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祥的天空也藏著刀子
經常抬頭看天的人
即使站在一望無際的草原
也覺得人間太擠。總覺得
地上的羊群又臟又臭。總覺得
牧羊人不是想象中的樣子
那種胡麻花的藍、青花瓷的藍
也比不上他想要的藍
身處繁華鬧市,從高樓頂層
望出去——他享受著
那種高遠的寧靜、虛無的自由
更多的時候,大地低迷、生活紛亂
他的頭頂被陰郁所籠罩
他需要忍受的
是一聲莫名其妙的斷喝——
和一場毫無悲傷的淚水——
經常抬頭看天的人,其實最怕
在熱切的期待和仰望中
慈祥的天空,忽然亮出
閃著寒光的刀子,刺痛
隆起的山峰,割斷
與大地的血肉聯系
遠與近
才幾年,母親的皺紋
比我的心事還多。吃著
簡單的飯菜,村里的生老病死
被她說得輕描淡寫,漫不經心
僅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
幾聲嘆息后,她往往會轉換語調
突然關切地問起我的近況:
失眠。拉肚子。感冒。無比瑣碎
她問了又問,聽了又聽
似乎比村里的任何事情都重要
我毫不在乎的回答,讓她眉頭緊蹙
我又黑又瘦的臉,也能輕易獲取
她倔強的眼淚
與暮色一起回家
42歲的我
仍然需要一條小路領著
需要半扇門為我留著,一院子燈光
為我醒著。除了頭頂的星辰
遠遠地瞄一眼我,近在身邊的
就只有無聲的暮色
故作深沉,又不離不棄
需要適應母親的漿水面
盡管她已經越來越拿捏不準我的味口了
需要面對父親一頭的白發
雖然他仍然緘口不提折磨自己的胃病
需要接納侄兒視我為父的目光
雖然我其實并未盡到多少撫養之情
陪伴父母比我時間還長的那只貓
對我既不友好,也不排斥
或許在它眼里
我只是一位小住幾日的路人
閃電
轟隆隆的聲音傳來
天空在受難
世間無人
替此疼痛
一聲凄慘大吼——
一根斷裂的肋骨
瞬間照亮
大地蒼白的臉
無人接收的短信
落葉打來秋天的電報。雷聲發來
春天的傳真。我閉著眼睛
隨便按一串號碼,發出字斟句酌的短信
收到“發送失敗”或“地址無效”的回復
作為一個自閉成性的人,我從不向陌生人
兜售我的情感。也不向熟悉的朋友
暴露我的內心。我的莫名憂傷,我親自編寫
那些放大的情緒和延伸的痛感
在我破損的手機上完好地保存著:“世態炎涼
而命運多舛……”訴說,像一盤無聲磁帶
一個人錄制、一個人播放,卻無人傾聽
我背著這本秘密日記
穿梭于風雨,輾轉于城鄉
包袱越來越沉重,我不得不卸下并打開
卻被多年前精心打磨的一枚詞語之箭
準確地擊傷
螞蟻
又一只螞蟻,爬過我的視線
在一只淺斜的腳印里忙碌
我吹口氣,便是臺風
在搖晃它們謹小慎微的生活
我不知道它們集體蝸居的地穴里
貯藏著什么。只見它們不停地
把比自身大許多倍的食物,扛進洞內
而把一粒泥巴銜出穴外,在地面
形成小土堆,像墳冢。它們的身子
愈發黑瘦。從廊檐下爬到大門口的距離
等于我從魚兒溝到天水市的路程。它們不說話
卻明顯很著急,有時也會因為方向的迷失
而團團亂轉。我所見到的它們
沒有一個停在半路愣愣發呆
或者放棄趕路,躲到陰涼處歇緩
如果一瘸一拐的老螞蟻
舔著受傷的細腿,在半路累死了
搬著重物的另幾只小螞蟻
會毫不猶豫地停下來,把老螞蟻干癟的尸體
抬回家,就像是在舉辦一場隆重的葬禮
【作者簡介】趙亞鋒,1982年生于甘肅秦安;作品散見《詩刊》《青年文學》《星星》《詩歌月刊》《詩選刊》《飛天》等刊,入選多種詩歌選本,曾獲黃河文學獎、“李杜詩歌獎”新銳獎;著有詩集《內心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