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視角下隱逸群體探微

【摘要】隱逸群體在中國古代社會的發展脈絡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在《晉書·隱逸傳》中，記載了許多當時有名的隱士。由于當時的社會環境復雜多變，政治動蕩不安，許多士人選擇遠離朝堂，隱居山林，形成了隱逸群體，是一個較為獨特的社會現象。其有著諸多的隱逸事跡和表現，如不慕功名、安貧樂道、教授不倦、高風亮節、推崇孝道、醉心修道等方面。隱逸現象在晉代的興起，主要可歸結為隱逸群體內部的驅動力以及外部社會環境因素的影響。該群體對當時和后世產生了深遠的歷史影響，同時也為當代人提供了一定的借鑒。

【關鍵詞】晉代；《晉書》；隱逸群體

【中圖分類號】I207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20-0004-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20.001

“隱逸”一詞在字源意義上，代表的是不同的概念。《說文解字》“阜”部云“隱，蔽也”，“兔”部云“逸，失也，從辵兔，兔謾訑善逃也”[1]。隨著文字的發展，后來指稱隱居之人。魏晉南北朝在中國古代社會中被視為一個動蕩不安的社會，卻也是隱逸群體發展最為繁盛的時期。在混亂的社會背景下，大量士人選擇隱居不仕、遠離世俗的生活方式。當時的隱士大多是品行高潔、淡泊名利、才華出眾之人，在《晉書·隱逸傳》卷九十四中詳細記錄了晉朝時期的隱逸士人。下文將從以下幾個方面對晉代隱逸群體進行探究。

一、《晉書》中隱逸群體的統計

《晉書·隱逸傳》中一共詳細記錄了三十八名隱士的生平事跡，這些個體共同構成了晉代歷史上一個頗具影響力的隱逸群體。這些隱士的籍貫廣泛分布于甘肅、河南、河北、湖北、江西、浙江等地域，在晉朝社會歷史的發展脈絡中，隱逸群體占據了舉足輕重的地位。表1對晉朝隱逸群體的姓名、字號、籍貫、曾任職或被征召的官職等信息進行了相關的統計。

從表1中出仕做官的情況來看，這三十八名隱士中，有十位隱士選擇出仕做官，剩余二十八位隱士中，有十五位曾被朝廷多次征召，皆選擇婉拒，堅守自己的隱逸之志。這一數據不僅揭示了隱逸群體在晉朝社會的獨特地位，更凸顯了隱士對于政治仕途的淡泊與對自我志向的堅持。

二、晉代隱逸群體的隱逸表現觀

（一）不慕功名

在中國古代社會架構中，士人們普遍懷揣著對社會地位與認同的渴求，追求功名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在階級分明的社會背景下，通過科舉考試打破階級壁壘，進而獲取功名，成為眾多士人實現自身價值和社會地位的重要途徑。功名不僅直接關聯著個人的社會地位與認同，往往還伴隨著豐厚的物質財富，但晉朝的隱士卻并不熱衷于功名。如《晉書》中所提到的隱士陶淡，聽聞自己被舉秀才，遂轉逃羅縣埤山中，終身不返，莫知所終。如陶淵明，少懷高尚，博學多才，不慕榮利以讀書為樂。如譙秀，因其才華橫溢，聲名遠播，多次征召，皆不應。更有甚者，如隱士宋纖，張祚遣使者張興備禮征宋纖為太子友，“興逼喻甚切”，宋纖便隨張興至姑臧。但宋纖到了以后便稱疾不見，所贈的物品一概不受，后被升為太子太傅，但他卻“不食而卒”[2]。晉代隱逸群體普遍表現出一種超脫和淡泊的心態。他們并不追求世俗的功名和地位，而是更注重個人內在的精神追求和道德修養。

（二）安貧樂道

自古以來，物質財富始終是世人追逐的焦點，如《史記》載：“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3]但晉朝隱士對物質財富卻有自己的看法和堅持，對待貧困的生活依然淡然處之，并不汲汲于物質的富饒與奢華，而是在貧瘠與艱難的環境中，保持著樂觀和堅韌不拔的心態。他們深信，物質的豐富并不能帶來真正的幸福，而精神的富足和內心的平靜才是最終的目標。因此，即使面臨生活的困境，隱士也能夠堅守自己的信念和道德底線，保持一種超脫和寧靜的心態。他們真正追求的是精神層面的富足與滿足。

