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中國古代詩歌的社會功能

[摘" 要] 中國古代詩歌作為中國文學之源和民族文化瑰寶，經歷了從西周到“五四”時期三千年的悠久歷史。組成它生命歷程的諸多別有韻味的段落，如楚辭、漢樂府、唐詩、宋詞、元曲等都體現出璀璨奪目和各具特色的文學內涵。中國古代詩歌作為歷史悠久的中華文化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不但是優秀傳統文化的代表，更是中華民族精神的象征和總結。重新認識中國古代詩歌的現實意義和審視中國古代詩歌的社會文化功能是很有必要的。

[關鍵詞] 中國古代詩歌" 社會文化" 民族精神

[中圖分類號] I106.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12-0072-04

隨著時代的更替，社會主流藝術形式也會逐漸轉變。但不管在任何時代，文學藝術都將在歷史演變過程中占有一席之地。在物質條件日益富足的當今，大眾的心靈深處對精神文化需求顯得更加強烈。作為文學藝術中的重要分支，中國古代詩歌中表現出來的民族文化精神顯得尤為重要。基于此，對我國古代詩歌中的民族文化精神進行深入挖掘便具備了一定的實際意義。

一、中國古代詩歌“超以象外，取其環中”的審美境界

中國傳統的思維方式以重視感受的直觀審美為特征，這便孕育了中華文化中情感細膩、極致浩瀚的藝術境界。人們習慣用鮮明直接的審美方式觀察自然萬物，以求達到生命與宇宙彼此感應融合的境界，由此超越具象的生存方式和時空界限，從中體驗生存空間的本源自然之美。而“超以象外，取其環中”體現了審美主體特定的審美心境。“超以象外”形容詩歌意境渾厚超脫，“象外”指具體的物質現實之外，“環中”指曠遠幽靜的生命源頭[1]。這類欣賞詩歌的方式要求讀者在體驗中以理性為本，摒棄外在束縛，在平靜淡然的狀態下讓生命縱橫天地，超越凡俗雜念和現實世界，體悟沉淀的人生真諦和豐厚的生命況味。

這種注重內省和體驗的審美方式可以讓讀者更好地理解中國古代詩歌中蘊含的民族文化精神。要真正探索中國古代詩歌的社會文化功能，具有這種“超以象外，取其環中”的審美境界對于審美主體是非常必要的。只有擁有淡然的超脫心態，以心接物，體味自然萬物的生命活力，審美主體才會獲得精神的完全自由。因為自然萬物紛紜變化的節奏，與人的心理結構是相契合的。沉浸式的情感抒發，真實性的情感表露，才會在詩歌鑒賞活動中獲得獨特的審美感受。只有以超曠的審美心境，交替融匯在審美主體的心中，形成深層次的審美心態，才能從中國古代詩歌的文化中領略有關于民族精神嶄新的藝術境界。

二、中國古代詩歌中體現的民族精神

中華文化以“仁”為根本精神。無論是儒家思想提倡的以“君臣父子”“天地君親師”為核心的血緣倫理基礎，以保持中庸、克制、忍讓為標準的道德素養，還是以忠孝節義為理念的人道主義精神，抑或是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人生的追求目標，都是“仁”的意義的完美體現[2]。而以儒家思想為主流的中國封建文化以君王意志和家長正統思想為核心，形成了一個自上而下的一元化標準。這個標準只有強制權力與強制義務，不允許任何個人的欲念和個性化的存在。這便形成了儒家文化的矛盾點：是站在統治者的立場上還是堅持民本思想；是扼殺自我甘心做統治階級維權的工具還是張揚自由個性。中國古代詩歌就是在這樣的困惑與矛盾中逐漸形成了獨特的文化精神與文化特征。

不論是《詩經》中反映勞動生活的《七月》《十畝之間》，描寫愛情婚姻的《關雎》《蒹葭》，還是反映戰爭生活的《采薇》《君子于役》，揭示政治得失的《黍離》《大東》等都是以真善美為基礎，遵循孔子所提倡的關于夫婦關系、孝敬及人倫方面的社會倫理道德，這正體現了“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的政治標準。所以“仁”的根本精神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仁愛精神

