濟的定義是“可持續利用海洋資源，以促進經濟增長、改善生計和創造就業機會，且同時保護海洋生態系統的健康”。在政策界，該概念的核心是對海洋資源的認識，以及它們對減少貧困、改善人類福利和創造經濟機會的能力的認識。當前，許多海洋國家出臺了藍色經濟政策文件，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等國家甚至已經進行了相關立法，并在聯邦和州一級建立了相關機構，以確保實現藍色經濟目標。印度國內也開始廣泛使用藍色經濟的概念，強調發展藍色經濟的重要性。印度總理經濟咨詢委員會（ＥＡＣ－ＰＭ）將其定義為“在保護海洋健康的同時，探索和優化印度法律管轄內海洋的潛力，以促進社會經濟發展，并與經濟增長、環境可持續性以及國家安全有著明確的聯系。”此定義涵蓋了印度海洋發展的諸多方面。在印度看來，藍色經濟事關其國家發展、治理以及安全等多個領域。

印度已出臺多份促進藍色經濟發展的官方及非官方的政策文件。２０１７ 年，印度工商聯合會（ＦＩＣＣＩ）發布了文件《印度２０２５ 藍色經濟愿景》，旨在讓印度公司了解全球和區域相關行為體對海洋資源利用可持續性的日益重視。２０１９ 年，印度政府宣布的“２０３０ 新印度愿景”也重點提到了藍色經濟。它被提及為該愿景的第六個維度，強調需要制定一項連貫的政策，整合不同部門，以提高沿海社區的生活水平，并加速發展和就業。２０２０ 年９ 月，印度總理經濟咨詢委員會發布了《印度藍色經濟：政策框架草案》（下文簡稱草案）。這份草案可算是印度藍色經濟政策的一個里程碑，為印度發展藍色經濟提供了路線圖，并建議了７ 個優先領域。２０２３ 年莫迪在全球海事印度峰會（ＧＭＩＳ）上還公布了《２０４７ 年甘露時代愿景》（ Ａｍｒｉｔ Ｋａａｌ Ｖｉｓｉｏｎ２０４７）等。除此之外，印度還出臺了相關財政資助的政策。比如在聯邦２０２４－２０２５ 年預算中，印度宣布了一項名為“藍色經濟２．０”的新計劃，旨在通過恢復和適應措施、沿海水產養殖和海洋養殖來推動藍色經濟的發展。這個計劃預計將對印度沿海地區的１ ４００ 萬漁民和相關活動產生影響。這些新的政策導向表明印度不僅接受了藍色經濟概念，而且十分熱衷于利用海洋和相關領域的經濟機會，并促進可持續發展。不過，印度國內并沒有放棄原有的“海洋經濟”的概念，甚至將兩者混用，即在一些論述印度海洋經濟的文件或文獻中也經常提到藍色經濟。

值得一提的是，印度領導人和政策精英十分重視藍色經濟。莫迪多次公開強調藍色經濟對印度的重要性，并提到了印度國旗中的藍色法輪代表藍色經濟（海洋經濟）的潛力。２０１８年印度道路運輸和高速公路部部長尼汀·加德卡里（ Ｓｈｒｉ Ｎｉｔｉｎ Ｇａｄｋａｒｉ ）在內羅畢舉行的可持續藍色經濟會議上也表示，藍色經濟是印度經濟發展議程的關鍵方面。另外，印度國內不少專家認為，藍色經濟是印度的下一個朝陽領域，將為印度提供新的就業機會。印度智庫專家公開表示，如果印度想要在印度洋地區尋求一種合作的未來，那印度海洋外交就必須關注藍色經濟。

二、印度藍色經濟實踐背后的驅動邏輯

學術界對于印度藍色經濟實踐背后的驅動邏輯有不同解讀。大部分學者強調利益邏輯。印度熱衷藍色經濟實踐自然有出于利益的考量，但根據國際實踐理論，印度開展藍色經濟實踐進程實質是印度基于若干背景性知識而實施對自身具有社會意義的、模式化的適當績效行動過程。它不僅受到印度（施動者）自身因素影響，也受到結構因素（即外部環境因素）影響。

