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格諾的《藍花》對“吾喪我”的哲學觀照

摘 要：《藍花》是法國當代作家雷蒙·格諾代表作之一，封頁上“莊周夢蝶”的典故折射了與老莊哲學的聯(lián)系。格諾本人對東方哲學尤其是中國道家智慧表現(xiàn)出特別的興趣，并從中擷取了精神營養(yǎng)和寫作靈感，于是在《藍花》中，性情殊異卻相互成夢的兩位主角身上仿佛閃現(xiàn)道家“吾喪我”的哲學。格諾借其中一位主角外化其對“智者”的理解，主張打破自我中心的立場和對象性關系，追求物化之境，提倡和諧共處的自然辯證觀。格諾轉(zhuǎn)向中國道家智慧汲取靈感，實際是西方文化采東方文明之長的縮影，為東西方異質(zhì)文化對話和互鑒提供了啟示。

關鍵詞：《藍花》；雷蒙·格諾；老莊哲學；“吾喪我”

中圖分類號：I565.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24）08-0043-05

《藍花》是法國作家雷蒙·格諾（Raymond Queneau，1903-1976）晚期的代表作，不僅充分體現(xiàn)其哲學實驗式的語言風格和荒誕不羈的黑色幽默，而且多處折射其個人蘊含著東方哲學色彩的思想理念和價值取向，呈現(xiàn)了“‘莊周夢蝶’式的文本敘事建構和敘事哲學”[1]，由是在法國漢學界被譽為“法國最精彩的道家小說”[2]。學者們對小說的歷史觀[3]和語言風格[4，5]條分縷析，此外，也嘗試對兩位主人公的關系抽絲剝繭[5，6]。可是，正如封頁所提示的，“莊周夢蝶”的智慧之于《藍花》意義重大，或許，對小說人物的解讀也需借鑒這則寓言所蘊含的哲思。

因此，本文將以“莊周夢蝶”典故為切入點，解讀《藍花》中的兩位主要人物形象，探析道家“吾喪我”的智慧在小說中的奇遇及其原因，旨在從不同的文化視域?qū)ΨㄕZ作品《藍花》進行解讀，豐富對格諾的研究。同時借他者視角重新審視本國文化，從而發(fā)現(xiàn)其中架通東西道術而未裂、歷久彌新的部分，以提供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啟示。

一、《藍花》的莊子哲學色彩探源

雷蒙·格諾在法國“反文學”作家中占據(jù)著獨特且重要的地位，一生致力于語言哲學實驗。他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帕特里克·莫迪亞諾等人的啟蒙老師、“烏力波”文學寫作工坊的創(chuàng)始人，大膽地將數(shù)學嫁接進文學創(chuàng)作、將黑話俚語搬進語言表述，其作品涉及包括小說、詩歌、戲劇和散文集在內(nèi)的各類體裁，其中最為著名的有《地鐵姑娘扎姬》（Zazie dans le métro）、《風格練習》（Exercices de style）、《藍花》（Les Fleurs bleues）等。新奇幽默的文字風格讓格諾以玩世不恭的形象為人所知，而在看似荒誕詼諧的字里行間，掩藏的是一個沉郁的靈魂、是“對智慧的思索”[4]。

在格諾的人生中，曾前后兩次經(jīng)歷不小的個人精神危機，一次是1935—1940年期間，另一次是從1968年起，斷續(xù)貫穿其晚年[7]，而來自古老東方的智慧，特別是老莊哲學成為其自我救贖的重要途徑之一。從弗洛倫斯·蓋尼奧整理的格諾書單（1917—1976年）可見，格諾博覽群書并且融貫中西，同時深受黑格爾和傳統(tǒng)主義學派奠基人勒內(nèi)·格農(nóng)的影響。后者的思想建立在伊斯蘭教、基督教、印度教等哲學與宗教以及佛教、道教大一統(tǒng)的基礎上[4]，由此引發(fā)了格諾對東方哲學的興趣。在經(jīng)歷了對基督教的轉(zhuǎn)向、與超現(xiàn)實主義陣營的決裂，以及對西方現(xiàn)實社會的失望后，格諾開始轉(zhuǎn)而向哲學特別是東方智慧乞靈。格諾曾大方剖白自己對莊子智慧的感情：“在《新法蘭西評論》編輯部，閱讀一個打動人心、了不起的莊子，一個令人震撼的莊子。”[8]

