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詞作藝術風格探析

李清照是我國北宋時期著名的女詞人，擅長通過詩詞描繪現實生活，抒發自身情感。其詞作語言清新又深沉蘊藉，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和文化價值，深受世人青睞，直到如今仍然散發著巨大的魅力。基于現代文化語境，分析探討李清照詞作的藝術特色，對傳承優秀民族文化，促進當代文學藝術創作都有著積極的意義。本文主要從語言、意象、修辭、情感等不同角度入手，分析探討李清照詞作的藝術特色，希望為相關研究者提供參考。

一、語言清新明麗

自唐代起，詩詞逐漸成為文人青睞的形式，大量詩詞名家的涌現極大地促進了唐宋時期文化的發展。受唐代韓愈等人古文運動的影響，唐宋兩代的文人在創作時極為注重語言的選用與提煉，所采用的語言大都較為簡潔，不似漢代大賦張揚華麗。進入宋代后，由于經濟的快速發展，使得文學創作活動變得更加昌盛，涌現出眾多具有極高知名度和辨識度的名士大家，如晏殊、柳永、范仲淹等，雖然背景不同、人生經歷不同，但在詩詞創作方面仍然具備相同的特點，即崇尚簡潔凝練，言之有物。與同時代其他詞人相比，李清照的詞作多出一縷女子獨有的溫婉，遣詞用語更為清新明麗。

李清照雖然出生于書香世家，但畢竟身為女子，無法像男子那樣通過游歷四方增長見聞，因此其詞作的內容多以閨閣生活為主，與其他男性詞人的作品有著顯著的差異。以她創作的《點絳唇·蹴罷秋千》為例，詞作寫道：“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刬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整篇詞作用語簡潔流利、清新自然，生動地描繪出閨中女子慵懶的嬌態，尤其是最后一句“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僅僅九個字，卻使得閨中少女嬌憨的模樣躍然紙上，給人一種回味無窮之感。再如《浣溪沙·閨情》：“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詞人以富有韻味的言辭，細寫一位閨中女子精心裝扮，與心上之人相會時，又以書箋示人，約對方再次相會的情形，風情無限，余韻悠長。全詞語言鮮活，格調歡快，字里行間洋溢著少女特有的溫婉，給人回味無窮之感。又如《減字木蘭花·賣花擔上》的上闋：“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其中“猶帶彤霞曉露痕”七字，生動地描繪出春日鮮花欲開未開的情態，設色明麗，嬌艷欲滴，令人讀來口齒噙香，與同時期其他詞人的作品相比，顯得更為細膩輕柔、明凈動人。

在創作詞作時，李清照結合自己的生活實際，以清新的文字描繪閨中生活，表達自己的體驗，使其詞作語言顯得更加質樸、貼切、生動、自然，無論是狀物、寫人，還是抒情，都展現出一種獨特的韻味，這種韻味極大地增強了李清照詞作的藝術感染力，使其一直傳誦至今，令無數讀者為之折服。

二、意象豐富生動

在文學藝術創作當中，“意象”也即創作者結合自己主觀體驗，通過藝術手法將自身情感融入客觀物象之后所產生的獨特形象。意象雖然取自客觀世界，但又與客觀世界之中的自然事物有著顯著的差異，因為意象經過了創作者的加工和創新，被創作者賦予了特殊的寓意，從某種程度上講，也是創作者自身情感的投射。在古代，許多文人墨客在創作時都十分擅長通過豐富的意象構筑特殊的藝術空間，借以表達自己的情感，并感染讀者，引發讀者共鳴。而李清照同樣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在創作作品時，她不僅擅長于從閨閣生活當中挑選相應的物象，同時還將目光投向廣闊的世界，在精心挑選的基礎上，通過重組、創新的方式，將各類物象融入詞作之中，借以充實詞作的內涵，升華詞作的意境。比如她創作的詞作《漁家傲·天接云濤連曉霧》：“天接云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不同于李清照的其他詞作，這首詞大開大合、風格健勁，展現了李清照創作個性的另一面。在詞作當中，詞人所選取的意象不再局限于“秋千”“明月”“梅”“柳”“珠簾”等具有鮮明女性特點的意象，而是選用了“星河”“大鵬”“蓬舟”“三山”等大氣磅礴的意象，“星河”源于廣袤深邃的夜空，“大鵬”“三山”源于久遠的神話傳說，這一類的意象看似遠離詞人的生活實際，卻與詞人的個性、氣質高度貼合，從側面反映了李清照不甘于閨閣生活，“欲與天公試比高”的雄心與壯志，這在中國古代是極為少見的。夏承燾在《唐宋詞欣賞》當中曾言，這首詞充分表現了李清照對自由的向往，以及對光明的追求，但是這在她生活的年代是難以實現的，因此，她只能將自己的這種渴望，寄托于縹緲的神仙世界，通過豐富的意象來表達內心的真情實感。梁啟超也曾經說過：“此詞絕似蘇辛派，不類《漱玉集》中語。”再如《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為了更好地表達閨中女子對心上人的相思之情，詞人選取了“玉簟”“蘭舟”“錦書”“鴻雁”“明月”“西樓”等意象，在閨閣詞當中，類似的意象雖然十分常見，但是在這首詞作當中，詞人對這一系列經典的意象進行了重組和創新，使其成為相思之情的載體，生動地詮釋了詞作的主題，顯得格外含蓄雋永。

