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荒與應對：清代貴州棉業興起的原因

【摘要】棉花是優質的衣被原料，但遲至清代，棉業才在黔省境內普遍興起。清代以前，貴州棉業主要集中于黔南、黔東南以及黔西南等地。進入清代后，由于社會秩序相對穩定，貴州地區人口增長迅速，棉業迅速在貴州全省范圍內“遍地開花”。其歷史動因主要有三點：一是現實需求大增；二是政策的推動與種植加工技術的普及；三是產出的經濟利益較為可觀。

【關鍵詞】清代貴州；棉花；棉紡織業

【中圖分類號】F329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22-0012-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22.003

溫飽問題貫穿人類社會發展的始終，穿衣不但是御寒的生理必需品，而且是作為人類文明的第一體現。《天工開物·乃服篇》載：“貴者垂衣裳，煌煌山龍，以治天下。賤者裋褐、枲裳，冬以御寒，夏以蔽體，以自別于禽獸。”[1]清朝是中國人口大增長的一個朝代，清代貴州人口增長率則又遠超全國平均人口增長率。貴州人口的爆發增長主要在乾隆中后期。乾隆六年（1741年），朝廷改革人口統計辦法，即按保甲制度，逐戶統計人口，使人口統計數據更為準確。乾隆十八年（1749年）貴州人口數為1718848人，至乾隆后期（1786—1791年）平均貴州人口突破五百萬大關，達5167000人[2]。無論古今，人口的劇烈增長必然會帶來相應的衣食住行相關的生活問題。尤其是在生產力十分落后的古代，人口激增對貴州民眾的生活造成了許多困難。在政府主導下，多產作物順利引進和推廣，種植技術大大改進，民眾的吃飯問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決。清代以前貴州地區民眾的衣料主要來源于苧麻、亞麻、毛料等纖維，隨著人口激增，傳統制衣原料不能滿足廣大民眾的穿衣需求，“謀衣艱于謀食”成為普遍的社會現象。豐富制衣原料、解決穿衣問題便成為官方面臨的頭一個急需解決的民生問題。在此衣荒情況下，各級官府和貴州各地民眾都將應對辦法聚焦到了生產屬性和用途屬性都更有優勢的棉花上來。

一、清代以前貴州棉業的歷史狀況

地理系統和棉花的自然習性是研究棉花長時期發展歷史避不開的內容。棉花是一種較頑強的作物，對不同的自然條件具有很強的適應性，一般情況下農民只需正常種植就能茁壯生長。由于它的較為頑強的生物特性，使之能夠“通過縮短、延長，甚至中斷其正常花期，來適應各種生長環境”，在很多種不同的氣候環境中生長。一般來說，作為一種亞熱帶植物，棉花要求生長期內溫度不能低于10攝氏度，最適宜的生長氣溫則在15.6攝氏度以上。貴州地處亞熱帶濕潤季風氣候區，夏季平均氣溫通常在16℃-24℃之間，符合棉花的自然生長習性。

據考證，漢字中的“棉”字是根據梵語和其他印度語言中的意義創造而來，可見中國棉花與印度棉花的密切關系。大約5000年前，印度次大陸的人們第一次發現棉花纖維可以用來紡線，最早將棉花引入人類生活。公元前200年左右，棉花傳入中國西南邊疆的局部地區，但在之后的1000年里，由于交通、技術等各種條件的限制，棉花并沒有進一步傳播到最初引進棉花的西南邊疆以外的地方[3]。但考慮到貴州地處西南腹地，交通閉塞，貴州地區或未引進棉花，至少在全省境內沒有普遍種植。據本文所見的史料，關于貴州棉花生產有明確記載的文獻最早見于明朝，如：“流移之人，親戚相招，韁屬而至，日積月累，有來無去，因地產棉花，種之獲利，土人且效其所為，棄菽粟而藝棉花。”[4]農人棄糧食作物而專事棉花，可見棉花可帶來更高的經濟利益。此外尚有（嘉靖）《貴州通志》卷三《土產》、（嘉靖）《普安州志》、（嘉慶）《百苗圖》等明代文獻對棉花有提及。通過對相關記載進行分析可以發現：至明朝中葉，思南府、興義府、安順府等多地區的棉花已經有了商品化的性質。據此可以推斷，棉花在貴州的種植已經有了相當程度和規模的種植；進一步可以推定，棉花進入貴州必定經過了較長時期的發展才有此程度和規模，或在明初，或在元朝。總之，通過考察棉花與貴州長時段的空間關系，可以得出的結論有：貴州的自然地理條件能夠支持棉花生長；貴州最晚于明朝初年開始種植棉花；棉花產出的經濟效益高于傳統糧食作物，易于推廣種植。

