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語詩·雄鷹展翅

韓少君的詩

密西西比河沒有角馬也沒有鱷魚

密西西比河沒有角馬

也沒有鱷魚。他們的

老年總統走進草坪

在晨風中甩著雙手，顯然

總統剛吃了兩只火雞腿

他俯下身，想逗小孩

沒等他蹲下來，那個

被寶媽推到跟前的

粉衣小女娃咧嘴大哭。

（意識形態沒準備好）

細聽，這段視頻里

配了一節中國孩子熟悉

的動物世界打斗的音樂

烏拉爾記

百年之后

他們依然用男性的聲音記錄烏拉爾

記錄草原城市清晨的寒氣——

沙皇的女兒

安娜斯塔西亞被刺刀扎死

她的考克斯班尼犬也被殺死了

大寺

我有一雙好耳朵

那天雨夜，他的聲音

在空中驟然停頓

大寺內外，萬人

嘩嘩翻開掌心

附近小旅館的洗浴間

一張涂滿泡沫

的臉，待在窗口

藏北行紀（一）

還要返回到他那兒

我彎腰進門

甩一只空袖

他是倒退著進門

沱沱河上空

星星亮了幾顆

我發現

這個藏北漢子的

下巴真的好看

春光

春光里也有

問路的人

東行八百里

山水云天

空空蕩蕩

我一直陪著她

她坐四排A座

兄弟倆

先生和我樸實的父親一樣

身高1米69，體重120，就像兄弟倆

皺紋滿面，雙手粗大，就像兄弟倆

田間地頭，和風吹開笑顏

半截紙煙，話桑麻，就像兄弟倆

兄弟倆

你抽一口

我抽一口

沉吟

借此醉飲

借此沉吟

深秋不言他

唯有老菊花

瘋子松開了棉褲

那是因為有陽光

霍地一下泄了進去

短篇45

某女士出現在另外一個濱海城市

與在她生活的這個城市判若兩人

不是男人的小夜曲為她注入了風情

是浩渺的空間喚醒了她迷人的騷

短篇58

當一幫男人圍著某豐腴女士暗自涌動、滔滔不絕時

我會悄然走開，找幾個平靜的同黨飲酒，或干點別的

我讓他們去虛情假意

不是說我有多么高雅

我這個鳥人

只是想來點真的

短篇203

樂手從隊列中走出來

鐵銹中射出幾束彩光

年邁的國王被趕至鄉村

真正的主義

在眾山之上的尼泊爾

多年前

從那里買回綢巾

圍在某人的脖子上

短篇210

半躺在橡膠條幾上

雙手疊于小腹

看某位大師的譯詩

農業銀行催款短信

這時，傳了過來

短篇211

一直很晚我都毫無睡意

枝形燈下，用力扯下

一根戳出來的鼻毛

吳晨駿的詩

宿主

鄉下開雜貨鋪的老頭

把新冠病毒傳給我

病毒鉆進我呼吸系統里

瘋狂破壞和繁殖

害我好幾天下不了床。

半年后的現在

新冠病毒造成的痛苦

快被我遺忘了。

我以前也遺忘過別的痛苦。

開雜貨鋪的老頭害了我

我成為病毒宿主

又去害別人。

宿主們相互傷害

誰都不能保證自己

避免傷害。

流淚

十多年前在北京

我與好友劉玉浦

在辦公樓下散步

我們談到

一部讓人流淚的電影。

我說，我也想寫一部

讓人流淚的小說。

當時我并不知道

如何去寫這樣的小說

現在我知道了——

只有寫靈魂才能讓人流淚。

寫相貌容易

寫靈魂不易

因為靈魂藏在皮肉之中

藏得太深，你看不到它

大事

去年下半年我去鄉下后

我封閉自我

不對現實世界中發生的大事

發表看法

我讓看法爛在心中

一心潛入虛構世界

在虛構世界中

無論發生多大的事情

那只會影響生活在其中的人

不會傷害到我

而現實世界中的大事

沒有一件不傷害我

現實的風雨飄搖

因此我能理解

老袁和老羅二位酒仙

他們常常在家喝點小酒

獨自快樂著、沉醉著

兩個女生

那年在羅輯家

楚塵剛寫完一篇小說

小說結尾時那個講述者“我”

說他自己淹死了

我當時好奇怪

人死了還會講故事嗎

現在我覺得這很正常

楚塵在南大作家班上過學

我有不少朋友都在那里上過學

年輕時我經常與不同朋友

去南大校園

坐在小樹林里

等作家班的朋友們下樓聊天

我記得有兩個不怎么

理睬我們的作家班女生

一個長得不好看

一個長得還行

不過好看的年齡很大

至少在當時的我看來是這樣

她倆總是高傲地

走在小樹林邊上

每人提著一只開水瓶

明故宮

送老袁回泰州時

出租車路過明故宮

老袁看著車窗外空曠的

明故宮公園說

都燒了，很可惜。

我坐在老袁身邊

感到天一下子黑了

熊熊烈火在皇宮的

每根廊柱

和每扇屋頂上燃燒

朱棣憤怒的部下們

左手舉火把

右手執利劍

見人就殺

殺死了皇宮里的

每個人

對錯

我不應該在朋友圈

說別人不對。難道我就對嗎

以前我就知道世上沒有對錯

我沒法說地球不對

它堅持繞太陽轉

我也不能指責一張桌子不對

它總趴著不挪動

同樣地，別人說我不對

也無力改變我什么

我是由過去每個時刻的我

疊加而成，過去每個時刻的我

早已固定在歷史中

不會改變。既然世上沒有對錯

那我們就跟隨茫茫宇宙

一起在無限中循環吧

精神病女人

她住我家樓上

我剛搬來這個小區時

她衣著時髦

目光有神

喜歡與人搭話

后來她去珠海闖蕩

幾年過去

她帶回一個小男朋友

小男朋友在她家住了些日子

一個人返回珠海

拋棄了她

她得了精神病

她現在走路時

常停下腳步

在路邊

想老半天

才邁步繼續走

她還沒得病時

我老婆叫我少搭理她

現在，我老婆還是

叫我少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