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說總是很難讓人讀下去,寫得一點也不精彩,故事也沒有強烈反轉,因為我從不追求故事“熱不熱鬧”,而是追求故事的內涵。這個故事原型來自一部紀錄片《大寒之后》,在我的家鄉,挑夫是一種隨處可見的職業,他們靠一根蘭竹棒,從農村到城里,給人抬冰箱,挑家具,疏通糞池,城市里的重活臟活都由他們干。但是隨著社會的進步,貨拉拉、搬家公司等興起,這幾年,這個職業快要消失了。新一代的年輕人不當“棒棒”了,老的一批挑夫,他們老了,挑不動了,社會也不需要他們了。
故事里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實的。我見過一個阿姨,為了揀一個礦泉水瓶,就站在旁邊等我把水喝完。我見過一個挑夫為了多賺點錢,一個人背著幾百斤的冰箱上樓,每上一步臺階,腳都在打戰。我見過一個流浪漢,在嚴冬無家可歸,無食可討,他坐在樓梯通道里,度過漫漫寒夜。我去自動取款機取了兩百塊錢給他,他遞給我半瓶礦泉水,意思是:請我喝干凈的水。我見過環衛工人,供孩子上大學,我見過吃了上頓沒下頓,他們干完體力活拿到報酬后,就第一時間拿去打牌輸得精光。正是這些“見過”,湊成了我的小說。魯迅說:無盡的遠方,無盡的人們,都與我有關。
這篇稿子是2018年的作品,由于工作繁忙,我一直沒拿去發表,緊接著互聯網把實體店干沒了,我們的生活方式發生了變化,娛樂主播,抖音,快手,外賣,貨拉拉,滴滴,即將到來的無人駕駛,我們的生活按了快進鍵,我們的思想文明在退步。再回頭看看這個城市:“棒棒”消失了。
后來有天,我在抖音平臺上看到幾個非常帥氣的年輕人,拍了飆車視頻,為了博得粉絲的流量,他的車速遠超跑車——又颯又危險。他在評論區寫道:我活著是為了玩命,我玩命是為了活著。我站在生命之巔,嘲笑死神的無能。我站在生活邊緣,尋找生的可能。
說到底,“棒棒”和“飆車”,他們生存的底層邏輯是一樣的,一代又一代,我們吃喝變了,但是生存的底層邏輯沒變,只是表現的形式不同。于是我決定要發表這篇“過氣”的稿子,由心底地對勞動人民贊美。
老楊說:他不愿意走這條路,他看不起這條路。當一個人活不下去的時候,自己也會鄙視自殺。于是盼著死,盼著得一場大病,能走得正大光明,冠名堂皇。這個世界上,還有著許多種孤單。有一種孤單就是:毫無希望地活著。后來那女人給了他希望,畢竟后半生他有事可做了,照顧她的余生,人生也將有那么點意義,都比無事可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