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櫧豆腐甜中秋

瓊宇高寒懸皓月，冰壺朗徹映垂旒。苦櫧豆腐香甜甚，佳節中秋宴賞酬。

—題記

客居異地十多年了，每年中秋節前夕，我仰望深邃神秘的夜空，凝視皎潔清麗的圓月，故鄉那綺麗的山水風光就在眼簾浮現，故鄉親人的嫣然笑語就在耳旁回響。更是時常想起十多年前的中秋節我與鄉親們團聚，宴席上苦櫧豆腐的香甜滋味就在口中回味綿綿的感覺。

我的故鄉位于湖南祁陽縣的筱嶺，倚伏于迤邐連綿的祁山南端。筱嶺有四十八條小沖，每條小沖都有一至三個小村莊，每個村莊都被崇山峻嶺環抱。各個山嶺上，四季竹樹繁茂，翠綠蔥蘢。

在密密的竹樹森林中，夾雜生長著既不傲然高聳又不諂媚卑屈的一種樹。它生長在山坳中高達6米，生長在山坡上一般高在3米左右。它的皮是鐵灰色，葉呈橢圓形，一年四季都油綠锃亮。陽春三月，樹上掛滿了一簇簇的小花朵，好像月宮里玉女的頸項佩戴的玉串，嫩黃艷麗，璀璨奪目，令人迷醉。它還散發出陣陣清香，沁人肺腑。清秋時節，樹上又掛滿一串串的小果子，好像月宮里金童的禮冠上佩飾的冕旒，淺黃淡綠。每年的農歷八月上旬，樹上的果子便成熟了。如果生吃樹上的果子，就會被苦得臉色發青，嘔吐不止，因而故鄉的親人就把這種樹叫作苦櫧樹；如果把樹上的果子摘下來加工成豆腐形狀，做成一種菜品，就成了宴席上的珍饈佳肴，因而故鄉親人就把這種菜譜叫作苦櫧豆腐。幾百年來，這種菜品一直就成了故鄉親人宴席上最誘惑客人的美食之一。

我老家的村莊叫梅園沖大院。村院里，各家的女主人都會制作苦櫧豆腐。每年中秋節到來之際，村院的男女老少提前幾天就會協力制作這種菜品。白天，他們背著竹簍，爬到樹上，采摘果子。晚上，他們利用睡前空隙時間，圍坐在裝滿苦櫧果子的簸箕旁，一邊聊天兒，一邊把苦櫧果肉剝出來。剝苦櫧果肉時，要先剝掉表層黃綠色的軟皮，再用牙齒咬開果子的一層硬殼，然后去掉硬殼，就露出像蓮子一樣白亮圓潤的果肉。果肉剝出來后，就用石臼舂成碎塊，接著用清凈的井水浸泡一天一夜，然后送到石磨上去磨成漿液。

據鄉親們說，在浸泡苦櫧碎塊時，最好用梅園沖橫子坳的玉泉井水，因為這泉水是月宮里的金童玉女惠賜凡間的井水，所以用它浸泡出來的苦櫧碎塊來磨成漿液，既細嫩柔和又黏稠筋道。這樣做出來的苦櫧豆腐，不僅格外生津香甜，而且還有神奇玄妙的營養價值—少年兒童吃了，能促進生長發育；青壯年人吃了，能強身健體；老年人吃了，還能延年益壽。

鄉親們還說，在很早很早以前，有一年中秋節，月宮里的吳剛和嫦娥飲酒興盡，伏在桌旁醉迷不醒。金童和玉女趁機偷偷下凡，來到了筱嶺游山玩水，正游玩得興致勃勃之時，口渴唇干，到處找水喝。忽然，玉女聽到山腳下一塊大青石板底下有汩汩的水流聲，就搬開石板，露出一口井。井水清澈見底，還發出玉器相撞般的清耳怡心的聲音。她喝上一口，全身清爽透涼，格外舒服，覺得比月宮里的井水還要好。于是，她懇求金童在搬開的大石板上刻了剛勁遒麗的三個大字—“玉泉水”。

