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媒介對卡車司機群體家庭關系維系的影響

摘 要：卡車司機對社會的正常運轉作出了較大貢獻，卻很容易被大眾所忽略。本文基于Y縣卡車司機的田野調查及深度訪談，研究該群體的手機媒介使用特點，探究手機媒介深度融入群體工作和生活時，對該群體家庭關系維系產生的影響及存在的突出問題，旨在深入了解該群體的工作、生活狀態，提出相應的對策，給予人文關懷。

關鍵詞：卡車司機；手機媒介；家庭關系維系

中圖分類號：C9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24）07-0120-04

隨著全球經濟往來愈發緊密，物流業的高效運轉成為維持各行業有序發展的重要一環。《中國卡車司機調查報告No.1》顯示，2014年卡車運輸便完成全社會76%的貨運量[1]。我國現有3000萬卡車司機負責貨物公路運輸，但社會與學界對他們的關注和研究較少。因此，本文聚焦手機媒介影響下的卡車司機群體家庭關系維系，并開展相關研究。

在移動互聯網普及之前，卡車司機主要依靠移動手機的電話功能開展貨運聯絡工作，因此花費在手機通話上的長途漫游費較高。隨著技術更迭，手機媒介以相對低廉的價格、超快的信息連接速度、海量的信息容納度和便捷豐富的功能，成為卡車司機工作離不開的重要工具。對于卡車司機而言，手機媒介既是謀生工具，又是與家人保持情感聯絡的工具。當卡車司機緊緊圍繞“三角關系”家庭結構開展生產生活時，與家人相處時便出現了矛盾：24小時在線讓工作的緊張與焦慮滲透進家庭生活；長期頻繁離家帶給家庭成員物理和心理上的距離感；手機媒介讓家庭成員隨時溝通，但“詞不達意”或長久脫離家庭，容易導致家庭關系緊張。

一、研究方法

因Y縣各鄉鎮經濟狀況、人口發展情況相似，本次田野調查隨機選取各鄉鎮18位卡車司機及其家人進行訪談。盡管受訪者來自不同鄉鎮，但除個人性格、代際間的觀念等不同之外，他們在生活基礎、工作行為、貸款壓力、工作計劃與期望、入行后心理變化、家庭關系維系等方面表現出很高的同質性。

為獲取更加全面真實的卡車司機手機媒介使用、家庭關系維系等信息，本文主要運用田野調查法，并結合深度訪談法探知他們的工作和心理狀態。考慮到調查者與被調查者的生命安全，司機的安全駕駛、風險承擔等情況，本文盡可能在不妨礙司機正常工作休息的情況下，合理開展田野調查，例如，在汽車城、修理廠、料場（石、土料）、排隊運輸青儲的田地、短途運輸的卡車內……參與觀察他們的工作環境及狀態，與卡車司機開展深度訪談，并選取6名卡嫂及5名卡友子女進行訪談，擴充訪談內容。

參與調查的18名卡車司機均為男性，平均年齡42歲，其中，就業期間年齡最大的55歲，最小的24歲，7名小學肄業，5名初中肄業，3名初中畢業，2名高中肄業，1名高中畢業。盡管樣本量較少，但與《中國卡車司機調查報告No.1》的調查結果一致，即該群體是一個學歷水平不高、青壯年集中，以男性為主的群體[2]。受訪司機中，僅有2名未婚，1名未婚司機常住T村（距縣城較近，于Y市購房），1名已婚已育的司機于D鎮購買一套房，其他司機均常住Y縣城。他們搬至縣城的時間各有不同，基本都是為了生活，便于工作及給子女創造更好的生活、教育條件。

二、調查結果與分析

報紙、廣播、電視或互聯網等媒介對人類生產生活產生深遠影響，信息技術從傳播工具渠道等進化為基礎性社會要素的過程，改變了人與人連接的場景與方式，拓寬了虛擬空間和實在空間的社交關系[3]。作為卡車司機職業化應用中不可或缺的工具，手機媒介為他們找貨、導航提供了便利，但是，隨著深層次多“場景”的搭建，關于工作的信息在司機生活中無孔不入，讓部分司機焦慮不已，這份焦慮也深深滲透進他們的家庭之中。