孔子將“仁”作為最高的思想道德，他以“仁”為本，構建了一個天下和諧仁愛的文化家園。泱泱歷史長河中，詩人們熱衷于用詩歌傳遞對社會本體的參與意識和待人接物的博愛之心。而仁民愛物的精神源于儒家的民本思想和道家的返璞歸真的思想。

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描寫了一個獨屬于自己的絕對獨立自由的精神世界，這是屬于老百姓自己的烏托邦寄托地。這里沒有剝削壓迫，人們和睦安樂，美好幸福，怡然自得。這個理想的轉托之所、政治苦悶的宣泄之境，兼具了儒家“大同社會”和道家“小國寡民”的兩種特征[3]。站在陶淵明的視角，《桃花源記》是他厭惡了形同牢籠的官場爭斗和爾虞我詐的封建等級制度之后，為尋求精神寄托，為與他友善相處、披草共來往的農民同胞，為別具特色的山川田園創造的，這是仁愛精神的真實寫照與極致體現。

關注民生疾苦的杜甫，無論是在青年時代開元盛世的肆意壯游時，還是在十年長安求官未遂的困窘酸辛中；無論是以布衣處江湖的身份，還是以杜工部名存實亡的官職，他都無怨無悔地關懷民眾，兼濟天下。見盛唐窮兵黷武導致生靈涂炭的戰爭，他用“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來為民請命；見玄宗不知大禍臨頭仍與貴妃繾綣纏綿，他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來嘲諷朝廷。這種仁愛精神還表現在他對家人的情感，例如《月夜》表達了對妻子的摯愛，《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表達了對嬌兒的憐惜，《登岳陽樓》表達了對親朋的思念。杜甫的詩歌中涉及農民、士兵、船夫、漁夫、寡婦等，他對這些小人物的生活和精神面貌都進行了真實細致的描繪。《新安吏》中未成年的中男，《石壕吏》中被抓去備晨炊的老婦，《新婚別》中暮婚晨告別的新娘，《無家別》中孤苦伶仃但仍被征用的老兵，都淋漓盡致地體現了人民遭受的苦難。杜甫在安史之亂爆發前就能如此清醒地發現并指出問題的癥結所在，可見他的仁愛精神的廣博與他的先知先覺。杜甫總是基于局外人客觀平靜的視角，從一種不動聲色的敘述中迸發出振聾發聵的吶喊。他的詩歌時刻著眼于社會現實與人生百態，用他寬仁博愛的儒家情懷與詩歌巨匠的藝術手腕，燭照之、淬煉之、升華之，他的詩歌成為了士大夫筆補造化、佐時匡政的利器，其因偉大的人格而成為后世文人眼中的“圣賢”。

中國古代詩歌中所包含的仁愛精神體現為胸懷蒼生的境界，它主張的不僅是仁愛之至，更是真善美的完美結合。而詩人的這種仁愛精神正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儒家思想的突顯，更是我們中華民族精神的核心和凝聚。

2.愛國主義精神

愛國主義精神是在中華民族悠久的歷史文化基礎上產生和發展起來的，作為中華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愛國主義精神使中華民族能夠經受住無數風險和考驗，能夠使國家民族發展同心同向，屹立不倒，使民族生命堅韌旺盛。

中國古代詩歌中表現出來的愛國主義精神可以追溯到《詩經》。如《小雅·采薇》中的主人公“靡室靡家”“不遑啟居”，都是因為“獫狁”入侵的緣故。而《秦風·無衣》則表現了當時人們同仇敵愾、抵御外辱、保家衛國的英雄氣概。國難當頭時，不再斤斤計較裝備不良、分配不均，對國家民族的責任與使命，使大家集結在愛國的旗幟下，團結一致，萬眾一心。在中國文化歷史上表達愛國主義精神的第一位大詩人是屈原。屈原在《離騷》中突顯的是將祖國前途與個人命運相融合的思想。《離騷》實際上是一曲壯志難酬的悲苦之歌，詩中激烈的感情是對祖國命運的擔憂，對民生疾苦的同情。“寧溘死以流往昔，余不忍為此態也”“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等表現出屈原的義無反顧，自覺承擔對祖國的責任和個人的悲劇命運，將愛國進行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詩歌中弘揚愛國精神，到了南宋更是尤為突出。陳與義的《傷春》指責統治者的無能，歌頌了愛國將領敢于抵御強敵的精神，指出抗金愛國是國家的唯一出路與希望。此后李清照的《夏日絕句》表達了北宋人民不肯放棄土地，誓與金人血戰到底的決心。岳飛的《滿江紅》通過“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以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的態度表達了必勝的決心。然而，南宋朝廷茍且偷安的政策和節節敗退的現實，使愛國志士大失所望。所以陸游在《示兒》留下了血寫的遺囑令人痛徹心扉，辛棄疾筆下的《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訴說了收復失地的理想和英雄遲暮的憤懣心酸，文天祥的《過零丁洋》則表現出視死如歸的高風亮節。明末清初，家國破碎之恨，外族蹂躪之恥，嚴懲奸賊之義，伸張正義之堅，在鄭成功、顧炎武、黃宗羲等人浩然正氣的詩歌里隨處可見。這些詩歌讓我們看到在黑暗腐朽的中國封建社會，這種為國奉獻是要以個體的生命為代價的。以奉獻精神、犧牲精神為一體的愛國主義情懷在中國古代詩歌中有許多體現。