玉泉井水確實神秘玄妙：冬天冰天雪地，井里的水還不停地冒著微溫的熱氣。鄉親們從井里舀水放到盆里去洗衣、洗蔬菜，一點兒也不冷手，手感非常舒服。夏天烈日炙烤大地，只要站在井旁，就有微微的涼風撫摸面頰，再用竹瓢舀水喝，涼爽之感一直從口里滲透到心底，還有甘蔗汁似的微甜。每年的中秋節，附近的鄉親都會用玉泉水浸泡的苦櫧果肉，然后磨漿做成菜品，充當招待貴客的珍饈。

鄉親們把磨碾成的苦櫧漿液，倒入水已沸騰的荷葉形的大鐵鍋里，用圓滑的棒槌不停地攪動。待到漿液與開水完全融合，他們就舀出來倒入大楠盤里，用棒槌搟平。經過一段時間冷卻凝結后，他們就用竹片劃開成一塊塊豆腐形狀。這樣，苦櫧豆腐的美食原料就做成了。

可見，做成苦櫧豆腐需要一道道細致而煩瑣的工序；同樣，把苦櫧豆腐烹飪成珍饈佳肴，也不是一個簡單而草率的操作過程。

在烹飪苦櫧豆腐美食前，離不開先做作料。作料的制作步驟是：先把適量的茶油或菜油倒進熱鍋里，看見冒出微微的煙霧了，立即把適量的牛肉片和蒜放進鍋里反復炒幾下，然后倒入適量的清水。等到水沸騰了，就把五香粉、芝麻粉、大蔥、生姜片、蠔油、辣椒醬、酸鹽水等調味品，依次撒進鍋內。一分鐘后，用湯瓢舀出來，暫時盛在大碗里。這樣，苦櫧豆腐的作料就做成了。

做苦櫧豆腐美食時，先從楠盤里取出大塊的苦櫧豆腐，劃成大約兩指寬、0.5厘米厚、6厘米長的條塊，接著放入燒得翻滾的水鍋里煮5分鐘，再把做好的作料添進去拌勻，然后用瓢勺舀在碗里，碗面上再放些紅辣椒片，撒些蔥花、芹菜葉，就可以送到宴席上，這就成為鄉親們的珍饈佳肴了。

我老家的村莊有十多戶人家，共有五十多人，全是未出五服的親人。每年中秋節日，各戶嫁出去的女兒，就會領著男人和孩子回娘家團聚。村莊里各戶所有成員和客人，晚餐都要集中在一起聚宴，共度中秋佳節。

宴桌上，擺滿了十多種美酒佳肴，中間一大碗就是苦櫧豆腐。苦櫧豆腐面上，徐徐冒著熱氣，絲絲縷縷地上升，散發在高空中。甜而辣的氣味，從碗中使勁溢出來，直接鉆進鼻孔深處，使人噴嚏不斷。綠色的蔥花、芹菜葉和鮮紅的辣椒片散落其中，五彩繽紛，格外引人注目。鄉親們不禁味蕾大開，垂涎三尺。這時，他們喝著自己精制的純米酒或糯米醇液，提起筷子，拿起調羹，毫不客氣地都伸向苦櫧豆腐碗里。不一會兒，滿滿的一大碗苦櫧豆腐被吃得精光。他們一邊打著飽嗝兒，一邊滿面笑容地說：“真好吃！味道鮮嫩柔軟，麻辣香甜，潤滑爽口，齒唇留香。”

晚宴后，鄉親們圍坐在庭院的空坪上，一邊吃著瓜果、花生和月餅賞月，一邊笑瞇瞇地聊天兒。老年人聊的是人生和現代的幸福生活。他們說，甜美的生活就像苦櫧豆腐一樣來之不易—是靠艱辛的勞動創造出來的。

近十年來，我遠離了故鄉。每到中秋節，我總是思念故鄉，思念不能與鄉親歡聚，難免產生遺憾之情，遺憾之中卻又對故鄉贊嘆不已。啊！故鄉的山水多么俊逸秀麗而溫柔，故鄉的月亮多么皎潔浩渺而明媚，故鄉的苦櫧豆腐多么鮮香柔軟而甘甜，故鄉的親人多么勤勞淳樸而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