《晉書》中提到的隱士董京和魯褒，便是如此。董京有時候在街市上乞討，得到一些殘碎繒絮來使用，但若有人將精美完整的布匹贈與，他便不會接受。楊軻粗茶淡飯，穿著簡陋樸素，卻也怡然自得。魯褒以貧素為人生信條，堅決抵制世俗的浮華與貪欲，這種高潔的情操在元康之后的社會風氣中顯得尤為難能可貴。當時，貪鄙之風盛行，人們紛紛追逐名利，道德淪喪，社會風氣日趨敗壞。魯褒深感痛心，于是決定隱去姓名，以筆為劍，作《錢神論》來諷刺那些唯利是圖、迷失自我的人[2]。氾騰散家財五十萬，給與親族，自己則過上清貧的日子，以琴書自適[2]。隱士大多追求精神世界的富足，財富于他們，不過是一些無足輕重的東西罷了。

（三）教授不倦

在中國古代社會，為了強化統治，統治者普遍采取愚民政策，使得廣大被統治階級鮮有接受教育的機會。然而，隨著春秋戰國時期的到來，教育機會開始向平民階層敞開。《論語》中孔子提出的“有教無類”理念，打破了教育的階級壁壘，讓平民也有機會接受教育，學習文化知識。這一變革標志著教育開始走向普及化，同時也推動了教師行業的繁榮。晉朝眾多才華橫溢、品德高尚的隱士紛紛投身教育事業，他們教授弟子，不僅吸引了眾多讀書人慕名而來，也激發了平民階層對名師的向往，渴望在思想上得到提升與升華。

霍原，自幼便懷揣遠大志向的賢者，隱居深山多年，潛心修行，致力于自身的精神成長與學問的積累。在此期間，以其高尚的品德和深厚的學識，吸引了數百名門徒前來求學，朝廷多次征召，累下州郡，以禮發遣，皆不到。楊軻，從小便喜歡讀《易》，學業精微，有徒數百人。宋纖隱于酒泉南山，受業弟子三千余人。他給《論語》作注，八十歲時，仍不斷學習[2]。隱士的授徒講學活動，一定程度降低了古代的教育門檻，減少了社會階層之間教育的差距，使得教育更加的平民化。

（四）高風亮節

晉朝時期的隱逸群體，除卻其卓越的才華外，更因其高尚的道德品質而備受世人贊譽。有自我的選擇與堅守，正如孟子所說的大丈夫精神：“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4]隱士大多心志堅定，品行高尚，不為外界所惑。

《晉書》中的隱士孫登便是如此，他在北山土窟中隱居，世人知他并非常人。嵇康與他共游三年，問他有什么想要的東西，他沒有回答。任旭在任功曹一職時，見有人貪贓枉法，便規勸于人。對方不聽，任旭便辭去，閉門講習。此后任旭被朝廷多次征召，皆不就。郭文與令顧飏和葛洪共歸余杭，令顧飏贈他一件衣裳，郭文沒有接受，回到山中。令顧飏遣使者將衣裳放到郭文居住的地方。一直到衣裳爛于室內，郭文都不曾使用[2]。這些事跡均體現了晉朝隱逸群體堅守自我、不為外界所動的品質。

（五）推崇孝道

孝道，作為中國古代社會的核心道德規范，深植于我國豐富的傳統文化之中。古人有言行“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于孝”[5]。人的行為準則中，孝行是很重要的。古代社會對孝的推崇，從舉孝廉這一選官制度就可以看出。作為漢朝時期的選官制度，漢代官吏的選拔，舉孝廉是其中主要的考核標準，不僅為漢朝及后世選拔了大量優秀官吏，還體現了古代中國對于孝道的高度重視，凸顯了中國古代社會孝道的重要性。在這樣的社會環境的熏陶下，晉代的隱士群體也深受孝道文化的影響。在《晉書》的記載中，記錄了一些隱士的孝行。如孟陋，在母親離世后，長達十余年拒絕飲酒食肉以表達其深深的哀痛，甚至想要毀滅生命。又如夏統，自幼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當母親生病時，他都會親自照料，親自煎藥。在母親病情惡化時，他不顧辛勞，遠赴洛陽為母親尋找良藥。在洛陽的三月上巳日，當眾人都在水濱游玩歡聚時，夏統卻獨自在船上晾曬母親的藥品，對周圍的喧鬧聲置若罔聞。再有范粲，曾任武威太守，政績斐然，深受百姓愛戴，因母年事已高，他便罷官服侍其母[2]。《晉書》中直接描述隱士孝行的內容相對較少，但眾多隱士被舉薦為孝廉的事跡，從側面凸顯了他們對于父母的順從與深深的敬愛之情。

