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世界中的“不凡”人物

《平凡的世界》是當代著名作家路遙的代表作，該作品以中國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黃土高原農村地區為背景，全景式展現改革開放前后期我國城市與鄉村的巨大變化。作品在敘事的同時，以孫少安與孫少平兩兄弟作為中心，塑造了一系列鮮活的人物形象，包括孫玉厚、孫玉亭、田福堂、田福軍、賀秀蓮等。尤其是石圪節公社雙水村一隊隊長孫少安，是作者傾注心血塑造的一位“平凡”人物形象。小說當中的孫少安，出身平凡，生活經歷平凡，只是廣袤農村地區一個普通的農民，但這一人物卻帶給讀者太多的震撼，充分展現了中國社會巨大轉變背景下農民當中“先鋒”人物的艱難歷程和使命擔當，因此具有一定的研究意義。本文主要將“孫少安”這一人物作為目標，對其進行深入的解讀和分析，希望為其他研究者提供參考。

一、有情有義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前后，中國社會正在經歷巨大的變化，但農村地區的民眾思想仍然較為保守，大部分人還在堅守土地，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對這一時間段的農村民眾而言，物質生活依舊貧瘠，精神生活則處于一種波動不安的狀態。這種波動不安，是對改革的期盼與希望，也是對未來幸福生活的強烈期待。“少安惆悵地站在一根電桿下面，不知如何是好……盡管他只有二十三歲，但和這樣的青年打交道，哪怕你有一大把年紀而且老于世故，也要認真對付的。”作者筆下的孫少安，出生背景近乎蒼白，只是黃土高原上一個普通的農民，在中國大地上，這樣的農民，無論是否年輕，是否俊朗，骨子里所透露的，都是一股濃濃的鄉土氣，但也正是這樣的一個青年農民，卻在最好的年紀，不得不承擔起一家人的生計。生活的磨難并未讓他的內心變得荒蕪，反而更多了幾分男子漢特有的情義。尤其是在自己的家人、愛人面前，這種情義顯得更為深濃。“他心疼秀蓮。自從她跟了他以后，實在沒享過幾天的福。”“但是，不管從理智還是從感情方面講，他無法接受分家的事實……眼下的生活盡管沒有了什么大風險，但他仍然不愿也不能離開這條‘諾亞方舟’！”作者在小說當中曾無數次提起，孫家的“光景”很“爛包”，可謂家徒四壁，孫少安從小生活在這樣的家庭環境當中，受盡生活的磨難，但善良的稟性卻始終未曾更改，即使是娶妻生子之后，一顆心仍然裝著全家老小，義無反顧地扛起養活一家人的重責大任，這份情義足以令人動容。除此之外，身為一隊之長，對隊里的其他社員，對雙水村的鄉親們，孫少安同樣也展現出仁義寬厚的一面：“在勞力缺乏的時候，少安突然想起了田二的小子憨牛……至于憨牛那點地，他相幫著捎帶就做了。”村民田二和兒子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憨漢，傻里傻氣，平時沒少受人欺負。孫少安開始自主創業后，并未忘記自己曾經帶領的鄉親們，而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圍之內，盡力地幫助他們解決生活當中的困難，對孫少安這樣一個飽嘗貧困折磨的農民而言，顯然難能可貴，這也充分展現了他的“不凡”之處。

毫無疑問，無論孫少安如何精明強干，但他始終生活在偏遠的農村，其思維、見識、格局都有一定的局限，但他始終恪守自己做人的信念，在面對家人和鄉親時，將情義放在首位，在考慮自身利益的同時，盡可能幫助他人，在那個艱難的時期內，這樣的情義可謂極其珍貴，也展現了孫少安溫情的一面。