根據(jù)弗洛倫斯·蓋尼奧整理的書單，格諾早在1921年首次閱讀了中國古籍譯著《易經(jīng)》，此外其他的道家典籍譯著如《莊子》《列子》《道德經(jīng)》均在書單中占據(jù)一席之地。重要的是格諾對這些書的閱讀絕不是走馬觀花，而是常讀常新。在其第二次遭遇精神危機時期，《列子》被重讀了4次（1968年，1969年，1973年和1976年），《莊子》則至少3次（1969年，1973年和1974年）[7]。

格諾從道家智慧中汲取精神力量，獲取了創(chuàng)作靈感，不僅為“哲學實驗”開發(fā)了新的作品形式，而且建構了作品中人物超然脫俗的世界觀和價值觀。比如格諾的絕唱之作《本道》，是一部晦澀難解的詩集，手稿邊頁上的“乾”“坤”被猜測來源于《易經(jīng)》的64卦或是李白的律詩[4]，其主旨被認為應和了道家逍遙無為的“圣賢”世界。再比如《藍花》，封頁上赫然展現(xiàn)的“莊周夢蝶”暗示了中國道家哲學對該小說創(chuàng)作的啟發(fā)意義。

二、《藍花》中的“吾喪我”哲學

“莊周夢蝶”是收束《齊物論》的一個美麗故事，而該篇劈頭第一章則提示“吾喪我”，如此設置，“其中大有深意”[9]：“莊周夢蝶”與“吾喪我”首尾呼應、“境界是完全一致的”[10]。

首先是“吾”“我”之分。莊周夢蝶以寓言的方式隱喻“吾”“我”的狀態(tài)，其中，“我”永遠處在對象性關系中，“具體地展現(xiàn)為形態(tài)的和情態(tài)的存在”[11]，“形態(tài)的我”囿于同外物的糾纏之中疲憊不堪，“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12]，“情態(tài)的我”則始終牽動于“喜怒哀樂，慮嘆變慹，姚佚啟態(tài)”[12]中。

于是莊子說“喪我”，從而超脫“物性的”和“社會性的”對象性關系中，以使本真的我即“吾”顯現(xiàn)出來。“化蝶正是‘吾喪我’的真實寫照”[11]，在“化”中，物和物之間、物和我之間的界限消失了。最終抵達怎樣的境界？“物我界限消解，萬物融化為一”。

那么，如何做到“喪我”？具體實踐途徑是“坐忘”，從而“以明”，最終回到“物之初”。“坐忘”是“至虛極，守靜篤”，去除“成心”，從而使心靈達到空明之境，即“以明”。當人轉(zhuǎn)變視角，打破自我中心的立場，以開放的心態(tài)去觀照萬物，便將自身從局限性的“我”中超脫出來，能夠照見“萬有的自然性與自足性”[13]，即“游心于物之初”。

格諾借“莊周夢蝶”的敘事模式建構小說《藍花》，其中的哲學意味值得探求。小說塑造了兩位主人公，西德蘭和鐸日公爵，二者的命運安排十分離奇、難以理解。他們一靜一動、性格截然相反，神奇之處在于，看似迥異的兩人分別做著成為對方的夢。每當一方睡下、遁入夢境，便開啟了另一方的篇章。如同莊周與蝶，西德蘭和鐸日公爵也借由夢的通道實現(xiàn)彼此間的轉(zhuǎn)化。乍看起來奇特費解的人物關系安排，實則另有機杼，而封頁莊周夢蝶典故所提示的“吾喪我”哲學提供了一條具有參考價值的解讀思路。

（一）鐸日公爵與“我”

小說由鐸日公爵拉開序幕：“走近城堡的雉堞，開始對歷史的形勢稍作思考。”[14]這位鐸日公爵生活在古代，生活富足、暴戾好斗，大概是對“我”的生動演繹。他爭強易怒、性情殘暴，牽動于“喜怒哀樂，慮嘆變慹，姚佚啟態(tài)”，動輒大聲叫罵（gueula，s'écrier，etc.），當國王得知公爵的妻子過世時，甚至戲謔地反問：“說到底，人不是你殺的吧？在你這兒還真說不準。”[14]

鐸日公爵不僅熱衷于空間意義上的討伐殺戮，還實現(xiàn)了時間意義上的穿越冒險，可謂“終身役役”。一方面，鐸日公爵的生活中充斥著林間狩獵、佩里戈爾洞穴探險、討伐征戰(zhàn)等戶外冒險情節(jié)。另一方面，最初他生活在中世紀的1264年，而后以175年為間隔，不斷跨越歷史，歷經(jīng)“十字軍”東征、英法百年戰(zhàn)爭、文藝復興運動、法國大革命等歷史大事件，最終抵達西德蘭生活的1964年，實踐了時空冒險之旅。

