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為家鄉作傳的攝影人很多,我一直也有這樣的意愿。看到楊建川的作品,我深刻認識到,他是不同的。他的不同在于他尋根的急切之情和濃烈的拳拳赤子之心—他的父親是地道的太行人,跟隨共產黨鬧革命,被派遣到四川工作,而他自己這一輩,屬于四川的移民二代,他回山西,回太行山,屬于尋根之旅、自我發現之旅和精神回歸之旅,在這二十幾年的歷程中,他胸中鼓蕩激情、眼中滿是故事、鏡頭里處處皆有情懷—在這個意義上,他就是太行之子,是太行精神的傳承者和尋根者!這就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是他能夠拍攝出這樣一個影像工程的內在驅動力和激情所在。正如他自己所說:“一個人內心的最深處,總有一塊地方是留給故鄉的,而太行就是我內心深處的羈絆和牽掛。”這句話是太行之子的內心映證。
一、在紀錄與表現之間
“太行的人,太行的事,說不盡,觸動情感太深則道不出。”楊建川在太行,因為有太多的情感道不出,他采用攝影方式作媒介來傳達。但因他的心境和愿望是將尋根與敘事結合在一起,所以他的拍攝,從一開始就在紀錄與表現兩個方向上形成了內在的張力。這是他內心的矛盾,也是他拍攝時的糾結之處。這種矛盾和糾結貫穿了這個專題的始終。因此,這個專題既是他對太行山區百姓生活的影像化紀錄,也蘊含著他對太行人形象的刻畫和對太行山生活狀態的詩意性表現。


楊建川的身份是外來者,但他自我感覺是本地人,面對太行山深處的農民生活,既熟悉又陌生。于是,他在行走與觀看中選擇拍攝的瞬間,是其發現的真實存在,也是內心情感的外射。為了讓這些形象更加充分、強烈地表現出來,他拍攝了一組特定環境人物肖像,強化其面容,用銳利的刻光方式,展示他們的皺紋、發際、眼神,形成極強的視覺沖擊力。楊建川講述故事,從太行山體、山勢的展現入手,然后將2001年拍攝的黃河邊纖夫拉纖的景象推過來,給我們一種由遠及近、從自然到社會的認知順序。在這樣的大背景上,才是楊建川走街串巷、入院進家后發現的一個個值得記憶、耐人尋味的瞬間。我們看他這些作品,有一種在舞廳捂住雙耳看人跳舞的感覺,又能感受到一種時間休止后人作為物理存在的客觀性。在這樣的影像時空結構里,人與自然搭配著、呼應著,沒有過多的裝扮,呈現自在、本真狀態。
這些影像內容,涉及多種主體在當代社會各個歷史階段的表現,也涉及多樣化的生活方式的價值傳達,楊建川在生命感的強調、社會價值的提煉上,把這些人物都放置在“太行人的精神”這個概念下去呈現,讓讀者體驗到歷史與現實的交融,過去、現在和未來的貫通,在變遷的背后,是恒定的人性、淳樸的人情、頑強的抗爭,以及當代青年人豐富多樣的生活方式、走入新時代的青春路程……
二、太行之子的太行精神
楊建川用二十多年的時間,付出巨大精力和心血,拍攝了這個太行專題,這是他的心靈工程。這是他對故土的一份掛念,是他對故土的一種奉獻,更是他向故鄉做的一種心靈托付。
在人工智能生成影像已經越來越便捷和完善的新時代,手握相機去做一個人文主義者,做一種心靈托付,仿佛是遙不可及的,但在楊建川這里,卻是非做不可,而且無法動搖。我們從中看到的,不僅僅是傳統攝影中攝影家的決心和毅力,更有人與自然、與社會的關系錨定和呈現。在新技術革命的大潮里,這樣的關系不需要了嗎?這樣的決心和毅力是唐吉坷德式的付出嗎?

我看不是的。傳統紀實攝影中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的區分,攝影建立人與現實世界直接關系的努力,依然是人類社會的基本需要。人類并不因為獲取影像難度降低就放棄對真實存在事物的探尋。在人類需要面前,攝影的價值依然存在,而“算來的”的影像會不斷增多、且被歸類。
不管大模型收納、梳理人類既有知識的能力多么強大,從現實世界獲取新知的工作不會停止。在獲取新知的工作領域,攝影是手段、媒介,這一點會越來越明顯。而一位攝影家面向故土的探尋、朝向家鄉的發現,仍然具備求取新知的屬性,也具備表達內心的品格。從這個意義上說,楊建川的太行影像,無疑具有深沉的、直指內心的力量。
太行就在那里,太行人的精神也在那里,它們離我們,不遠。



作者簡介:
楊建川,1953年出生,祖籍山西,現居成都。1977年開始攝影,2008年至今先后在國內外舉辦多場攝影展。2012年《竹園昆夢》入選第24屆全國攝影藝術展覽,獲藝術類金獎。2014年獲第十屆中國攝影金像獎。2013年出版《昆韻清夢》攝影集,2024年出版《心上·太行》攝影集。
責任編輯/樊航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