李清照詞作之所以具有驚人的魅力，不僅在于語言的清新，豐富的意象也是一大亮點。詞人雖然身為一介女子，但胸懷博大、氣度非凡，落筆之際并不拘泥于眼前所見之物，而是任由神思遨游于九天之上，化用天地萬物，使之成為詞作當中精美、典雅、獨特的意象，進而構筑出獨特的精神世界，讓讀者從中獲得美的感受，進而沉醉其中，難以自拔。

三、修辭靈活多變

古代文人墨客在吟詩作詞之時，擅長使用各種修辭手法來增強詞作的表達效果，如比喻、夸張、用典、擬人等，都是詩詞的常用修辭手法。李清照在創作詞作時，同樣也采用了大量的修辭手法，借以增強作品的感染力。以《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為例，該作品主要描述一場春雨之后，園中景象的變化，詞作的選材原本并無出奇之處，但是由于詞人采用了設問、借代的手法，使詞作顯得格外新穎有趣：“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全詞最后的“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通過設問的方式強化語意，而“綠肥紅瘦”四字，則采用了借代的修辭手法，其中“綠”字指代芭蕉，“紅”字指代海棠，“綠肥紅瘦”的意思是，由于雨水的浸潤，芭蕉顯得更加茂盛，生機盎然，而園中的海棠卻因為風吹雨打，而略顯凋零。詞人并未對園中雨后之景進行細致描繪，而是采用借代的修辭手法，以“綠肥紅瘦”四字進行高度的概括和巧妙的回答，使整首詞作顯得妙趣橫生、靈氣逼人。再如《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該詞主要描繪了重陽時分詞人觸景傷懷的情形：“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恰逢深秋時節，詞人獨居閨中，睹物思人，愁緒滿懷，意欲借酒消愁，卻不料愁意更濃，面容消瘦，衣帶漸寬，以至于“人比黃花瘦”。結合該詞的創作背景和大致內容可以看出，詞中的“人”也即李清照自己，而“黃花”也即菊花，與詞中所寫的重陽佳節相契合，這一時間點也是菊花盛開的時節，在古典文學作品當中，通過描繪菊花表達自身情感的詩詞佳作不在少數，而詞人在寫景抒情的同時，巧妙地運用比喻的修辭手法，將“人”作為本體，“黃花”作為喻體，通過“憔悴的黃花”來形容“人”的消瘦之態，既生動形象，又新穎別致。

縱觀李清照所作之詞，下筆之際揮灑自如，詞人以優美詞句狀物寫人抒情的同時，巧妙地運用不同的修辭手法，融情于景，使得客觀事物、人物形象、內心情感相互融合，成為一個和諧的整體，令無數讀者為之稱奇。不同修辭手法的運用，不僅增強了詞作的藝術感染力，也充分體現了李清照與眾不同的創作個性。

四、情感真摯細膩

《尚書·堯典》曾云：“詩言志，歌永言。”從某種程度上講，詩與詞都是情感的載體。創作者之所以吟詩作詞，主要是為了通過詩、詞等藝術形式，抒發內心的情感。因此，豐沛的情感通常都是詩詞藝術創作的靈感源泉，如唐代李白的《將進酒》、白居易的《琵琶行》、宋代柳永的《雨霖鈴》等，無不鮮明地體現了這一點。李清照的作詞最主要的原因也是為了表達內心的真情實感。