二、堅韌頑強

孫少安生活的年代，農村的生活條件仍然極為艱苦，孫少安為了養活一家人，不得不四處奔波，受盡世間冷暖，但是無論面對怎樣的困境與窘境，他都始終毫無懼色，而是挺起胸脯做人，這一點與小說中其他人物有著顯著的差別，也和生活在良好環境當中的年輕人截然不同。“不過，少安很快決定就在這地方安身了。其他地方沒住處，城里旅社住不起，有這么個遮風擋雨的洞洞也滿不錯了—這又不花一個錢！”孫少安第一次遠離自己熟悉的生活環境，去外縣拉磚，一時之間找不到住處，只能在一口荒廢的破窯洞中容身。“城里旅社住不起”，簡簡單單一句話，交代了孫少安的窘迫境況，以及“住破洞”的緣由。即使身處如此境況，孫少安卻沒有半點怨言，而是格外地坦然—坦然接受上天的安排，坦然面對生活給予自己的考驗，這樣的堅韌與頑強，既體現了中國農民的善良、堅韌與頑強，也體現了孫少安堅持奮斗的可貴精神。“少安在雨中立了一會兒，就回到他租來的這個破窯洞里，開始吃晚飯……第二天一大早，孫少安就從拐峁往中學的基建工地上拉磚。開始干起了活，這就使他心里踏實了許多。”吃和住的條件都簡陋到極致，但所有的困難都并未磨滅孫少安對于生活的信心—只待天一亮，他立即投入自己眼前的“事業”當中，而他所謂的“事業”，不過是社會底層最辛苦的活計—搬磚。身為一個農民，在他生活的范圍當中，找不到更高級、回報更多的活計，他只能付出辛勞與汗水，換取在這個世界上安身立命的本錢。這樣的孫少安，堪稱是時代縮影中的“硬漢”，而這也是作者傾注心血塑造“孫少安”這一形象的意義所在。“孫少安”所代表的，不僅是一個雙水村的農民，更是中國大地上無數在時代浪潮中積極奮斗的好男兒。“他在車轅上挽一根套繩，扣在肩胛里，和牲畜一起拉著車，走過寂靜而清冷的街道……天天如此。”孫少安為了完成雇主交代的活計，傾全家人的財力，從信用社貸款，買了一頭騾子拉貨，卻怕騾子被累壞，因此使出全身力氣，與騾子一起拉車。因為他清楚，這頭騾子不僅是騾子，更是全家人的希望，如果騾子倒下，他不僅無法完成活計，成功獲得酬勞，之前所有的投入，也會付諸東流。孫少安的想法是樸實的，做法也是樸實的，沒有任何投機取巧之處，雖然他的生活一直處于困境之中，但他仍選擇努力奮斗，就如同騾子一樣，拖著身后的家人，負重前行，這樣的舉動，同樣也體現了孫少安的“不平凡”。

人生是復雜的，人生是多變的，每個人的人生也是不同的，有的人生來高貴，有的人生來平凡，但高貴和平凡之間，并沒有明確的界限，而作者正是通過平易樸實的語言，表現“平凡”人物身上最“不平凡”之處，從而成功引起無數平凡人的共鳴。孫少安也正是這樣一個“平凡”世界里的“平凡”人物，他雖然是小說的主人公，卻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主角光環”，所面對的都是重重困境，從雙水村改革，到自主創業，到創業失敗，再到重振家業，每一步都艱難萬分，讓他感覺自己就像被困在一口深井之中，舉目望去，全是陡峭的“絕壁”，即便如此，他卻從未放棄，依然堅持著一步一個腳印，硬生生地在黃土地上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道路，這樣的孫少安，不再“平凡”，而是成為普通人仰望的“奇跡”和“英雄”。

三、聰慧機智

孫少安雖然是一個農民，和其他農民一樣，只能依靠勤勞的雙手謀生，但他又是一個有才華、肯動腦子的農民。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華大地上正醞釀著一場“巨變”，而孫少安敏銳地意識到這一點，憑著靈活的頭腦，抓住時代給予的機會，試圖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改變自己窘迫的家境，這份心氣和膽色，讓他從雙水村的蕓蕓眾生當中脫穎而出，成為當地有名的人物。“眼下，少安還沒有這份閑心。責任組的農活是沒什么可做了，他就又一頭撲在了自留地里。做起圪塄幫畔，想多整出一塊平地來，明年好擴大蔬菜種植。”土地承包責任制剛剛實施，勤勞的孫少安忙完責任組的活計，卻沒有閑著，而是開始倒騰自留地，甚至想到要“擴大蔬菜種植”，在當時的農村民眾當中，擁有這樣眼光的人可謂少之又少，但孫少安不僅早就想到這一層，而且比其他人更早付諸行動。“孫少安在城里拉磚的時候，就看見現在到處搞建筑，磚瓦一直是緊缺材料，有多少能賣多少。他當時就想過，要是能開個燒磚窯，一年下來肯定能賺不少錢。”孫少安雖然是地方上的能人，但是在那個交通閉塞，還沒有互聯網的年代，他的生活環境仍然十分狹窄，頂多只能在附近的村鎮轉悠、攬活，甚至從來沒有去過更大的城市乃至省會，即便如此，聰慧的孫少安總是能夠敏銳地發現潛藏在生活當中的機會，憑著自己的聰明勁兒，開始嘗試自主創業。“他當時打算回來給大隊領導建議開辦個磚瓦廠……”“目光遠大的孫少安，政策一變，眼疾手快，立馬見機行事，搶先開始發家致富了”，雙水村雖然不大，卻能人輩出，前有田福堂、田福軍兄弟，后有金俊山這樣的實干派，但是都沒能趕上時代的春風，而孫少安作為雙水村中的一號人物，卻憑借著自己的洞察力、分析力和超出一般村民的目光，轟轟烈烈地開始了自己的“事業”，成為雙水村最早的農民企業家。自此以后，孫少安和他身后的孫家一起，重獲新生，孫家貧窮落后的面貌也得到了極大改善。

