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北京地壇公園中的五族共和亭

坐落在安定門外的地壇公園，作為一張城市名片，是北京標志性的歷史文物古跡之一，吸引著廣大中外游客參觀游覽。民國時期，地壇于1925年被時任京兆尹的薛篤弼辟作京兆公園。當時園內新建有一座五族共和亭，它既是宣揚五族共和觀念的重要承載地，也是培育現代中華民族意識的生動見證。

一、民國時期五族共和觀念的傳播與五族共和亭的修建

1912年1月1日，孫中山以臨時大總統身份宣告中華民國成立，“五族共和”這一觀念通過發布的一系列重要政治文本得以確立。在頒行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中規定，“中華民國人民一律平等，無種族、階級、宗教之區別”[1]，昭示了主權在民、疆域一統、多民族國家融合的現代國家特征。此后通過多種形式，培育國民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如國旗定為五色旗，教育部展示國歌征集成果的《國歌擬稿》欄目中，擇錄歌詞“飄揚五色旗，民國榮光”[2]，“偉哉吾漢滿蒙回藏五大民族，共奮精神共出氣力共捐血肉”[3]等語，表達了中國五族共和、各民族同源一體的美好意涵。在歷史教科書編寫時，商務印書館于1913年出版的《共和國教科書：新歷史》，與中華書局于1914年出版的《新制本國史教本》，在“編輯大意”中均強調以五族共和為綱、各民族共同適用等語。在北京地區成立的不少社會政治組織中，如五大民族共和聯合會，以“扶助共和政體，化除漢滿蒙回畛域，謀一致之進行”為宗旨，主張“融化五族，成一堅固之國家”[4]，典型地呈現出民國初期要求五族平等融合的社會心理。

伴隨著封建帝制的瓦解，北京城的公共領域不斷拓展。中央公園、先農壇公園、天壇公園、太廟等昔日的皇家宮苑逐漸對市民開放，成為現代共和觀念教育的重要場所。1925年，以紫禁城為基礎建立的故宮博物院開放，以地壇為基礎建立了京兆公園。據北京市檔案館館藏檔案《京兆尹薛篤弼為維護地壇內設施致內務總長呈》記載，時任京兆尹的薛篤弼注重教化民智、弘揚愛國思想。他上任期間，“京兆風氣閉塞，尚沿舊習，化民成俗”，故籌備將地壇舊址改作京兆公園，“以期新民耳目”。[5]

京兆公園地面寬廣，建筑修造分四期進行，修建五族共和亭為第三期。可惜因時局動蕩，五族共和亭落成后疏于維護修繕，很快便破敗不堪。據北京市檔案館館藏檔案《市民公園管理為整修公園計劃致工務局的呈》中記載，1933年，時任市民公園主任的石葆光呈請重新修理共和亭。將已坍塌的舊共和亭修柱頂基，設五檁五柱，全亭分五色上油，同時在亭子左右設石路椅六個、格言木牌六面、木草亭兩座等，以期發揚文化，提升民眾娛樂體驗。[6]五族共和亭今僅存其名，已難覓其蹤跡。它的建造充滿了時代特色，其文化教育職能尤為突出，既是教育民眾的必要媒介，又是五族一家觀念的精神結晶。

二、五族著名偉人精神共鑄五族共和亭

據《京報》報道，1925年9月28日，五族共和亭正式落成于京兆公園講演臺北側[7]，另有一說法是9月26日落成[8]。該亭以期激勵各族人民振興中華的民族大團結精神。五族共和亭十分寬大，高6米，占地4平方米。亭子呈五邊形形狀，由五根石柱支撐，每根石柱上分別漆了紅、黃、藍、白、黑五種顏色，暗合著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精神，并設有電燈照明。亭內梁上分別懸掛了繪有五族著名偉人的肖像，亭子正面屋頂設有一方橫匾，薛篤弼親自題寫“五族一家”四字；左右屋頂各設一方橫匾，一為“共和國之主權在人民”，一為“共和國之元氣在道德”。[9]亭外四周十分寬敞，駐足于五族共和亭前方，則能看到兩旁相立的木牌格言，一為“敬青年，要自勉”，一為“敬青年，要立志”，引用呂新吾和王陽明名言敬告青年奮起自強。

五族共和亭北側，設立了十二面木牌，上面詳細繪制了各個歷史時期世界各國的愛國故事，由薛篤弼親自注解。有美國誓死抗英、荷蘭人死守抗敵等衛國事跡，亦有卜式、弦高、汪锜等中國古代名人的愛國故事。其中多次提到“愛國”“國家”“國民”“國人”“反對欺辱”等詞，借由中外愛國故事突出這一大“中華民族”共同體共榮共辱、一致對外的精神風貌，以期游人在此閱覽之時，便生愛國思想、體悟共和精神。[10]