（一）手機媒介的使用特點

隨著道路運輸行業信息化管理的深入，從找貨到送貨、結賬，卡車司機越來越依賴手機媒介完成相關工作。手機媒介作為重要的生存工具，逐漸成為卡車司機不敢輕易放下，越來越焦慮的源頭之一。

1.工作需求遠超娛樂需求

卡車司機使用手機媒介的意圖與其他群體基本一致：工作、聯絡親友、娛樂消遣和便利生活。近年來，貨運市場已經不是曾經的“貨找人”工作模式，運費越發低廉和透明，信息獲取速度快才能搶到貨。YQ：“一直看手機，緊看慢看，貨就讓別人搶走了。就兩秒，一看就立馬打電話，顯示通話，貨就讓別人拉走了。現在平臺信息公開，運費越壓越低。”司機要時刻關注手機，以便迅速搶單。他們要花費很多時間尋找貨源，哪怕在家休息，也處于預備工作的狀態。QF1：“在家閑的時候，看見別人在外面都有貨拉，就非常焦慮，一直看消息，看哪里有貨。我在家也會刷視頻，但還是找貨多一些。”外出時，他們依賴手機媒介中的導航、掃碼上平臺、過磅、聯絡卡友獲取貨運信息等功能，除此之外，為了多拉幾趟，幾乎一直處于連軸轉的狀態，有空閑時間便立刻補覺。LJH：“沒有太多娛樂的時間，除了打瞌睡就是睡覺。”

2.媒介素養要求越來越高

隨著貨運信息獲取渠道不斷豐富，貨運信息化設備逐漸多樣化，卡車司機要具備較高的媒介素養才能順利完成貨運工作。例如，智能手機依托云計算、大數據等技術，使得大部分卡車司機只能通過“貨拉拉”“運滿滿”“微信”等APP尋找貨源，這就導致部分媒介素養不高、年齡稍長的卡車司機需多次請教他人、反復學習才會操作。然而，他們往往剛學會一個平臺的操作，又會有新的平臺出現，不斷學習新平臺操作對他們來說是件比較“費勁”的事。“LZJ（一位50多歲的卡友）在拉貨的時，貨運部開票的人對他說：‘你不要再來了。’他不像跟我們一起跑車的司機，啥不會我們能幫忙。現在不會弄手機就沒辦法，連煤廠都進不去。也沒辦法，厚著臉皮看誰會弄，就讓給弄一下。”（LJH）

3.通過手機媒介聯絡他人的程度與工作密切相關

為及時掌握更多業內信息，卡車司機會加入多個卡友群和貨運信息群，身邊的朋友逐漸都變為卡友，聯系較為緊密的卡友會隨著時間一批一批變化。因此，朋友關系的建立和維系更多出于職業化考慮。“現在我們成這樣，不跟以前那些朋友或者一起長大的人聯系了”（LJH）；“不管在家還是出門，我手機主要聯系人就是司機，每天起來第一時間就聯系司機朋友”（QF2）；“干這個行業特別容易跟社會脫軌，不跟人聯系，天天就幾個人一起開車，干啥都是這幾個人”（GXL）；“現在聯系的朋友都是一起跑車的，跑車就要接觸司機，不然沒有貨源，多聯系才有信息”（GHQ）。除了卡友，他們聯絡更為頻繁的一般是自己的妻子，子女大多表示不知道和父親說什么。“一到吃飯的時候，我媽就會給他打電話，晚上再打一次。”（卡友子女LWT）

（二）手機媒介對家庭關系維系的影響

在Y縣，越是傳統的家庭，父母親的性別分工就越清晰。卡車司機一般扮演“掙錢養家”的經濟角色，卡嫂通常扮演教育孩子及照看其日常起居的生活陪伴角色，但他們有共同的目標：建立并圍繞穩定的“三角關系”開展生產生活[4]。基于此目標，卡車司機肩負的責任更加沉重，如何在維持和諧家庭關系與外出掙錢之間保持平衡，成為困擾他們且亟需解決的問題。

1.幫助卡車司機家庭獲得經濟收入

經濟收入是一個家庭正常運作的重要基礎，扮演家庭經濟角色的司機是家里的頂梁柱。當卡車司機因工作不得不頻繁脫離家庭時，卡嫂便會負責家庭內大小事務，以保證家庭成員正常生活。費孝通提到，兩性分工只是社會利用兩性差別安排出來的分工體系；洛伊認為，分工的方式大多都是根據傳統習慣而規定的，并不相關兩性的生理特性[5]。在傳統“男主外、女主內”家庭結構關系中，卡車司機及家人都認為合格的父親要為家庭掙夠錢。因此，哪怕在家中休息，卡車司機也十分關注各種貨運信息平臺或微信群信息。為節省時間，迅速找到貨源，他們會花費較多時間和精力在各種平臺收集可用信息，很多卡車司機受訪時表示“現在離開手機什么都干不了”。