二、清代貴州棉業的生產狀況

棉花產業涉及了棉花種植、加工、產品流通等方面，其興起的具體過程可以對清代貴州棉花種植的范圍、面積，棉花產出的數量，棉紡織的生產經營狀況以及棉制品的流通狀況等方面進行考察，得到一個直觀確切的歷史認識。

（一）棉花種植狀況

通過梳理明代文獻可以發現，明代貴州的棉花的種植區域主要是在黔南、黔東南、黔西南地區。到了清代，隨著人口迅速增長，各地區居民為了解決現實面臨的穿衣問題，棉花種植范圍迅速向全省擴展。通過系統梳理方志文獻、碑刻史料及其他典籍中有關棉花的記載，可以清晰地看出棉花在全省的種植狀況，具體見表1。

從表1可見，直到清末貴州省境內，棉花種植范圍除大定府少數高寒地區外，已在其余省境實現普及。隨著棉花種植范圍和規模的擴大，棉花產出數量亦隨之增多，民眾在滿足自身生活所需外，尚有剩余產品用于市場銷售。棉花產量充足進一步帶動了專業的棉花種植區和加工坊的興起，進而形成了專門的棉花稅。這都是清代貴州棉花產業勃興的其中一個方面的重要體現。

（二）棉紡織業生產狀況

隨著貴州棉花種植生產活動在省境內的普遍興起，棉紡織業自然而然地發展起來。一方面，家庭手工業的紡織活動，出現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漲局面。得益于良好的市場區位優勢，遵義地區的棉紡織業率先興起，“郡人惟東鄉遵義多以織布為業”；安順地區的家庭紡織業也盛極一時，“老弱婦女咸以紡織為業，中年少婦則人人從事織布，晝夜辛勤，機聲相應”[5]；興義地區“婦女勤工作，紡車之聲，絡繹于午夜月明時”“棉花，是處皆種，居民紡織為布”[6]；清鎮“城鄉市鎮，家紡戶織，機杼之聲，不絕于耳”[7]。其余如獨山、榕江、德江、郎岱、婺川等縣都是棉紡織業十分興盛的地區。另一方面，官辦棉紡織局與私營棉紡織作坊出現并增多。早至乾隆年間，貴州省府就“于省城南門外，設局雇匠，教民紡織”[8]150-151。在此之后，大定府亦“設紡課局”，引進原棉和紡織設備，組織民眾從事棉紡織業，本地居民“習其業者數千人”。乾隆至道光年間，興義和郎岱地區出現了由私人投資開辦的初具規模的織機織布作坊。貴州清代家庭棉紡織手工業的興盛，官營棉紡織局、私營棉紡織作坊的興起，共同反映出貴州棉紡織業在這一時期的大發展，是棉花實現商品化生產經營的一個重要表現形式。