２．１ 尋求績效

印度藍色經濟實踐是尋求績效的行動。首先，在印度看來，藍色經濟可為其提供新的經濟增長點，有助于創造新的就業機會，并推動相關技術進步和創新。據統計，海洋每年產生約１．５萬億美元的全球經濟活動，直接支持至少３ 億個工作崗位，并且是約２０ 億人獲取蛋白質和微量營養素的主要來源。正因如此，印度已將藍色經濟視為國家發展經濟一個有希望的變革驅動力。在印度決策者和政策精英看來，雖然目前它的整體規模較小，但潛力巨大。研究顯示，印度藍色經濟對ＧＤＰ 的貢獻正在增長。例如，２０１６ 年藍色經濟貢獻了印度ＧＤＰ 的４．１％。此外，印度藍色經濟的價值增長速度快于整體ＧＤＰ 增速，顯示出其對經濟的強勁推動力。在２０１１－２０１６ 年間，印度的藍色貿易占整體貿易的比例超過１０％，并且在２００８－２０２２ 年間保持了積極的貿易平衡。

其次，印度希望通過發展藍色經濟以助推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藍色經濟的概念與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ＳＤＧｓ）密切相關，特別是目標７、目標１３、目標１４ 等。以目標１４ 為例，盡管印度擁有豐富的海洋資源，但海洋的健康狀況并不理想，近海水質較差，海洋污染問題也比較嚴重。因此印度希望發展藍色經濟改善其現有狀況。不僅如此，印度還希望借助其發展藍色經濟的契機，促進國內相關行業的可持續發展，特別是漁業和能源等行業。以漁業為例，印度的漁業資源豐富，在魚類生產方面位居世界第三，全球魚類產量的８％來自印度。但目前印度魚類產量主要來自水產養殖魚類，海洋魚類產量并不高。由于監管不力，捕魚技術手段落后以及未報告的大規模捕魚等原因，印度海洋漁業市場一直沒有發揮應有的潛力。正因如此，印度希望借助藍色經濟的理念，更新有關漁業的法規，加強與漁業技術強國合作，促進漁業的可持續開發和生態系統的平衡。

績效不僅關涉物質資源，亦關涉非物質性資源，如身份地位和關系性權力等。例如印度自視印度洋地區大國，也希望尋求藍色經濟高質量發展，助力本國海洋強國建設和大國形象塑造。另外，印度還有意推動地區藍色經濟合作，借此改善自身與印度洋沿岸國家的關系網絡。這也是為何近年來印度開始強調自身不僅是印度洋區域凈安全提供者，也是地區藍色經濟的合作伙伴的原因。

２．２ 外部環境因素

印度藍色經濟實踐進程也受到外部因素影響，特別是印度洋地區安全與發展環境變化。雖然印度洋地區大部分國家屬于發展中國家，但發展藍色經濟已成為眾多沿岸國家的共識。比如，孟加拉國在２０１４ 年就提出了“孟加拉灣藍色經濟伙伴關系”。塞舌爾則是世界上第一個發行主權藍色債券的國家。在此背景下，印度希望推進本國藍色經濟建設，強化地區藍色經濟合作，改善自身與印度洋沿岸國家的關系網絡。不僅如此，印度還試圖構建自身主導的地區藍色經濟網絡，以對沖其他域外大國在印度洋地區的影響力。印度洋擁有大的藍色經濟發展潛力，也是各大國競爭的舞臺。近年來，美國拜登政府加速推行印太戰略，積極拓展盟伴關系網絡，切實保障美國在印度洋地區的影響力；２０２２ 年，俄羅斯推出新版海洋學說，也強調要培養與該地區國家的關系，以確保發展貿易、經濟、軍事、技術、文化聯系和旅游業。另外，日本、澳大利亞、英國、歐盟、東盟等都紛紛出臺了所謂“印太”戰略或愿景，尋求加大在印度洋地區的影響。