2.時常在線造成生活常態化“缺席”

手機媒介實現時刻互聯，工作的焦慮感便如影隨形，不論是否在家，卡車司機總處于一種“缺席”狀態。外出跑車時，他們會經常與家人通電話或視頻，但是為行車安全，家人一般會分時段聯絡卡車司機，家中發生意外時，也不敢告訴對方。這種“缺席”狀態下的遠程聯絡，有時會增添“噪音”，卡車司機表達關心時總會“詞不達意”。例如，雖然關注孩子的教育問題，但部分司機通常會通過罵孩子來表示關愛。LJH：“（跑車時）只要閑了就會跟家里人聯系、閑聊，看這個學習得不行，不聽話就說幾句。”他表示自己不算操心，因為“太遠了，操心不上”，卡嫂HCM也表示“他不咋管兩個孩子”。

在家中的卡車司機大多有種依舊在路上的“漂泊感”，焦慮去哪里拉下一趟貨。他們一般會在補好覺后立刻進入工作狀態，頻繁看手機貨運信息，從而忽視了對家人的陪伴，哪怕和家人聊天也會跑題到油價、氣價、運價上。LM：“她（卡嫂WXX）抱怨我在家光抱著手機，不理人。感覺跟家里人說不到一起了，光說車里的事情，我女兒說我一天就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和他們溝通。”

3.幫助表達情感與陪伴

卡車司機的職業危險性較高，且長時間在外，家人通常也理解他們無法長久陪伴，所以在遠距離的思念中，手機媒介發揮了情感維系的作用。

家人既怕打擾卡車司機工作，又怕得不到他們的及時回應，只能保持謹慎聯絡。卡車司機在外除了要處理各種突發事件，例如事故糾紛、與保安或裝卸工等發生爭執，也要在駕駛時高度集中注意力保持效率和安全，以能盡快完成裝卸貨等工作，熬夜、不按時吃飯是工作常態。家人為不影響他們安全駕駛，往往會在聯絡之前發微信，司機有時間便會回電話。LM：“我去新疆的時候，下大雪，路被堵住了，她（卡嫂WXX）一天一夜聯系不上我，沒有信號，一下著急了，第二天雪被推開，才聯系上我。”卡嫂們表示為避免這種失聯情況出現，一般會在出車前問好司機這趟去哪里、跟誰去。

手機媒介實現了卡車司機與家人之間的情感陪伴，使擔憂能夠得到及時回復。卡嫂HCM：“剛結婚那會不習慣，一天見不上人，一打電話就不接，心好慌。但他現在一天干啥，我都能猜得到，一看微信步數，就知道他今天跑車了沒，動彈沒動彈，在哪里。一看走了一萬步，我就猜人在煤礦上，煤也好裝，一天沒動我就知道還在煤礦上等著（排隊）。”對于卡車司機而言，智能手機呈現出的信息更加多元，視頻電話也有陪伴的真實感，豐富的信息表達方式和快捷及時的互動，使他們與家人之間能夠實現相互陪伴。

三、家庭關系維系突出問題探析

卡車司機往往很難脫離工作狀態，工作時間不斷擠壓生活時間，大多表現出“不確定”“高壓”特征的精神狀態，影響著家庭關系，又因卡車司機的“流動性”缺席，他們與家人溝通和解決情感問題時表現出力不從心，容易產生家庭勞動分配矛盾、親子關系緊張、情感雙向互動缺失等問題。家庭是社會最小的單位，探究卡車司機群體的家庭關系維系問題，是對該群體的關懷，也有助于通過思考提出建議，推動該群體健康發展。