三、清代貴州棉業興起的動因

從上文可見，清代貴州棉業得以規模經營，與政府推行棉業政策，棉業經濟的刺激，以及各民族在經營棉花過程中所形成的本土知識直接關聯，下文以此為序，展開討論。

（一）現實需求

特定歷史時期內的、特定歷史條件下，人口的劇烈增長必然會帶來相應的衣食住行相關的社會生活問題。清代貴州人口主要受移民影響，短時期內增長劇烈，從而帶來了相關的民生問題。康熙十九年，三藩勢力被消滅殆盡，全國局面安定下來，中央王朝加強了對貴州的治理，貴州的社會經濟終于迎來發展，人口也開始恢復增長。雍正五年（1727年）的行政區劃的調整（雍正五年，四川省管轄的遵義府劃隸貴州；同年又劃湖廣之平溪衛為玉屏縣，清浪衛為清溪縣，隸屬思南府；又以天柱縣隸黎平府）使貴州政區面積得到擴大，人口亦相應增加。貴州人口的爆發增長主要在乾隆中后期。乾隆六年（1741年），朝廷改革人口統計辦法，即按保甲制度，逐戶統計人口，使人口統計數據更為準確。乾隆十八年（1749年）貴州人口數為1718848人，至乾隆后期（1786-1791年）平均貴州人口突破五百萬大關，達5167000人[2]。貴州人口從清朝乾隆初期的百余萬發展到五百余萬僅用了不足五十年的時間，可見其發展速度十分迅猛，帶來的衣食相關的民生需求也必然是巨大的。

清代以前貴州地區民眾的衣料主要來源于苧麻、亞麻、毛料等纖維，隨著人口激增，傳統制衣原料已經遠遠無法滿足廣大民眾的穿衣需求，“謀衣艱于謀食”成為貴州地區極為普遍的社會現象。在此衣荒困境之下，各級官府和貴州各地民眾都將應對辦法聚焦到了生產屬性和用途屬性都更有優勢的棉花上來。從表1可以看出，貴州的棉花種植首先從光照熱量條件較好的黔東南部地區興起，隨后由南向北、由東向西傳播，除地處高寒地區的畢節府未見記錄外，全省境內皆有植棉記載。隨著規模化棉花種植的興起，棉紡織業也在各地發展，商品流通亦隨之興起。遵義地區的棉紡織業是這一時期的重要代表，“郡人惟遵義東鄉多以織布為業，蓋其棉花由湖南常德販買，舟載至省溪、江口起岸，令負者渡桶口，由間道至鄭家場、火燒舟列坐賣。織家買之以易紡線，紡家持線與之易，一兩花紡成可多得二錢，貴時可三錢，故紡織互資成業”。貴陽、安順、興義各地棉紡織業也相繼興起，盛極一時。在棉紡織業的帶動下，作為棉紡織品精加工環節刺繡也迅速興起，各地出現了專門的繡坊，如貴陽的“驄馬繡衣坊”、思南之“繡衣坊”、普定的“錦衣坊”等。通過綜合分析原棉生產、紡織加工、商品流通三個環節的狀況可知，民眾根據自身條件參與到這三個環節中的一環，或種植，或紡織，或通過市場交換，滿足了人民基本的衣被需求，有效破解了“謀衣艱于謀食”的民生難題，這是棉業興起的主要原因。

（二）棉業政策和技術的推行

溫飽問題貫穿人類社會發展的始終，穿衣是人類生活最基本的需求之一。在棉花未進入人們生活以前，人們的衣被所需原料主要取自枲、麻、苘、葛類植物纖維和來自動物的裘、褐、絲、綿等。動植物醫療來源“各載其半，而裳服充焉矣”[1]。隨著人口激增，傳統制衣原料已遠遠無法滿足廣大民眾的穿衣需求，“謀衣艱于謀食”成為貴州地區普遍的社會現象。豐富制衣原料、解決穿衣問題便成為官方面臨的頭一個急需解決的民生問題。貴州地處西南要沖，戰略地位十分重要，更是少數民族聚居大省，民風剽悍，易起暴亂。在此情況下，清政府為了維護貴州地區的社會穩定，有效鞏固統治，從而大力推動貴州地區從事棉花種植，以圖滿足貴州民眾穿衣的基本生活需求，以維持地區穩定。

針對此重大而急迫的民生難題，清朝中央及地方各地政府都采取了積極的措施，以求解決。乾隆四年，由布政使牽頭于省城設立紡織局，雇傭有空閑時間的民婦民女從事棉紡織生產[9]；乾隆五年，貴州總督張廣泗、布政使陳德榮聯名奏請在貴州地區引進和推廣棉花種植，力舉“勸民種棉織布”[10]，以改善民眾窘迫的衣被現狀，得到了中央朝廷的首肯；乾隆二十六年，時任貴州巡撫周人驥，因“黔省近年多種棉、苧”，遂得旨“嘉獎”；道光二十年，賀長齡“督飭貴陽府貴筑縣，于省城南門外設局雇匠，教民紡織”；安順府安平縣原不產棉，道光時在官府提倡下也開始種植棉花[8]186-187。（咸豐）《安順府志》卷之十七《物產》載，棉花已成為安平縣和歸化廳之“專產”。道光以來，貴陽、安順、都勻等地官府還從湖北、河南引進良種，棉花產量因此而增加[5]。通過史料不難發現，從中央到各級官府都對貴州民眾謀衣艱難的困境十分關切，實施了一系列鼓勵棉花種植業和紡織業發展的政策。