２．３ 受特定背景性知識引導

根據國際實踐理論，實踐活動都是在一種主導的、詮釋性的背景下作出的。正是這些背景框定了互動的條件，界定了可能的范疇，提供了關于預期、性情、技巧、技術、儀式的背景知識，這是構成實踐以及實踐邊界的基礎。背景知識既是隱含的、潛意識的，也具有反思性。的確，印度藍色經濟實踐也受到特定背景性知識引導。首先，它與全球藍色經濟興起密不可分。發展藍色經濟已逐步成為國際共識，它不僅成為眾多海洋國家經濟發展的新方向，同時也是國際合作交流的新議題。另外，國際社會也開始強調海洋在確保全球糧食安全、能源安全等領域的重要作用。許多國家出臺了藍色經濟計劃或愿景，比如澳大利亞、巴西、英國、美國、俄羅斯和挪威等國家已經制定了專門的政策和預算安排。世界銀行還宣布在其藍色經濟方案下創建“ＰＲＯＢＬＵＥ”。這是一個新的多捐助者信托基金，旨在幫助各國制定藍色經濟方針。它“支持發展綜合、可持續和健康的海洋和沿海資源”。同時，環印度洋聯盟、亞太經合組織（ＡＰＥＣ）、東亞峰會（ＥＡＳ）、南盟（ＳＡＡＲＣ）和環孟加拉灣多領域經濟技術合作倡議（ＢＩＭ?ＳＴＥＣ）等多邊組織或機制也都開始強調藍色經濟的潛力和前景。無疑，印度希望抓住藍色經濟這股新浪潮。

另外，相關歷史性背景知識也是重要影響因素。比如印度自古以來就是一個比較重視海洋貿易的國家，其沿海地區如馬拉巴爾海岸和古吉拉特邦在歷史上曾是重要的貿易中心。這種長期的海上貿易傳統為印度提供了發展海洋經濟的經驗，也在一定程度影響其藍色經濟的實踐。另外，印度傳統戰略思維的影響也不容忽視。受到傳統戰略思維影響，印度將其他大國在印度洋上的存在視作是對自身權力的一種挑戰。值得關注的是，目前印度把中國看作是印度洋上最強勁的競爭對手，警惕中國與印度洋地區國家的海上合作，包括藍色經濟合作。

三、印度藍色經濟實踐新動向Ⅰ：角色塑造

隨著印度對藍色經濟認知更新以及重視程度的提升，印度也加快開展藍色經濟實踐的步伐。在此進程中，印度的自身角色定位是成為印度洋區域領先的藍色經濟體。不僅如此，印度還強調成為其藍色經濟的積極倡導者和優先合作伙伴。

３．１ 印度洋區域領先的藍色經濟體

印度將自身的角色定位成“印度洋區域領先的藍色經濟體”，強調印度的最終目標是成為“印度洋區域藍色經濟的領頭羊”，甚至是世界領先的藍色經濟體。２０２１ 年３ 月莫迪在全球海事印度峰會開幕式上就宣布了此種雄心。莫迪表示印度非常重視在海洋領域的發展，并希望成為世界領先的藍色經濟大國。莫迪還強調印度正在做出相關努力，包括致力于提升現有海事基礎設施的高效性和可持續性等。２０２３ 年莫迪在第三屆全球海事印度峰會上則進一步表示，“印度正在努力在未來２５ 年內成為一個發達國家”，并表示印度正爭取成為“世界前五的造船國之一”以及“全球郵輪樞紐”。除了官方表態，莫迪政府也試圖采取實際行動以匹配“印度洋區域領先的藍色經濟體”這一角色定位。近年來印度主要是從藍色基礎、藍色增長、藍色治理三個方面著手助推其藍色經濟發展。

在藍色基礎方面，２０１７ 年印度政府啟動薩加爾馬拉計劃（Ｓａｇａｒｍａｌａ，印地語意即“海洋的項鏈”）。該計劃主要是為了促進以港口主導的貿易，并建立相關基礎設施以實現快速高效的貨物運輸。截至２０２２ 年３ 月，薩加爾馬拉計劃已經識別出超過８００ 個項目，預計實施成本約為５．４８ 萬億盧比。這些項目涵蓋了港口現代化和新建港口、港口連接性增強、港口主導的工業化、沿海社區發展、沿海航運和內陸水道運輸等多個領域。印度還實施了一個改善印度國家水道的ＪＭＶＰ 項目，其目標是最大限度地減少資源消耗、減少碳排放以及緩解公路和鐵路擁堵。印度還在一些重要城市如科欽、孟買、古吉拉特邦和果阿引入城市水運系統。印度也正強調藍色、綠色基礎設施（ＢＧＩ）在印度城市氣候適應規劃中的重要性。有研究指出，印度的快速城市化加劇了氣候變化的影響，特別是在沿海城市。由于降雨條件和海平面上升，許多城市面臨著洪水泛濫的風險。

