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座小城已住了二三十年。我正在和妻子鬧離婚,這種爭吵已經持續許多年,主要是為女兒教育的事,雙方理念不一樣。妻子崇尚傳統的打罵式教育,我則希望女兒以她的方式快樂地度過一生,成績好與不好并不重要。好在女兒爭氣,即使在這種割裂的家庭環境中她也考上了大學。
白色的月光像一襲輕紗,籠罩著城市。在又一次大鬧過后,我心情煩悶,一個人爬上城郊的照壁峰,想避開這種喧囂。微信提示音響個不停,我拿出手機,只見大學群里有人“艾特”我。“如!”一個名字跳進了我的眼簾。我的心跳驟然加快。如是我大學時代的師妹,是我的老鄉,有著一張滿月一樣白皙的面龐,雙眼皮,雕塑一樣挺直的鼻子,扁而薄的嘴唇,非常漂亮,令樣貌普通的我自慚形穢。
如是和她爸爸一起來校報道的。我以師兄的名義熱情地為他們張羅著。可能是我的細心感動了他們父女倆,走的時候,如的爸爸將他女兒托付給我:“女兒,你就把阿文當哥哥看待,有什么事,你就去找他。”說完,對我千恩萬謝后離開了廣州。
之后,如有事便來找我,我也時常去看她。那時,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像李健一樣的音樂詩人,我正在學習彈吉他,而且彈得很好,特別是那首經典的彝族舞曲,一旦撥起琴弦,便能引來一大群人圍觀。如常常在周末和她的一個四川同學來約我。月光下的夜晚,我們去“中大”中區的草地上聊天兒、彈吉他。有時候我獨奏,有時候我伴奏,她唱,我給她配和聲。遠處的榕樹林幽暗朦朧。昆蟲在眼前飛過,劃出優美的弧線。桂花的清香在空氣中飄浮。
我愛上了師妹!但我不敢表白,因為師妹太漂亮、太單純了,以我這樣庸俗的軀殼,去占有這樣一個高潔的靈魂,我感覺就是一種罪過!我相信如也是愛我的,不然……我常這樣想。
如是89級,我是86級,我們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只有一年,畢業季到來的時候,我就要離開了。如說要送我一件禮物,我們相約在學校的圖書館見面。如送給了我一本畢業紀念冊作為留念,并讓我選了一張我認為最美的照片貼在紀念冊上。如還寫了一行小詩,大意是:我們都是浪濤中的小船,是緣分使我們偶然相遇,是時光使我們一朝分離,如果能抓住時間的韁繩,我們就能永遠同行,云云。當時,她遲疑了一會兒就走了。我眼看著穿著一襲白裙的如轉身離去,夏日的風一陣一陣地吹在我的臉上……我一直很懊悔,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情感,也是一段姻緣—因為我的膽怯,不敢表白,將它錯過。
畢業后,我們互相不知音信,可如今天突然“艾特”我,是什么意思呢?我加了如的微信,互相聊起彼此的情況,才知她早已離婚。
我們在微信上聊著天兒,回憶起當年的時光,一直聊到城市的燈光漸漸熄滅,一直聊到我手機沒電。如在微信中說,她好想再聽我彈一曲彝族舞曲!她還保存著我給她寫的一些歌,這么多年來,她經常輕聲哼唱。我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一束光。回到家中,妻子還沒睡,我對妻子說:“我們吵鬧了那么多年,現在女兒也讀了大學,該是徹底解決我們的關系的時候了!”妻子說:“我同意!反正和一個不愛我的人在一起,這人生有什么意思?明天我們就去辦手續!”
我訂了去珠海的火車票,給如買了一個奢侈品包和一套高檔女裝。臨出發的頭天晚上,我接到如的微信說:“對了,阿文,我翻出了我一直珍藏的一樣東西—臨畢業時你給我寫的信。”我給如寫過信嗎?我迷惘了,似乎寫過,但我已忘了信的內容。我讓如將信發給我。如發過來后,我一行一行地讀下去。我全身顫抖,心漸漸冰涼……
我退了去珠海的火車票,然后將買的奢侈品包拿給妻子:“老婆,這么多年來,你我相濡以沫,同甘共苦,我覺得我們還是一起過為好!我買了個包送給你!”妻子看了看包包的價簽,退給我:“你不是要去找你的‘白月光’嗎?去拿給她,她正在珠海等你!”我大為驚異,妻子是怎么知道這一切的?手中的包包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窗外的白色月光照進來,冷冷的。馬上要到冬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