（三）棉業產出利潤可觀

經濟問題是一切歷史問題的基礎。清代貴州棉花經濟之所以能夠興起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棉花及其制品是古代社會生活的剛需產品，蘊含著巨大經濟價值，能夠為民眾帶來實際的經濟利益。民眾能夠獲取到的經濟利益主要通過棉業生產的三個環節體現出來：第一，通過棉花的種植獲益。由于種植棉花產出的經濟效益遠遠超出種植糧食產出的經濟效益，“其利不在田功”的現象促使有土地者將土地的利用性質從糧食定位轉變到經濟定位，從而出現“棄菽粟而藝棉花”的現象。第二，通過從事棉紡織加工業獲益。一些無地或少地農民，無法完全依賴土地滿足自身的經濟需要，在男耕女織的傳統自然經濟導向下，這一部分群體不約而同加入棉紡織加工的工作。土地在農業文明階段，是最為珍貴的資源。乾隆年間，進入貴州的移民越來越多，自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土地，“外來男婦，無地可耕，只有盡力紡織”，可見從事棉紡織業產出的經濟價值足以糊口。第三，通過參與棉紡織全品流通環節獲益。從事棉紡織品加工環節的人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參與到了第三個環節中來，他們買入原棉進行加工，產出的產品大部分最終通過流向市場變現。由于棉花單位重量價值極高，棉織品儼然成為市場上最有價值的制成品。棉織品具有柔軟、耐用、輕盈、易于染色且便于清洗的用途特點，在實現棉花的廣泛種植和規模化加工以后，一些從事貿易的商人則順應市場規律，進入到棉織產品的交易流通環節中來，如“普安縣因盛產棉布，云集不少外來客商”[11]。總之，參與了棉花種植、紡織、交易任何一個環節的人們，從事棉花產業的居民在滿足自身衣被所需之外，還能獲取較為可觀的經濟利益，從而進一步改善自身生活狀況。

四、結語

溫飽問題貫穿人類社會發展的始終，穿衣不但是御寒的生理必需品，而且是作為人類文明的第一體現。清代以前貴州地區民眾的衣料主要來源于苧麻、亞麻、毛料等纖維，隨著人口激增，傳統制衣原料不能滿足廣大民眾的穿衣需求，“謀衣艱于謀食”成為普遍的社會現象。豐富制衣原料、解決穿衣問題便成為官方面臨的頭一個急需解決的民生問題。在此情況下，清政府為了維護貴州地區的社會穩定，有效鞏固統治，清朝各級政府在貴州積極推廣植棉之策，并收到了良好的成效。

棉花在明初就已經引進貴州，然而直到清代才形成規模化的產業發展，主要由于四個方面的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第一，現實需求。由于人口激增，傳統衣料難以滿足貴州民眾的衣被需求，棉業正在此時在貴州地區應運而生。第二，政策因素。由于人口激增帶來的穿衣壓力，迫使政府必須設法解決最基本穿衣問題，積極引導棉花種植成為十分理想的解決辦法。第三，經濟因素。經濟是社會生產生活的基礎，棉花產業之所以能夠迅速在貴州廣大地區興起、興盛，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棉花能夠切切實實為貴州民眾解決了穿衣問題，帶來經濟效益。隨著時代的進步和發展，貴州棉產已經逐漸沉淀在了歷史的長河中，但不可否認的是它曾對于貴州的歷史發展作出了卓越的貢獻，值得被學界研究，值得被人民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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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方世杰（1997.9-），男，漢族，貴州遵義人，2022級碩士研究生，中國史專業，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