在藍色增長方面，印度不僅重視傳統藍色經濟行業發展，還十分重視藍色經濟新興領域的發展。這些新興行業包括深海資源的開采、海洋生物資源的利用、海上風能項目的開發等。比如近年來印度十分重視海洋生物技術研發。眾所周知，海洋生物技術是一個新興的擁有巨大潛力的領域，海洋生物可為許多藥品、抗生素、化妝品、保健品等提供重要原材料。印度國內已有較先進的海洋生物技術研究所，從事相關研發工作。不僅如此，《印度藍色經濟：政策框架草案》還建議成立一個獨立的國家級“海洋生物技術機構”。另外，印度開始重視海洋空間規劃（ＭＳＰ）。印度國內首個海洋空間規劃框架已在普度切里（Ｐｕｄｕｃｈｅｒｒｙ）啟動。此外，印度啟動了綜合海岸帶管理項目，并且在古吉拉特邦、奧里薩邦和西孟加拉邦開展試點。印度也開始重視深海勘探，已獲得了在中印度洋盆地（ＣＩＯＢ）先驅投資國的地位。根據與國際海底管理局簽訂的合同，印度擁有７５ ０００ 平方千米的多金屬結核專屬勘探區（ＰＭＮ）。２０２１ 年印度政府啟動了“深海任務”，預估成本為４ ０７７ 億盧比，為期５ 年。在印度看來，這是一個支持藍色經濟倡議的任務模式項目，其任務內容包括深海采礦和載人潛水器技術開發、海洋氣候變化咨詢服務、生物勘探和保護深海生物多樣性的技術創新、深海調查和勘探、從海洋中獲取能量和淡水、高級海洋生物學研究站。

在藍色治理方面，印度政府對于藍色經濟治理的重視主要體現在頒布各類法律法規以及確立相關治理原則。比如在漁業領域，２０１７ 年通過了《２０１７ 年國家海洋漁業政策》（ＮＰＭＦ）以及《國家內陸漁業和水產養殖》草案、２０１９ 年頒布《２０１９ 年國家海洋漁業（監管和管理）法案》２０２０ 年國家漁業政策（ＮＦＰ）以及《２０２２ 年印度漁業愿景》。這些法案或政策文件強調通過可持續利用海洋和水生資源來促進“藍色增長倡議”，以改善漁民的生計安全。另外，印度也日益強調海洋生態的保護與管理，加強海洋污染綜合性治理。比如２０１１ 年印度出臺了沿海管理區（ＣＲＺ）通知，即一項旨在保護和維護沿海環境、促進沿海地區可持續發展的政策，其主要目的是規范沿海地區的發展活動，確保沿海地區漁業社區和其他當地社區人員生計安全，同時保護沿海地帶生態。近年來印度已在沿海地區實施了多項適應氣候變化的措施，如村莊遷移、海岸保護結構和紅樹林恢復等。誠然，這些措施的有效性和對當地社區和生物多樣性的影響仍存在爭議。

３．２ 藍色經濟的積極倡導者和優先合作伙伴

印度還將自身角色定位成藍色經濟的積極倡導者和優先合作伙伴。印度認為自身藍色經濟發展依賴于更廣泛的印度洋地區，而且藍色經濟可成為印度加強與其他國家合作的新議題。《印度藍色經濟：政策文件草案》特別提到，印度認識到一條從非洲東海岸延伸到西太平洋的重要新興經濟和戰略軸心，即塞舌爾－新加坡－薩摩亞（ＳＳＳ）軸心，強調該軸心應構成印度強有力的藍色經濟政策的基礎，并建議印度積極尋找在藍色經濟領域具有共同利益的并有專門知識能力的合作伙伴，通過技術共享和合作轉讓等方式，實現長期利益的共贏。總之，在印度的政策精英看來，印度需要在多邊論壇上發揮領導作用，促進藍色經濟或海洋經濟的倡議，并捍衛該地區較小國家的利益，特別是那些具有戰略重要性的小島嶼國家。近年來莫迪政府也采取實際行動以匹配這種角色定位。