諷刺的是，“終身役役”的鐸日公爵仿佛落了個“不見其成功”的下場。在故事臨近尾聲處，暴雨淹沒大地，鐸日公爵和隨從割斷船索，帶著眾人在煙霧迷茫中向上游溯源而去，頗似“諾亞方舟”之情景。天地間霎時被濃霧包裹，“看不清船只是在前進、后退還是停留原地”[14]。但是大雨過后，船只竟擱淺在“一座古堡的主塔”上，回到了小說開篇場景，鐸日公爵“走近城堡的雉堞，開始對歷史的形勢稍作思考”[14]（該句同時出現(xiàn)在小說的開篇和結(jié)尾）。看來，鐸日公爵盡管一路強勢好戰(zhàn)、披荊斬棘，卻未能跳脫出歷史無盡的循環(huán)，徒然經(jīng)歷歷史長河中的重大事件后，結(jié)果竟仿佛回到了原點。

（二）西德蘭的“喪我”之境

如果說鐸日公爵是具象化的“我”，那么西德蘭似乎已抵達了“喪我”之境。西德蘭溫和單調(diào)，在他的世界中，不僅時間指稱含糊，失去了具體參照，連固定的空間他都不曾占據(jù)——生活在一艘暫時泊岸的船塢上。而在故事結(jié)尾，當好斗的鐸日公爵“不知其所歸”時，西德蘭則駕一葉扁舟，攜女伴拉麗克斯“即將抵達彼岸、從此永遠隱去了”[14]。這一結(jié)局不禁讓人聯(lián)想起《齊物論》一篇中的至人形象，“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乘云氣，騎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12]。

疑惑也隨之而來。二者有主客之分嗎？究竟誰是做夢人、誰為夢中人呢？格諾甚至采取一些小技巧，刻意模糊兩位角色間的距離。其一，是通過在二者轉(zhuǎn)換節(jié)點使用指稱不明確的主語人稱代詞“il（他）”。例如，在第一次時空轉(zhuǎn)換時：

……，鐸日公爵睡下了。

他一向住在大城市郊區(qū)泊著的一只船塢上，他名叫西德蘭[14]。

此處，第一個“他”緊承上文，似指代剛“睡下了”的鐸日公爵。直到后半句才消除歧義，明確住在船塢上的“他”是西德蘭。其二，在夢與覺切換前后設置緊密呼應的元素，比如，“重又開始遠眺”[14]與“（出現(xiàn)在）視野中”[14]（西德蘭→鐸日公爵），“你像在說書”[14]與“我好像在書上讀到過”[14]（鐸日公爵→西德蘭），看似前后承接、實則已經(jīng)切換了主角。

實際上，性情殊異的兩位主人公擁有著相似的家庭環(huán)境——有三個女兒和同為“伐木工之女”的女伴，并持有相同的愛好——飲茴香酒、畫畫和小憩。西德蘭和鐸日公爵更像是一體兩面的不同呈現(xiàn)。出人意料的是，在小說接近尾聲處，二人實現(xiàn)相遇，在互相介紹后竟發(fā)現(xiàn)雙方擁有相同姓名[14]。這一相遇瞬間似乎隱喻著主客冥合為一的境界，西德蘭和鐸日公爵間的界限消失了，做夢人與夢中人超脫了對象性關系，融合為一。

（三）西德蘭的“喪我”之徑

倘若西德蘭的歸宿是至人的外化、是抵達喪我之境的寫照，那他是如何抵達這一境界的？當鐸日公爵“姚佚啟態(tài)”“苶然疲役”時，西德蘭只是整日地休憩冥想，近乎無所事事，或是與路人隨性交談，往往還是雞同鴨講。他不會干預、左右他人言行，更多的是靜坐、觀察。如果說，在鐸日公爵的體驗中始終彌漫著一種對象性關系的緊張感，那么西德蘭的存在更像是一面鏡子，去觀照周遭的來來往往。