三、五族共和亭培育現代中華民族意識

五族共和亭順應時代潮流，開拓游人眼界、增強愛國意識，受到京城市民的廣泛喜愛。“尤能發起人民愛國自強觀念，各界人士交口稱頌。”[11]《京兆日報》報道了當時的盛況，“游人觀看者甚為贊美”，認為“實該園中之特色”。[12]該亭甫一落成，因中秋節臨近，薛篤弼按照普通公園開放辦法，于雙十節當天開放京兆公園，不收門票。園內隨處設有中外先哲教人立身做人之名言，游人絡繹不絕，或是于五族共和亭中慨嘆中華五族偉人之歷史英勇事跡，或是駐足亭外細覽中外抗擊侵略之戰爭謀略過程，激發了對當代民族英雄的崇敬之情。《京報》在談及五族共和亭的建設時，稱“五族共和從此亭亭然，將來共和雖停，此亭不停。”[13]《順天時報》亦稱贊五族共和亭“望之令人動五族一家之思。”[14]1928年《大公報》天津版刊載的《北平漫游》一文，記述了該文作者與友人共同瞻仰五族英雄遺像的情形。見到這些民族杰出人才后，同行的小朋友便發出“為甚么我們五族之中的英雄，全是古人？”[15]的疑問，引發了該文作者的深思。

五族共和亭突顯文化教育特色，是民國初年精心設計的愛國主義教育公園——京兆公園的重要組成部分。園中與其相呼應的還有，將刺槐林改為世界園，由花草砌成世界地圖，又將中國歷來喪失的土地、租界的口岸詳細繪制，并有“競爭生存”“勿忘國恥”等標語。通過對比中國與世界的形勢，以期喚起中華民族之愛國情懷、產生時不我待的緊迫感。將空地改為公共體育場，這是當時北京首個公共體育場，以期鍛煉國人體質精神、發揚民氣，增強中華民族之身體素質、用強健體魄拯救國家危亡。將地壇改為講演臺、皇衹室改為通俗圖書館，館內張貼通俗教育畫，館外懸掛國旗、設露天講演臺，以期培植平民教育、陶鑄國魂，塑造中華民族之性格修養，推廣平民素質教育。園內又分設“教稼”“共和”“有秋”三亭，意在倡導中華民族是以教民稼穡、五族共和、休養生息等觀念作為立國基本，將傳統文化與政治宣傳緊密融合，共同增進對中華民族的認同之感。京師公立第一中學校將組織學校旅行地點定在京兆公園，注重該園教育意義、鍛煉學生體育素質。《京兆公園旅行說明書》著重記載了世界園、公共體育場、共和亭、教稼亭、通俗圖書館及露天講演臺的特點，并在游覽后安排學生進行籃球、足球、網球等游戲。[16]

五族共和亭成為民國時期地壇的重要政治象征之一，綿延著五族共和觀念的強大生命力。1933年4月11日，為紀念孫中山總理逝世八周年，時任北平市市長周大文及各界千余人齊聚地壇參與植樹典禮。典禮開始前，五族共和亭吸引著“游人正竚足看五族一家之畫像”，“頗有深思”[17]，《北平晚報》對眾人參觀這一薛篤弼時代所制之亭作詳細報道，為緬懷孫中山總理逝世八周年活動拉開序幕。同年，筆名為“榮”的作者在杭州刊物《蕙蘭》上發表題為《北京京兆公園一瞥》的文章，感慨“現國難日亟，倭寇人進窺平津”，回憶當年在北京協和醫院服務時，閑暇與友人游覽京兆公園的情形。坐落在園之東的五族共和亭，“望之令人肅然起敬，生五族一家之思想”[18]。

五族共和亭反映了1925年前后北京市政建設的理念，作為首善之區，市政當局致力于開辟市民化、公眾化的城市公共空間，塑造市民的現代民族國家意識，是民國北京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場所和歷史見證。

*本文系北京市民族宗教委員會委托課題“中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料匯編·北京卷”的階段性成果。

注釋及參考文獻：

[1]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室，中山大學歷史系孫中山研究室，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室.孫中山全集第2卷[M].北京：中華書局， 1981： 220.

[2]沈思孚，沈彭年.國歌擬稿[N].臨時政府公報， 1912-02-25（22）.

[3]沈慶鴻，鄒華民.國歌擬稿[N].政府公報， 1912-07-25（86）.

[4]劉蘇.五大民族共和聯合會章程[J].北京檔案史料， 1992（1）： 2.

[5][6]方旭，嚴秀.民國初期在地壇籌設京兆公園及整理史料一組[M]//北京市檔案館.北京檔案史料2013.3北京的名園名山.北京：新華出版社，2013： 11，22-23.

[7]五族共和亭落成[N].京報， 1925-09-29（7）.

[8]五族共和亭落成[N].農民， 1925-10-01（2）.

[9]北京市東城區園林局，北京市檔案館.北京地壇史料[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 1998： 127-128.

[10]鄒安圖.京兆公園紀實[M]. 1925： 22-28.

[11]北京市東城區園林局，北京市檔案館.北京地壇史料[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 1998： 165.

[12]五族共和亭落成[N].京兆日報， 1925-09-29（3）.

[13]無線電[N].京報， 1925-10-01（5）.

[14]京兆公園各種之點綴風景中有文化之灌溉[N].順天時報， 1926-11-10（7）.

[15]素忱.北平漫游[N].大公報（天津）， 1928-10-09（11）.

[16]京師公立第一中學校.附錄[M]//京師公立第一中學校一覽.北京：素友學社， 1927：8-9.

[17]亦吾.總理逝世八周年今晨植樹禮各界千余人齊集地壇開會周大文到場主席[N].北平晚報， 1933-04-11（3）.

[18]榮.北京京兆公園一瞥[J].蕙蘭， 1933（1）： 216.

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