首先，印度積極與相關國家構建藍色經濟伙伴關系。藍色經濟已出現在印度與許多國家的雙邊合作討論中，如孟加拉國、斯里蘭卡、馬爾代夫、塞舌爾等。值得關注的是，印度不僅致力于強化與印度洋沿岸國家的藍色伙伴關系，還強調與更多區域外國家構建藍色經濟伙伴關系。２０２２ 年，印度與法國建立藍色經濟和海洋治理伙伴關系，欲在藍色經濟和海洋治理方面開拓新的合作。印度與挪威也建立了藍色經濟伙伴關系，雙方還于２０１９ 年成立藍色經濟特別工作組，決定每年舉行工作組會議。２０２３ 年７月印度地球科學部部長基倫·里吉朱（ＫｉｒｅｎＲｉｊｉｊｕ）會見歐盟漁業專員時，雙方也討論了藍色經濟、海洋垃圾、漁業對話等議題。據悉，印度要求歐盟為海洋核算框架提供技術支持。

印度還積極利用地區機制或地區組織構建合作網絡，旨在塑造藍色經濟的積極倡導者和優先合作伙伴的角色。比如印度試圖利用環孟加拉灣多領域經濟技術合作倡議推動其地區藍色經濟合作。２０１６ 年在印度果阿召開的環孟加拉灣多領域經濟技術合作倡議會議，其成果文件就重點提到了藍色經濟。此外，印度也日益重視環印度洋區域合作聯盟（簡稱環印度洋聯盟，ＩＯＲＡ）在促進地區藍色經濟合作的作用，并積極參與相關論壇和倡議。印度在一些地區漁業組織中也較為活躍，比如印度洋金槍魚委員會。２０２３ 年東盟－印度首腦會議通過的雙方海洋合作聯合聲明也強調雙方將推進互聯互通和藍色經濟合作。

另外，印度還積極參與相關國際合作，拓展藍色經濟朋友圈。例如， 印度地球科學部（ＭＯＥＳ） 已加入聯合國的“清潔海洋計劃”。２０１９ 年莫迪總理在紐約聯合國氣候行動峰會上發起了抗災基礎設施聯盟（ＣＤＲＩ）。印度國家海洋信息服務中心（ＩＮＣＯＩＳ）還牽頭了印度洋地區十年合作中心（ＤＣＣ－ＩＯＲ）。該中心是聯合國“海洋十年”倡議下的一部分，旨在促進印度洋地區的海洋科學和可持續發展，并專注于印度洋區域各類海洋挑戰。誠然，這些國際網絡并非專門的藍色經濟合作網絡，但與其有一定的議題關聯性。印度正試圖通過這些國際合作網絡，展現其作為藍色經濟積極倡導者的角色，并致力于成為其他國家的優先合作伙伴。

四、印度藍色經濟實踐新動向Ⅱ：空間拓展

除了角色塑造外，印度藍色經濟實踐另一個新動向是空間拓展。印度不僅重視拓展本國藍色經濟“發展空間”，而且還十分注重拓展其藍色經濟領域“話語空間”。

４．１ 拓展藍色經濟“發展空間”

印度地處印度洋的中心位置， 有長達７ ５１６．６公里的海岸線，擁有廣闊的專屬經濟區（ＥＥＺ）。長期以來，印度的藍色經濟（或者海洋經濟）重點一直集中在沿岸區域，奉行“以港口為中心的發展”模式。然而，近年來印度不僅加強了沿岸經濟區建設，還積極尋求國際合作以拓展藍色經濟發展空間。具體包括：

（１）積極推進藍色基建國際合作。藍色經濟發展往往依賴共享的基礎設施，如港口和配電網絡等等。印度總理莫迪曾多次表示基礎設施建設對印度經濟發展的重要性。上文提到的薩加爾馬拉計劃就是莫迪政府十分重視的項目。在印度看來，薩加爾馬拉的四大支柱滿足了藍色經濟的所有關鍵要素，同時還將讓印度恢復與非洲、西亞和東南亞轉口港的傳統貿易聯系。印度也正在積極推進與其他國家的藍色基建合作。比如印度與日本、韓國、埃及等國家都簽署了相關諒解備忘錄，共同開發港口、共享技術、進行人力培訓等。目前一個典型的合作案例是印度與阿聯酋的迪拜世界港口公司（ＤＰ Ｗｏｒｌｄ）合作。在印度的港口發展中，迪拜世界港口公司扮演了較重要角色，包括投資５１億美元在印度古吉拉特邦的坎德拉港（ＫａｎｄｌａＰｏｒｔ）建設一個新的每年能處理２１９ 萬標準箱的超級集裝箱碼頭。