（六）醉心修道

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國陷入了動蕩與變革的漩渦之中，社會動蕩不安，國家四分五裂，政權更迭頻繁。在這種背景下，隱逸群體應運而生，他們的出現最初是為了逃避戰亂、尋求安身立命之所。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隱逸逐漸從單純的避難行為演化為一種社會風尚，尤其在西晉時期，文人士大夫們在隱逸中尋找山水間的樂趣，追求物質與精神的雙重享受，他們的生活奢侈而舒適，與當時社會上的奢靡風氣相互呼應。而東晉時文人士大夫開始反思西晉時期的奢靡和享樂主義，追求一種更為純粹和精神的隱逸生活，逐漸出現真正的歸隱。此時宗教傳播更為廣泛，佛教和道教的興起，便成為亂世中人的精神寄托。如張忠，永嘉之亂后隱于泰山，恬靜寡欲，飡芝餌石，修煉導養之法。如郭瑀，居住在石窟中，服食柏實以輕身。如陶淡，幼孤好導養之術，謂仙道可祈，年十五六歲，便服食絕谷，不婚娶家，終日拱手端坐，易善卜筮[2]。晉朝隱士追求的美好世界，現實中難以得到，他們便把希望寄托在修道之上，追求精神世界的滿足。

三、晉代隱逸群體出現的歷史原因

（一）內部原因

1.家族熏陶，即家庭環境和成員言行對個體產生的深遠影響。這種影響通常不易察覺卻極為深遠，它滲透于個體的思想構建、行為模式以及價值觀形成之中。在人的成長歷程中，家庭無疑是一個舉足輕重的因素，其對個體的影響是潛移默化且長期持久的。人的行為舉止，常常在不經意間反映出家族的文化烙印。晉朝時期，眾多隱士選擇遁世隱逸的生活方式，這種選擇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家族背景的熏陶。晉朝的隱士們學識淵博，人格獨立，其隱逸的志向在成長道路上逐漸堅定。如隱士戴逵與翟湯，超然物外，德行高潔，朝廷累征不就[2]。又如劉驎之少有隱逸之志，有人到其家請為長史，其父為之推拒[2]。晉朝隱士在家族影響與支持下，堅守本心，更加明確了追求自我隱逸志向的決心。

2.個人志趣，指個人的行動或意志的趨向，通常與個人的興趣、價值觀以及長遠目標緊密相關。存在于人腦海里對自己未來生活的一種設想，它影響著人的選擇。“志不在此，非不能也”，并非是不能做，只是這不是志向所在。《晉書》中許多隱士都涌現出個人獨特的志趣所在。如隱士郭文年少便寄情山水，每游山林，流連忘返。孟陋少有志操，以文章書籍為樂，少交際，射鳥釣魚，獨來獨往。韓績、翟湯、郭翻、任旭、索襲等人，都是一群不問世事，有著自己獨特志向的人。[2]晉朝隱士的個人志趣在于追求自然之美、精神上的獨立與自由，志向不在于世俗官場，而是一心追求自己向往的世界。“晉朝文人選擇隱逸大多是隨心所行，聽從內心的召喚，這是隱逸群體個人對隱逸之行的認同。”[6]

（二）外部原因

1.社會認同。隱逸群體以其高尚的德行，淵博的知識，深受世人稱贊，到晉朝時已然獲得很大的社會認同感。隱逸風尚在社會中的不斷發展，加深了世人對隱逸群體的社會認同感，對于晉朝隱逸群體的大量涌現提供了較好的契機。晉朝隱士在社會中的聲望很高，《晉書》中的當權者對于隱士頗為關注，禮遇有加，時常希望隱士能夠出世做官。如朱沖，居住的地方靠近少數民族地區，少數民族的人們都尊奉他為君子。如霍原，被小人誹謗導致殺身之禍，世人都感到哀痛。如郭文離世后，葛洪、庾闡為他撰寫傳記，贊頌他的美名[2]。從這些隱士的事跡可以看出，隱逸群體在社會中是很受世人尊崇的，這是社會對隱逸群體的認同。