愛國主義精神是我國古代詩歌振聾發聵的時代最強音。它將中華兒女崇高的民族氣節，將中華兒女堅貞的人格操守用最具有激奮力量的藝術形式呈現出來。

我國古代詩歌中的愛國主義傳統從古至今都是彌足珍貴的精神財富，詩人們內心的熱血和擔當成為喚發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加強民族團結、維護祖國統一的堅韌利器，成為我們傳承紅色基因、恪守家國情懷的中堅力量。

3.天人合一精神

天人合一精神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心理機制和情感扭結在人的世界觀和人生觀方面的體現。詩歌的含蓄蘊藉平衡調和了這種極端的矛盾與統一。由此，中華民族的人生信念態度和中國古代詩歌的哲學境界出現了兩種思想傾向：自強不息的進取精神和樂天安命的豁達態度。二者呈現出交互影響的局面。

樂天安命就是要服從上天的旨意，接受命運的安排。盛唐時期的時代心理和詩歌基調以健康樂觀、熱情自信、朝氣蓬勃、積極向上為主，文人的心中充滿了建功立業的豪邁熱情。他們贊美充滿強魄氣概的游俠，向往從軍殺敵的壯烈。他們有著“天生我才必有用”的自信和“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的豪邁胸襟。盛唐時期也是中國古代詩歌創作的理想之境，時代之風孕育著鮮明快活、飛動浪漫的文人情懷，這使得文學的思想性和藝術性在這里毫無保留地實現了有機的統一。

樂天安命在北宋文人中表現得更為鮮明。他們尋求內心情感的平和適度，力求尋找心靈慰藉和排遣憤懣的途徑。如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中懷念子由，卻又不似普通人那樣悲悲切切，而是懷揣豁達智慧，悟出“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的人生真諦。蘇軾的《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是他樂天安命、超然曠達最好的詮釋，詞中所描寫的外部的陰晴風雨只是為其的主體生命提供了一些或恬淡或激越或平和的背景而已。蘇軾表達出的人事本有是非原則，但人生更在于一己自處的人生態度。蘇軾想要達到“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明淡的人生境界。他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也是如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這引亢高歌般的豪放之情其實在豪放中有衰颯，慷慨中掩藏悲涼。蘇軾只能在心靈深處品嘗人生的種種苦澀。這既是人生極度矛盾的體現，也是一種豁達，一種調解矛盾的生存智慧。

我們可以深切感受到中國詩人在歷經禍患后悲戚無奈的心態和孤獨壓抑的處境。雖然這種沉默淡然、自適舒朗的處事方式可以減少災禍，但這種委曲求全何曾不是封建社會中壯志難酬、理想破滅、報國無門的失落和悲傷的真實寫照？所以，樂天安命只是文人墨客無奈失望的一種人生抉擇，倘若此種態度發生轉變則會形成難能可貴的韌性精神：積極入世、剛柔并濟。以偉大的胸襟膽魄和雄渾的赤膽忠心代替顧左右而言他的消極避世。這種天人合一的精神，這種進取與曠達交織的復雜情感是古代詩歌中中華民族精神的精髓彰顯[4]。