（２）積極尋求國外技術合作，并鼓勵外資投入，以促進藍色經濟的轉型和可持續發展。印度藍色資源豐富，但并未得到合理布局。因此，印度期待通過更多國際合作促進相關行業發展，調整藍色增長結構，優化資源利用。比如近年來印度十分重視與一些發達國家在可再生海洋能源、藍色固碳技術以及海洋空間規劃等新興領域開展合作。以海洋可再生能源合作為例，２０２２ 年印度與丹麥合作啟動了１５ 個印度海上風電場的概念規劃。同年，印度國家風能研究院（ＮＩＷＥ）與英國的離岸可再生能源（ＯＲＥＣａｔａｐｕｌｔ）宣布聯合建立一個為期五年的合作項目，將專注于創新、研發、市場供應鏈增長、新技術測試和示范以及海上風電技能計劃等方面合作。海洋空間規劃方面，２０２３ 年印度與挪威合作啟動了印度國內第一個海洋空間規劃項目。據悉，挪威已被邀請為印度制定旅游、能源、交通、漁業和水產養殖等活動框架提供技術援助。

（３） 積極參與或發起相關“經濟走廊” 項目，旨在重塑其藍色經濟地理空間布局，拓展其發展空間。如２０１７ 年５ 月印日聯合推出了所謂的“亞非增長走廊”計劃。雖然該計劃并不是藍色經濟合作倡議，但它涵蓋了與藍色經濟密切相關的基礎設施互聯互通。此外，２０２３ 年９月，美國、印度、沙特阿拉伯、阿聯酋、法國、德國、意大利和歐盟領導人簽署諒解備忘錄以共同開發印度－中東－歐洲經濟走廊（ＩＭＥＣ）。據悉，該走廊強調促進清潔能源的開發和出口；鋪設海底電纜并連接能源網和電信線路，以擴大可靠的電力供應；推動先進清潔能源技術創新；并通過安全穩定的互聯網連接社區。值得關注的是，此倡議的實施細節和具體影響仍在發展之中，但其背后的戰略意義毋庸置疑，即被視為對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一種競爭。

４．２ 拓展藍色經濟“話語空間”

除了拓展藍色經濟發展空間外，印度還強調從多個途徑拓展藍色經濟話語空間。印度積極參與國際海洋和藍色經濟相關的論壇和會議，熱衷藍色經濟倡議的推廣，積極通過媒體宣傳和公眾教育活動，提高公眾對藍色經濟重要性的認識等。印度還重視借用藍色經濟議題更新本國的相關戰略敘事，爭奪國際話語權，其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借藍色經濟議題更新印度海洋戰略敘事，即強調用“統籌安全與發展”的新敘事取代原有“重安全輕發展”的舊敘事。傳統上，印度海洋戰略敘事更多集中在海上安全、地緣政治等議題上，而經濟發展議題受到較少關注。目前來看，印度正在用藍色經濟來改變這種不平衡，試圖利用“藍色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屬性更新原有舊敘事，強調“統籌安全與發展”的新敘事。過去十年，印度大力宣傳的薩迦愿景（ Ｓｅｃｕｒｉｔｙ ａｎｄ Ｇｒｏｗｔｈ ｏｆ Ａｌｌ Ｒｅｇｉｏｎ， 簡稱ＳＡＧＡＲ，意為“該地區所有人的安全和成長”）就是最好例證。除了海上安全合作外，薩迦愿景強調加強貿易、旅游和基礎設施方面的合作，同時它關注氣候變化問題，強調促進該地區的可持續發展。印度國內學者認為２０１５ 年莫迪提出的薩迦愿景是印度海洋外交的一個指導方向，突出了海上安全、海上合作和藍色經濟之間重要的相互依存關系。