根據李清照詞作的風格變化，以及其本人的生活經歷，大致可以將李清照詞作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前期大多描繪悠閑的閨閣生活；而后期以感嘆身世為主，情調哀傷愁苦。但無論是前期還是后期，詞作當中所流露的情感，皆是來自李清照自身，來源于詞人對現實生活的體驗與觀照，可謂“字字皆情”。以《蝶戀花·晚止昌樂館寄姊妹》為例，在這首詞作當中，李清照以詞作的形式向遠在他鄉的姊妹傳書，表達希望與對方書信往來，互通音訊的強烈意愿：“淚濕羅衣脂粉滿。四疊陽關，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長山又斷。蕭蕭微雨聞孤館。惜別傷離方寸亂。忘了臨行，酒盞深和淺。好把音書憑過雁。東萊不似蓬萊遠。”由于思念自己的好姊妹，以至于淚落如雨，打濕羅衣，回顧當初別離之時，由于離情別緒滿懷，以至于忘了酒杯是否斟滿，只希望對方能常常傳來書信，以解自己的思念之情，可謂字字懇切，情深義重，尤其是“四疊陽關，唱到千千遍”一句，淋漓盡致地表達了詞人內心的情感。《陽關曲》是古人送親別友之時常唱的名曲，詞人將其融入詞中，又以“千千遍”三字表達自己內心濃烈的思念之情，更增惆悵憂傷之意。而“惜別傷離方寸亂。忘了臨行，酒盞深和淺”則是從細節入手，通過臨別時的方寸大亂，來表現自己與對方之間的情誼，真摯細膩、情腸婉轉，使詞作顯得更為傳神。再如《聲聲慢·尋尋覓覓》，這首詞是李清照詩詞的代表作，詞人通過描繪秋日里最典型的景物，抒發內心的孤獨與愁苦，被譽為古往今來“寫愁”的名篇。詞作寫道：“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全詞從頭至尾，始終以一個“愁”字為核心，將景物與情感相互融合，表現女詞人的愁緒與苦悶之意。開篇以連續七組疊音詞來表現自身的“愁態”，接下來所描寫的景物同樣也帶著濃濃的愁苦之意，“淡酒”“晚風”“秋雁”“梧桐”“細雨”，色調清冷灰暗，如一幅化不開的水墨長卷，一字一句，皆透露出深濃的愁意，也正是這種濃得化不開的愁意，才成就了這一首千古名詞。他人寫愁，不過只是心中苦、眼中悲，李清愁寫愁，卻萬物皆愁，濃重的愁意充塞天地，久久凝聚不散，甚至穿越了時空，直達無數讀者心底，其筆力堪稱“橫壓千古”。李清照在詞中所表達的這種“愁”，并非無源之水，而是與其人生經歷密切相關。李清照出生于書香世家，自幼生活從容悠逸。十七歲時，她嫁與趙明誠為妻，二人琴瑟和鳴，十分恩愛。但不久之后，金兵南下，攻破汴梁，夫妻二人被迫分離。后趙明誠去世，李清照只身一人漂泊世間，境遇大不如從前，所作詩詞大都飽含著濃濃的悲苦之意。因此，詞中所言，字字悲辛，字字出自肺腑，令人讀來不禁愴然為之淚下。

如果說清麗的語言如同外衣，讓李清照的詞作顯得優雅高貴，誠摯的情感則極大地增強了其詞作的藝術生命力。當人們翻開散發著芬芳的卷冊，細讀其中的詞句，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弦就會被深深觸動，從而在情感上與千年之前的女詞人產生強烈的共鳴。由此可見，誠摯的情感不僅是李清照進行詩詞創作的靈感源泉，也是她詞作之所以感人的主要原因。

唐宋兩代，名家輩出，前有李白、杜甫等著名詩人震古爍今，后有蘇軾、辛棄疾之輩橫壓當代，而李清照憑借自身驚人的才華、獨特的創作個性，以詞的形式為后世之人構筑出一方可供神思飛揚的藝術王國，讓后世之人可以從中領略高雅的格調、真摯的情感、多變的手法，從而感受千年之前一個女子的悲歡與喜樂，體會傳統文化的博大與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