西德蘭有兩大嗜好：小酌和小憩。小酌讓他進入“醉”態(tài)，小憩讓他進入“夢”中。實際上這兩種愛好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幫助人從清醒進入“恍惚”之中。道家不僅有關于“夢”的典故，對“醉酒”也有過論述：“醉漢不傷，其魂固也。”這當然不是勸人酗酒，而是說當一個人回歸精神的純粹狀態(tài)，則不易受外界侵擾。西德蘭小酌時只喝“茴香酒”，而在小說里，茴香酒似乎發(fā)揮著“幫人出離自身、賦予其神秘超能力”[6]的功效。另一方面，西德蘭從未聲稱自己愛思考，他只說自己總做夢，做連續(xù)的夢，結(jié)果，他雖不事思考，卻在夢中遍歷滄海桑田。小說中西德蘭和看門人拉巴勒的對話橋段[14]似乎在諷刺，“比起清醒時我們自以為的思考行為，做夢的效果或許來得更好”[6]。或許正如道家“醉漢不傷”所揭示的，茴香酒和夢使西德蘭從具象事物中抽離出來，從局限性的“我”中抽離出來，打破自我中心的立場，回歸精神的純粹狀態(tài)，反而更接近本質(zhì)的規(guī)律了。立足于西德蘭的視角，那么鐸日公爵及其所有冒險不過是他“連續(xù)的夢”，西德蘭于是得以“不出戶而知天下”，或如道家所說，“至虛極，守靜篤”“以觀其復”，由此可“游心于物之初”，在醉夢中看遍花開花落，看透日月經(jīng)天。

兩位主人公充滿戲劇沖突的人生際遇和結(jié)局走向提示了格諾的人生觀：戎馬倥傯不過是徒然，人生的終極歸宿在于內(nèi)心的“寧靜”。西德蘭顯然是參悟了道家“吾喪我”的哲學，經(jīng)由醉和夢的通道，沖破理智的藩籬、打破自我中心的封閉狀態(tài)，最終出離物性的“我”和社會性的“我”，回歸到精神的純粹狀態(tài)，進入虛極靜篤之境。

三、《藍花》的自然辯證色彩

作為法國作家的格諾為何會被遙遠東方的道家智慧“感動和震撼”？為何塑造了西德蘭這樣一位清凈無為、實現(xiàn)“喪我”、接近至人的形象？格諾身處動蕩時代，親歷了戰(zhàn)爭，近距離感受了前線恐怖的氛圍，對戰(zhàn)爭的殘酷深有體會。他曾信仰天主教，而后經(jīng)歷了宗教轉(zhuǎn)向的空虛失落。他兩次經(jīng)歷個人精神危機，繼而在痛苦中尋找救贖和安慰的可能性。然而，20世紀初的歐洲社會不僅經(jīng)歷了破壞性巨大的經(jīng)濟危機，同時還有兩次殘酷的世界大戰(zhàn)，人們不再期待人對社會、對自然、對世界的改造，社會中彌漫著絕望悲觀的氛圍。加之心理學界潛意識理論的發(fā)展，普遍對人的主觀能動性產(chǎn)生了質(zhì)疑。于是在格諾的小說中，一方面，言語的處境令人悲觀。西德蘭多次同過路陌生人的閑談，往往是雞同鴨講、上句不接下句，不時出現(xiàn)信手拈來的改造詞匯。另一方面，人以自我為中心對世界進行的改造也是徒然。鐸日公爵不斷南征北戰(zhàn)奮勇跨越歷史，最終卻戲劇性地撤回歷史原點。

然而，格諾從未放棄找尋自我救贖的路徑，一直致力于追尋內(nèi)心世界的“寧靜”。他認為，“所謂幸福，就是寧靜，是內(nèi)心的安寧”[7]，終于，在東西方雜糅式的哲學乞靈中，他突然領悟到一朵綻放在東方的藍色花。如果說，傳統(tǒng)西方文化崇尚理性的力量和人改造世界的主觀能動性，那么，當解構主義開始撼動人類文明大廈之時，東方文化沉淀出的“理性的直覺”[15]似乎是一條值得參悟的道路。源自農(nóng)耕文明的古老中國智慧，尤其是老莊哲學，重視對自然的熟悉和把握，以及經(jīng)驗的反思和積累，主張自我修行和自然辯證，強調(diào)人與自然一體共存的關系。在小說中，兩位主人公西德蘭和鐸日公爵可謂東、西兩種懸殊性格的具象化，而兩位主人公不同的命運走向則提示了格諾親近東方“內(nèi)修”哲學的傾向。

