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滅的燕事

“笙歌散盡游人去，始覺春空。垂下簾櫳，雙燕歸來細雨中。”

家鄉堂屋的燈檐下，有燕巢逝去的痕跡。那一圈深色印痕，卻也如個籠，鎖了心，徒留祭奠，隱隱地難以消受。

“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兩只“翩翩新來燕”，某一天，“雙雙入我廬”，玄衣澹碧空，舞著春風，飛入童年的夢里，留下美的印章。

鳥族中，燕是出了名的勤勉。燕銜泥筑巢，一日不息，一刻不停，那小巧的燕窩，一點點地被修飾、被擴大，美的印記也愈發生動。除了筑巢之累，燕哺雛之勞尤耗心血。“辛勤三十日，母瘦雛漸肥。喃喃教言語，一一刷毛衣。”這份偉大，似“臨行密密縫”中母愛的光輝，甚至尤有過之。

燕，是與人類關系最親密的鳥了。“自喜蝸牛舍，兼容燕子巢。”它用近在咫尺、同宿共眠的依依親昵，證明人間原來能如此溫暖。它以隨遇而安的落落大方，證明了市井的慷慨與溫情。幾千年來，人一直把燕的造訪視為大吉，歡天喜地恭迎，小心翼翼伺奉。喃語繞梁、人燕同居，堪稱最大的美談。這也象征著百姓的安居樂業、國家的安定繁榮，是天人合一的自然美學。

可是，多少美是能永存的呢？燕子歸去來兮，巢空巢滿，流年不等人、不等物。再精美的巢穴，也有頹敗的時日；再深的情致，縱難敵悲歡離合。《詩經·邶風·燕燕》中有言：“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世間難舍難分的離別，終究淪落為追憶、相思、祭奠。甚至，山河破碎、家國飄搖的黍離之悲，也跟燕事而連。故園頹毀，梁棟無影，那尋尋覓覓的徘徊，聲聲斷斷的哀鳴，空空悵悵的彷徨，又寄予誰呢？人燕同哀，舊巢無覓處，故國無立處，那美麗的故土，安康的和美生活，只能成為最深的祭奠，鎖于心中。

而今，隨著院落平舍被取締，高樓大廈崛起，開放變成幽閉，親藹變成嚴厲，盛情變成冷漠……燕的美事，成了悲劇。燕，不再與美有關，而成了銅臭味的代名詞。野禽大餐、滋補燕窩，多少美麗可愛的生靈被摧殘，多少美的記憶在淪陷。

少了端詳燕容的機會，少了托物寄情的對象，人們以滿心的惆悵，祭奠詩意的減損。

“卷簾燕子穿人去”，千年的燕事，真要訣別人煙，徒留祭奠了嗎？我，消受不住，我們，消受不住。自然的美，應當去辨識，去擁抱。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江蘇靖江市第一高級中學】

◆點評

對于“美的祭奠”，作者化大為小，選擇“湮滅的燕事”來書寫；旁征博引中，充滿詩意與深情；可惜舊巢無覓處，在今昔對比中，“多少美麗可愛的生靈被摧殘，多少美的記憶在淪陷”，徒留感傷，直道讓人“消受不住”。

（指導老師：薛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