（一）勞動分配矛盾依然存在

目前，越來越多的婦女追求經濟獨立，外出尋找工作，不完全依靠男性掙錢養家。王善高等學者的研究采用OrderedProbit模型，證明經濟獨立女性的婚后生活幸福感高于經濟不獨立女性[6]。婦女想通過工作為家庭經濟收入作出貢獻，這來源于其社會價值實現的需求和期望。而卡車司機常年在外、頻繁脫離家庭的工作性質，使得家務勞動過分傾斜于留在家中的婦女，擠壓她們的工作時間，從而產生分工矛盾。除此之外，很多司機在家也會因為尋找貨源信息，無法幫卡嫂分擔家務勞動。甚至有卡嫂表示，回歸家庭后，退休司機沒有調整家庭勞動分配模式，依舊習慣于原先的分配方式。

（二）緊張或疏遠的親子關系

父親的家庭缺失會影響子女的心理健康、性別角色發展等，也會直接影響親子關系[7]。子女更愿意與母親交流有個重要原因：卡車司機離家較遠，由于高壓工作狀態和存在溝通障礙，提起子女教育問題十分焦急，通過手機對子女的遠程教育呈現出“關心則亂”的嚴厲感，子女往往會逃避父親對他們的關注。QF2表示與前妻離婚后，兒子自己帶、女兒前妻帶，但不知道如何與兒女相處，女兒逃避見面，兒子成績一落千丈，見面就吵架或沉默。LM表示兒子較為叛逆，直至上大學后才與他和解。LPW表示一般不聯系女兒們，不太清楚女兒在Y市具體干什么。卡友LJH的兒子LJJ表示，和父親相處時有距離感，“感覺不像和媽媽說話，沒有什么說頭。”

（三）情感雙向互動缺失

越年輕的卡車司機家庭成員對于“陪伴”的需求更為明顯，他們能感受并直接表達家庭成員缺席時的消極情緒，具有更加明確的情感互動需求。因此，有受訪者提到身邊年輕司機離婚率較高。QF2表示身邊有很多卡友離婚，他自己的離婚也與經常離家跑車、忽略家人情感陪伴有關。受訪的16名有婚史的卡友中，1人二婚，1人二婚后分居，1人離異。滿足家庭成員情感需求是家庭關系和諧的重要基礎，長久單向情感互動甚至不互動會導致家庭關系出現裂痕，盡管可以通過抖音、快手等平臺與家人互動，但長久漂泊在外缺乏情感互動的問題，并不能只依靠手機媒介來解決。

四、建 議

（一）關注卡車司機群體的工作環境

當下，卡車司機面臨著職業認同感低、職業病嚴重、轉行困難、難以融入社會、收入與付出不成正比等問題，信息化職業技術要求和生活成本不斷提高，運價卻在不斷下跌，出于對穩定的家庭“三角關系”維系與對經濟收入的追求，卡車司機不得不堅持“跑”在路上。對此，社會要關注卡車司機的生存和工作環境，有效促成相關生存問題得到重視和解決。

（二）多方發力幫助卡車司機開展家庭教育

社區、村委會及卡友協會要積極關注卡車司機離開家庭后與家人的聯系，通過開展互助講座或活動，促進親子之間相互理解，幫助卡友在回到家后以恰當方式表達對子女的關心和關注，同時，加大情緒疏導力度，引導卡車司機與家庭成員自覺關注“如何應對忙碌的工作，并建立和諧的家庭關系”。

五、結 語

總的來說，要解決卡車司機群體家庭關系維系中存在的問題，就必須正視、解決卡車司機家庭經濟收入不穩定及職業認同感低的問題。當卡車司機能夠獲得足夠的安全保障，對未來發展充滿期望時，他們才有更多時間和精力去思考如何維系幸福的家庭關系，而不是只通過手機媒介終端表達著詞不達意的關愛。

參考文獻：

[1] 傳化慈善基金會公益研究院“中國卡車司機調研課題組”.中國卡車司機調查報告No.1[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1-3.

[2] 傳化慈善基金會公益研究院“中國卡車司機調研課題組”.中國卡車司機調查報告No.1[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15-23.

[3] 喻國明，馬慧.互聯網時代的新權力范式：“關系賦權”“連接一切”場景下的社會關系的重組與權力格局的變遷[J].國際新聞界，2016，38（10）：6-27.

[4] 費孝通.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21：110.

[5] 費孝通.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21：69.

[6][7]王善高，周應恒，嚴斌劍.經濟獨立對女性婚后生活幸福感的影響研究[J].經濟與管理研究，2019，40（2）：111-122.

[責任編輯：李慕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