在經(jīng)歷20世紀初西方社會性大危機后，格諾對人的主觀能動性產(chǎn)生懷疑，他“放棄邏各斯的嘗試”[4]，主張打破二元對立、打破某一個體或具體群體的中心地位，轉(zhuǎn)向自然辯證、一體共存的和諧相處模式。格諾借西德蘭這一形象外化其對道家智者的想象，提出了實現(xiàn)轉(zhuǎn)向的可能方式。清凈無為、坐忘以明，出離自我中心的立場，以開放的心態(tài)去觀照周圍的一切，最后可抵達齊萬物的逍遙境地。

事實上，格諾的轉(zhuǎn)向并非個例。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洲社會普遍彌漫保羅·瓦雷里斷言的“精神危機（La Crise de l’esprit）”[4]，反戰(zhàn)情緒交織著高度物欲帶來的精神空虛，知識分子于是轉(zhuǎn)向他鄉(xiāng)尋求靈感。在法國，自1842年儒蓮（Stanislas Julien）的《道德經(jīng)》法文全譯本出版后，老莊的哲學便成為法國知識界叩問生命意義與本源的一道東方之光，不止格諾，克洛岱爾（Paul Claudel）、謝閣蘭（Victor Segalen）、米修（Henri Michaux）等一批法國詩人、作家，或是直言對“道”的親近感，或是內(nèi)化了道家智慧于創(chuàng)作中[16]。這股潮流的風靡，大約可從法國“原樣”派著名作家索萊爾斯（Philippe Sollers）的剖白中一窺緣由：“那時特別是道家思想……它讓我與西方文化以自我為中心、以一種完全性和物質(zhì)統(tǒng)一性為綱的方式斷然決裂。”[17]

結(jié)語

《藍花》是格諾“參照中國思想的重要階段性作品”[4]，積淀了其晚期的思考和哲學取向，其中夢覺同構搭建了故事的底層架構。正如封底的“莊周夢蝶”所提示，小說似乎是格諾“以語言的詩意之網(wǎng)”去捕捉“道”之“蝴蝶”[4]，通過塑造個性迥異，卻關聯(lián)密切的兩位主人公，似乎實現(xiàn)了《齊物論》中“吾”與“我”形象的具象化，并以兩者的命運走向隱喻了格諾對人生終極歸宿的思考。清凈無為，打破二元對立、出離自我中心，最終抵達物化之境。可見，道家“吾喪我”的哲學在經(jīng)受了時間長河的淬煉后，又流轉(zhuǎn)至異質(zhì)文化中被重新解讀，竟煥發(fā)出新的生機，并且在精神層面給予新的受眾以啟發(fā)和慰藉，足見老莊哲學的強大生命力，這也為異質(zhì)文化相互交流、彼此啟發(fā)提供了良好參照，也為身處大變局當下的我們思索面對之道給予了啟示。同時，這一交流實現(xiàn)的根本更源于異質(zhì)文化本自存在的互文觀照性，在對生命意義與存在價值的叩問、對人生終極智慧的追尋上，格諾與老莊得以產(chǎn)生跨越時空的應和，恰在于“東海西海，心理攸同”，求索和追求是人類共有的心態(tài)，在于同為命運共同體的人類對和平、寧靜的一致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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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賽漢其其格）

Raymond Queneau's The Blue flowers： A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

on \"I lose myself\"

YAN Shuangyu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2， China）

Abstract： The Blue flowers is one of the contemporary French writer Raymond Queneau's masterpieces. The allusion to \"Chuang-Tzu Dreaming A Butterfly\" on the cover page reflects the connection between the work and the Lao-Chuang philosophy. Queneau himself has shown special interest in Eastern philosophy， especially Chinese Taoist wisdom， from which he has drawn spiritual nourishment and writing inspiration. Thus， in The Blue flowers， the two protagonists， who are entirely contrary in nature but dream of each other， seem to embody the Taoist philosophy of \"I lose myself\". Through one of the protagonists， Queneau externalizes his understanding of \"sage\"， proposing to break the egocentric position and object relations， pursuing the realm of materialization， and advocating the natural dialectics of harmonious coexistence. Queneau's turning to the Chinese Taoist wisdom is actually the epitome of the phenomenon that Western culture draw on the essence of Eastern civilization， which can provide inspiration for the dialogue and the mutual learning between Eastern and Western heterogeneous cultures.

Keywords： The Blue flowers； Raymond Queneau； Lao-Chuang Philosophy； \"I lose mysel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