二是試圖用藍色經濟議題豐富印度版的“印太”戰略敘事。在２０１８ 年的新加坡香格里拉對話會上，莫迪首次闡明了印度的印太愿景，在其表述中就提到藍色經濟。莫迪表示，“我們能夠團結起來，防止海上犯罪、保護海洋生態、抵御災害，并從藍色經濟中繁榮起來”。另外，２０１９ 年莫迪在東亞峰會上發起的印太海洋倡議（ＩＰＯＩ）也涉及了藍色經濟合作。雖然此倡議并沒有明確提到藍色經濟，但提出的七個支柱都植根于海上空間，與藍色經濟密切相關，比如海洋生態、海洋資源、災害風險降低和管理、貿易、互聯互通和海上運輸等。在ＩＰＯＩ 頒布之后，印度還積極邀請澳大利亞、日本、英國、法國等國家加入。在印度看來，藍色經濟概念與極具海洋地緣特色的“印太”概念十分契合。

三是借用藍色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屬性，將其與多個議題捆綁，開啟更廣泛的敘述模板，爭奪國際話語權。的確，藍色經濟與環保、氣候變化等議題息息相關。有學者指出，藍色經濟已經成為印度更大的經濟和戰略架構的重要組成部分，包括對《巴黎協定》和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的承諾。印度也時常借用藍色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屬性，將其與多個議題捆綁，比如糧食安全、包容性增長和氣候變化等。２０２３ 年，莫迪總理在第三屆全球海事印度峰會上表示，“我們正在走向一個未來，藍色經濟將成為創造綠色星球的媒介”。同年，在印度擔任Ｇ２０ 輪值主席國期間，印度相關方就多次強調建立可持續和有彈性的藍色經濟的必要性。印度國內相關智庫也呼吁其依托Ｇ２０ 平臺引領全球藍色經濟的發展。據悉，在Ｇ２０ 會議期間，印度推動環境與氣候可持續性工作小組（ＥＣＳＷＧ） 專門討論了“促進藍色經濟和沿海可持續發展”議程。

五、印度開展藍色經濟實踐面臨的挑戰

眾所周知，藍色經濟是一種注入了可持續發展理念的海洋經濟，其實踐過程并非容易。近年來印度重視藍色經濟實踐，采取了諸多措施推進其進程。總體來看，印度藍色經濟實踐取得一些成效，但仍面臨諸多挑戰。

首先是區域海上安全環境復雜多變。印度洋區域的海上安全環境極為復雜，作為全球經濟較為欠發達的區域之一，它同時面臨傳統安全問題和非傳統安全問題的疊加挑戰。在傳統安全領域，該地區的大國博弈和軍備競賽日益激烈，國家間的關系錯綜復雜。同時，印度洋地區氣候變化、恐怖主義、疫情、非法移民、海盜等非傳統安全問題仍“久除不盡”，對藍色經濟的建設構成了嚴峻挑戰。比如氣候變化導致的海平面上升和極端天氣事件不僅威脅沿海社區的安全，也對海洋環境造成了退化。根據印度地球科學部發布的《印度地區氣候變化評估》報告，１９９３—２０１７ 年，北印度洋（ＮＩＯ）的海平面上升速度加速到了每年３．３ 毫米，與當前全球平均海平面上升速度相當。預計到２１ 世紀末北印度洋的海拔相對于１９８６—２００５ 年平均值將上升約３００ 毫米。此外，新冠疫情的爆發也阻礙了許多發展項目的落實。總之，這種復雜多變的區域安全環境在不同程度上影響印度在藍色經濟領域的實踐。

其次，印度藍色經濟實踐面臨金融支持不足、技術轉型困難等問題，其“可持續”依然存在不確定性。海洋國家在發展藍色經濟時，需要考慮的因素眾多，其中就包括了充足資金和技術投入。然而，印度在這兩方面仍面臨不足，這些不足制約其藍色經濟“可持續”發展。以海洋能源開發為例，由于印度開發包括潮汐能、波浪能、海洋溫差能、海上風能、太陽能等資源的技術仍處于初級階段，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但這正是印度當前的短板之一。有學者分析認為印度的海洋可持續性問題幾乎完全被淹沒在國家藍色經濟話語和無限財富的海洋政治雄心之中，而這種不切實際的雄心引發了人們對印度參與國際發展政策和承諾經濟、社會和生態可持續性的懷疑。該分析還認為，印度在實現聯合國的可持續發展目標（ＳＤＧｓ）方面的表現似乎并未達到預期效果，特別是目標１４—“水下生命”。另外，當前印度采取的一些措施也并未產生預期效果。如前文所述，印度在沿海地區采取了一系列適應氣候變化的措施，但其中部分措施，特別是在奧里薩邦沿海地區已被證明在減少沿海人口和生物多樣性對海平面上升、極端海平面事件和氣旋影響的脆弱性方面無效。