三、中國古代詩歌對中華民族精神審視的重要意義

自遠古時代起，中華大地上便孕育著絢爛多彩的文明。我們的祖先在這塊熱土上耕耘、繁衍、創造，譜寫了一部波瀾壯闊的史詩。以“仁”為核心的中華文化注重“仁義禮智信”，中國古代詩歌作為表情達意的重要文學藝術，在中國文化中的重要地位不言而喻。中國古代詩歌作為璀璨的藝術瑰寶見證了中華文化的生成與發展，與此同時將傳統與現代文明相結合，煥發出無窮的魅力和生機。而中國古代詩歌表現出的民族精神具有明顯的歷史合理性。

首先，中國古代詩歌中的民族精神是歷代文人墨客愛國恤民和憂患意識的本色體現。這種憂國憂民以儒家提倡的仁政民本作為思想基礎，對民不聊生的社會進行的批判抨擊，對風雨飄零的民族寄托的美好憧憬，對苦不堪言的人民給予的理解同情，對落魄傷懷的世人拓寬的審美情趣，彰顯出詩人們心中深厚的人文主義情懷。身處黑暗動蕩、一片狼藉的亂世時代，中國古代詩歌無疑是治愈眾生心靈創傷的靈丹妙藥，也是撫慰落魄文人精神世界的休憩港灣。因為中國古代詩歌中的歷史之美、山河之美、情感之美、文化之美蘊藏著無窮無盡的藝術色彩。其中強烈的社會關懷意識和政治批判精神致使文學追求的價值體系保持著合理與平衡。古代詩歌匯聚的民族文化精華和愛國主義情感在中華民族文明史中不斷賡續傳承，古代詩歌積淀著的民族的思維模式和終極價值歷久彌新，最終根植于中華民族千萬同胞的血脈之中，凝結成了民族拼搏奮進精神的不竭源泉，鍛造出了感天動地、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

其次，中國古代詩歌中所體現的民族精神反映了中國古代詩人以社會為本位的價值觀和道德觀。重視社會集體利益，弘揚奉獻精神；強調個體與群體、社會的和諧；注重理性，要求情理中和。這在生產力發展水平較低，人類與自然的矛盾較為突出，需要強調人的主體性的歷史時期，具有一定的進步性[5]。中國古代詩歌中蘊含的文人雅趣與文學理想，體現出詩人的人生價值觀念以及品格智慧修養。當看到陶淵明、王維、蘇軾等人對人生做出迂回的心靈調節時，感受到他們灑脫怡然的心態時，看到他們在退隱后享受自然山水的樂趣時，我們會從詩人們面對人生困境的態度與境界中深受啟發。踏上這條浪漫的詩歌藝術之旅，我們會領略品格高潔的至美、率真灑脫的俊美、匠心獨運的豐美，尋求生命的大美，讀懂超凡脫俗的文化精神。古代詩歌淋漓盡致地展現了人類的真摯情感、社會風貌、民俗風情、藝術追求、家國情懷，它激勵著無數的仁人志士探求人生況味，獻身理想追求。

四、結語

中國古代詩歌博大精深，歷史源遠流長，它從產生之日起就一直保持著自己豐饒而獨特的魅力。中國人在詩歌中追求著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和諧共生，探求著詩意般美好的生活方式。詩歌作為言情訴志的表達，詩風與人品的協調，成為心靈修養的不可或缺的存在。從中可追溯別致趣味之情，澆筑心中溝壑之思，踏尋中華文明之根，筑牢民族精神之魂，傳承文化血脈之基。中國古代詩歌中對民族精神的表達淋漓盡致，深層心理上的愛國憂患意識、道德上的自我取舍、自然觀中的天人合一鑄就了中華民族的文化精神，它在中華民族文化中有一種異乎尋常的作用，它是中華民族精神與文化文明的神圣象征，也積淀著整個中華民族的文化結構、思維模式和審美意趣。深入領略和體會中國古代詩歌中強大的精神內蘊和品格智慧對我們每個人而言都是意義非凡的。

參考文獻

[1] 張思京.重新審視古典詩歌的社會功能[J].湖湘論壇，2012（02）.

[2] 張林.中國古代詩歌藝術的哲學智慧[J].文學教育（下），2018（10）.

[3] 吳晟.中國古代詩歌的生命探索[J].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08）.

[4] 劉煥陽.中國古代詩歌藝術研究[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8.

[5] 李天道.中國古代詩歌美學思想研究[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

（特約編輯 范" 聰）

作者簡介：尉曉暉，甘肅財貿職業學院公共課教學部，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