2.社會混亂。晉朝是東晉和西晉的合稱，當時常處于一種混亂的局面。西晉雖然建立了大一統王朝，但和平的日子卻較為短暫，八王之亂和永嘉之禍發生后西晉走向衰微。東晉是六朝之一，也是一個充滿動蕩和變革的時期，政治上，由于司馬氏的政治威望不高，朝廷被世族把持，導致內亂頻生，如王敦之亂、蘇峻之亂等。而東晉后期孝武帝兄弟朋黨相爭，卻引發了帝黨和相黨之間的激烈斗爭，使得國家陷入了長期的政治動蕩之中。桓溫之子桓玄的作亂進一步加劇了東晉的政治危機和社會動蕩，孫恩、盧循引領的東晉末年大農民起義，譙縱自立為蜀王等也使得國家陷入了更為復雜的政治局勢之中。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晉朝的隱士深知自己難以憑借一己之力改變現狀，因此隱士大多選擇了隱居避世，“窮則獨善其身”[7]。官場內部的黑暗腐敗，即使隱士們入仕為官，也難以忍受同流合污的情況，就如夏統所說：“若在太平盛世，理應與元凱共評議同進退，若遭遇亂世政治污濁之際，則應秉持高尚的情操，如同屈原一般，即使身處污泥濁水之中，也保持身心的純潔。若是在污濁與清明的交織之間，自然會如長沮和桀溺一般隱居遁世，豈能辱身曲意于郡府之間乎？”[2]

四、晉代隱逸群體的歷史影響及啟發

縱觀中國古代社會的發展歷程，隱逸文化更多時候是以邊緣文化的身份而存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各種社會因素，導致了隱逸群體的大量出現，在中國歷史上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其主要體現在文化、社會、政治等多個維度。其一從文化層面看，隱逸群體是魏晉風度的重要組成部分。隱士通過隱逸生活實踐了自己的理想和價值觀念，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文化現象。其流傳的詩歌、散文、書法、繪畫等作品，充滿了對自然、人生、社會的深刻思考和獨特見解，對后世文化產生了重要影響。其二從社會層面看，隱士通過隱逸行為表達了對當時社會的不滿和批判，在一定程度上引領了社會的風尚，對當時社會的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有一定的導向。其三從政治層面看，隱士的隱逸行為對當時的政治形態也產生了一定影響與沖擊，他們的行為舉止和道德觀念對當時的士人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塑造晉代士風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隱士的隱逸思想也影響了后世的政治觀念，為后世的政治改革和進步提供了一定的思想基礎。

晉朝隱逸群體所展現出來的樂觀的生活態度，如何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對個人志向的不懈追求。及隱士高尚的節操，卓絕的品格，都值得現代社會借鑒[8]。隱逸群體所體現出的獨立精神和自由意志，不隨波逐流，堅持自己的信仰和追求，這種精神對于當代人來說，具有重要的價值。在快節奏、高壓力的當代社會下，人們往往容易迷失自我，追求物質利益而忽視內心的真實需求。晉代隱逸群體的生活方式提醒我們，應該關注內心的聲音，追求真正的自我實現。此外，隱逸群體所倡導的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念，也值得我們借鑒，如郭文曾在與溫嶠的對話中說到，“人無害獸之心，則獸亦不害人”[2]。隱士追求與自然融為一體，尊重自然規律，這種生態意識對于當代社會應對環境問題、實現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作用。

總之，晉朝隱士所展現的高尚品格無疑是當代社會值得敬仰和推崇，雖然不必一概接受，但可以取其精華。晉朝隱士淡泊名利、恪守孝道、謙遜有禮、堅守原則、好學不倦等特質在當今社會依然具有非常重要的社會價值，是我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構成部分，值得當代深入學習和傳播。

參考文獻：

[1]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建出版社，1981：1283

[2]房玄齡.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2425-2465.

[3]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7：2528.

[4]趙岐，注.孟子[M].刻本.景清內府藏宋刊：95.

[5]焦琳，撰.孝經[M].鉛印本.范華制版印刷廠，1935（民國二十四年）：14.

[6]王小燕.魏晉南北朝隱逸現象分析[J].焦作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10，26（01）：18-21.

[7]岳國文.隱逸文化與莊子哲學[J].社會科學論壇（學術研究卷），2009（04）：11-16.

[8]霍建波.論隱逸詩研究的現代意義[J]語文學刊，2006（21）：1-2.

作者簡介：

張雪婭（1999-），女，貴州銅仁人，重慶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歷史學專業，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