此外，印度尚未建立一個有效的高層協調機制，難將國內相關利益攸關者匯集在一起，導致印度在推進藍色經濟實踐時顯得猶豫不決，且政策難以落地。如有學者指出，印度藍色經濟的治理結構正處于形成階段，政府最終批準成立國家藍色經濟咨詢委員會（ＮＢＥＡＣ）以實施藍色經濟政策尚待時日。對此，有印度專家甚至建議印度成立“藍色經濟論壇”，由政府部門、專家以及藍色經濟私人企業代表組成，開展持續的對話，確保上層政策與下層行動的協調性。此外，印度還缺乏獨立的藍色經濟核算框架。目前已有印度學者建議成立國家藍色經濟核算體系，以全面了解各部門的情況和價值，從而提供強有力的政策建議。

最后是藍色經濟的概念爭議也影響印度開展藍色經濟實踐。雖然藍色經濟概念已經廣泛流行，但仍存在模糊性，甚至是爭議性。各利益攸關方對藍色經濟的解釋、治理戰略和實施方法并非相同。各方對藍色經濟的核算和評估方法也存在差異。另外，人們對于一些行業是否屬于藍色經濟組成部分仍存在分歧，特別是石油和天然氣等碳密集型行業以及新興的深海采礦行業。以深海采礦為例，雖然它已受到不少國家的重視，但與此同時也引發了人們的擔憂，許多環保組織指出這可能對海洋生物多樣性造成潛在危害。的確，發展的持續性和環境的可持續性是藍色經濟不可或缺的兩面，然而要實現良好的平衡并非易事。

六、結 語

藍色經濟是在海洋空間的構想和利用方式發生巨大變化的時候出現的一個概念。在面對氣候變化、糧食安全等全球性挑戰的背景下，人們對藍色經濟的熱情越發高漲。目前來看，各利益攸關方對藍色經濟的定義、實踐路徑和方法等并非相同。總體看，印度的藍色經濟呈現增長趨勢，但現有規模仍較小，但印度十分熱衷其實踐。近年來印度正從藍色基礎、藍色增長、藍色治理三個抓手出發，積極開展藍色經濟建設，尋求將自己打造成為印度洋區域“領先的藍色經濟體”“藍色經濟的積極倡導者”“藍色經濟的優先合作伙伴”多重角色。同時，印度還試圖構建一個涵蓋范圍更廣的藍色經濟合作網絡，從而拓展本國藍色經濟發展空間。與此同時，印度還尋求拓展藍色經濟話語空間，重視在該領域的國際話語塑造，爭奪國際話語權。印度藍色經濟實踐呈現動態性和變化性，是印度基于若干新舊背景知識而實施的適當績效行動，不僅受到印度自身因素影響，也受到外部環境因素影響。印度推進藍色經濟建設取一定成效，但其中不少實踐活動仍停留在話語實踐層面，成效難以評估，且面臨諸多挑戰。

藍色經濟概念的模糊性依然存在，但藍色經濟發展理念已經成為諸多國家實現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方式。人們期待通過發展藍色經濟促進海洋安全和海洋健康，尋求人類與大自然特別是海洋的可持續關系。印度洋地區在全球南方的重要性日益凸顯。作為流動的海洋區域，藍色經濟似乎非常適合作為強調該地區海洋維度的概念。藍色經濟在印度洋地區的經濟發展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特別是對于那些主要依賴海洋產業的小島嶼國家來說，其對國家生存與發展至關重要。未來，藍色經濟應該會持續獲得印度政府的重視。值得一提的是，近年來中國也在積極與印度洋地區相關國家開展藍色經濟合作，包括在漁業、海洋資源開發、海洋空間規劃，海上絲綢之路建設等諸多方面。中印都是藍色經濟的倡導者，在相關領域存在合作空間，也理應成為未來雙方合作的新增長點。不過，目前來看印度建構的實際上是一種針對中國的競爭性敘述邏輯，這可能讓中印藍色經濟合作并非易事。但中國與印度洋沿岸諸多國家的藍色經濟合作仍有較大深化空間。

責任編輯 楊海萍 馬宇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