作者以平易、樸素的語言講述孫少安的創業史，塑造出一位頭腦靈活、精明強干的農村明星人物，他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村民，但是毫無疑問，當機會真正降臨，“平凡”的孫少安立即展現出“不平凡”的一面，他行動迅速、思慮周詳、目光遠大、頭腦清晰，與一般的村民全然不同，堪稱是時代的“急先鋒”，而這樣的孫少安，也展現出了與眾不同的巨大魅力，得到了無數讀者的青睞。

四、敢作敢當

孫少安雖然只是一個年僅二十三歲的年輕人，但是很早就成為家里的頂梁柱，因此，在生活當中，他難免也會遇到許多糟心事，但是他從來不會將責任推卸給他人，而是選擇一肩扛起，在為家人遮風擋雨的同時，盡自己的努力照撫身邊人的情緒，充分展現了身為一個男兒的博大胸懷。“少安一看兩個老人這么驚慌，心里煩亂極了……他平靜地對兩個老人說：‘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但既然已經這樣了，那就要好漢做事好漢當！你們先不要管，有什么差錯我自己承擔！’”作為雙水村第一生產隊的隊長，孫少安也是一個敢想敢干的人，在承包責任制尚未全面推行之前，他已經有了單干的想法，并且召開了會議，和隊里的社員商量具體的承包方案，但是這一“大膽狂妄”的做法，卻讓老一輩的人大感惶恐，于是找到孫少安，要求他立即停止所有的一切。面對自己親爹和親叔叔的問責，孫少安雖然心存抗拒，也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是錯誤的，同時也堅定地表示，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他都會一肩承擔。這充分體現了他身為一隊之長和農村改革家的責任意識。農村承包責任制正式施行之后，雙水村的社員們開始了熱鬧的“生產競賽”，孫少安的工作量開始減少，在同學的推薦下，他開始外出攬工，但作為一個外鄉人，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農民，一旦離開雙水村這個熟悉的圈子，也難免會受到欺辱。比如他前往外縣拉磚時，由于村里沒有空閑的窯洞，拐峁大隊的書記只能安排他在一口廢棄的窯洞中住下，但他才剛住下，卻突然冒出一個“正主”。“‘這是不是書記的窯洞？’那人帶著嘲諷的笑容問。‘書記說不是他的，是他們村一家人十幾年前廢棄不要的……’”很明顯，這“正主”非但來者不善，而且頗有幾分胡攪蠻纏。面對這樣趁火打劫的小人，孫少安既沒有雷霆大怒，也沒有怯懦退讓，而是坦蕩地承認，并且主動表示要給付租錢。這充分展現了孫少安的胸襟與氣度。

作為小說的靈魂人物，孫少安雖然窮，卻窮得有志氣、有尊嚴，從來不占他人便宜，縱然是在自己占理的情況下，也盡量不與他人爭執，無論大事小情，他都一肩扛起，其行為舉止，令人不禁心生敬佩之意。

作為我國當代著名的現實主義小說家，路遙不僅有著豐富的生活經歷，還有一顆執著于文學創作的心。他傾盡半生心血，創作出《平凡的世界》這樣一部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鴻篇巨制，感動了無數的讀者。尤其是他塑造的“孫少安”這一人物形象，既有著中國農民樸實、勤奮的一面，又有著處于時代變革時期敢想敢做、敢作敢當的一面。在塑造這一人物形象時，作者很少刻意進行美化，而是盡量以寫實的手法，去再現那個年代的場景，那個時代農村人真實的精神面貌，也正是因為這種“寫實”理念的影響，讓“孫少安”這一角色顯得質樸、平凡，不引人注目，但仔細回想，他的一言一行，卻又帶著一股子農民的硬氣、憨氣，這種特殊的品格，又讓這一人物形象顯得是那樣“不平凡”。時光流逝，或許作者在小說中構建的世界、塑造的人物，與當下人們的思想觀念已經有了一定距離，但小說中人物的光芒，卻不會因時間的流逝而褪色，反而顯得更有味道，更值得人思索和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