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白的月光下,閃著銀光的運河水在大地上靜靜流淌。河岸邊,泊著一艘木船。木船已經蒼老了,破舊黧黑的船篷就像主人的臉。船艄上,艄公輕輕地哼唱著,蒼涼的歌謠流成了一條河:“三月小干學搖船。斷脫子擄棚河底里穿,跌濕子花,娘房里去換,跌濕子衣衫天曬干。”
江南三月,天藍水凈。一支長櫓輕劃綠水,兩岸青葦微風吹拂,小船輕晃,欸乃的櫓聲便吟出一首首的詩。青石板河埠上,濕了青苔綠痕,身著藍布衫的大娘阿嫂在捶衣洗菜。岸上綠柳婀娜,桃花粉白,蠶豆花擠眨著小眼睛。“蠶豆開花烏油油,姐在房中梳好頭,佛佛看見微微笑,師姑看見懊惱剃光頭。”閨房中的阿姐目清眉黛,對鏡梳妝,嫩白的臉上旋起兩個甜甜的酒窩。“阿姐,我滾落到河里了。”房門被推開,學搖船的阿弟跌濕了衣衫,像個落湯雞似的闖進門來。阿姐撲哧一笑,趕緊找來衣服讓弟換上。
月光如水,草葉上露珠輕搖,艄公委婉的歌聲掠過河面、樹梢、草尖,在月夜里蕩漾:“搖一櫓來扎一棚,沿河兩岸好風光,好花落在中艙里,野薔薇花落在后艄棚。”
一只風箏在澄凈的天空中飛翔,白墻黑瓦的村莊掩隱在金黃的菜花和翠綠的桑樹間。采桑的姑娘瘦肩上搭個大籮筐,細長的黑辮在纖腰上跳躍。村里的頑童跟在她們身后唱,“采桑姑娘學妖搔,跳過秧溝扭斷腰,那位哥哥把我個腰醫好,我三籠團子四籠糕……”姑娘們羞紅了臉,轉過身,恨恨地一跺腳,聲音卻如鶯囀鸝鳴,“再唱看我不告訴你們娘去。”頑童轟地笑著跑散了,四野響起了他們的歌聲,“隔河看見采桑娘,雪綠樣汗衫掛在桑枝上……”
運河水伴著歌謠,靜靜地流淌,河面上升起淡淡薄霧,艄公低沉婉轉的歌聲里氤氳著柔情:“隔河看見好姐妮,眉毛彎彎像吾妻,今年放倷吃得娘家飯,開年搭倷配夫妻。”
過了中秋,河蕩里的菱角熟了。紅的是紅菱,青的是青菱。紅菱細嫩,就像采菱的阿姐;青菱飽實,就像搖船的阿哥。采菱的阿姐穿著細花的衣衫,劃著紅色的菱桶,在碧波中翻著菱棵,白嫩的手腕如剛出水的嫩藕。“桃花紅來楊柳青,清水池塘種紅菱,妹種紅菱哥種藕,紅菱牽到藕絲根。”出水的芙蓉娉娉婷婷,一只蜻蜓在水面上飛舞,劃船的阿哥凝眸采菱的阿妹,河面上有水靈清甜的歌聲回旋,“……劃著船到河心啊,你看呀么看分明,河水清呀照雙影,就好像兩角菱……”
月如銀盤,天上掛著一輪,水中漾著一輪。清冽的茉莉花香在夜風里飄蕩,村頭的小橋下,流水嘩嘩地淌。阿姐依在柳樹下,小手指纏繞著辮梢,細細長長的眼眸不時向村頭張望。一彎月亮悄悄地露出臉來,草葉上的晶瑩露珠調皮地眨閃著眼睛,蛐蛐在草叢里唱著古老的歌謠:“黃酒甏,白酒甏,姊妹三個一樣長;大姐嫁勒花園里,二姐嫁勒韭菜浜;三姐嫁來嫁去嘸人要,登勒屋里陪爹娘……”
運河水在一點點地漫漲,蒼老的木船在河岸邊輕輕地晃蕩,就像寫在天地間的一個標點或符號;月光隱去,艄公悠長的歌謠在廣袤的世界里裊裊地散去,猶如掩上一冊發黃的畫卷……
夏正平: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宜興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在多家報刊發表作品80余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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